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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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鬼火，人面猙獰，墨色的絲線交纏，羅織成巨網，擠壓著光罩內的兩人。
面對修為深不可測的搖光君的打壓，晏寧手心滲出汗珠。她看向身旁的玉澤，略略定神：“一切按照約定進行。”
青年勾唇，竟還有心情緩解緊張氣氛：“寧寧應該信我能打得過……”
兩人交匯的視線錯開，對於信任這個話題，都很有默契地避開。
她真的能相信玉澤嗎？
片刻前，她、玉澤、阿眠三人聊過，也商議過。
不得已出了個方案，她帶上籌碼離開此處，留玉澤迎敵。
“你能撐得住嗎？”
不怪晏寧出聲質疑，而是搖光君起碼是合體期大能，高出玉澤一個境界。而這禦獸塔又是搖光君的主場，臨時吞噬異獸恢覆靈力，也未嘗不可。
“寧寧忘了，我本體便在這塔中，和本體合二為一不算難事，實力自然也大增。”
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經年累月保持著半人半蛇的身體，阿眠的靈力並不純粹，能維持時停的時長也並不足夠。堪堪夠出此下策。
連籌碼都來不及完全準備好。
晏寧心驚膽戰。泛著金色光芒的靈罩外，搖光君詫異的聲音傳來。
“不可能，你明明被我打成重傷，怎麽還能有再戰之力？”
三層關卡，對所有意圖接近阿眠的人都適用。搖光君毫無意外地在第三關門口，碰到了玉澤。
以她那靠吞食異獸靈力而變得渾厚的修為，對付玉澤，確有優勢。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眼前這個依著晏寧而站的青年，會恢覆得如此快。
迎著搖光君質疑的眼神，渾身縈繞著淡淡血氣的青年拔出長劍。
他的目光冷而堅決：“搖光君出爾反爾，不覺得可笑嗎？”
許久未用的長鞭握在手中，搖光君莫名有些背後發寒。她絕不可以讓這兩人離開！
如蛇般的鞭子與長劍撕破空氣，冷厲的攻勢與綿延不絕的劍氣掀起風波，震得整間密室嗡嗡作響。
晏寧捂著耳朵，看著光罩外交戰的雙方。
浮於空中的青年，銀色長發波光流轉，漫天飛舞。他的側臉繃得很緊，招式絲毫不虛，長劍在他手中如游龍走蛇，十分自如。
搖光君的長鞭上帶著倒刺，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似乎要將戳穿她真面目的人碾成碎渣。
心中如有寒氣慢慢滲入，晏寧渾身一僵。
周遭的一切均如流水般逝去，她只能用餘光瞥到旁邊模糊的打鬥身影，視線正中央只有阿眠濕潤的長發。
是時停。
她被一陣引力吸到阿眠面前，看著她垂淚的小臉。長年泡在水裏，又不見陽光，阿眠的唇色白得異於常人。
“我答應過姐姐，要告知你解開異獸暴動癥的關鍵，我不能食言。”
阿眠的手中憑空多出來一件靈器，小巧精致，八面玲瓏。像是個燈籠，卻又過於圓潤。
少女游到岸邊，用蛇尾撐著自己的上半身站立而起：“異獸暴動癥的關鍵，在於陣法。我手裏這個，是乾坤轉換儀，可用於顛倒陣法使其自爆。”
身為異獸暴動的最終受益人，阿眠款款道來。只不過短短片刻，晏寧的腦中便湧入了諸多信息。
轉換儀落入她掌心時，她只覺得有千斤重。
畫面逐漸恢覆正常，晏寧依舊站在池邊。
搖光君的目光朝這處投射而來，危機感浮現在晏寧心中。
殺意驅使她快速躲避，使出長槍應敵。
然而搖光君的速度太快，長鞭還是狠狠地擊中了她的左肩。
倒刺割破了她本就不結實的衣裳布料，直剜著她的肉。
牙白的肩部肌膚裏，隨著倒刺的深入，本該滋滋地噴出溫熱的血液。
可是並沒有。晏寧甚至沒有痛感。
身體的反應比大腦的運轉速度還要更快，她用力抓住那根粗如嬰兒小臂的鞭子，往反方向拔！
淡淡檸香襲來，玉澤擋在她身前，松柏般的背影令她心安。
晏寧擡眸，眼底那潭深水滾翻。青年的左側肩膀，暗紅色的血洇透了衣裳，如同一朵開得正盛的鳶尾花。
動人心魄，攝人心魂。
絲絲血香勾纏著晏寧的感官，她艱難地出聲：“為何這傷口會落在你身上……”
敵人的行動受到阻礙，也站在不遠處稍作喘息。青年輕聲安慰：“寧寧，別害怕，有我在。”
他的尾音壓不住地虛浮，顯然是被傷勢影響到了。
傷口確實並未落在晏寧身上，可她的心口被泡得脹痛，不知這情緒從何處起。
她想到了那被玉澤咬破的唇瓣，他笑著騙她取血療傷的時候，刻意遮掩著什麽的模樣。
“你向我要那滴血，是為了契約對不對？”
她曾在古籍上看到過，禦獸契約本就對異獸不好，還有種更為霸道的契約，主人受傷，皆會反噬到異獸身上。
如此一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青年小幅度轉頭，長睫如蝶翅振動：“寧寧無須在意這些，只需要將我當成趁手的劍。”
話音落下，沾染著血和塵土的青年再次上前，一劍劃破長空！
被護在後方的晏寧眸光一滯，靈器符紙盡數用上。
那些被她買來當成護身符的高昂器具，泰半都加諸玉澤身上。他感應到這份助力，隱隱占據上風。
還沒等她喘口氣，阿眠的抽泣聲傳來：“一切皆由我而起，姐姐了結了我，才能阻止這場禍亂。”
“阿眠……”晏寧的手顫抖不止，她靈臺清明，長槍卻不隨她心意，而是被一個漩渦牢牢吸住，脫手刺入少女體內！
長槍沒入阿眠的心臟。
水流聲清晰可聞，少女的脖頸仰起，唇角蕩起酒窩。
阿眠的身體變成一片片琉璃碎片，從內裏發出“哢擦”聲。
就這麽地，碎了。
“不！！！”
往日裏溫柔的搖光君目欲呲裂，閃現到水池旁。連接著水池的輸送養分的管道，一時無主，竟然漸漸剝離原來的軌跡。
逸散的丹氣正肆無忌憚地沖撞著四周的墻壁，反彈力撞著晏寧。她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一雙透明的小手搭上來。
她猛然擡頭，見到了飄浮在空中的淡淡虛影。小手捧著她的臉，想要拭去淚珠，卻摸了個空。
虛影中的少女有著完整的雙腿，她含著淺笑：“姐姐莫要哭了，阿眠不痛不痛。”
晏寧胡亂擦去了臉上微微沁涼的血水和淚水：“好，我不哭。”
虛影搖晃，阿眠的笑容如同純白的梔子花：“多謝姐姐，我獲得了解脫，再見啦。”
少女的身影越來越虛，漸漸彌散在空氣中。搖光君大吼不止：“阿眠，阿眠！不要！”
到死之時，阿眠也未給這位母親留下任何一句話。
為人母的怒火，必要有人來承擔。搖光君的反撲來得更為猛烈，玉澤代她承受了這一切。
“捏碎這把鑰匙，你可以去到塔外。莫要回頭，盡快拿著用轉換儀破除法陣。”
阿眠的告誡仿佛還在耳畔。晏寧看了一眼打得難舍難分的那頭，轉身義無反顧地消失在黑暗中。
身後，刀光劍影，飛檐走壁的大戲還在上演。
青年撫著額間的契約烙印，戰意更甚。
*
初進禦獸塔的時候，方是黃昏時分。到了晏寧出來的時候，也不過才清晨。
雀鳥在林間清鳴，歌聲甜美悠揚。行走於林間的人步履匆匆，完全來不及賞這盛夏好景色。
時間、時間對她來說太重要。
風聲漸漸地越發響亮，清冽的風往晏寧耳朵裏灌。她只聽到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操縱著飛行靈器疾馳在小徑上。
甫一出禦獸塔，晏寧便給夥伴們發了消息。此時太陽才露出個頭，陽光還並不強烈，按理來說除了宗悅之外，應當都在睡夢中。
可她很快收到了短短幾條回覆，言簡意賅。看過之後，她也正好到了宗悅尋常練劍的山頭。
“師姐，我需要幫助。”
宗悅不疑有他，忙問：“寧寧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
即使有了阿眠給的轉換儀，可以顛倒禦獸塔內埋藏著的法陣，但這同時要承擔自爆的後果。
她必須在此之前把異獸轉移進另設的空間內，還得趕在搖光君殺出來之前。
“我需要轉移禦獸塔內的所有異獸，這話可能聽上去很奇怪，可我來不及解釋了……”
“轉移到哪裏，需要多少人。”
面前身著鵝黃色長衫的宗悅絲毫沒有猶豫，連晏寧也怔楞了一瞬：“師姐不擔心我另有所圖嗎？”
“如若是旁人，我多半會猶豫。而有這要求的人是寧寧，我知你心憂，必然有你的道理。”
“轉移到另一個空間，人數不在多，信得過便可。我已聯系過越矜和方壺水。”
快速說完，晏寧顧不得多聊，向宗悅要了件帶有大兜帽的外衣，遮掩住臉部。
另外兩人很快趕來。越矜看到晏寧這特意隱藏的模樣，用力揉搓著惺忪的睡眼，語調拔高了些，不確定地問：“寧寧？”
晏寧頷首，露在外頭的葡萄般水潤的眼睛泛著波光，帶著些生人勿近的霧氣。
“你前日才被關了禁閉，怎麽這個時候偷溜出來了？誠然我也覺得你被關冤屈，可這樣一來豈不是更不妙？”
一旁的方壺水也是驚掉了下巴，踢踏著匆匆套上的鞋履：“我見到你發來的消息也很驚訝，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本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山間的清風有些急，晏寧捕捉到了“前日”兩個字眼。
她猛地抓過離她最近的方壺水，扼住他的手腕，不經意間掐得對方虎軀一震：“我從被關禁閉，到現在為止，過了多久？”
“不到兩、兩天……你這是失憶了？”方壺水疑惑地瞪圓了眼睛。
風卷著一片綠葉飄過晏寧眼前。她緩緩搖了搖頭。
時間，如同被鏡像反轉了般。初次進入的密室，很可能是水鏡裏頭那一面，時間流速比外面快；
而真正的供養阿眠的密室，時間流速緩慢許多，以便延緩她身體的衰老。
隱約知道了三層的時間流速更慢後，她稍微沒有那麽急迫，可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宗悅提議：“張夫子那邊，是否需要告知一聲？”
晏寧沈吟了會：“不必……”
她被關禁閉的時候，還不曾見過夫子。
想來夫子對她應該是失望了吧……
“誰說不必？竟敢把老夫拋在一邊，寧丫頭好大的膽子。”
素日未見的張夫子突然出現在此，面上佯怒，急步走來。
方壺水忙解釋，是他半路上碰到了夫子，遂多言了一句。
顧忌著張勁松身為門內長老，與搖光君的關系匪淺，晏寧有些遲疑：“夫子，弟子有一膽大包天的想法，望夫子不要……”
後半句的“不要阻攔”還未宣之於口，便被張夫子打斷：“行了行了，我能幫上什麽，你直說便是。”
張夫子面龐漲紅，兩眼一瞪：“在你心裏，夫子我便是讓學生沖在前頭，自個躲在後面不管不顧的人嗎？”
“弟子不敢。”晏寧心一橫，緊了緊兜帽，領著眾人奔向禦獸塔。
短短一路，她快速將異獸暴動癥和掌門相關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挑了重點講。眾人皆是倒吸涼氣。
晏寧本就不欲牽連旁人，說了自己的計劃後，眼簾垂下，抱歉道：“茲事體大，我確有證據，眼下只是來不及披露，我恐連累大家……”
她舌尖咂摸出一點苦澀來，還未說完，嘰嘰喳喳的話語聲響起。
“我和方壺水都不是禦獸宗的人，這裏的門規不適用於我們，大不了回頭離開便是。”越矜雙手叉腰看向晏寧。
“我相信寧寧，左右我們都是一體，要罰便是。”宗悅眼波溫柔，抱劍看著小隊裏年歲最小的師妹。
不知怎地，晏寧忽然鼻頭一酸，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
張夫子擺擺手：“回頭有問題，都擔在我身上。老夫本就不耐當這長老夫子的，早就想外出游歷快活，寧丫頭不必擔心。”
“多謝夫子。”晏寧深深鞠躬。
個中感動自不必多說，能得這群人相助，她信心倍增。
眾人依制進了禦獸塔。送早膳的弟子早被提前支開，塔內再無旁人，行動無阻。
用於轉移異獸的空間，正是玉澤當初帶她去過的那處小天地。
這也正是第二份籌碼。
她竟然有些相信玉澤了，相信他給出來的東西。
看著這格外熟悉又陌生的禦獸塔，晏寧心神一陣恍惚。
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她沒有多餘的喘息時間。
夥伴們各自去了不同的樓層，有張夫子坐鎮，引渡異獸的這道工序不難。她將空間出口設置了好幾道，放置在不同的樓層，以便加快效率。
因著契約在身的緣故，加之和玉澤同處禦獸塔的不同層，距離並不遠，晏寧能隱約察覺到他那邊的狀態。
契約對象的生命力，在逐漸減弱。他應對得並不十分自如。
想到這些，晏寧不免加快了速度，引著地牢裏的異獸往空間裏走。
熟悉的異獸擦著她的腳邊而過，有喜歡黏著她的小橘貓，老熟識紫電鳥，曾追著她跑的黑熊……
它們或強壯兇悍，或小巧靈活，若是再晚些時日，怕是都要進了煉丹爐裏。
握著乾坤轉換儀，晏寧在心中默默感謝阿眠。
下一步，則是最為關鍵的破除禦獸塔底下深埋的法陣。
這套陣法巧妙之處在於，深埋於地底，若非按照引導，逐一破除地牢裏埋藏的幾處障礙，看起來一切如常。
而最為關鍵的是，要找到陣眼所在。
她腦海中印刻著一張圖紙，是阿眠匆匆所繪，用精神力直接傳輸給她。
可惜阿眠並未出過三層，對具體的位置只有個模糊的感應。餘下的全要靠晏寧瞎子過河式地排摸。
地牢中異獸全部被轉移走，空蕩十分。晏寧穿梭在這些牢籠間，步履匆匆。
夥伴們和張夫子紛紛完成了轉移工作，來到地牢為晏寧分擔。恰逢今日禦獸塔並無教學安排，免去了被人打擾的後顧之憂。
也正因如此，偌大的地牢內，只有幾人的腳步聲。空氣如死水般寂靜，偶爾吐出些水泡，形勢膠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汗水不斷從晏寧額邊滑落。無法估摸的時間進程，咬在後頭、來勢洶洶的搖光君，皆是懸在她頭頂的利刃。
因為過於專註地進行地毯式搜尋，晏寧感到眼睛酸痛。縱使有長明燈在側，過於昏暗的光線也對她造成了困擾。
靈力感知不斷向地底深處延伸，終於找到了陣眼所在。
她心中一喜：“我找到了！快，大家先撤出去！”
按照先前的約定，她來完成這最後的法陣自爆，也只有她能做這事。
至於仍處於三層的玉澤，他自能退入空間內，令晏寧不必顧及他。
眼下，只要將這轉換儀放入陣眼。
晏寧的心抑制不住地怦怦跳，手都在發顫。
霎那間，頭頂的天花板震動不斷，碎石劈裏啪啦砸在地上，落在晏寧腳邊。她心中忡忡，毛骨悚然。
濃郁的血氣忽然出現，搖光君的聲音徹骨發寒：“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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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鬼火，人面猙獰，墨色的絲線交纏，羅織成巨網，擠壓著光罩內的兩人。
面對修為深不可測的搖光君的打壓，晏寧手心滲出汗珠。她看向身旁的玉澤，略略定神：“一切按照約定進行。”
青年勾唇，竟還有心情緩解緊張氣氛：“寧寧應該信我能打得過……”
兩人交匯的視線錯開，對於信任這個話題，都很有默契地避開。
她真的能相信玉澤嗎？
片刻前，她、玉澤、阿眠三人聊過，也商議過。
不得已出了個方案，她帶上籌碼離開此處，留玉澤迎敵。
“你能撐得住嗎？”
不怪晏寧出聲質疑，而是搖光君起碼是合體期大能，高出玉澤一個境界。而這禦獸塔又是搖光君的主場，臨時吞噬異獸恢覆靈力，也未嘗不可。
“寧寧忘了，我本體便在這塔中，和本體合二為一不算難事，實力自然也大增。”
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經年累月保持著半人半蛇的身體，阿眠的靈力並不純粹，能維持時停的時長也並不足夠。堪堪夠出此下策。
連籌碼都來不及完全準備好。
晏寧心驚膽戰。泛著金色光芒的靈罩外，搖光君詫異的聲音傳來。
“不可能，你明明被我打成重傷，怎麽還能有再戰之力？”
三層關卡，對所有意圖接近阿眠的人都適用。搖光君毫無意外地在第三關門口，碰到了玉澤。
以她那靠吞食異獸靈力而變得渾厚的修為，對付玉澤，確有優勢。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眼前這個依著晏寧而站的青年，會恢覆得如此快。
迎著搖光君質疑的眼神，渾身縈繞著淡淡血氣的青年拔出長劍。
他的目光冷而堅決：“搖光君出爾反爾，不覺得可笑嗎？”
許久未用的長鞭握在手中，搖光君莫名有些背後發寒。她絕不可以讓這兩人離開！
如蛇般的鞭子與長劍撕破空氣，冷厲的攻勢與綿延不絕的劍氣掀起風波，震得整間密室嗡嗡作響。
晏寧捂著耳朵，看著光罩外交戰的雙方。
浮於空中的青年，銀色長發波光流轉，漫天飛舞。他的側臉繃得很緊，招式絲毫不虛，長劍在他手中如游龍走蛇，十分自如。
搖光君的長鞭上帶著倒刺，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似乎要將戳穿她真面目的人碾成碎渣。
心中如有寒氣慢慢滲入，晏寧渾身一僵。
周遭的一切均如流水般逝去，她只能用餘光瞥到旁邊模糊的打鬥身影，視線正中央只有阿眠濕潤的長發。
是時停。
她被一陣引力吸到阿眠面前，看著她垂淚的小臉。長年泡在水裏，又不見陽光，阿眠的唇色白得異於常人。
“我答應過姐姐，要告知你解開異獸暴動癥的關鍵，我不能食言。”
阿眠的手中憑空多出來一件靈器，小巧精致，八面玲瓏。像是個燈籠，卻又過於圓潤。
少女游到岸邊，用蛇尾撐著自己的上半身站立而起：“異獸暴動癥的關鍵，在於陣法。我手裏這個，是乾坤轉換儀，可用於顛倒陣法使其自爆。”
身為異獸暴動的最終受益人，阿眠款款道來。只不過短短片刻，晏寧的腦中便湧入了諸多信息。
轉換儀落入她掌心時，她只覺得有千斤重。
畫面逐漸恢覆正常，晏寧依舊站在池邊。
搖光君的目光朝這處投射而來，危機感浮現在晏寧心中。
殺意驅使她快速躲避，使出長槍應敵。
然而搖光君的速度太快，長鞭還是狠狠地擊中了她的左肩。
倒刺割破了她本就不結實的衣裳布料，直剜著她的肉。
牙白的肩部肌膚裏，隨著倒刺的深入，本該滋滋地噴出溫熱的血液。
可是並沒有。晏寧甚至沒有痛感。
身體的反應比大腦的運轉速度還要更快，她用力抓住那根粗如嬰兒小臂的鞭子，往反方向拔！
淡淡檸香襲來，玉澤擋在她身前，松柏般的背影令她心安。
晏寧擡眸，眼底那潭深水滾翻。青年的左側肩膀，暗紅色的血洇透了衣裳，如同一朵開得正盛的鳶尾花。
動人心魄，攝人心魂。
絲絲血香勾纏著晏寧的感官，她艱難地出聲：“為何這傷口會落在你身上……”
敵人的行動受到阻礙，也站在不遠處稍作喘息。青年輕聲安慰：“寧寧，別害怕，有我在。”
他的尾音壓不住地虛浮，顯然是被傷勢影響到了。
傷口確實並未落在晏寧身上，可她的心口被泡得脹痛，不知這情緒從何處起。
她想到了那被玉澤咬破的唇瓣，他笑著騙她取血療傷的時候，刻意遮掩著什麽的模樣。
“你向我要那滴血，是為了契約對不對？”
她曾在古籍上看到過，禦獸契約本就對異獸不好，還有種更為霸道的契約，主人受傷，皆會反噬到異獸身上。
如此一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青年小幅度轉頭，長睫如蝶翅振動：“寧寧無須在意這些，只需要將我當成趁手的劍。”
話音落下，沾染著血和塵土的青年再次上前，一劍劃破長空！
被護在後方的晏寧眸光一滯，靈器符紙盡數用上。
那些被她買來當成護身符的高昂器具，泰半都加諸玉澤身上。他感應到這份助力，隱隱占據上風。
還沒等她喘口氣，阿眠的抽泣聲傳來：“一切皆由我而起，姐姐了結了我，才能阻止這場禍亂。”
“阿眠……”晏寧的手顫抖不止，她靈臺清明，長槍卻不隨她心意，而是被一個漩渦牢牢吸住，脫手刺入少女體內！
長槍沒入阿眠的心臟。
水流聲清晰可聞，少女的脖頸仰起，唇角蕩起酒窩。
阿眠的身體變成一片片琉璃碎片，從內裏發出“哢擦”聲。
就這麽地，碎了。
“不！！！”
往日裏溫柔的搖光君目欲呲裂，閃現到水池旁。連接著水池的輸送養分的管道，一時無主，竟然漸漸剝離原來的軌跡。
逸散的丹氣正肆無忌憚地沖撞著四周的墻壁，反彈力撞著晏寧。她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一雙透明的小手搭上來。
她猛然擡頭，見到了飄浮在空中的淡淡虛影。小手捧著她的臉，想要拭去淚珠，卻摸了個空。
虛影中的少女有著完整的雙腿，她含著淺笑：“姐姐莫要哭了，阿眠不痛不痛。”
晏寧胡亂擦去了臉上微微沁涼的血水和淚水：“好，我不哭。”
虛影搖晃，阿眠的笑容如同純白的梔子花：“多謝姐姐，我獲得了解脫，再見啦。”
少女的身影越來越虛，漸漸彌散在空氣中。搖光君大吼不止：“阿眠，阿眠！不要！”
到死之時，阿眠也未給這位母親留下任何一句話。
為人母的怒火，必要有人來承擔。搖光君的反撲來得更為猛烈，玉澤代她承受了這一切。
“捏碎這把鑰匙，你可以去到塔外。莫要回頭，盡快拿著用轉換儀破除法陣。”
阿眠的告誡仿佛還在耳畔。晏寧看了一眼打得難舍難分的那頭，轉身義無反顧地消失在黑暗中。
身後，刀光劍影，飛檐走壁的大戲還在上演。
青年撫著額間的契約烙印，戰意更甚。
*
初進禦獸塔的時候，方是黃昏時分。到了晏寧出來的時候，也不過才清晨。
雀鳥在林間清鳴，歌聲甜美悠揚。行走於林間的人步履匆匆，完全來不及賞這盛夏好景色。
時間、時間對她來說太重要。
風聲漸漸地越發響亮，清冽的風往晏寧耳朵裏灌。她只聽到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操縱著飛行靈器疾馳在小徑上。
甫一出禦獸塔，晏寧便給夥伴們發了消息。此時太陽才露出個頭，陽光還並不強烈，按理來說除了宗悅之外，應當都在睡夢中。
可她很快收到了短短幾條回覆，言簡意賅。看過之後，她也正好到了宗悅尋常練劍的山頭。
“師姐，我需要幫助。”
宗悅不疑有他，忙問：“寧寧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
即使有了阿眠給的轉換儀，可以顛倒禦獸塔內埋藏著的法陣，但這同時要承擔自爆的後果。
她必須在此之前把異獸轉移進另設的空間內，還得趕在搖光君殺出來之前。
“我需要轉移禦獸塔內的所有異獸，這話可能聽上去很奇怪，可我來不及解釋了……”
“轉移到哪裏，需要多少人。”
面前身著鵝黃色長衫的宗悅絲毫沒有猶豫，連晏寧也怔楞了一瞬：“師姐不擔心我另有所圖嗎？”
“如若是旁人，我多半會猶豫。而有這要求的人是寧寧，我知你心憂，必然有你的道理。”
“轉移到另一個空間，人數不在多，信得過便可。我已聯系過越矜和方壺水。”
快速說完，晏寧顧不得多聊，向宗悅要了件帶有大兜帽的外衣，遮掩住臉部。
另外兩人很快趕來。越矜看到晏寧這特意隱藏的模樣，用力揉搓著惺忪的睡眼，語調拔高了些，不確定地問：“寧寧？”
晏寧頷首，露在外頭的葡萄般水潤的眼睛泛著波光，帶著些生人勿近的霧氣。
“你前日才被關了禁閉，怎麽這個時候偷溜出來了？誠然我也覺得你被關冤屈，可這樣一來豈不是更不妙？”
一旁的方壺水也是驚掉了下巴，踢踏著匆匆套上的鞋履：“我見到你發來的消息也很驚訝，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本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山間的清風有些急，晏寧捕捉到了“前日”兩個字眼。
她猛地抓過離她最近的方壺水，扼住他的手腕，不經意間掐得對方虎軀一震：“我從被關禁閉，到現在為止，過了多久？”
“不到兩、兩天……你這是失憶了？”方壺水疑惑地瞪圓了眼睛。
風卷著一片綠葉飄過晏寧眼前。她緩緩搖了搖頭。
時間，如同被鏡像反轉了般。初次進入的密室，很可能是水鏡裏頭那一面，時間流速比外面快；
而真正的供養阿眠的密室，時間流速緩慢許多，以便延緩她身體的衰老。
隱約知道了三層的時間流速更慢後，她稍微沒有那麽急迫，可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宗悅提議：“張夫子那邊，是否需要告知一聲？”
晏寧沈吟了會：“不必……”
她被關禁閉的時候，還不曾見過夫子。
想來夫子對她應該是失望了吧……
“誰說不必？竟敢把老夫拋在一邊，寧丫頭好大的膽子。”
素日未見的張夫子突然出現在此，面上佯怒，急步走來。
方壺水忙解釋，是他半路上碰到了夫子，遂多言了一句。
顧忌著張勁松身為門內長老，與搖光君的關系匪淺，晏寧有些遲疑：“夫子，弟子有一膽大包天的想法，望夫子不要……”
後半句的“不要阻攔”還未宣之於口，便被張夫子打斷：“行了行了，我能幫上什麽，你直說便是。”
張夫子面龐漲紅，兩眼一瞪：“在你心裏，夫子我便是讓學生沖在前頭，自個躲在後面不管不顧的人嗎？”
“弟子不敢。”晏寧心一橫，緊了緊兜帽，領著眾人奔向禦獸塔。
短短一路，她快速將異獸暴動癥和掌門相關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挑了重點講。眾人皆是倒吸涼氣。
晏寧本就不欲牽連旁人，說了自己的計劃後，眼簾垂下，抱歉道：“茲事體大，我確有證據，眼下只是來不及披露，我恐連累大家……”
她舌尖咂摸出一點苦澀來，還未說完，嘰嘰喳喳的話語聲響起。
“我和方壺水都不是禦獸宗的人，這裏的門規不適用於我們，大不了回頭離開便是。”越矜雙手叉腰看向晏寧。
“我相信寧寧，左右我們都是一體，要罰便是。”宗悅眼波溫柔，抱劍看著小隊裏年歲最小的師妹。
不知怎地，晏寧忽然鼻頭一酸，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
張夫子擺擺手：“回頭有問題，都擔在我身上。老夫本就不耐當這長老夫子的，早就想外出游歷快活，寧丫頭不必擔心。”
“多謝夫子。”晏寧深深鞠躬。
個中感動自不必多說，能得這群人相助，她信心倍增。
眾人依制進了禦獸塔。送早膳的弟子早被提前支開，塔內再無旁人，行動無阻。
用於轉移異獸的空間，正是玉澤當初帶她去過的那處小天地。
這也正是第二份籌碼。
她竟然有些相信玉澤了，相信他給出來的東西。
看著這格外熟悉又陌生的禦獸塔，晏寧心神一陣恍惚。
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她沒有多餘的喘息時間。
夥伴們各自去了不同的樓層，有張夫子坐鎮，引渡異獸的這道工序不難。她將空間出口設置了好幾道，放置在不同的樓層，以便加快效率。
因著契約在身的緣故，加之和玉澤同處禦獸塔的不同層，距離並不遠，晏寧能隱約察覺到他那邊的狀態。
契約對象的生命力，在逐漸減弱。他應對得並不十分自如。
想到這些，晏寧不免加快了速度，引著地牢裏的異獸往空間裏走。
熟悉的異獸擦著她的腳邊而過，有喜歡黏著她的小橘貓，老熟識紫電鳥，曾追著她跑的黑熊……
它們或強壯兇悍，或小巧靈活，若是再晚些時日，怕是都要進了煉丹爐裏。
握著乾坤轉換儀，晏寧在心中默默感謝阿眠。
下一步，則是最為關鍵的破除禦獸塔底下深埋的法陣。
這套陣法巧妙之處在於，深埋於地底，若非按照引導，逐一破除地牢裏埋藏的幾處障礙，看起來一切如常。
而最為關鍵的是，要找到陣眼所在。
她腦海中印刻著一張圖紙，是阿眠匆匆所繪，用精神力直接傳輸給她。
可惜阿眠並未出過三層，對具體的位置只有個模糊的感應。餘下的全要靠晏寧瞎子過河式地排摸。
地牢中異獸全部被轉移走，空蕩十分。晏寧穿梭在這些牢籠間，步履匆匆。
夥伴們和張夫子紛紛完成了轉移工作，來到地牢為晏寧分擔。恰逢今日禦獸塔並無教學安排，免去了被人打擾的後顧之憂。
也正因如此，偌大的地牢內，只有幾人的腳步聲。空氣如死水般寂靜，偶爾吐出些水泡，形勢膠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汗水不斷從晏寧額邊滑落。無法估摸的時間進程，咬在後頭、來勢洶洶的搖光君，皆是懸在她頭頂的利刃。
因為過於專註地進行地毯式搜尋，晏寧感到眼睛酸痛。縱使有長明燈在側，過於昏暗的光線也對她造成了困擾。
靈力感知不斷向地底深處延伸，終於找到了陣眼所在。
她心中一喜：“我找到了！快，大家先撤出去！”
按照先前的約定，她來完成這最後的法陣自爆，也只有她能做這事。
至於仍處於三層的玉澤，他自能退入空間內，令晏寧不必顧及他。
眼下，只要將這轉換儀放入陣眼。
晏寧的心抑制不住地怦怦跳，手都在發顫。
霎那間，頭頂的天花板震動不斷，碎石劈裏啪啦砸在地上，落在晏寧腳邊。她心中忡忡，毛骨悚然。
濃郁的血氣忽然出現，搖光君的聲音徹骨發寒：“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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