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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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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

同樣的天空中並無明月。

這片隱匿在禦獸塔內的小世界,充斥著海水的鹹腥味。而對於失去嗅覺的玉澤來說,聞不到反而成了一種幸事。

只是他現在的臉色並不佳,手掌捏成拳,擊打在手邊的巨大石塊上。石塊發出哢哢響聲,很快形成裂縫。

一如他本人的表情,破裂開來。

只不過短短一瞬,他看著晏寧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迷霧中,再要找時,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麽走都會回到原地。

他聽到過晏寧呼喚那個女孩的名字,遂試著出聲:“阿眠。”

女孩果然應聲出現:“叫我幹嘛,小貓。”

擁有雙面人格的阿眠,此時切換到了壞的那一面。玉澤忍了忍,問道:“為何獨我一人被留在此處?晏寧她被你弄到了何處?”

“瞧瞧,這是求人的態度嗎?小貓,你機緣不夠,別老想著整英雄救美那一出,也不看看姑娘家是否需要你。”

女孩的揶揄無異於往玉澤心上紮針。他未嘗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妥,可他沒有旁的路子。

愉悅的女聲再度響起:“小貓呀小貓,你又騙人了。什麽飲血治病,我才不信。”

從晏寧那兒汲取來的汁液,早已被玉澤吞吃下腹。

他眼神深邃不明,忽而勾唇:“比起這些,你不如掂量掂量自己能活多久。”

好似戳到了女孩的痛點,她氣急敗壞地嚷嚷:“你敢咒我?信不信我讓闖關中的晏寧吃點苦頭!”

吞咽口水的細微響動出賣了女孩的緊張。

捕捉到這一點的玉澤,卻並沒有更開心。他踢開腳邊的碎石子,嗓音低沈陰郁:“你敢?”

周身的氣勢逐漸沈下去,威壓四起,大有拼死也要將這塊空間夷為平地之意。

四周陷入沈寂,女孩閉上了嘴。玉澤的心情十分糟糕。

與晏寧走散,令他不安。旋即他輕揉著眉心,神情略微舒緩。

驚雷再起,他的視線越過波瀾起伏的海面,看向來時的方向。電光交織,比他渡海時的恐怖程度,還要更甚。

*

見到阿眠之後的驚訝,並沒有維持太久。晏寧想起了在禦獸塔三層密室裏見過的畫像。

畫像中的女孩,確實無法看到她的腿腳。而阿眠也承認,畫像女孩即她。

初入這個未知的幻境,夜晚的靜謐氣氛,給晏寧營造了一種杯弓蛇影的狀態。想明白其中細節,她倒是松口氣。

幻境讓她看到的,必然是想讓她看到的東西。

她現在飄來飄去,無需進食和睡覺,多出了很多時間。阿眠身上疑團重重,晏寧自然選擇跟著她。

可是一連看了幾天,她都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阿眠每日的生活作息穩定,晨時起來練功,白日上課,休息時去藏書閣翻閱古籍。晏寧湊過去看了一眼,是各種煉器圖冊。

她也是個器修?

知音難覓,晏寧默默地坐在阿眠旁邊,漸漸看入了迷。正當她看到最盡興的時候,阿眠合上了書頁。

當事人晏某表示,心裏癢癢撓。

“阿眠。”

藏書閣門口有人呼喚著。晏寧順著阿眠的視線望去,看到門口站著名亭亭玉立的女子。

是搖光君!

搖光君的周身蕩漾起暖霧,潑墨黑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後。她的衣裳上掛著長長的流蘇墜子,在陽光下泛著波光,發出鈴鈴脆響。

依舊是那個溫柔可親的掌門。晏寧心生喜悅,阿眠也不遑多讓。

梳著兩個發包的總角少女如只蝴蝶,飛撲到搖光君身邊,即將沖撞到人時站住:“掌……掌門。”

搖光君笑著摸摸她的頭:“好了,今日功課練得如何?”

兩人言笑晏晏地相伴而行,搖光君的手搭在阿眠肩頭,衣擺消失在晏寧的視線中。她立即跟了上去。

分明臺階並不能阻擋她的腳步,她卻莫名被絆了一下。

晏寧捂著額頭,稍微揉了揉,還有點疼……

不對!她不應該有痛覺!

“小心,怎麽好端端摔著了。”

有力纖長又不柔弱的素手伸到她面前,袖口處傳來幽幽蓮香。晏寧擡頭,撞上搖光君笑意盈盈的眼眸。

“掌……掌門?”

握上搖光君的手,感觸著那真實的溫熱,晏寧猛然回神。她這是上了阿眠的身!

接下來的一路,她都不敢出言,唯恐掌門發現了不對勁。阿眠的身量比她矮些,使用這具身體,倒還不如飄著來得習慣。

好在搖光君事務繁多,下了這彎繞頗多的階梯,略叮囑“阿眠”照顧好自己,便只身離去。

這很是有些奇怪。搖光君大抵是特意來藏書閣一趟,特意來找阿眠,怎麽話都沒說兩句便分開了。

與此同時,她這具身體的心口處傳來酸脹感。

夜裏,晏寧躺在床上,木板床硌得她後背發疼。她摸著身下薄薄一層床褥子,暗想:取床新的棉花被墊底下,不算太過分罷。

正當她鬼鬼祟祟地打開阿眠的衣櫃時,熟悉的女孩聲音響起:“姐姐,莫要找了。”

嚇得晏寧一激靈的後果,便是她松開了抵著櫃門的手,被驟然合上的門壓紅了手指。

邊痛呼著揉手,晏寧邊聽到阿眠解釋:“我一直睡這張床,衣櫃裏沒有多餘的被褥。”

晏寧不解,遂追問為何。堂堂禦獸宗,不至於連弟子的床具都買不起。

“掌門曾言,欲要成器,必要苦其體質、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阿眠的聲音飄蕩在寂靜的夜裏,嗓音清潤。

“停——你指的不會是夜裏睡硬板床吧?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阿眠沈默了半瞬,唯唯諾諾道:“姐姐說得是。”

平日裏阿眠天不亮便起,規矩地過著平淡無味的一天,原來是受搖光君教導所賜?晏寧對這位掌門的認知發生了細微的改變。

“阿眠,這個幻境是你曾經歷過的真實生活嗎?”

“是。”

夜涼如水,晏寧平日裏對自己的吃穿用度從不克扣,一時間只好取了幾件厚衣裳墊在身下。阿眠笑著同意了。

許是想到這只是黃粱一夢,再多的規矩也約束不了眼前人。

晏寧不免心生內疚,又提起進入第三關前阿眠的叮囑:“阿眠,你說的不情之請,具體是什麽?”

窗臺上的含羞草葉片閉合,絲絲秋風從窗戶縫隙裏透進來。

阿眠的嗓音也染上了些蕭索之意:“……我需要你,代我受些痛楚。”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晏寧便感到頭腦在被無形的力量擠壓沖刷著,耳鳴聲讓她抱頭,仿佛這樣便能減輕痛苦。

“阿眠!”

“阿眠快跑!”

“來不及了,快!”

血腥氣卷著漫天塵土而來,糊住了晏寧的眼睛。地動山搖的震感伴隨著響徹蒼穹的嘶吼聲,完全地反饋到她身上。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天上烏泱烏泱的大型飛行異獸,地上奔跑的獅虎豬狗,蜿蜒在石壁上的蛇蟲蟻獸,以一種快到形成殘影的速度,向眾人襲來!

前頭疾行的弟子伸出手,要撈“阿眠”一把。

可她適才砍掉幾顆撲上來的異獸頭,為眾人斷後,自己便落在了末尾。

更為可怕的是,往事已成定局。晏寧知曉她這回必要“死”上一回,算是知曉了代阿眠受苦,是為何意。

“阿眠,快!抓住我!”

被異獸咬住的那瞬間,她看到無數擔憂害怕的面孔,眼神逐漸迷離,朵朵蓮花飄來。

她被一條黑蛇托行幾十米,前方是異獸浪潮,她被困其中,孤立無援。

黑蛇撕咬著她的腿部,嚼得她骨頭嘎吱嘎吱作響,血肉飛濺。經脈被咬破,齊齊斷裂,過度失血使她腦中一片空白。

盡數畫面如同走馬燈在晏寧眼前放映,大雨、蛇女、煉丹、死戰……

她很想救自己,可靈力終有告竭的時刻。眼前好似出現了玉澤的臉龐,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

劇痛使晏寧昏過去。

……

再次睜眼,晏寧仍能感受到下半身的撕裂感。她猛然低頭,看到的是完整的雙腿。

身體又回到了無形的狀態,她鬢角處冷汗連連,呼吸急促。

她擡眸打量著自身所在的空間,是間密室。形制、格局,像極了禦獸塔三層的密室。

在室內中央,是一處泉池。裏頭泡著個人。

那人的長發披散下來,後背對著晏寧。她緩緩轉過身,晏寧看清此人面目時,倒吸一口涼氣。

“阿……眠?”

小巧秀氣的五官,淡如菊的氣質,略微幼態的臉盤,與晏寧所見過的那幅畫像別無二致。

阿眠輕輕點頭,向她道歉:“連累你受苦了。”

那種活生生被吃掉的感覺如同一片陰影,籠罩在晏寧身上。她心口發緊:“為何這第三關,會是你的往事?”

女孩攪動著池中水,濕潤的眼簾垂下。阿眠毫無血色的花瓣唇輕啟:“姐姐可曾聽說過續命之法?”

晏寧心中咯噔。水波蕩漾,濺起些水珠,池中的女孩攏了攏濕透的外衣,過分寬大的衣裳遮蓋了她的身體線條。

她緩緩地“游”了過來。

粗壯的蛇尾銜接在女孩的下半身,黑色的鱗片泛著不祥的光。

“如你所見,我那日被黑蛇吃掉了一半身體,又得人所救,在此處茍延殘喘。人皆有欲,我亦如是。”

“這些過分的欲.望,與續命的秘法一起,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外頭的欲海、恐懼海以及我最不願見到的回憶境。”

盡管驚訝於這關卡的形成方式,晏寧依然是認真地聽著,沒有太多情緒流露。

忽而,阿眠快速地游到她身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你知道嗎,那些異獸都是我有意取來煉丹,維系我自己的生命。我作惡多端,你將我殺了,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只有在請求赴死的情況下,晏寧才能看到阿眠臉上的情緒波動。至於煉異獸金丹,單憑阿眠一面之詞,她並不能完全相信。

和玉澤那種要求殺掉他的情況不同,阿眠……晏寧能感受到阿眠的痛苦。

她也算是結結實實地半死過一回。半人半蛇,永遠隱匿在暗無天日的密室,換作是她也不願茍延殘喘。

“為什麽是我?為何你自己不可以?”

聽到晏寧的疑問,阿眠外溢的情緒略微收回來:“說來也巧,我試過多種方式,只有你回應了我的請求。而我,我又有什麽權利主宰自己的生死呢。”

阿眠的話音落下,晏寧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若真要論起來她和旁人的不同,便只有一點:她是穿過來的。

“你就不怕我拿你去……煉丹嗎?”

“是否利用,與我並無幹系。寧寧,來殺了我吧,我就能自由了。”

女孩不斷重覆著短短一句話,如泣如訴的語調,帶著勾人心弦的尾音,直往晏寧耳朵裏鉆。

她受到蠱惑,慢慢地從芥子囊中摸出短刀,顫抖著擡手——

恰在此時,此間天地如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外殼一片片地破裂。淩厲的風刃擊中晏寧的手腕,短刀啪地一聲落地。

蠱惑不得,阿眠游走一圈,又回到了池中,淡淡地說:“還是來了。”

誰?

晏寧看向身後,瞳孔驟縮。她的眼眸裏,倒映出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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