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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大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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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大毒草

史部長當然不會放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翻身的良機, 又怎麽能輕易放手?

他瞧著餘秋不懷好意地笑:“既然你要求我們還你一個公道, 那就查,好好的調查。”

不管最後查出來究竟是個什麽結果, 反正他也吃不了虧,他這可全是懷揣著一顆為國家為主席為總理兢兢業業的心啊。

為了國家與領導的安全,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他一聽說給總理開刀的人身份不明, 就立刻高度重視, 開始徹查此人的身份。他做的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被指摘呀。

像他這樣富有警惕心與責任心的同志,可真是不多了, 應該值得被大力表揚,值得肯定。

史部長毫不猶豫,立刻匯報了上級,他要好好查清楚餘秋的老底。

搞了這麽多年的鬥爭工作, 他最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沒有人禁得住被放在放大鏡認真地細看, 無論如何都能找出問題來的。

小小年紀就會開刀, 這水平到底是怎麽鍛煉出來的,那肯定是在人身上劃拉出來的呀。

她哪兒來的資格給人動手術, 肯定不知道開壞了多少個人才練出了現在的水平。

是啊, 水平練高了才能給領導開刀。可是, 被她練手的貧下中農又要怎麽算?

醫療事故, 這就是典型的醫療事故。

找一個不拿貧下中農的命當命的大夫來給自己開刀, 這事情該怎麽算啊?

史部長一甩手, 皮笑肉不笑地看餘秋:“既然要調查,那就徹頭徹尾好好地調查。我倒要看清楚了你身上披著到底是什麽皮。”

“咣當”一聲響,門被鎖上了,門口多了守衛。

餘秋的心往下沈,她感覺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不住地往下沈。

無論她如何掙紮,下面的那股巨大的力量都會拼命地拽著她的身體,將她扯下去。

現在電影的事情倒是成了其次,她這特務的身份卻像是洗不清了一般。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餘秋不知道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因為電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聽說那位主抓文藝格命路線的第一副組長,對於電影非常生氣。大毒草,右傾投降主義,這是外交上嚴重的右傾投降主義錯誤,是第十一次路線鬥爭,一定要全面批判,要撤回大使,提出嚴正的抗議。

這股憤怒的颶風從京中呼嘯而起,追著列車一路南下。

李老先生坐著列車晃晃悠悠地往南邊走,他中途還停下來,看望了好幾位老夥計,然後慢騰騰地抵達楊樹灣。

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冬天的南方水鄉,就接到了報告,一部糟糕的大毒草電影叫外國人炮制出來了,居然在外國放了,影響很糟糕,很惡劣。

如果這是國內自己拍攝的片子,李老先生是不會管的,他是統帥全局的人,怎麽會管這麽細的事。

不過因為是外國人拍的,還是國務院自己請進來拍的,這就涉及到一個路線還有外交的問題了。

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小心翼翼詢問領袖的意思,這部電影究竟要如何定性?是不是大規模地好好討論一下?不能輕易定為大毒草啊,畢竟外國人是他們自己請進來的。

真的要撤回大使嗎?

領袖靠在藤椅上。

冬天的太陽曬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前頭,白羽大公雞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旁邊跟著一堆母雞。

老人突然間笑了起來:“這可真是只雞霸王,霸王別姬。”

旁邊的人跟著笑出聲,還有人附和了一句:“不可沽名學霸王。”

等著指令的工作人員卻大氣不敢喘,生怕錯過了領袖的任何指示。

林斌叫胡楊他們帶著去山上瞧他們種在水面上的麥子了,這會兒剛興致勃勃地跑回來,一腦門子汗。

李老先生不讚同地搖搖頭,這麽一冷一熱的,到時候著涼的還是自己。

他直接開口問:“小林啊,有人說來了個壞電影,你說怎麽辦?”

林斌直接一擦腦袋上的汗珠子,不假思索:“壞不壞的,看看不就知道了嗎,不能光聽別人說呀。”

李老先生笑了起來:“我是不看電影的,要看你們看。”

林斌頓時興奮不已,立刻扯著嗓子招呼:“看電影咯,今天我們看電影噢。”

育紅班的小娃娃們都放學了,前頭一直跟著哥哥姐姐們玩,還給位老爺爺跳了舞。

這會兒聽說要看電影,一群小家夥全都興奮的不得了。其實他們都小的很,也看不懂電影到底放什麽,可這並不妨礙他們愛湊熱鬧啊。

二丫那個跟顆小炮彈似的沖過來抱住林斌的腿:“小林大夫,我們看電影嗎?”

林斌瞧著餘秋的這個小徒弟就心裏頭樂開了花,哎呀,原來餘秋喜歡這樣的,跟個粉團子一樣。

他伸長兩條胳膊,抱起小姑娘:“我們看電影,看新片子。”

李老先生身旁的工作人員全都變了臉色。這電影怎麽能夠公開播放呢?影響很不好很糟糕的。

李老先生卻是似笑非笑:“怎麽,電影好不好人民群眾沒有發言權?就你們這幫官老爺能夠評論?我告訴你們好不好,只有人民群眾說了算。”

他靠在躺椅上,微微閉上了眼睛,“有沒有惡毒的攻擊汙蔑,叫被拍的人瞧瞧不就知道了嗎?”

工作人員還守候在旁邊,豎著耳朵畢恭畢敬地等待著領袖的進一步指示。

然而不知道是天光晴好引人昏昏欲睡,還是午後老人要養養神,他閉著眼睛居然就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還想起了微微的鼾聲。

旁邊的工作人員們立刻忙碌起來,既然要看電影,當然得現在立刻就看。老人家明顯是在等群眾們看完電影之後的反應。他總不能今晚還留在這兒,得在入睡前返回省城的國賓館才行。

工作人員動作迅速,直接借用了楊樹灣的祠堂。幕布一掛,窗簾一拉,就是黑黢黢的電影院。

胡楊在旁邊看著感覺蠻好,既然幕後以及窗簾都拿過來了,也別麻煩拿走了,留著吧。弄個放映機過來,以後祠堂也能看電影。

老人家不喜歡興師動眾,所以即便他來了,村裏頭的生產活動照常進行,好方便他隨時視察。

這下子突然說看電影的事,大隊書記趕緊將各家各戶做閑活的老頭老太太們還有小孩子,全都叫到了祠堂。

工作人員怕這幫農民沒有見過什麽電影,不論放什麽東西都拼命拍手叫好,趕緊事先要給大家打預防針:“這件事情很嚴肅,大家一定要認真仔細地看,找出包含禍心的地方。”

林斌不以為然,在旁邊給工作人員拆臺:“就正常的看,好還是不好,看完了不就知道了嗎?”

工作人員還想再說什麽,叫林斌在旁邊推推嚷嚷地下去了。

大家夥兒嘴上應對著,眼睛盯著屏幕,不一會兒就看得津津有味。哎喲,怪有意思的,洋人還說洋話呢。

瞧瞧這一電影上的紡織廠轟咚咚地響,棉花倒進去,棉布織出來。比起他們的土織布機強多了,看看這速度,跑馬都追不上。

哎呀呀,放到他們楊樹灣了。拍的可真清楚,瞧瞧人的臉,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洋人怪有意思的,還拍了小田老師教大家背主席語錄呢。小田老師可真上相,瞧瞧這銀盤子臉,比電影演員也不差了。小胡會計也不差,站在一起真精神。

大家夥兒一邊看,一邊議論。

有的在後悔,當初自己膽子太小,瞧見洋人扛著洋機器,就嚇得一溜煙跑了。

不該躲的,大大方方地亮相多好。洋人拍出來的也不醜啊,瞧著怪精神的。

哎喲,這電影一放的話,大大的出風頭嘍,聽說不僅要在國內放,還要到外國去放呢,可長臉了。

工作人員聽著這群沒見識的農民的議論,簡直氣得鼻掀眼歪,恨不得要拍案而起。

然而他是帶著任務來的,不能叫感情左右了理智,只能忍氣吞聲地聽這幫泥腿子繼續胡說八道下去。

什麽他們楊樹灣的醫療衛生站大大有名氣,那個時候小秋大夫就有人找上門看病了。

又是什麽小秋大夫有成算,那個時候一摸上去就知道好跟壞。能生下來就是生的下來,生不下來立刻給開刀。

乖乖,瞧見沒有?一肚子的血哎,嘩嘩淌的全是血。要不是小秋大夫的話,兩條命就沒咯。

這是哪個哦?哎呀,橋對面的。人家家裏頭現在供著小秋大夫的長生牌位呢。

小秋大夫真能幹,難怪英語能考100分,瞧瞧跟人家嘰裏呱啦說洋文,那個幹幹脆脆,聽著跟唱歌似的,可真利落。

就是她說的啥呀?聽不明白。

旁邊有老人問,吳老師現場給翻譯:“小秋大夫說,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我們的國家就遭受了一個多世紀的苦難。我承認,我們這個國家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們一直在努力前進,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起碼在20多年前,絕大部分人得了病就只能等死,現在他們有我們這些赤腳醫生。”

旁邊的人聽得鼓起掌來,感覺很受鼓動。沒錯啊,他們就是從一窮二白的環境中開始搞建設的,現在不也建設的亮堂堂嗎?

田雨在旁邊急得不行,一個勁兒地抱怨自己:“我進步太慢了,我都聽不懂。我要好好學習英語。”

吳老師安慰她:“不著急,你已經進步很快了。”

旁邊的人很是讚同,沒錯,小田老師背單詞的聲音又響亮又清脆,好聽的很。

電影告一段落,放電影的工作人員終於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厲聲呵斥:“你們怎麽能夠被大毒草蠱惑,這是在存心抹黑我們偉大的祖國。故意拍沒電的地方,故意拍大家沒精神的時候,故意拍我們的貧下中農生不下孩子,這是什麽心態?”

祠堂裏頭的老百姓們不樂意了,他們瞧著領袖很和氣,就不怕工作人員。

這是主席老人家請大家夥兒看電影呢,這家夥急赤白臉個什麽勁。

“我們這兒那時候的確沒電燈啊。”臺下的老爺子老太太們集體茫然,“是拍了之後我們才通電的。”

工作人員怒不可遏:“有那麽多晚上有電的地方,她為什麽不拍?”

底下的老太太樂呵的很:“那些地方沒有我們小邱大夫,你沒瞧見小邱大夫前頭才救了人嗎?”

工作人員被噎得不行,又拿生孩子跟拍人打呵欠懶洋洋的說事。

這下子,楊樹灣的社員更加不答應了,孩子生不下來,難不成讓大人小孩都憋死啊,總得想辦法讓下來嘛。這晚上收工了,誰不累得慌,精神抖擻的才奇怪呢。

只要不誤了工,不管是不是懶洋洋,都不礙事。

“大姐,你覺得這電影好看嗎?”

祠堂裏頭的燈還沒有打開,胡奶奶叫旁邊人問著,隨口就回答:“好看啊,瞧著可真有趣。”

旁邊的二丫附和:“小秋大夫做糖吃,好甜的糖。媽媽去生小弟弟了,等生完小弟弟就回來了。”

胡奶奶趕緊摟住這小妞妞,開始跟小姑娘膩歪:“老太給我們二丫做糖可好?保準做甜甜的糖。”

工作人員快被這幫人給氣瘋了,他立刻拉亮了電燈,站在臺上,惡狠狠地掃視一圈,準備拍著桌子開始訓話。

不像話,他早就發現不像話了。什麽集體主義大生產,他瞧著這兒就是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小農經濟,很壞,影響很糟糕。

這人正唾沫橫飛,突然間視線瞥到角落裏頭端坐著的老人,頓時嚇得面如土色:“主……主席。”

老人不動如山:“說下去,繼續說,我們講究民主,你有發言的權利嘛。”

那工作人員哪裏還敢再說什麽,只能支支吾吾地強調,外國人故意選擇貧窮落後的地方拍攝,就是為了滿足他們那狹隘陰險的思想,好攻擊社會主義建設。

他悻悻地下了臺,縮著腦袋不敢再吱聲。

老人點點頭,眼神示意林斌:“那你說說看嘛,你覺得怎麽樣?”

“我不能讚同這是攻擊。這其實是紀錄片,跟一般的電影不一樣,拍的就是真實存在的人跟事。

我們國家當然有很多通了電的地方,電影裏頭也放了呀,公社跟城裏頭晚上都是亮堂堂的。

可沒通電的地方並不是不存在呀。我下放的大隊,我們整個縣的大隊,都沒有通電。既然是真的,人家拍了又怎麽樣?”

林斌理直氣壯,“我們又不是什麽封建王朝,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耳朵只能聽溜須拍馬的好話,聽不得一點兒不好的聲音。見賢而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沒有通電,那我們就通上電好了,等到我們都通電了,看還有什麽話說。”

旁邊的胡楊跟著附和:“沒錯,我覺得拍的還挺客觀的。他雖然拍了我們沒有電,可是我們學校的太陽竈他也照樣拍了。

而且病人有危險的時候,他還很大方地借出了他的專用船,幫助我們轉送病人。他沒有存惡毒的心思,否則他拒絕的話,讓人活活受罪,拍出來不是更加糟糕嗎?

小秋教訓他,讓他不要待在手術室的時候,他也出來了,沒有吵啊。”

廖主任原本正在工廠裏頭做準備,時刻要迎接領袖的視察,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楊樹灣大隊的顧問實在憋不住,趕緊跑過來看動靜了,結果沒想到,居然放起了電影,他立刻興沖沖地跑過來。

老人家瞧見他滿臉興奮的模樣,只微微點頭:“你說說看這電影拍的怎麽樣?這可是去年你帶著人到楊樹灣到公社來拍的。”

廖主任連見都沒見到電影,哪裏知道好與壞,不過一聽說是去年拍的,他頓時眉飛色舞:“好,當然好啊。要是沒有去年拍下來的東西,您老人家怎麽知道我們楊樹灣進步多大呀?您甭瞧著我們現在看上去不起眼,比不上大城市光鮮。可是我們底子薄啊,我們是自力更生,從一窮二白開始,依靠自己的雙手搞的建設,我們的進步可是飛快的咯。”

他眼睛眉毛往天上跑,狗膽包天的提出地建議,“主席,外國人拍我們去年的樣子,我們自己就拍我們今年的模樣。讓全國人民都好好看看,哦,不讓全世界都好好瞧瞧,我們中國人打擊侵略者一把好手。搞建設也厲害的很吶。”

工作人員快氣暈了,這些人一個個居然不以為恥不說,還覺得是莫大的榮光,他的臉都要替他們丟盡了。

旁邊的人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情緒,一說拍電影,個個都高興的很,積極要求出鏡頭。

上回洋人來拍,他們沒怎麽被拍到。這一回,大家夥兒一定好好表現,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們可是好樣的。

林斌這個聽風就是雨的家夥,立刻興奮地拉著胡楊開始計劃這個電影要怎麽拍,一定得拍的漂漂亮亮的,以後就是他們楊樹灣的宣傳片。

拍詳細了拍清楚了,到時候大家看著電影依葫蘆畫瓢,就曉得自己要怎麽有樣學樣。

老人家半天不吭聲。

他瞧這群孩子跑來跑去歡喜的不得了的模樣,就笑著問:“你們要拍電影嗎?”

二丫是個不知道怕人的姑娘,膽子大的嚇死人。

老爺爺這麽問她,她也不躲人,立刻點著頭高興地應答:“要,二丫也要拍電影。嗯,這回二丫不哭。”

剛才的電影裏頭,二丫掉金豆豆啦,這下子全國人民都知道了,二丫好丟臉。二丫要拍個新電影,二丫呀就笑,二丫不哭。

老人家沈吟了半晌,微微點頭:“那就拍吧,快點兒拍,快點兒弄,爭取過年前也讓全國人民看看新電影。別老是放來放去就那麽幾個,也要多歌頌歌頌勞動者。”

他扶著身邊人的胳膊緩緩起身,點點頭,重覆了一遍:“那就拍電影吧,多拍點兒有用的東西。”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發出歡呼。

聽到沒有?主席說要他們楊樹灣拍電影呢。

廖主任喜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不愧是領袖啊,瞧瞧多和氣,從來都不拒絕人民的請求。

他立刻嘴裏頭唱起了:“東方紅,太陽升……”,載歌載舞地跳起了中字舞。

村裏頭的喇叭響了,樂聲傳播而來,也是《東方紅》。

祠堂裏頭的小孩子們跟在廖主任身後,個個跳得起勁。

老人揮揮手,示意他們不用了。他攙扶著身邊人的胳膊,慢吞吞地往外頭走,外頭的夕陽已經掛在山尖尖上,慌不疊地往前跑。

他微微地笑:“有些人哦,怕是沈不住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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