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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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毫無疑問，說服宋雁是個無比艱巨的任務。去師爽那兒，基本等於直接打她宋某人的臉。好在，在過往的經驗裏，林林挑出了參照系。當年劉桃根從張紅嬌跳到吳冠部門，就是一次絕佳的範例。不過，人家那是有個部門重組的契機。她這回是生蹦硬跳，難度更大！林林決定首先把態度虛下來——她要請宋雁吃飯。
邀請發出去，宋雁竟同意了。
離單位不遠的日料放題，林林和宋雁面對面坐著了。一切恍如隔世。李林林似乎感覺不久之前，她也這麽跟宋雁隔桌相對。不同的是，當初旁邊多了個楚老師。
林林也想過，讓楚老師做做宋雁的工作。讓她網開一面，高風亮節。可思來想去，李林林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面目去面對楚老師——是她一門心思死乞白賴要闖入這個圍城，楚老師好心推了她一把。現在，頭破血流也要闖出去的也是她！人生若只如初見啊！初初見宋雁，她是多麽的人淡如菊“與世無爭”，在宋雁眼裏，想必她李林林也是素雅高潔。現在呢，在她眼裏，宋雁壓根就是張揚跋扈自私自利！反過頭，在宋雁眼裏，她恐怕則是目中無人驕橫放肆！人，總是有距離才有美感。像她們這麽“親密無間”，必然走向分裂。服務員上前遞來餐單。兩個人胡亂點了一氣。
宋雁微笑著，開門見山地，“你去找柳總了。”
林林楞了一下。她沒想到話由宋雁先提出來。果然，柳總已經跟她通氣了。但至少從目前看，老宋願意來，這事就還有戲。
林林隨即舉起手中的茶盞，以茶代酒，“主任，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謝你。”三個“真的”重章疊句一般下去。
宋雁也笑了，“我也感謝你。”
林林口氣誠摯地，“主任，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宋雁笑得有些詭異，“又說反話，怕是覺得我連累你吧。”
林林脖子伸長，“主任，我是你招進來的，這一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裏，來的這段時間，我也確實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在做。”長嘆一口氣，抿一下嘴，“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新人不斷進來，小黃能幹，沈幼也成長起來了，宮老師退了，小牛走了，等於又空出兩個位置可以補人，史老師也是為編輯室加分的，崔老師就是再怎麽幹，也不能躍到你前面去。主任的地位也穩固了。我的歷史使命完成了。再加上前一陣我信了鮑蓉，出了個大毛咕……我真的不想再給主任丟臉……”
餐上來了。一組生切。配了幹冰，噴雲吐霧的。宋雁輕倩地夾了一塊三文魚，“師爽怎麽說。”
林林又是一怔。這她也知道了。沒轍。只好硬著頭皮上。林林尷尬地，“她那邊是缺人，但還是以你這邊的意見為主。”
宋雁快速地，“我沒意見，誰走我都不留。”說完，她擡起頭跟林林對視。
林林心跳加速，但只能挺住。
宋雁又說：“只要你不後悔就行。”
好了。明白了。這算是同意了。點到為止。不宜再多說。林林再次舉起酒杯，這回杯中是青梅酒。宋雁沒打磕巴，一仰脖子，喝了個幹幹凈凈。林林連忙跟進。說實話，望著宋雁平靜舒展的面容，李林林又忍不住反省，是不是她把宋雁想得太壞了？實際上，老宋絕對不能說是一個壞人，充其量只是個貪心的人。可人在職場，誰不貪心呢。無招勝有招。宋雁的輕描淡寫讓林林難受極了。它成功地喚醒了林林的記憶，往事種種又像反芻一般充斥心間，怨氣沒有了，恩情覆活。林林又滿上一杯酒，再敬，“主任，反正，還是那句話，不管我到哪兒，對你不利的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做。”
宋雁笑：“這點我信。”又說：“不過先說好，已經在一編室的選題，你不能帶過去。”
林林笑著，大聲：“懂！”
很快，李林林就換了部門。不過這種換，也只是名義上的，工程師給改了一下系統，她的上級審核從宋雁變成師爽，她甚至連座位都沒調換，還是坐在沈幼對面。師爽也不怎麽管她。只是編輯室例會後告訴她，多做點書，多為編輯室造點碼洋，拿一些好選題。
林林又充滿幹勁了。
老資源不能用，她只能重新開礦。聶風的《知己知彼》出來了。跟一個家民營公司合作。活動做得很大。林林也去了。活動結束，林林跟聶風打了個招呼，並且不失時機把她已經脫離宋雁部門的事說了。
聶風反應激烈，差點結巴了，“怎麽……這……她沒難為你吧……”
林林苦笑，“那倒沒有，就是稿子全扣了。”聶風似乎有些愧疚。實際上，若不是他的“出走”，宋雁和林林的矛盾也不至於激化。
“要不，把我的舊作給你，看看有沒有到期。”聶風立刻就要給補償。
林林道：“行啦，老聶，你就還是老宋的作者，不要搞那麽覆雜了。要是有別的作者，你想著我點。”
聶風不含糊，頓時把一名與會作家介紹給林林。她叫屠娥。曾經火過一陣。現在聲勢雖然不如以前，但也算小有名氣。一年前，她離了婚，關閉了在雲南大理的客棧，帶著孩子回到大城市，重新在文學圈走動。聽說林林是文藝社編輯。屠娥很客氣。林林也客氣地問她有什麽稿子。這下屠娥不客氣了。次日，她便發給了林林一部長篇。《小青漫游長安城》。寫得倒是在及格線以上，但問題是，這是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屠娥強調，她的兒童文學，大人也能看。或者說，她這本身就是一部寫給大人看的兒童文學作品。林林吃不準。她問師爽的意見。師爽翻了翻稿子，覺得可以做，畢竟名氣擺在那兒，但要註意宣傳渠道。
師爽道：“屠娥還沒在我們社出過書，做一次，這個作家等於就留在我們社。”林林明白師爽的意思，她其實還藏著半句話沒說，做了一次，就等於留在咱們編輯室。跟蓋了認證一樣，宋雁就永遠不能搶了。
於是乎，林林給屠娥打了個熱情洋溢的電話。談了版稅和首印數。屠娥的要求不算高，林林就能做主。看得出來，她也是打算借這本書再火一把。
秋天，老邱還在太平洋兩岸來回奔波著。關於移民的事，他又溝通過一次。意見很堅決。這一步對他的事業影響很大，必須要走。林林說：“你走，我不走。”老邱問：“那孩子呢。”林林說：“看求學情況，如果能跟得上，中學階段沒有必要出去。”林林當然也說了一些軟話，諸如，“老邱，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挺好麽，現在你也賺到一些錢了，何必這麽累。咱們不年輕了。維持住基本盤，再有小幅進賬。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老邱直接來一句，“這是我的理想。”
不談了。
銀杏黃透的時候，林林又去了一趟星火社。這一次，她才算徹底把戶口遷出來，放到自家房子上。她是悄悄去的，但還是免不了跟老同事見面。志闖依舊風風火火，滿頭大汗，從走廊裏走過，也沒看到她。桃根一個人坐一間辦公室，林林摟了一眼——頭禿得更厲害了。其餘小年輕她幾乎不認識。林林本想找戴琪和王萌說說話，結果兩人都不在。吳冠也不在。人家現在已經身處西部，努力奉獻了。走出星火社的大門，林林不禁失神。她在星火奮鬥的那段歷史，或者說，星火那些年的歷史，隨著這些老人的離開、新人的充斥，也就慢慢被淹沒了。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懷念起那段日子來。隔著時光看，司空來竟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社長，吳冠似乎也那麽可惡。林林懷念食堂的牛肉拉面，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去吃了。
很快，《小青漫游長安城》的初審覆審都過了。林林抱著稿子去找柳總終審。辦公室無人在。林林又轉去總編室問情況。
唐嫚兒鬼鬼祟祟地，“時間到了。”
林林一下沒聽明白。
唐嫚兒換個說法：“已經辦退休了。”林林怔了一下。這就人到碼頭車到站了？怎麽退得無聲無息。林林去問師爽。師爽知道這事，她讓林林直接把稿子給閔社審。
林林又問：“柳總就不來麽，怎麽著也得聚一下吧。”
師爽笑道：“是柳總不讓擺，說就讓她悄悄地走。”然後補充，“再說，人家也還沒走呢，還有個過渡期。”
林林問多久。師爽說那她就不知道了。
午後，林林又從大川那得到消息。說一般情況下，副總下來的過渡期是半年，也有一年的。主要看繼任者的情況。林林問：“繼任者是誰？”大川道：“候選人有三個，宋，師，徐。”林林追問：“朱呢，朱沒戲麽，他還是男的。”大川道：“沒戲，他沒人支持。”林林又問：“這都哪來的消息，靠譜麽。”大川拖著腔調：“我的林姐姐，現在全社都在偷偷議論這事，你倒是睜開眼睛看看呀。”是，對於這種潛流與漩渦，林林永遠後知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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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說服宋雁是個無比艱巨的任務。去師爽那兒，基本等於直接打她宋某人的臉。好在，在過往的經驗裏，林林挑出了參照系。當年劉桃根從張紅嬌跳到吳冠部門，就是一次絕佳的範例。不過，人家那是有個部門重組的契機。她這回是生蹦硬跳，難度更大！林林決定首先把態度虛下來——她要請宋雁吃飯。
邀請發出去，宋雁竟同意了。
離單位不遠的日料放題，林林和宋雁面對面坐著了。一切恍如隔世。李林林似乎感覺不久之前，她也這麽跟宋雁隔桌相對。不同的是，當初旁邊多了個楚老師。
林林也想過，讓楚老師做做宋雁的工作。讓她網開一面，高風亮節。可思來想去，李林林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面目去面對楚老師——是她一門心思死乞白賴要闖入這個圍城，楚老師好心推了她一把。現在，頭破血流也要闖出去的也是她！人生若只如初見啊！初初見宋雁，她是多麽的人淡如菊“與世無爭”，在宋雁眼裏，想必她李林林也是素雅高潔。現在呢，在她眼裏，宋雁壓根就是張揚跋扈自私自利！反過頭，在宋雁眼裏，她恐怕則是目中無人驕橫放肆！人，總是有距離才有美感。像她們這麽“親密無間”，必然走向分裂。服務員上前遞來餐單。兩個人胡亂點了一氣。
宋雁微笑著，開門見山地，“你去找柳總了。”
林林楞了一下。她沒想到話由宋雁先提出來。果然，柳總已經跟她通氣了。但至少從目前看，老宋願意來，這事就還有戲。
林林隨即舉起手中的茶盞，以茶代酒，“主任，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謝你。”三個“真的”重章疊句一般下去。
宋雁也笑了，“我也感謝你。”
林林口氣誠摯地，“主任，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宋雁笑得有些詭異，“又說反話，怕是覺得我連累你吧。”
林林脖子伸長，“主任，我是你招進來的，這一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裏，來的這段時間，我也確實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在做。”長嘆一口氣，抿一下嘴，“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新人不斷進來，小黃能幹，沈幼也成長起來了，宮老師退了，小牛走了，等於又空出兩個位置可以補人，史老師也是為編輯室加分的，崔老師就是再怎麽幹，也不能躍到你前面去。主任的地位也穩固了。我的歷史使命完成了。再加上前一陣我信了鮑蓉，出了個大毛咕……我真的不想再給主任丟臉……”
餐上來了。一組生切。配了幹冰，噴雲吐霧的。宋雁輕倩地夾了一塊三文魚，“師爽怎麽說。”
林林又是一怔。這她也知道了。沒轍。只好硬著頭皮上。林林尷尬地，“她那邊是缺人，但還是以你這邊的意見為主。”
宋雁快速地，“我沒意見，誰走我都不留。”說完，她擡起頭跟林林對視。
林林心跳加速，但只能挺住。
宋雁又說：“只要你不後悔就行。”
好了。明白了。這算是同意了。點到為止。不宜再多說。林林再次舉起酒杯，這回杯中是青梅酒。宋雁沒打磕巴，一仰脖子，喝了個幹幹凈凈。林林連忙跟進。說實話，望著宋雁平靜舒展的面容，李林林又忍不住反省，是不是她把宋雁想得太壞了？實際上，老宋絕對不能說是一個壞人，充其量只是個貪心的人。可人在職場，誰不貪心呢。無招勝有招。宋雁的輕描淡寫讓林林難受極了。它成功地喚醒了林林的記憶，往事種種又像反芻一般充斥心間，怨氣沒有了，恩情覆活。林林又滿上一杯酒，再敬，“主任，反正，還是那句話，不管我到哪兒，對你不利的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做。”
宋雁笑：“這點我信。”又說：“不過先說好，已經在一編室的選題，你不能帶過去。”
林林笑著，大聲：“懂！”
很快，李林林就換了部門。不過這種換，也只是名義上的，工程師給改了一下系統，她的上級審核從宋雁變成師爽，她甚至連座位都沒調換，還是坐在沈幼對面。師爽也不怎麽管她。只是編輯室例會後告訴她，多做點書，多為編輯室造點碼洋，拿一些好選題。
林林又充滿幹勁了。
老資源不能用，她只能重新開礦。聶風的《知己知彼》出來了。跟一個家民營公司合作。活動做得很大。林林也去了。活動結束，林林跟聶風打了個招呼，並且不失時機把她已經脫離宋雁部門的事說了。
聶風反應激烈，差點結巴了，“怎麽……這……她沒難為你吧……”
林林苦笑，“那倒沒有，就是稿子全扣了。”聶風似乎有些愧疚。實際上，若不是他的“出走”，宋雁和林林的矛盾也不至於激化。
“要不，把我的舊作給你，看看有沒有到期。”聶風立刻就要給補償。
林林道：“行啦，老聶，你就還是老宋的作者，不要搞那麽覆雜了。要是有別的作者，你想著我點。”
聶風不含糊，頓時把一名與會作家介紹給林林。她叫屠娥。曾經火過一陣。現在聲勢雖然不如以前，但也算小有名氣。一年前，她離了婚，關閉了在雲南大理的客棧，帶著孩子回到大城市，重新在文學圈走動。聽說林林是文藝社編輯。屠娥很客氣。林林也客氣地問她有什麽稿子。這下屠娥不客氣了。次日，她便發給了林林一部長篇。《小青漫游長安城》。寫得倒是在及格線以上，但問題是，這是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屠娥強調，她的兒童文學，大人也能看。或者說，她這本身就是一部寫給大人看的兒童文學作品。林林吃不準。她問師爽的意見。師爽翻了翻稿子，覺得可以做，畢竟名氣擺在那兒，但要註意宣傳渠道。
師爽道：“屠娥還沒在我們社出過書，做一次，這個作家等於就留在我們社。”林林明白師爽的意思，她其實還藏著半句話沒說，做了一次，就等於留在咱們編輯室。跟蓋了認證一樣，宋雁就永遠不能搶了。
於是乎，林林給屠娥打了個熱情洋溢的電話。談了版稅和首印數。屠娥的要求不算高，林林就能做主。看得出來，她也是打算借這本書再火一把。
秋天，老邱還在太平洋兩岸來回奔波著。關於移民的事，他又溝通過一次。意見很堅決。這一步對他的事業影響很大，必須要走。林林說：“你走，我不走。”老邱問：“那孩子呢。”林林說：“看求學情況，如果能跟得上，中學階段沒有必要出去。”林林當然也說了一些軟話，諸如，“老邱，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挺好麽，現在你也賺到一些錢了，何必這麽累。咱們不年輕了。維持住基本盤，再有小幅進賬。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老邱直接來一句，“這是我的理想。”
不談了。
銀杏黃透的時候，林林又去了一趟星火社。這一次，她才算徹底把戶口遷出來，放到自家房子上。她是悄悄去的，但還是免不了跟老同事見面。志闖依舊風風火火，滿頭大汗，從走廊裏走過，也沒看到她。桃根一個人坐一間辦公室，林林摟了一眼——頭禿得更厲害了。其餘小年輕她幾乎不認識。林林本想找戴琪和王萌說說話，結果兩人都不在。吳冠也不在。人家現在已經身處西部，努力奉獻了。走出星火社的大門，林林不禁失神。她在星火奮鬥的那段歷史，或者說，星火那些年的歷史，隨著這些老人的離開、新人的充斥，也就慢慢被淹沒了。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懷念起那段日子來。隔著時光看，司空來竟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社長，吳冠似乎也那麽可惡。林林懷念食堂的牛肉拉面，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去吃了。
很快，《小青漫游長安城》的初審覆審都過了。林林抱著稿子去找柳總終審。辦公室無人在。林林又轉去總編室問情況。
唐嫚兒鬼鬼祟祟地，“時間到了。”
林林一下沒聽明白。
唐嫚兒換個說法：“已經辦退休了。”林林怔了一下。這就人到碼頭車到站了？怎麽退得無聲無息。林林去問師爽。師爽知道這事，她讓林林直接把稿子給閔社審。
林林又問：“柳總就不來麽，怎麽著也得聚一下吧。”
師爽笑道：“是柳總不讓擺，說就讓她悄悄地走。”然後補充，“再說，人家也還沒走呢，還有個過渡期。”
林林問多久。師爽說那她就不知道了。
午後，林林又從大川那得到消息。說一般情況下，副總下來的過渡期是半年，也有一年的。主要看繼任者的情況。林林問：“繼任者是誰？”大川道：“候選人有三個，宋，師，徐。”林林追問：“朱呢，朱沒戲麽，他還是男的。”大川道：“沒戲，他沒人支持。”林林又問：“這都哪來的消息，靠譜麽。”大川拖著腔調：“我的林姐姐，現在全社都在偷偷議論這事，你倒是睜開眼睛看看呀。”是，對於這種潛流與漩渦，林林永遠後知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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