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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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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章

出於朋友義氣,也是工作需要,林林沒少為聶風的《老江湖》奔忙。宋雁當甩手掌櫃,具體活兒都是林林幹,弄得聶風都不好意思,私下跟林林感嘆,“老宋真行……”又說:“怎麽都堆你這兒……”

能從作者嘴裏討到一句好,林林知足。說什麽都是假的,作者認可才是真的。不過既然聶風這樣說,林林也就不為尊者諱了。但是她吐槽得委婉,“主任忙,顧不上這些,得顧著管理。”

聶風又說:“隨便賣賣就好了,真的不用太累。”

呵呵,這當然是客套話,林林這點腦子還有,哪有作者不想多賣書,多造成影響的?聶風這樣說,她就反著聽,鞍前馬後,小心行事。除了社裏請飯,林林私下也跟聶風出去玩。有一次,聶風要買酒,臨時需要墊錢。林林也大無畏地墊了一萬多。老邱從美國回來,得知自己老婆這麽大方,譏誚道:“我都沒喝過那麽貴的酒。”弄得林林橫眉,“幹嗎,想喝,我買給你!”作意打老邱一下,又憤怒地,“說了是墊錢,而且人早還了。”

林林又問美國之行有沒有收獲。老邱說,見了幾個朋友,倒是有合作意向的,但不是急事,還在摸市場。林林問:“真要去?”老邱聳了聳肩,“如果有需要,發展到那一步了,就去唄。”林林洩氣,“我不去。”老邱安撫她,“到時候再說,你不去,兒子也要去,反正遲早也要去美國念書。”

林林懶得跟他辯駁。老邱哪兒都好,就是迷美國,美國的教育自然是最發達的,美國的環境又是最好的。林林都不曉得他是怎麽被洗了腦。她李林林感覺中國蠻好。而且,她要做的是中國文學事業,去美國,整個人都邊緣化了,還怎麽做。她肯定是不走的。

林林又提到宋雁搶署名。老邱說:“你想單飛,且得等兩年,不吃夠本,她是不會放你的。”

林林不滿,“她不放,我強行飛,她能怎麽著?我是獨立的編輯,難道還不能自己做選題了?”

老邱又讓她稍安勿躁,“你記住,內部怎麽鬧都可以,對外,你和宋雁必須看上去還是鐵板一塊。不然你就別想在社裏待了。”林林說知道。就算宋雁搶了《老江湖》,她不也沒說什麽。她還是顧全大局的。

很快,《老江湖》出來了。包裝得很漂亮。宋雁又請了聶風吃了個飯,把宣傳方案定了。書店一場活動。幾家大媒體專訪。有一家甚至賣了張明貴面子,給了一個整版的報道。聶風其貌不揚,口吃也不算太清楚,視頻采訪免了。全程,林林忙前忙後,卻一聲不響。但聶風卻很有眼力見兒,經常私下安慰林林。還把自己一派的好友諸如楊冰夏、馬飛白介紹過來。林林的理解是,這算是對她被橫刀奪稿的補償。有了資源加持,李林林對聶風的書就更加上心。用發行的話說就是,“李老師簡直錙銖必較啦!”

也可能正因為林林這麽奔忙,社裏人大多都覺得,《老江湖》是林林做的,聶風是林林的作者。若不是翻開版權頁、後勒口,恐怕都不知道這書跟宋雁還有關系。當然,就算看到了宋雁,大家也只認為她是掛名。

沈幼勸林林,“誰是傻子?誰不清楚?誰幹活誰不幹活?誰有多大能耐,大家眼睛雪亮。”長期被宋雁使喚,孕婦沈幼的抱怨也不少。她在林林面前說話宋雁壞話。在唐嫚兒面前也說。林林提醒過她,關起門來說可以,跟外人別說。但沈幼恐怕是孕期抑郁,時不時就要爆發一下。

她總這麽說:“就是不公平!牛彤一年恨不得在外面逛半年,那行,我就天天必須來坐班?作家怎麽了?這裏又不是作協,憑什麽養著作家,那我也當作家,我也不上班。”

《老江湖》過後,林林跟聶風的關系又進一步。只要聶風過來,就一定是林林陪。就連他在雜志上刊登的幾張人物寫真,都是由李林林擔任攝影師。

林林也不白幹,動輒就開玩笑說:“新長篇,必須給我。”聶風打哈哈,說還沒寫完呢。林林道:“反正你答應了。”聶風只好應承著。事實上,到了文藝社之後,林林才向前輩們學到了拉稿子的秘訣:就得——“陪”。比如崔笛韻。別看她老人家對同事齜牙咧嘴,可對作者們,她就是個“知心大姐”。接送、陪伴自不用說,甚至有個女作家坐月子,她都陪了半個月。她還幫人解決孩子上學難題,陪作家去算命、旅游,解決家庭糾紛,等等等等……她是最深入作家私人生活的編輯,進而,得到的稿子也最多。過去胡明月說過,“編輯就是請客吃飯”。現在進階啦,光請客吃飯不行啦,你得跟名作者建立深度連接。這樣才能拿到熱氣騰騰的優質稿件。

秋天,某大學做了個諸葛六作品研討會。主要還是討論《蒼莽》《世間物》《攝心者》三部曲。林林受邀。

坐到會議桌前,她才遠遠地看到了崔笛韻的身影。她正在諸葛六身邊,“位高權重”的樣子。她跟前還有銘牌,看來要發言。說實話,看到崔笛韻那爆炸頭,林林的心就涼了一半。不過經分析,她又覺得自己不是沒有機會。諸葛六跟顧青雲的情況不同。

諸葛六竄起來沒幾年,雖然崔笛韻跟他認識,但社裏沒有出過他的書。也就是說,他並沒有被某個編輯鎖死,還屬於“公共資源”。誰搶到算誰的。會上,崔笛韻果然發言了。只不過,她的發言一聽就沒什麽水平,吹捧都不曉得巧妙一點,直不楞登,讓被吹捧的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笑納。不過林林也不得不承認,崔笛韻勝在有熱情。她總是能把場子炒熱,然後,借著眾人的情緒,把捧人行為推向高潮。

但林林也聽說過,崔笛韻是殘酷的。她只做有江湖地位的一線作家,極少培養新作家,在出版這件事上,她勢利、毒辣、迅雷不及掩耳,她是個標準的掐尖者,因此,行走江湖幾十年,站在頂端的作家都換了好幾茬,她崔某人依舊屹立不倒。

很不幸,這次參會的後遺癥,在周一例會上還是爆發了。林林發言,崔笛韻不失時機地挑了幾個毛病。並且還奉送了兩記狠辣眼神。林林裝沒看見,崔笛韻越是計較,她李林林表面上越得大度。她必須爭取輿論環境。但私下裏,林林還是跟大川吐槽了。方大川抱不平,“這人什麽時候退?”林林道:“退了也別指望,還能返聘呢,照樣死掐。”方大川說:“這些人怎麽也不回家抱孫子。”林林苦笑,“有沒有孫子還不知道呢?就算有,人家也不想抱,知識分子,成老媽子啦?史老師得了癌癥還繼續工作呢。”大川說理解不了。林林沒往下說。

過去她理解不了,現在能理解了。人生荒蕪。就這批人來說,不做書,你讓他們去幹嗎。閑著也是閑著。做書就是他們的存在方式。做書有癮。做書是毒。林林問那大川在朱躍那待得怎麽樣。大川說朱主任不怎麽管他們,他正在積極聯系版代,看能不能抓點外版書。林林聽了,便把當初馬一鳴留下來的線索告訴了他。

《老江湖》一萬冊發完,活動做完,林林順著聶風的介紹,找到了馬飛白。馬老師比聶風年紀大。他的長篇《錦年》剛得了個傳媒大獎。商業價值提升了。當然,《錦年》就別想了,已經被其他出版社鎖死。

林林想出的,是馬飛白早年的作品。中短篇小說集。林林提,馬老師沒有立刻同意,但隔了幾天,稿子還是發過來了。林林明白,馬老師是明白人,他如果立刻同意,一來顯得身價低了,二來,萬一他同意了,社裏卻不同意,就有點太跌份了。因此,他只說讓林林看看,又說也不大想出版。

林林自然懂弦外之音,湊空找宋雁商量。談判方法她也提前想好了。開門見山,她就要單獨操作,不給宋雁可乘之機。哪知道林林嘩啦嘩啦說了,宋雁來一句,“我這邊沒意見,這本書,你單獨操作,但馬老師的舊作到底怎麽出,具體條件是什麽,得征求柳總的意見。”

行。問。請示。

主管領導是避不開的。她也不懼。出了宋雁辦公室,她就朝柳馥那兒去。

柳馥聽了匯報,倒沒說不同意。她讓林林把稿子發過去,她要看看。結果一看兩周,一點動靜沒有。林林詫異,又去找柳總問。柳馥皺著眉頭,“這樣的稿子,慎重。”林林駁,“柳總,這是好稿子。”柳馥瞪著兩眼,“你覺得這是好稿子?”林林不敢說話了。柳馥道:“你拿給胡老師看看,也讓同事們判斷判斷,小說哪能這麽寫,不能因為現在馬飛白有了點名氣,咱們就放寬閘門。”話說到這地步,林林不好再爭取了。但是,她能感覺到,柳馥說的這些,都是借口、都是說辭,是面兒上的話,是打發她用的。真實原因暫時成謎。

李林林回到辦公室,電腦顯示器都沒開,呆呆地坐在那兒。沈幼產檢去了。辦公室就是她一個人。殷翠梅挎著包進來,見林林在發呆,笑問她怎麽了。林林說沒事,然後又站起來,忍不住問殷老師,“我得罪誰了麽。”

殷翠梅朝門口看了看,小聲說:“哦呦,那可不好說,天黑路滑,指不定就撞到哪個鬼了。”

林林喃喃:“馬飛白的書怎麽就不能做了呢。”

殷翠梅沈吟。端著杯子走到飲水機前借了點水,方才回身道:“你報了馬飛白?”

“想報,社裏不同意。”

“徐金豆報過一次,也沒過。”殷翠梅嘴一禿嚕。

真正奇聞。林林問為什麽。

“說不好,”殷翠梅道,“覆雜。”又說:“不過問題肯定不在你身上,是馬飛白的問題。”

“得罪人了?”林林試探性地。

“有可能。”

“得罪社長了?還是得罪了哪位大編輯?”林林繼續猜。殷翠梅道:“咱們社不是跟劉菲菲老師關系挺好麽。”林林知道劉菲菲。宮彩的作者。一位以前幾年風頭比較勁的女作家。“跟她有什麽關系?”林林問。殷翠梅把手指甲伸進杯子,撈出一只小飛蟲,彈了出去:“他倆不是一個地方的麽。”

林林腦子發懵,不懂其內在邏輯。

殷翠梅又說:“飛白老師這二年太出風頭啦!再這樣下去,還有菲菲姐什麽事。”

哎呦我天!林林醍醐灌頂。這曲裏拐彎的理由。多麽荒誕。但又真實到讓她不得不信。合著不光他們編輯在競爭、踩踏,作者之間也是一樣!行!服!不做!東方不亮西方亮。林林堅信,總有好稿子在不遠處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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