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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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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次祭祖的行程結束後施念再次回到東城的關家, 自那天以後她每天都會默默數著日子,算著離三個月約定的期限還有多久。

她也會經常思考關銘會用什麽辦法幫她擺脫困境?有時候會陷入擔憂中,怕關銘因為她得罪兩邊的長輩,上次把她接上船已經惹得他父親不高興了, 要是這次再為了她出面, 他的家人應該會動怒的。

可轉念又想, 關銘做事情目的性很強, 又向來滴水不漏, 也許…他可以找到兩全的辦法。

她臥室的陽臺可以看見東城別墅的大門, 那段時間, 她幾乎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時常就趴在陽臺邊對著厚重的關家院門發呆, 幻想著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那個體貼入微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樓下對著她笑。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那揣揣不安的心情便越來越重。

臨近春節, 關家這邊家大人多,上上下下越來越忙, 聽說往常家裏從年三十到十五上門拜訪的人會絡繹不絕, 所以傭人們也都忙碌起來,下午的時候就連丁玲偶爾都會被叫去幫忙。

就這樣一直到了年前的時候,關家人突然安排她去醫院看望她媽,她之前提過很多次,但是關遠崢的死太突然,外界猜測紛紛,那些媒體記者顧及到關家的威望,雖然不會直接蹲守在關家大門前,但施念出行必然會有風險的, 因此她能去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都是她反覆提出,關家考量過後,安排妥當出行路線才允許她去。

可這次卻是唯獨一次關家人主動讓她去醫院,路上的時候施念就有種強烈的不安,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去便是見媽媽的最後一面。

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都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二場大雪,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外面飄下的不是雪花,而是坍塌散落的天空碎片,一片又一片壓在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喘息。

也就是在那幾天裏,施念得知了一個消息,徹底壓垮了她苦苦支撐了一年的信念。

三個月前醫院就下過一次病危,那時候本來施念的媽媽有一次手術的機會,但是無法聯系上家屬,在東城那邊的授意下采取了保守治療,這一拖就再也無法手術了。

三個月前,東城在準備慈善宴,在準備把她當噱頭包裝出去,那是東城今年最重要的一場活動,關系到後續基金會設立的問題。

病危通知過去,他們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為了不影響活動進程,這麽重要的決定,所有人都瞞著她。

施念徹底爆發了,她去質問公婆,逼問他們憑什麽瞞著她?有什麽權利瞞著她?

她眼裏布滿血絲,一年來的屈辱、壓抑、隱忍在媽媽彌留之際全部像洶湧的狂浪奔騰而出,當那些乖順、聽話的外衣被她一層層剝去後,婆婆給了她一個耳光,輕蔑地對她說:“不要不知好歹。”

那一刻施念才徹徹底底清楚,從頭到尾她就是東城的一個工具。

關遠崢身體的情況,他忽遠忽近的態度,甚至就連他的死因全都蒙上一層她無法窺見的秘密,而東城對她的重視,公婆當初對她的熱情,為的就是讓她嫁進來掩蓋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所以他們不允許她有情感,不允許她反抗,不允許她對所有人說不,她的婚姻從一開始就充斥著謊言,欺騙。

在施念被人拖走的時候,眼裏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枯竭,她漸漸攥起拳頭,指甲陷進肉裏,心裏只剩一個強烈的信念,該結束了,所有的一切。

在為媽媽換上路時的衣服時,施念強撐著淚水和顫抖的雙手,腦中反覆浮現那年大雪,她和媽媽從那個南方的小城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這裏。

她時常在想,如果這十幾年裏媽媽沒有這麽拼,也許不會熬到油燈枯盡,她不知道媽媽在閉眼的那一刻有沒有後悔過,後悔這一生為了一口氣忙碌了大半輩子,後悔親手把她送進東城。

可她後悔,她後悔自己的聽話,後悔自己的乖順,如果當年她哪怕有一次叛逆,對她的安排說“不”,也許她們母女不會到臨分別時依然滿懷遺憾。

最終,施念的媽媽沒有熬過這個年,在年裏的緣故,後事辦得很簡單,東城單獨安排了一處地方為施念媽媽設了靈堂。

頭一天來的人很多,除了施念原來的一些大學同學,更多的是關家那些親戚派過來吊喪慰問的,有些人施念見過,但臉對不上人,絕大多數施念看都沒看過,只是因著她如今的身份,東城才出面,體體面面地幫她把事情辦了。

夜裏守靈堂的時候,除了外面東城安排的幾個人,只有丁玲陪著施念。

一整晚,丁玲都看見施念蜷坐在地上放的軟墊上,不停摩挲著手腕上的那顆褐色的玳瑁珠,面前火盆快滅的時候,她會扔幾張紙錢進去,丁玲讓她睡會,她也不肯,好幾次看向她手上戴著的那顆珠子,丁玲都會想起從前在大少爺手腕上也看過一串,丁玲不知道這其中的意義,猜想施念是不是想起關遠崢。

可她並不知道,這顆玳瑁珠是用繩結編織了一圈系成的,在這顆珠子的下面,那些覆雜的繩結中藏了一枚很小的儲存卡,這是施念用自己一年來在關家的低眉順眼換來的東西,在剛結婚不久當她發現這場婚姻不對勁後就開始準備了,為的就是有一天這個東西可以換自己一條出路。

本來幾個月前,她準備拿這個東西和關銘做場交易,可是最終關銘沒有答應她。

她知道自己手上握著的這張牌是一張險牌,用得好可以徹底擺脫東城,用不好也會讓自己死無葬生之地。

以東城的勢力,想要她消失辦法太多了,她要考慮媽媽的治療,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所有的謹慎,觀望,等待,在媽媽離開人世的那一刻全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不會在這兩天動手,明天過後,她會親自看著媽媽入土為安,然後將這段不堪的婚姻放在媒體大眾前,親手撕開那虛偽的童話,再然後離開東城。

如果那些人敢攔她一步,她就將這枚小小的儲存卡交出去,她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打算,她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她沒什麽好怕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不知道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這個東西能讓她吃幾年牢飯,但她清楚這個東西肯定能讓東城受到重創,這就夠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丁玲告訴施念下午西城那邊的人會過來一趟,施念並沒有感到訝異,礙於她還是東城大房的媳婦,這邊有事那邊自然會有人到場。

不過她清楚以關銘的身份是不會出面的,那邊頂多安排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輩過來走個過場。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傍晚前過來的人會是關滄海。

他先是給施念媽媽上了香,燒了兩張紙錢,又深深鞠了一躬,而後走到施念面前,施念穿著孝服對他還了一禮。

關滄海對她說道:“出去說幾句話,方便嗎?”

丁玲他們都在給關滄海帶過來的手下端水喝,大約這時候都會對家屬說幾句節哀,也就沒怎麽註意他們。

施念不知道關滄海要對她說什麽,日落西山後就不能吊唁了,也不會再有其他人來,她猜測關滄海應該是特地踩著這個點過來的。

她沒有出聲,親自端了一杯茶給關滄海,關滄海喝了兩口便放下了,施念對丁玲說:“你在這,我去送送人。”

丁玲沒有懷疑,留下來收拾靈堂,施念便親自將關滄海送了出去。

沿著石階步道走向停車場,關滄海帶來的人落在後面,離他們一段距離,施念回頭看了眼,然後便低著頭盯著腳下石階縫隙裏頑強的枯草,沒說話。

關滄海走在她身邊忽然問了句:“聽說你和那邊鬧翻了?”

施念微微怔了下,那天她大鬧的事情,除了大房的人,就連東城其他親戚都不知道,這種事公婆自然不會讓外面人知道,可關滄海是怎麽清楚的?

忽而,她想到了成斌,那個一米九的大塊頭,看來關銘他們在東城這裏的確是有人的,就連這種關起門來的事情他們都能掌握。

她本以為關滄海會對她說什麽,但後面他便沒再說話了,兩人就這樣無聲地走著,一直到快出了石階步道,關滄海才停下腳步,步道的對面停了一輛黑色賓利。

一瞬間,施念的心臟突兀地跳動著,一種強烈的感應沖擊著她,她擡頭去看關滄海,關滄海對她點了下頭:”他來了。”

短短三個字讓施念眼眶瑩潤,她低下頭隱藏住眼裏的情緒,一顆心像攀越山峰,墜入谷底,來回游蕩。

她沒想過再見他了,太陽就要落山了,明天再升起來的時候,她已經看不到前路了。

如果原來她和關銘之間隔著山渠,溝壑,那麽明天以後她會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可是他終究還是來了,就在那輛車裏,離她幾步之遙。

關滄海對她說:“去見一面吧,有些話他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著你們見一面也不容易,還是事先知會你一聲。”

施念的目光牢牢看著街對面的車子,關滄海眉峰微微擰了下,對她說:“他兩天前才動過一場手術,不放心你,今天是執意要過來看看你,我知道最近你身上的事多,怕你對他說出什麽重話,他身體吃不消的。”

施念的血液瞬間凝結了,眸光顫抖:“他怎麽了?”

“別擔心,不是什麽大手術,微創而已,之前在船上的時候就不舒服了,硬撐著非要把最近的事安排完,前兩天疼得實在吃不消了才肯去醫院。”

施念想到船上的那個早晨,他半依在餐吧的沙發上,她問他怎麽了?他一直笑著對她說沒事,她以為他只是受了涼,卻根本不知道他身體不舒服。

關滄海率先走下臺階對她說:“過去吧,他一直等著你。”

施念跟在關滄海身後走到那輛車前,關滄海為她拉開後座車門,施念擡眸的瞬間看見了坐在裏面的關銘,他穿著暗格紋的大衣,衣著整潔幹凈,頭發也打理得一絲不茍,如果不是上車前關滄海告訴她關銘才經歷過一場手術,她根本看不出來有任何異樣。

她的目光墜在他臉上,人卻沒動,關銘側過頭,深邃的目光似幽潭一樣望不到底,他朝她伸出手,依然那麽紳士周到。

這次施念沒有閃躲,將手交給了他,關滄海替他們關上車門後,人坐到了副駕駛,還順便落下了車窗,要是東城的人找來,只會看見他坐在車裏,不會有人看見關銘。

施念坐進車中後,關銘握著她的手便沒有再松開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過後的味道。

她很想說他一句,剛手術完就碰水,身子不想要了嗎?

可她又很清楚,關銘為了來見她一面,洗掉了身上的味道,是不想讓她知道他剛手術的事。

她一直垂著腦袋,沒有看他,手被他攥入掌心,他將她握著的拳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輕輕揉捏著,她的手很軟,他垂目仔細瞧著她掌心的紋路,明明清晰幹凈的線條,順順遂遂的人生,路不該這麽難走。

他漸漸蹙起眉,指腹輕柔地按壓在她的掌心,又緩緩摩挲著,好似替她撫平那些本不該有的叉子。

施念原本藏在袖子裏的繩子露了出來,關銘手指輕輕一勾,那顆褐色玳瑁珠子滑出她的袖口,關銘握著她的指節微微收緊。

施念撇開頭看向窗外,她不敢用力扯回手,她怕他使力拽住她刀口會疼,才手術完兩天就跑出來,果真是夠胡來的,怪不得西城的長輩們說起他就頭疼。

如果不是上車前她得知關銘才做完手術這件事,她保不齊是會對他說重話的,明天以後自己的處境會怎樣她也不知道,但她不想讓關銘趟這渾水,不管以後她是刀山還是火海,註定跟他沒有緣分,出了東城的大門,她也不可能進得了西城的門,又何必再有牽連。

只是現在知道他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看她,她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此時手被他這樣摩挲著,那清晰的溫度她無法忽視,她的手很冰,可他的手卻很暖,他將自己的溫度傳給了她,不多會兒,她的手心也微微發燙,他甚至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說,那被他摩挲的酥麻感漸漸緩和了她內心的苦楚,有那麽一瞬間,施念竟然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支撐著她的人。

另一邊,關銘清楚現在這個場合,這個日子,拉著施念的手不放太不合規矩,但眼下他放不下,從施念出現在他視線中的那一刻,他看見她憔悴的面龐,眼裏的光亮全部熄滅,他便知道他不能放開她,他這一松手,也許她就會徹底陷進泥裏,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關滄海見兩人老不說話,不禁拿餘光去瞄後視鏡,看見關銘握著丫頭的手又是瞧,又是捏,就是不開口,難免為他們感到著急,坐直了身子幹咳了聲:“抓緊時間。”

施念輕輕眨了下眼,聽見關銘對她說:“別做傻事。”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正好戳中了施念心中所想,她轉回頭看著他,他的目光落在她掌心,拇指輕柔地來回劃著:“不管什麽情況下,都別做傻事。”

他似乎不放心,又重覆了一遍。

施念的眼眶瞬間溫熱了,有淚含在眸中,閃著暗暗的幽光。

關銘聲音有些暗啞,在車裏響起:“本來,我已經安排好了醫院,打算年後找個由頭先將你媽安頓過去,但還是遲了一步,笙哥對不住你。”

那一剎,淚水劃過施念的眼眶滴落下來,關銘突然收緊了手,將她握在掌心,猝不及防地問她:“Parsons還想去嗎?”

施念猛地顫了下,怔怔地看著他。

那些塵封的記憶像老舊的電影在她眼前浮過。

“這所學校離舊金山遠嗎?”

“Parsons,在紐約州,不近。”

“這裏出來的學生是不是很會設計衣服啊?”

“全美第一的設計院了,小丫頭,想來讀書啊?”

“我先上完高中,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

……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的話,他還記得。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就這樣望著他,眨眼之間,淚水系數滑落,聲音哽咽到了極致:“我還能去嗎?”

關銘擡起手,撫上她的臉頰替她擦去淚,他的目光藏著一抹珍視,聲音輕緩地對她說:“語言你沒問題,推薦信我來解決,你媽這邊的事結束後,回去加緊準備作品集,到時候申請專業需要用到。

至於東城那邊…”

關銘放低了語調,幾乎是用半哄的語氣對她說:“東城那邊我會親自出面,只不過這中間可能會有些麻煩,我會讓滄海配合演出戲,這件事我相信東城也不會外傳,所以對你沒什麽影響,等你出國後,這件事慢慢也就淡了,笙哥只能送你到這,後面的路你得加把勁自己去走了。”

施念抿著唇已經哭得泣不成聲,關銘不忍看她這個樣子,關滄海也瞥過眼不再看他們。

關銘將她的手放回了她的膝蓋上,又沈重地按了下,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半開玩笑地說:“把眼淚擦擦,別讓滄海看笑話。”

關滄海就當沒聽見,努力做個稱職的工具人。

施念將臉埋在紙巾裏,關滄海的眼神瞥見了趕來的東城人,轉頭對施念和關銘說:“差不多了,走吧。”

施念猛然擡起頭再去看關銘,他臉色有些蒼白地靠在椅背上對她笑了笑:“去吧。”

施念喉間哽著很多話從沒對他說過,她想告訴他,那年回國後等了他好幾個暑假。

可所有的話在溢出來時只能卡在喉嚨,最後轉為一句:“你要保重,笙哥。”

關銘收起了笑容,深看著她對關滄海說:“你去送送她。”

施念最後和他對視了一眼,匆匆離開了車子,關滄海也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丁玲已經看到施念了,便也沒有繼續向前。

重新走回石階時,施念停下腳步對關滄海說:“不要送了,你快把他帶回醫院。”

關滄海點點頭:“那你回去吧,聽關銘的話,不要再跟那邊鬧了,對你沒好處,他要出面你的事應該是沒問題的,安心等著。”

說完關滄海帶人就準備走了,施念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又叫了聲:“滄海哥。”

關滄海回過頭看著她,她鄭重地說:“照顧好他。”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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