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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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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故地重游

當然,郭嘉在找上何颙的時候所說,倒不至於真將喬琰所說的那個狗急跳墻的比喻給說出來。

該說不說,能駕馭戲志才和郭嘉這般人物,喬琰本身在促狹調侃之上,也委實是個人物。

想到她彼時寫下的那一個“變”字,竟隱約有種風雲盡在掌中的氣勢。

在聽完郭嘉所說的“潛藏人選也需謹慎,以防陛下收回想法,甚至對士族從中橫插一手不滿”後,何颙狐疑地朝著他看來,問道:“樂平侯以何篤定於陛下會行此道?”

何颙其實更詫異的是,他總覺得自己從洛陽送走郭嘉,看他前去洛陽訪友,分明還只是一兩個月之前的事情而已,怎麽才過了這麽一點時間,他便成了樂平侯的說客了。

何颙倒不至於覺得郭嘉這是什麽被人誘騙的行為。

這位跟他差了不少年紀的好友,他雖沒給出個如荀彧一般王佐之才的評價,卻也對其本事心知肚明,更知道他絕不是會將自己的前途輕易賣給什麽人的性情,可見那位樂平侯是真有本事。

尤其是她還真的敢用人。

此等驚天消息換成任何一個人,只怕都不敢交給一個只認識了不到兩個月的人來說,但何颙也不得不承認,倘若這消息屬實,那麽看似跟她聯系並不密切的郭嘉,確實是一個最為合適的傳訊人選。

因為沒有人會將他和樂平侯聯系在一起。

郭嘉聞言回道:“只因樂平侯今日孤身面聖,所見即為所得,更因為從光和七年年開始到如今,樂平侯於亂象之中崛起,從未一個錯誤的判斷。旁人只見得她青雲直上,享有民譽,這難道只是她的運氣要比旁人要好嗎?”

以何颙這等眼界,自然不會有這種想法。

喬琰年不過十四,卻已有今日之地位,比之如今尚需得依托何進的袁氏兄弟,在何颙看來還更不該被放在年輕一輩的輩分之中。

那麽她此時讓郭嘉傳來的話,也就顯得格外重要。

在將郭嘉送走後,他當即去找了袁紹。

喬琰所知的人物關系也並未出錯,如若說袁氏嫡長子袁基已於九卿位上開始打熬政治資本,其同胞兄弟袁術走的是恣意橫行的軍統升遷,那麽袁紹便是士林黨人之望。除卻他未能功成的並州留取後路之舉,他在既定的目標上所執行的並沒有任何可指摘之處,故而對何颙來說,這確實是他極為看好的英雄人物。

他將喬琰讓郭嘉所轉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袁紹,果見對方很快壓下了那點因為消息來自喬琰而生出的薄怒,而是沈思著思考起了喬琰給出的情報。

劉宏想要用一種更加隱秘的方式選出早有計劃的西園八校,這可能嗎?

很有可能!

零陵觀鵠尚且只是給自己封了個平天將軍,漁陽張舉卻是實打實地給自己封出了個天子出來,馬騰、韓遂這些西涼賊子更是將手伸到了三輔地帶,處在天子位上的那位必定要對自己現如今所擁有的權柄珍而重之,甚至覺得尤有不足。

而以袁紹所見,劉宏近來看似依然倚重何進這位大將軍,卻時而表現出反覆的做派,也在這看似的恩重之中,依然保留著宦官的地位。

按理來說,外戚掌兵,在東漢乃是常態,譬如和熹皇後的兄長鄧騭,譬如順帝、桓帝皇後的兄長梁冀。

可或許是因為桓帝的最後一任皇後竇氏之父竇武意圖誅宦,觸犯到了天子的權柄後為劉宏所殺,導致這位天子對何進的心思也是提防重於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借用一個別的名頭來選拔天子私軍,既可服眾,也可免於旁人插手。

那麽,喬琰在獲知這消息後選擇告知於他們,這可能嗎?

同樣可能!

此女雖讓袁隗在朝堂上丟了臉面,也讓張懿被迫退出並州,可從未觸犯到袁氏的根本利益。

袁隗從三公位置上下來,歸根結底也是正常更替,而非是遭到了什麽波及影響。

正如她所說,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經由短時間內利益聯合起來的人。

士族所要的是進一步掌握行動自主權,讓這世上再不至出現黨錮之禍的重現,而喬琰想要的是並州不至發生危及到她那樂平的動亂。

憑借這兩個在此時恰好有交匯點的訴求,形成利益同盟並無不可。

因這是雙方牟利之事,她的舉動才有了足夠的信服力度。

袁紹心中一番思量後朝著何颙問道:“伯求如何看待這條消息?”

“這是一條試一試也不吃虧的消息,不過或許對本初來說是個壞消息。”何颙回道。

說是說的壞消息,在袁紹的臉上卻並無多少不悅之色。

他又如何不知道何颙所說的壞消息是個什麽意思。

若是要按照喬琰的建議行事,他們在此番選拔中只能是潛藏人手,在背後為其出謀劃策而已,像是袁紹就不能按照原本的計劃,在西園八校中占據一席之地。

但從大局考慮並無不妥。

何況,試一試也不吃虧。

如若天子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就著被喬琰推斷出的想法做事,他們其實也並沒有什麽損失。

頂多就是在操作此事的時候需要如喬琰所提醒的那樣,千萬別踩過了線,以至於招來劉宏的猜疑。

因此袁紹問出的第二個問題是:“那以伯求看來,此事是否需要告知於大將軍?”

西園八校的校尉位置,不是他們袁氏一門可以吃得下的,若真如此,袁氏再如何門生滿天下也不能免於暴露在人前,甚至會成為眾矢之的。

但告知的一多,在拿捏這個踩線尺度上便難免麻煩了起來。

袁紹心中不由腹誹,喬琰看起來是在彌補此前和袁氏的交惡,將一個至關重要的情報交到了他們的手裏,卻也在同時丟過來了一個燙手山芋。

何颙想了想,回道:“可以先不必,且先等待正式選拔的情況提出再說,而後請本初留意一個人的動向——蹇碩。”

“如若此人加入到選拔的行列中,那麽樂平侯所說之事必然不假,此時也有足夠的理由與大將軍告知此事。”

他們要是直接說,是因為喬琰給出的消息做出了這一判斷,以何進的頭腦和對那樂平侯的認知,絕不會以為此事是真,甚至可能耽誤大事。

但若是有宦官以看似玩鬧、意在校驗之類的理由出現呢?

結合著選拔私軍的消息,就多少有些微妙了。

“伯求所說不錯。”袁紹深以為然地頷首回道,“不過這樣一來,何止是那喬燁舒和我袁氏之間的矛盾要因為此事化解,倘真能進一步掌控局勢,算起來還是我們欠了她一個人情。”

“這又有何妨呢?”何颙反問道。

這確實無妨。

喬琰已經用其在樂平的行為證明了,她與常侍畢嵐的交好為的是那龍骨翻車,僅僅是看中了他所掌握的奇技淫巧而已,並非真與那宦官勢力有過從之交。

本質上來說這是個極其走極端的實用主義者和實幹家。

從她此番果斷將劉宏給賣了的舉動來看,只要有足夠的對她、對樂平、對並州的好處,她並非是不能被拉攏的存在。

而此等允文允武的少年奇才,縱使明擺著只想要立身於正,各不偏頗,也只為己謀利圖權,卻未嘗不是一個絕好的幫手。

袁紹朗聲笑道:“不錯,此事無妨,日後償還就是。何況若真有這度遼將軍的擢選,那賦閑在家的曹孟德只怕也是坐不住的,讓他請他那侄女喝酒還債就是。”

曹操的立場確實因為其祖父的問題怪了些,但他跟袁紹的交情卻是實打實的。

反正大家之間的關系債算不過來了,那就換個人來還債好了!

現在對袁紹來說更重要的是,當他不能參與此事的時候,要選擇誰來代表袁氏的利益。

淳於瓊……到底還是太明顯了一些。

這頭袁紹盤算著去尋族中長輩問詢一番,那頭喬琰開始了自己跟隨盧植學尚書。

只是,雖說是為了應付差事的意味更重些,盧植所選的開篇一文,還是不免有些讓喬琰意外。

他選的是《尚書·商書》之中的說命。

說命之中的“說”可不是言說的意思,而是傅說,也就是輔佐武丁中興的賢臣良相。

說命三則1所記載的正是武丁和傅說二人的君臣相得,包括了武丁如何夢賢而得,聽從傅說之諫言,以及君臣問答之言。

從表面上來看,盧植選取此文教授還是按照劉宏的指派在做事。

這一來表達出了一番他對於劉宏能效仿古之聖君的期待,二來也是讓喬琰好好學習一番,“正常”的臣子到底是如何給君主提出建議的。

但是想想在光和元年的日食之後,盧植提出了八策政要上書,尤其是其中的赦宥黨人、安葬宋皇後親屬,建議劉宏不要再積蓄私財的建議,言辭不乏辛辣,卻均沒有被劉宏采納,可想而知,他是知曉到底有無可能出現說命之中情景的。

這個舉動就頗有些諷刺的意思了。

但反正這跟喬琰這個無辜的學生沒什麽關系。

她落筆端正地將其中一段給認真謄抄了一番,讓劉宏派來校查進學成果的禁軍送去了他的面前。

劉宏展開因要呈遞給君王而刻意換用的絹帛,便見其上寫著——

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於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菲說攸聞。2

翻譯過來,再結合結合喬琰的意思就是:

陛下說得對,人要多讀書,還要多讀古書,從中學習到先賢的本事,做事也要多學學古訓,所以不能自己頭鐵瞎莽。

我現在已經認識到自己的學識淺薄,行事無端了,今天尚書令跟我說了這一段,我深受觸動,所以我將這一段抄錄下來,送到陛下的面前。

劉宏都差點沒被她這舉動給氣笑了。

她要是真得算是見聞淺陋,那之前的那些個請罪書和那篇州牧封建論到底是誰寫的?她要是真覺得自己做錯了,還能只抄書不加兩句自己的想法?

再者說來,這行事師古,到底是哪個古,可見她自己這裏是有一番想法的。

但好在這在明面上也算過得去,劉宏搖了搖頭,權且將其擱置在了一邊。

不過在斟酌私軍校尉身份的時候,因人選讓他有些糾結,他便順口又問了句,“她自抵京城見了哪些人?”

猜到劉宏會問這問題的張讓回道:“從昨日到寫完此書,樂平侯都在盧尚書的府內,倒是方才她說想往祖父的故居走一趟,盧尚書也覺得分屬應當就讓她去了,路上似乎沒遇到什麽人,此時已在那延熹裏的故居之內。”

“延熹裏……”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劉宏忘記他彼時前往此地探望喬玄時候的場景。

因自己的身體越加不堪,他也越發不想去回想那些瀕臨死亡時候的畫面。

想想以喬琰的身份,要選擇在此時回到祖父生前故居探視,確實是合乎情理之事,他也就擺了擺手沒再多問下去。

而喬琰已經推開了這座小院的大門。

在她離開洛陽之前,因祖父的舊仆不願跟她往樂平去,只想著替老主人打理此地,喬琰便給他留下了一筆經費,故而此時登門所見,竟恍惚還是當年景象,並未有什麽塵土覆蓋,落葉滿庭的景象。

甚至大約是因為那老仆不必照顧主人,也沒甚其他事情可做,將自己平日裏的精力都用在了灑掃之上,就連那堂屋那刻有“永受嘉福”四字的瓦當,都好像被人間隔一陣就擦拭一番,也保持著異常幹凈的狀態。

尤其是在內院之中的菜畦,也依然有這一年內種植過的痕跡,此時正是土地翻整過的樣子。

喬琰忍不住嘆了口氣。

庭院依舊,唯少喬玄而已。

她又重新行到了那外院中,正見那棵最為壯碩根深的歪脖子樹,也依然是那副半枕靠在了旁人家院墻上的樣子。

只是因為如今已有冬寒抵達,這棵樹也並非常綠的品類,這會兒葉子掉得快光了,更顯得這庭中冷寂了幾分而已。

然而她剛想著這算不算是三年之間的物是人非,卻忽見那墻頭上一如她上一次來的時候一般探出了個腦袋,朝著她看了過來。

彼時那只有四五歲的女童這會兒也有八歲了。

可瞧著那神容,她竟仿佛絲毫未變。

還不等喬琰開口,她已朝著這邊招了招手,小聲問道:“阿姊,我用你家地裏種了一茬芥菜剛收獲,今日要一同嘗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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