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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居樂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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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居樂平易

樂平不易?

別說此時剛領著自家兄弟扛著楮樹枝下山的張牛角,要朝著崔烈投去一個茫然且迷惑的表情,就算是在樂平之外,收到了戲志才日常來信的諸多名士,若是聽到崔烈此時所說,只怕也得朝著他翻個白眼。

看看戲志才那家夥!

在自家縣侯被禁足於樂平後,他也跟著少了不少需要出謀劃策的活。

於是,在樂平繼續走得雖慢卻穩的發展步調之中,他的來信裏簡直洋溢著一股子自由散漫且養生的意味。

差點沒把何颙給眼饞死。

但何伯求也知道,自己如今為三公府議事的主持,身在洛陽的旋渦之中,顯然不可能往回退一步。

中平二年十月,司空楊賜薨逝,同去歲喬玄的葬禮一般以北軍送葬、辒辌車載屍的儀仗將其送回弘農安葬。

同月,光祿大夫許相被提拔為司空,頂替了楊賜留下的這個位置。

光祿勳丁宮擔任司徒,成為了崔烈的接替者。

中平二年十一月,車騎將軍張溫破北宮伯玉於美陽,取得了大漢對陣涼州叛軍的階段性成果,但負責追擊零羌的董卓和周慎並未能夠進一步鞏固戰果。

轉入中平三年,江夏趙慈反叛,在黃巾之亂中頗有戰功建樹的南陽太守秦頡被殺,中平三年十月,武陵蠻起兵反叛,十二月,鮮卑寇幽州,四方動亂之聲越發頻頻。

然而這位當朝天子又在做什麽呢?

張溫還朝重任太尉,車騎將軍位置空懸,劉宏終於有了機會將中常侍趙忠給推上了實權官員的臺面,就任車騎將軍之位。

前太尉張延當日朝堂之上看得明白這位天子的權衡之道,卻看不到自己會落得一個為官宦汙蔑下獄處死的結果,成為了一把在劉宏看來可以燃盡的烈火。

司徒丁空、司空許相、太尉張溫為之震悚,在三公府議事之中,誅宦一事甚至再未遮掩地被擺到了臺面上。

但此時的劉宏剛剛嘗到讓宦官掌權後,這些只能依靠自己而活的宦官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又哪裏會在此時讓這種昭彰之聲取得實質性的戰果。

何颙只能在給友人的書信中,以僅僅記錄所見景象的筆調寫道——

【怪事頻頻,怪事多矣。

洛陽民生兒,兩頭四臂,兩頭共生。

秋過懷陵,有雀萬數悲鳴,因鬥相殺。1

何故?何故?

幸有天下大赦,或可災免。】

何颙要說的顯然不是最後一句,什麽幸虧現在還有大赦天下的政令,能夠讓這些怪事背後的邪祟給平息下去,但他乃是居於洪流之中的士人,在這等局面下若是他什麽都說,除了讓他自己步上張延的後塵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好處。

所以他也只寫怪事而已。

對比之下,戲志才未免過得也太滋潤了。

中平二年的冬日,樂平收獲的薯蕷為了防止保存失當,其中的一部分被趁著這個不需農忙的時節,由喬琰雇傭縣民制成了薯蕷粉,著人送到了晉陽兜售,在他寫給何颙的書信之餘也附上了幾罐。

說是喬琰因為先前跟華佗之間的一點交情,寫信去問了薯蕷粉中加入什麽藥物合適,最後成了這罐子裏的東西。

【薯蕷、人參、白術三味並作,理脾胃虛弱之癥,念伯求諸事繁忙,心氣不順,不思飲食,故而送來一試。】

這送藥的信裏總算是少了點平日裏促狹風味。

但如果戲志才不要在信中言及,這樂平的薯蕷因栽培得法,比之尋常山中薯蕷長勢更好,料來藥效也更佳就更好了。

誰讓這家夥根本不是想誇獎藥效的,而是隨即開始大談特談從薯蕷衍生出的美食。

在字裏行間的意思就是,你不思飲食得開胃,我現在吃得就挺好的,我把食譜分享給你,要不你也試一試。

比如說戲志才之前就在得風寒時候被喬琰送過的薯蕷排骨湯。

當時的排骨是羊排,畢竟在並州這地方,往北一帶的畜牧業發達,吃羊肉是再正常不過的。

但這一次的排骨是豬排。

將豬閹割這種事情,在商周時期就已有了,若非如此也沒有《易經》中所言的“豮豕之牙吉”的說法,算起來如今的豬肉味道已算不差。

不過豬在漢時為天子太牢禮之一,也因糧食短缺,家養不易,相對來說還是價格要比其他肉類貴上一些。

可喬琰為樂平侯,還是能吃得起的。

再加上她處在禁足的狀態下,按照戲志才所說,因她頗為重視樂平民生,幹脆翻出了前漢編纂而成的《汜勝之書》,尋到了其中有一條所寫“破以為瓠,其中白膚以養豬致肥”,在樂平搭建了豬圈後先令人劁豬,而後以葫蘆飼養。

大概就是以當時的農書作為憑據科學養豬。

因而在中平三年的冬日,樂平吃上了正版的山藥排骨湯。

有了這等合理養殖,肉味鮮美的豬肉,戲志才的養生美食人生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何颙接連兩個月,差點想看到信是戲志才寫來的,就將其給撕了。

這混賬玩意先寫什麽,樂平侯以冰糖提色,烹煮出東坡肉,雖然戲志才不知道為什麽這菜要叫做東坡肉,但並不妨礙他覺得,此物色如琥珀,入口即化,著實是色香味的三重享受。

而後又說這樂平豬肉異味甚少,肉質尤肥,開春之後於縣中郊游,支烤架炙烤肋排,佐以春酒醇香,實是人間享受。

何颙盯著這封信,深深體會到了一種感覺。

一個欠揍的人稍微說了幾句人話並不能改變他的本性,遲早會寫出讓人覺得想跟他絕交的話來的。

然而何颙偏偏還不能這麽做。

誰讓戲志才所說的這幾句人話尤其重要。

喬琰確實是被禁足於樂平地界,但她每隔旬日都要往州府走一趟,並未減少接觸並州的其他地方。

雖在第二年,崔烈這位並州刺史用想要跟蔡邕探討東觀漢記的成書這等理由,將原本喬琰的登門尋求教化變成了崔烈自己送上門,稍有減少喬琰的外出,可她自中平二年的奪權平蝗災一事,在並州地界上建立起來的,讓她居於樂平也自有法子聽取到並州全境的聲音。

比如說,雁門太守郭缊,聯手並州武猛從事張遼,在雁門雲中一帶與魁頭的交手中取得了上風,這才讓鮮卑寇邊選擇了幽州作為突破口,而非是襲掠幽、並二州。

不過戲志才也在信中提及,【魁頭胞弟步度根野心勃勃,有領袖之風,邊陲必有一戰,不知局勢如何。】

當然,他不是跟何颙訴苦的。

他緊跟著就說,能不能考慮跟陛下說說,讓我們樂平侯早點解除禁足,我們樂平吃得飽穿得暖,連帶著整個上黨地界上都頗有一番基礎需求得到了滿足之後養出的好戰之風。

除卻此前投誠於樂平的黑山賊之外,有不少流民因中原蝗災自長治經過抵達樂平,形成了一支隨時可在雁門戍守的隊伍。

這句話讓何颙不由在心中犯起了些的其他想法。

若是在相對和平的時期,戲志才在信中透露出這種信息,此等擁兵自重一事,何颙必定將其上報,將她這種據有私兵的情況給打壓下去。

但如今的情況不同。

叛賊一起,各地長官罹難的情況比比皆是,能手握一支足夠強勢的武裝力量,對在地方上保全自己尤其必要。

而在京中宦官勢力坐大的當口,在外掌握實際作戰能力的喬琰能否作為一支可拉攏的力量,也就成為了何颙在心中評估的事情。

她確實跟畢嵐有些交情,就連在樂平大量建造的龍骨翻車也是畢嵐的傑作,但這位跟趙忠張讓之流稍有些不同,起碼並未插手到朝政的事情上,如今在繼續督建玉堂殿而已。

那麽喬琰本人呢?

因張懿的緣故,袁本初對她有些微詞,但她自從於黃巾之亂裏因功封侯開始,便有了與一般的後輩完全劃開了一個檔次的聲望,在州牧封建論中所表現出的政治觀點,更是讓人覺得中正合適,且頗有遠見。

在有許子將這等名士人物為其張目的評價過後,算起來她和士人之間還可以說得上是有一份交情的。

只要有這個引子在,也就有了談論拉攏的可能。

讓她如今發展出一支潛在的兵權勢力,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他提及,還有戲志才可以作為居中聯系的橋梁後,三公府議事上的各位都默許了這個想法。

而樂平所表現出的潛力還並不只是在這一方面,還有被張遼當先跟山賊以這個名字稱呼過,也真被喬琰以之命名的——

樂平侯紙。

從最開始的楮皮衣,再到楮皮紙的研究,在這兩年內因造紙技術的越發成熟,而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何颙並不知道,在樂平的倉庫之內,以防潮手段存放的楮皮紙已經累積了相當多的數量,甚至足以支撐起樂平縣內的啟蒙開化教育,畢竟喬琰也只是讓戲志才通過寫信的方式展露了一下己方的造紙成果。

而後以制作成本不低的說法,說明只能少量供應於好友處。

甚至供應的也不只是紙而已,而是將蔡邕所編纂的東觀漢記其中一冊的手抄本,寄給了何颙後,問及他是否覺得其中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何颙又不是個傻子,怎麽會看不出來這是在往他這裏套史料套人手,可一邊摸著這遠比此前不易損壞的紙張,想到士人言談必定能通過這種方式進一步朝著周邊傳達,何颙就只能捏著鼻子,在回信中附了一批竹簡。

潛臺詞大概就是,你們想要的東西我給你送來了,你們把紙多送一點過來。

喬琰深知此時自己此時還必須跟這些士人打好關系,畢竟他們在口誅筆伐之間足以動搖一個人的聲名,故而也沒跟他弄什麽彎彎繞繞的,當即就讓何颙在半個月後收到了一批可用的樂平侯紙。

當然在此之前,更大份額的紙張已經送到了劉宏的手裏。

喬琰在給劉宏的奏表中寫到,她自閉門思過開始,苦讀進益,因累牘繁重,故而想到了改良紙張,如今以楮樹皮等物制造出了這新紙張。

只是這紙張中尤有幾樣東西的成本未曾壓下去,不若蔡侯紙一般成本低廉,還不能大規模制造,只能先緊著宮中供應,也送出給了洛陽中有交情之人一批,等想辦法降低了造價,再將造紙秘方獻於宮中。

別說劉宏此時沒有這個多餘的想法派人前去樂平求證,就算真要做這種事情,樂平這邊也可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位出了名個人享樂的帝王也並未在此事上深究。

總之這樂平侯紙的名聲雖然傳了出去,卻也大多只在士人官僚階層。

但這已經足夠讓何颙等人在評價上再將喬琰拉高了一個檔次了。

隔著太行山脈他們無從得知,此時的樂平到底在這段時日內到底還有什麽不為外人所知的進展,但喬燁舒蟄伏兩年必成大器,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固有認知。

當然同時出了名的,大概還有戲志才這“樂平美食品鑒家”的名號。

寫給何颙的信裏,他還多少會跟喬琰協商之後,為了謀求樂平政治地位的擡升,而寫出一點其他東西,在寫給潁川友人的信中,他卻不必有這些個顧慮。

這就純然是個長期節目,還是可以命名為舌尖上的樂平的那種。

靠山吃山這事,在只能活動於樂平地界上的時候,被喬琰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在戲志才的信中所說,何止是豚豕之肉美甚,這山中凡木奇珍種種各有用途。

比如說一種名為橿子櫟的植物,在太行山中並不少見,這是典型的用來制炭的木材,但他們最近發覺,因其種與粟米中所含物質相仿,亦可用於釀酒,所出之酒水有山木之氣。

再比如說山中的野葡萄,也就是在詩經中被稱為葛藟的那種,戲志才想著豌豆都用來釀酒了,那野葡萄也不是不行嘛。結果還真調配出了一種口感兼並酸甜氣的,也一並在他寄出去的信中提及。

他又在信尾寫道——

【以豬油拌飯,佐以豆醬,野菜一盤,排骨高湯一盅,清酒一壺,坐觀山花,回看庭前孩童持風車過,風車乃樂平侯紙所做,顧視山田,薯蕷又熟矣,奈何今日飽腹,且明日制糕吃來。】

若按照虛歲計算,剛到十八歲的郭嘉拍案而起,頂著荀彧看過來的目光喝道:“戲志才欺人太甚,我去樂平找他算賬!”

至於到底是去算賬還是去看看那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

等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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