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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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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夢泰山而捧日,在漢代重視讖緯之說的環境下,其實是頗有從龍之功的意味的。

這個龍還得不是一般的龍。

自秦始皇泰山封禪以來,至如今劉宏在位為止的二十多位帝王中,自負有這個資格前往泰山封禪的也不過只有兩位而已。

漢武帝劉徹,漢光武帝劉秀。

如今漢室雖仍集權於中央,但在黃巾之亂的這個引子之下,四處蟄伏的危機盡顯露。

劉宏立熹平石經投身教化,卻也玩弄權術極盡聲色犬馬。

他顯然不可能是那個能有本事往泰山封禪的帝王。

程立倒是還沒想那麽遠到四方諸侯割據的情況,更還未曾想到漢室傾頹,有人取而代之的地步。

他想的不過是,這泰山捧日的征兆中,這個日或許未必就能指向的是那個帝王,也可能指向的是那個能夠穩定住如今的亂局,有昔日促成昭宣中興的霍光那般本事的人。

喬琰有沒有可能是這個人呢?

程立不敢在此時做出一個肯定的回覆。

但天下名將在前也毫不顯遜色,大賢良師臨面而猶有辯才之利,對黃巾流民雖有鎮壓之舉,卻亦有慈悲之心,這樣的人即便是放眼天下也不多見。

若是喬琰只在誦讀詩書,講解經文要義這件事上有些天賦,或許程立還需要懷疑一下,是否有可能出現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情況。

但她對人心加以揣測而後謀劃的本事,已經完全是足夠成熟的做派,這種本事只會隨著她經歷的大事增多,因積攢了更多經驗而變得更加出彩,卻絕不會泯然眾人。

何況,她名字裏正有一個琰字。

何謂琰?玉石散發的色澤如火,所謂琰之言炎也,光炎起也。

而倘若這玉璧流火,豈不正如一輪騰升的紅日?

那麽這夢中捧日,是否正是一種對喬琰的指代?

程立在喬琰出現之時一語道破她的來意,多少是有些考校的意思的。

若是她打什麽感情牌,程立只會覺得她難為一方之主,少了上下級之間的地位差分;若是她在對方先發制人的表現中退步,或是言談間有尷尬之意,程立也難保覺得她輸了幾分臨機應變。

可現在她只一句如此坦然的“仲德先生懂我”,卻讓程立也隨即笑了出來。

他年已四十,想想人生多不過五六十年,那麽可堪讓他發揮的時間也就所剩不多了。

寒門寒門,有門方為寒門,庶族庶族,再如何庶總也還有個族!

他連寒門和庶族都算不上,更不像是朱儁有將其察舉為孝廉的地方長官,晉升的通道本就極為有限。

他的確對於自己效力之人有些挑剔,但一番思量之下,跟從喬琰好像還真是他此時的最優解。

樂平的地理位置,也註定了此地註定是一塊足可以讓人大展拳腳的地方。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敢想也敢做一點,去賭一把,於這天下之咽奪得縣侯位置的人,能否當真成為一輪高懸之日呢?

程立心中所思也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而已,以喬琰所見,不過是在她說完那句話後的片刻,便見程立已經起身朝著她回了一禮,“得喬侯看重,程立敢不從命。”

這最讓她不敢確定會否跟從的人,給出了一個願意同往的答覆,讓喬琰在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氣。

不過這種心中大定之事,就不必表現在來臉上了,她看著程立回道:“仲德先生心有溝壑,如何不值得人看重?不過說起來,在一道前往洛陽之前,是否該當先往東阿走一趟。”

程立這等頂級謀士願意暫時追隨於她,喬琰自然也是要為他著想一番的。

先前因為不宜暴露疾行

冀州的行軍策略,過東阿城下而不入,卻總不能現在還不往那兒去一趟。

雖然薛氏得了劉宏封賞的亭侯之位,還有賴於程立的決斷,想必在得到消息後會將他們並非當真投靠了黃巾的事情公布給東阿縣民,但比起讓薛氏去做這個好人,倒不如在前往洛陽的路上來上一出“衣錦還鄉”。

待程立離開後,這東阿縣中剩下的傳言大概也就只有——

程立與薛氏佯裝投靠梁仲寧部黃巾,協助王師平亂兗州。薛氏出力頗多,得亭侯之賞,程立出謀劃策,為樂平縣侯看重,引為副手。

這樣的傳聞自然是比之程立那句“愚民不可以共事”的傳唱度更高的。

屆時,在這些縣民的印象裏,程立也就並非是因為恥於與他們為伍這才將如此要緊之事也不曾和盤托出,甚至在隨後遠走他方。

而分明是不願讓其他鄉黨牽扯進性命攸關之事裏,自身則為兗州安定而舍生忘死。

好在,他最終也得到了大人物的賞識,得以有了發揮才幹的沃土。

這便從程立才高而孤傲,變成了一樁人於危難當頭破格一搏、也終有所得的美談了。

喬琰在給程立解釋的時候雖然說的簡單,但程立是何等人物,又怎麽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潛臺詞。

他心中不覺為她的體貼而覺熨帖,卻也只說道:“何妨擔此名聲?”

“既是遠行,便該不留遺憾才好。”喬琰回道。

何況,誰又知道之後會不會有重回兗州的時候呢?

如今只是埋下了一個引導名聲的引子而已,算起來也不費什麽力氣,但將來……或許會發揮出些作用的。

當然後面的這些話她不會跟任何人說,何況此番前往洛陽,一並行動的還有從左中郎將提到車騎將軍位置上的皇甫嵩,有些話也並不適合讓他聽到。

不過此番雖還是皇甫嵩帶隊,卻並不像此前的行軍一般規矩嚴苛,在行軍速度上也要比之先前的慢上不少。

自東阿過濮陽,皇甫嵩甚至還給了喬琰一些時間往先前的濮陽城中縣衙走一趟的時間。

此前皇甫嵩的後備隊伍,推進於收服兗州之事,梁仲寧留守在濮陽的黃巾餘黨也早已經被一網打盡了。

冀州是得了劉宏的直屬命令,兗州卻得等到隨後的行政長官抵達,再行對這些人逐一判決。

喬琰既已為樂平縣侯,就不適合在此事上越俎代庖了。

所以她途徑此地,也並非是對這些人有什麽算人情賬的意思,而是來取些東西的。

正是她此前在濮陽主持春耕的時候,與黃巾流民中的老農交談的記錄。

但當她讓人將書箱典籍從屋中扛出來,放置於車馬之上一道拉走的時候,卻還迎來了一位特別的來客。

算起來此人會找來並不足為奇,這正是那田氏的家主田洮。

而他並非是一人來的。

喬琰一眼便看到,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輛車,車上拉著幾十匹縑。

“田家主這是?”喬琰問道。

田洮躬身回道:“此為田氏對喬侯的謝禮。”

喬琰他們啟程離開曲周並未耽擱多久,以至於田洮得知田彥得了個亭侯的封賞,也不過是小半日前的事情。

方才從田彥的口中得知他拿下這列侯位置的始末,他又不由在心中生出了幾分後怕的情緒來。

這亭侯之位的確足以讓他田氏先前的損失都盡數彌補回來,更在後續的影響力上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可當日長社城下,但凡有那麽一支流矢誤中了田彥,他便永遠也不會有回來的可能了。

這位置當真是用命換來的!

偏偏這孩子在回到家中後,哪裏還記得起自己這距離死亡不

過一步之遙的事情,滿腦子都是他可算是得勝歸來了,更為家族爭光添彩。

這一說便說到了給喬琰的謝禮。

謝自然是要謝的,甚至不論田氏得到的封賞一事,以田氏的兄弟二人的人情練達,在聽聞喬琰以此等稚齡竟然得了縣侯之位的時候,兩人便知道這是個他們必須交好的人物。

不過這是出於田氏家主的身份,但作為一個父親……

喬琰看了看車上之物問道:“六十匹縑,二十斤黃金,田氏先前塢堡之損我還未曾正式致歉,現在卻又反倒讓田家主拿出這樣的謝禮,是否有些不妥?”

即便東漢的“斤”和現代的斤不同,還得減半來算,這二十斤黃金按照現代的重量也不過是五公斤而已,與漢代封賞中動輒出現的賞金百斤相比,並不能算太多。

而六十匹縑更也只是一車之數而已,對一個豪強之家來說,這只能算是個小數,田氏也自然不可能只有那一塢堡的東西而已。

可這種數量不提購買力就是在耍流氓。

以喬琰在兗冀二州所見的糧價,以及縑和黃金對應漢五銖錢的折算,這大約是一筆能購買按照現代度量衡為300噸米的金錢。

這已不是一筆小錢了。

不過這筆錢,喬琰得收。

因為田氏家主在送出這份贈禮的時候分明是有些其他潛臺詞在的。

若只是要給出對喬琰的謝禮,以她接下來還要行路的情況下,最好的酬謝方式絕不是縑,大可以全部折算為黃金,可田洮還是這麽做了。

這是何意?

這是贖死!

自漢光武帝的建武二十九年開始記載的贖死,與西漢時期的有些不同,原本的以金贖死被以縑贖死和以戍邊贖死所取代。

去歲頒布的詔令之中以縑贖死的價格是一人二十匹。

田氏嫡系之中的三人便正好是六十匹。

在田洮對她行禮後露出的懇切目光中不乏一種意味,此番她對田氏有大恩,但諸如這冒死送信之事情便再勿找上他們了。

喬琰都要被田洮這種“你不要跟我們家孩子一起玩“的迂回表達方式給逗樂了。

不過顯然田彥是完全沒理解他父親的良苦用心的。

他甚至在替喬琰將縑又給體貼地換成了易於攜帶的黃金後,來了句“喬侯若再臨兗州,但有吩咐萬死不辭”這樣的話,可說是將田家主苦心達成的交易又給破壞殆盡了。

喬琰和程立走出了那父子兩的視線後相顧一笑,“這兩位的心眼差別可當真不像是父子。”

“那麽喬侯是更喜歡心眼多的還是純良的?”程立問道。

“我喜歡給錢的。”喬琰想了想後認真地給出了個回答。

樂平縣所在之地再如何算是個耕作沃土,也不能改變去歲的旱災堪稱無差別打擊。

兩山夾一盆,外加河流經行的特殊地形,在尚未有“翻車”現世之時也並不能完全做到澆灌覆蓋,當地的收成必定銳減。

而喬琰作為初領封地的縣侯,自然也不能做出竭澤而漁之事。

她再如何想在自己的領地上大展拳腳,總也得遵循些基本法才是,那麽田洮給出的謝禮未嘗不能說是她的啟動資金了。

所以她並不在乎對方是否在試圖斬斷什麽因果聯系,只要給錢就行了。

程立搖頭失笑,但他心中卻對喬琰的評價再拔高了一層。

一個能從實用性上更多來考慮的人,著實要比一個會被人情關系情緒主宰的人,更適合當一個上位者。

而此事便也就此揭過了。

在他們隨後的西行路上,也並未再在這件事上有什麽多言閑談。

自濮陽過燕縣後,徐福按照他與喬琰在從

曲周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提到的那樣,南下前往潁川回去見自己的母親,將自己的決斷說與母親知道,待一切安排妥當後再與喬琰會合。

因不知道此番喬琰入洛陽需多少時日,更不知徐福往潁川來回的時間,便幹脆約定讓他不必再往洛陽來,直接前往樂平就是。

總歸樂平是跑不了的。

在送走了徐福後,這一行人繼續沿黃河北岸而行,經原武過卷縣,尋船度了黃河後便到了敖倉。

而到了此地之後,再往前就是成臯。

在隋朝改成臯為汜水後,此地更名作了汜水關,不過如今這裏還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為虎牢關。

虎牢關雖不算是洛陽八關之一,地位卻絲毫不在任何一關之下。

也因其南連嵩岳、北臨黃河、山嶺夾道的特殊地形,而被視作兵家必爭之地。

三國演義之中的三英戰呂布正是在此地。

喬琰隨同皇甫嵩行抵關下的時候,仰望這雄闊的關門,不免有種自己已經接近京畿重地的感覺。

自黃巾之亂起,此地的布防便要比先前嚴密,以防有亂賊破關而入,扼守要沖,造成什麽不可逆轉的結果,好在黃巾之禍始終被阻截在關外,這加重的關卡守備也並未派上用場。

當然,加重不加重守備跟他們沒什麽關系,畢竟守關的兵將可不會認不得關下之人。

要知道先前畢嵐等人出洛陽宣旨走的也是這條路,而皇甫嵩更可以說是他們這等守關之人的……大略可以說是偶像吧。

此刻眼見畢嵐等人折返,連帶著皇甫嵩領軍而回,便知這正是個凱旋的好消息。

他們當即打開了虎牢關。

厚重的關門在喬琰的面前緩緩打開,等到他們這一行入關後,又在身後發出了一聲回蕩於山嶺之間的厚重聲響。

喬琰朝著那虎牢關又回望了一眼,眼神中若有所思,不過大約並沒人能猜出她此刻的想法。

起碼在入關之前正好在跟她交流的畢嵐就不知道,這大抵該算是一種情懷。

喬琰的一瞬怔忪也並未影響她繼續與畢嵐說起這虎牢關曾歷的戰役。

譬如說韓國由虎牢入關,滅鄭國,再比如說秦莊襄王在位之時,以蒙驁伐韓,迫使韓國獻出了虎牢,自此秦國得以駐兵虎牢對峙六國。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太響,以至於從隨隊而行的袁紹那裏看來,便是喬琰不知與那京中閹宦說了些什麽,竟令對方成了個聽之入神的狀態。

這麽看來,淳於瓊此前對她的立場判定,也未必就是個誤會。

得了個縣侯的位置便此等表現,著實是……

著實是混賬!

若論在場之人的身份,他袁紹雖只是個庶子,可自過繼給了袁成一房後,便也可以算是半個嫡子,更因相貌偉岸很得袁逢和袁隗的看重,毋庸置疑是這些人中最高的。

可偏偏喬琰寧可與那宦官交談,都視他為無物,如何能不讓袁紹在心中將他記了一筆。

他更是隨後又見喬琰並未拒絕畢嵐的提議,在行過虎牢之後,轉陸路走水路而行,也便是順洛水而下,這樣一來,就不必再有什麽山道策馬之苦。

可袁紹又哪裏知道,這一次喬琰還真不是為了給他們制造出什麽假象,而做出此等舉動的,而是因為,畢嵐比起張讓袁紹等人來說更有讓她搭話的必要。

淳於瓊因畢嵐得到提拔乃是因為那些個奇技淫巧而看他不起,可正在兩年之後,也就是中平三年,畢嵐會因劉宏的敕令而督造翻車。

彼時的翻車是為了劉宏想見河水灑路的景象,可若論翻車對後世農業的影響,卻無疑讓這東西不能算一件玩鬧的創舉。

提前跟這與其說是宦官,不如說是發明家更合適的畢

嵐打好關系,對喬琰來說有利無害。

誰讓她只知道有翻車其名,卻不能像徒手繪制地圖一般,將翻車的構造給原原本本地勾勒出來。

至於袁紹袁本初……

若喬琰是個男子,她的確有必要處好跟他的關系。

借助袁氏的聲望來為她張目也好,借助袁紹的交際圈子來結交漢末賢才也罷,都比她孤軍奮戰要更為容易得多。

但她憑借女子之身坐上縣侯之位,靠的並不是袁氏的提攜,而是劉宏的決斷。

那麽她就必須掌握好這個跟世家之間的距離了。

對劉宏而言,沒有後嗣且必須依托於他的存在的宦官,毋庸置疑是最忠誠於他的存在,甚至在極端情況下還可以將這些人當做替罪羔羊。

這正是為何在黃巾之亂中有人對十常侍發起了上書檢舉,他也只是從這些人身上盤剝出了一筆財產,也正是為何——

喬琰可以在此時對他們展現出適當的善意來。

畢嵐哪曉得喬琰心中的這些彎彎繞繞,在他看來,這位新得到敕封的喬侯可要比那些個世家貴胄外戚臣官好相處太多了。

先前對虎牢的歷史沿革,她說得頭頭是道,現在船行於洛水之上,她又並未掩飾於自己對洛陽知之甚少,也不過是極年幼的時候曾來過一趟,而後便長居於梁國,算起來還得要畢嵐對她多加提點。

畢嵐忽覺自己備受倚重,也不免話多了些。

在這一番可稱和樂融融的交談中,船行過了鞏縣和偃師,於將近洛水與伊水分界之處的時候,喬琰就已能見到洛陽城郊的民宅了。

但城郊多為農耕與祭祀所用,大多數的民居還是在城郭的部分。

漢洛陽是一個和後世的都城相比很特殊的城市。

或者說,秦漢時期的都城都有這樣的特點。

便是在都城的城郭地帶沒有郭垣,而是依靠於河流、溝渠以及山川作為無垣之郭。

而後才是郭外為郊,郊外為甸的劃分。

船行到此,正經洛水浮橋而過,畢嵐因見喬琰朝北張望,幹脆令船暫且停下,也給她解惑。

“洛陽的南郭正以洛水為界,若有守備的必要,便在洛水浮橋之上布防,”畢嵐說到這裏與橋上的守軍做了個示意,而後才繼續說道,“浮橋以南便是洛陽南郊,祭赤帝之祭壇正在此地。而浮橋以北——”

喬琰順著畢嵐指向的方向,正見河北岸有一格外醒目的方形高臺,又聽畢嵐說道:“那便是靈臺,也是太史令觀星記錄之所在。”

先前在河上行舟的時候畢嵐就已經同她說起,此番除了他們這些個在冀州平亂的人得到封賞之外,當今天子還做出了一個尤其特殊的舉動。

他將司徒袁隗的夫人,出自扶風馬氏的馬倫給安置到了太史令的位置。

那麽這靈臺就該當算是她的辦公場所了。

對這個與歷史發展有別的變化,喬琰並未覺得這是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需要對此感到慌亂。

恰恰相反,若不能因為在黃巾之亂中的幹涉而制造出些變化來,她才要當真覺得自己太沒存在感了些。

而馬夫人成了太史令,也無疑是喬琰聽之便覺喜聞樂見的事情。

畢嵐又道:“那靈臺的對面就是明堂與辟雍。”

“此為祭祀之所,父親曾經與我提起過。”喬琰回道。

“不錯,正是祭祀、封禪與巡查之所。”畢嵐道,“那辟雍之後,就是太學所在了。”

劉宏建立的鴻都門學再如何因為當今天子的支持而顯得聲威顯赫,也顯然不可能褫奪太學的地位,這便是天下學子最向往的地方。

那麽這宮城以南的南郭,在洛陽城的地位就不必多說了。

在這片東西寬六裏、南北長四裏的南郭區域內,分布著祭祀、觀星、就學之所,就連此地的南市也被稱為調音、樂律二裏,更有“裏內之人,絲竹謳歌”的說法,這毫無疑問是洛陽的文化集散所在。

只在貼鄰洛水之畔的位置,零散布置著些許民居。

但這些民居並不安全,一旦洛河漲水,它們就有可能面臨被淹沒破壞的危險。

東郭呢?

以陽渠作為東側郭郊分界的東郭,除卻宣平門作為連通百官朝會殿的存在而給官員走動,連帶著東側還有一片屏障保護地帶,剩餘的東郭區域便是民居居所之處了。

東市之中有“通商、達貨”二裏之名,外來商賈也大多客居在此地,一直連通上東門之外的馬市,以及北郭邙山腳下那名為上商裏之處。

自然,越靠近宮城的“裏”中居民身份越高。

但喬玄並不住在此地。

他住在西郭。

以畢嵐所言,出廣陽門外有洛陽大市,自張方溝以東,南臨洛水,北抵邙山範圍內,東西寬二裏,南北縱深十五裏的區域,皆是皇室宗親居住之處,民間還給了個別號叫做王子坊。

而王子坊再往西的一條,便是高官顯貴的居所了。

喬玄雖為官兩袖清風,卻到底是為大漢立下過大功的老臣,數年前辭官休養之時,就被劉宏以東市吵鬧,不利於養病為由,著人在西郭給喬玄找了個居所。

只不過這居所之中的布置顯然超出了劉宏的預期便是了,也多少和這周遭的富貴鄉顯得格格不入。

要知道洛陽的市隨郭而生,東郭連馬市,這西郭連通著的卻是城內的金市,等閑黔首連去的機會都沒有。

畢嵐在說到此處的時候,話中並不讓喬琰意外的透露出了幾分自得的情緒。

仰仗於劉宏的寵幸,他在宮外的宅邸也正在這一片,雖大多時候派不上用場,但貼鄰王子坊而建,在他看來已是一種天大的榮耀了。

喬琰並沒有打斷他顯擺的意思,只是在於胡桃宮下棄舟登岸時,一邊聽著畢嵐對此地的介紹,一邊看著這在歷史典籍中早已只剩個土基的洛陽迎四方使臣之處。

而自胡桃宮過,便是一片裏坊院墻林立的宅邸了。

當然其中還是有些出挑於外的,比如說漢順帝漢質帝時期的權臣梁冀所建的那座皇女臺,據傳其在南北朝時期還留有五丈多高的臺身,而如今以喬琰所見,此臺起碼也有七八丈的高度,簡直像是個城中的異類。

自漢桓帝拔除這外戚毒瘤以來,到如今已有二十五年了,但梁冀此人在西郭留下的影響依然不少,譬如說王子坊以北的顯陽苑,就是梁冀昔日所建的園圃。

但即便有毒殺質帝,又於桓帝時期的劍履上殿,見君不拜,也並沒能影響到如今劉宏依然對外戚倚重有加,更賦予了相當可觀的權力。

喬琰剛想到這裏,忽然聽畢嵐口氣嚴肅了幾分說道:“喬侯既是初來洛陽,便得遵循洛陽的規矩才是。要知洛陽不比別處,各裏圍墻封閉,不得沿街開門,一到夜間裏門即鎖,萬不得上街去。”

蹇碩的叔父蹇圖何以被曹操在擔任洛陽北部尉的時候以五色棒打死,正是他違反了宵禁的指令,於夜間行於大街之上,行事放縱。

這跟後世甚至還有發達夜市的朝代,實在該說是格外不同。

但畢嵐所說不錯,她既然來到了此地便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這洛陽天子腳下,一塊石頭砸出去說不定都能砸到兩個皇室宗親,光靠著縣侯的位置可不算是一道免死金牌。

畢嵐的提點顯然頗有些對她看重的意思,喬琰也並未拒絕他的好意,當即認真地應了下來。

“你心中有數就好,且隨我來吧。”畢嵐對自己那些個鄰居的

身份大多有數,自然也就知曉喬玄府邸的所在。

他帶著喬琰接連穿行過了幾條街巷。

大約是他來此多次、到底頗為熟絡的緣故,喬琰明明還未曾見到路標,畢嵐在穿行而過的時候卻並未有任何猶豫之處,而後便領著她邁入了這名為延熹裏的裏坊。

裏門的管理專人見到喬琰身後跟著的典韋還楞了楞。

要知道延熹裏乃是高官與貴人居所,即便是個看家護院的也得是個衣著體面氣度矜傲的,又哪裏會有這等活像是城外屠宰行裏做工的。

但畢嵐他是認得的。畢常侍既覺帶此人進裏坊無妨,那他也著實沒什麽好說的。

這延熹裏中所居住的人裏大約沒有如漢安帝的乳母那般跋扈、一人占據兩個裏的,以喬琰在經行之間的目測,這“裏”中宅邸占地大多不大,一共九戶,其中喬玄的宅邸所占的面積更是最小的。

畢嵐上前叩門之時,喬琰便順勢朝著這門上牌匾看去,不太意外地見到這門戶之上的丹漆有些剝落,在看門之人將門打開後,露出的門內庭院更頗有些寥落淒清之景象。

明明已在夏日,這庭中最顯根深粗壯的一顆樹卻有些斜倒的破落姿態,正倚靠著相鄰的院墻,在枝葉間更是透出一股不大健康的顏色來。

植物如此,人更如此。

這宅院內的看門人年歲已然不小,此刻垂手靜立,讓他們在自報家門後朝著內院而去的時候,只聽得見腳步聲與窸窣的風動葉片之聲,以及——

喬琰忽然聞聽到一點異響,當即擡頭朝著院墻看去。

正是在這一轉頭間,她看到一個年歲尚幼不過四五歲的女孩兒正伏在院墻上,饒有興致地朝她看來,見被人發現了,她也沒什麽被人抓包的尷尬,又朝著喬琰笑了笑,這才消失在了院墻之上。

“那是何人?”喬琰伸手指了指問道。

畢嵐沈思片刻後回道:“那是不其侯伏侍中之女,單名一個壽字。”

伏侍中之女……壽?

伏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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