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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天爺瞳孔皺縮,驚懼之色難以自抑,頗用了一番力氣才好整以暇回答:“許小姐,我想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並不認識你說的人。”

能讓如此處變不驚的人大為失色,許令儀絕不相信他與雷永超沒有關系。

許令儀輕叩著桌面:“周老太爺,您再好好考慮一下。交出雷永超,我與您的周家簽訂合作合同。您想想,每一個周家人都因為您的決定而能過得富足起來,百年之後您在列祖列宗面前也有面子不是麽?互利共贏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周老太爺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沈穩冷靜地嗤笑一聲:“許小姐,希望你能看清形式,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也就是說,沒得談了?”

“想在澇河村投資旅游,你只能和我周家合作,否則沒得談。”

許令儀將披肩向上一拉,含笑起身:“那咱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

周家人的動作很快,將國道兩側的自家地塊都建起了圍擋,從中路過的游客想要一窺澇河村的景色是幾乎不可能的。

還有一些村中的懶漢無賴直挺挺地躺在村中小路上,想要打此經過去往秦家地塊,必然經受一番騷擾。李村長派了一波又一波的村幹部去驅趕,奈何對方也打起了游擊戰,而村委會人數畢竟有限,總有令人防不勝防的時候。

馮郢的項目指揮部也遭到了夜襲,備料庫差點半夜起火,好在巡邏人員及時發現。

小初對許令儀感嘆:“之前沒想到這些刁民有這麽大的本事。”

許令儀卻見怪不怪,畢竟她早就差點命喪於此,領略得淋漓盡致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番對抗的起因,李村長一直致力於從中調停,奈何無論是周家還是許令儀,都是淡淡的態度,反顯得他皇帝不急太監急。

周老太爺放話:“許小姐骨頭太硬了,她什麽時候學會放低身段,什麽時候再來談。”

許令儀則更是神色懨懨:“這個世界是那個最不缺的就是美景,又不是非澇河村不可。”

李村長感覺僅存的幾根頭發也要撒手人寰了,每天愁容滿面的,勸完周老太爺勸許令儀,可雙方的口徑卻驚人一致——沒得談。

作為原本的獲益者,秦家到嘴的鴨子就這麽飛了。秦家年輕人們氣不過,與周家發生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沖突,幾度都驚動了公安部門。

整個澇河村被攪成了一口大染缸,李村長一次又一次站在村委會門口仰天長嘆——原以為這是什麽潑天的富貴,沒想到是潑身的臟水。

找根繩子吊死他是正經!

不利的消息鋪天蓋地的湧來,許令儀撥通了馮郢的電話,略帶歉意地說給他的項目添麻煩了。

然而馮郢卻顯得異常興奮——

“與天地鬥,其樂無窮。我第一天認識你麽?你連……我不就是欣賞你這股從不認命的性子麽?”

許令儀估計他想說的原話是“你連自己的祖母父親都不放過”,不過許令儀並不排斥這種說法,只笑著回答:“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好的結果——周家妥協,交出雷永超。

壞的結果——翻雲覆雨一頓折騰,沒得到任何線索,鎩羽而歸。

無論是哪一個結果,許令儀都有勇氣去接受,但沒到最後一刻,她絕不認命。

李村長又一次風塵仆仆而來,不過兩三天的光景,他已經看著消瘦起來。

“許小姐,好消息,好消息……”李村長喘著粗氣,“村裏已經把這些懶漢們帶到村委會好好教育了,不會再來挑事了。放火燒指揮部的男孩也抓到了。您可以……”

李村長看著小初為許令儀披上外套,遞過墨鏡,又看了看保鏢手裏提著的拉桿箱,接下來的話都噎在了胸口。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許總,您要走?”

許令儀一副坦誠模樣:“既然沒有合作的條件,何必浪費時間呢?”

李村長無奈,急切間卻反而詞窮。他慌亂地左看看右望望,發現身邊盡是許令儀的人,根本沒有人幫忙勸阻。

他福至心靈,匆忙給秦家阿爹打了個電話。不多時,秦順阿爹帶著族裏大大小小男女老少來到了指揮部門口,每一個人都神情懇切地望著許令儀。

那一刻,許令儀相信每一個想要促成這個項目的心都是真誠的,每一個希望富裕一點的心都是懇切的。

人越湧越多,許令儀知道,這裏絕不僅有秦家人,周家人一定也會混入其中。其中必然有周老太爺派來的細作,但也不乏像周敬雄一樣希望自己家族也能分一杯羹的年輕人。

無論來人出於什麽目的,能夠幫許令儀將消息傳到就好。

幾日來所受的委屈也該有個了結了,許令儀籌謀已久的布局也到了快收網的時候。

秦順阿爹老淚縱橫,看著全副武裝準備離開的許令儀,他幾乎泣不成聲。

許令儀輕嘆一口氣,“勉為其難”地坐了下來,神色為難地問:“您這麽希望促成這次合作?”

秦順阿爹:“不僅是我,是全族人都希望。”

許令儀邁步起身來到門外,看著一雙雙期盼的眼睛,她緩緩說道:“好。明天中午,在村委會簽約。”

——

山雨欲來前的狂風最似刀劍,破曉前的深淵最為漆黑。

盡管整個村委會和秦家嚴防死守,但仍舊狀況頻出。先是一大早村委會的辦公室裏赫然出現了一只死驢,然後就是許令儀的車胎被劃了兩個十字刀口。去往村委會的路上,一群孩童突然沖了上來圍住許令儀一行人要吃的,被驅趕後又沖上來一群老嫗……

不足一公裏的距離,生生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許令儀在保鏢的護衛下冷冷看著對方瘋狂的報覆,一種難以言喻的鬥志升騰而出。

馮郢說得對,她是個與天地鬥都不嫌累的人。她與宋辭,從來都是一路人,他們本能地享受這種絕處逢生的暢快。

李村長為了確保這一次的簽約儀式萬無一失,甚至向鄉裏申請了警力支援。待許令儀到達村委會的時候,秦順阿爹已經早早等在了門口。

秦順:“那咱們現在開始?”

許令儀搖頭:“貴客還未到齊,咱們再等等。”

秦順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始終想不明白許令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畢竟人家是甲方,自己也只能幹著急。

很快,如許令儀所料,一個瘦削的身影邁著沈穩的四方步來到了村委會。親家族人見時周老太爺,一個個恨不得抄起板鍬鋤頭刨上去,奈何身旁站著警察。

周老太爺倒神情自若,一副高位者的體恤之意:“我就是來看看熱鬧,你們繼續。”

許令儀則在這個時候又一次提出了:“周老太爺,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和您單獨聊聊。”

周老太爺卻神情傲慢地搖搖頭:“你的條件我聽不懂,也沒有單獨聊的必要了。”

許令儀並不氣惱:“可如果周老太爺真的不在乎這次簽約,又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我呢?”

“小姑娘,說話要有證據。誰能證明是我阻攔你了?我為什麽要阻攔你?”周老太爺看看身邊的子子孫孫,輕蔑一笑,“小姑娘,你要明白,簽約了和項目落成了可不是一回事。今天是今天,日後是日後,路迢迢,咱們還得走著瞧呢。”

這明晃晃的威脅瞬間激怒了秦順阿爹,他拍案而起,再也顧不上尊卑輩分了,指著周老太爺咒罵起他欺人太甚,為老不尊,情緒激動時他也代表整個秦家誓與周家對抗到底。

山村之中巴掌大的一片天,但風雲詭譎絕不亞於商界鬥爭,軟軟的這句話,許令儀今天算是徹底體會了。

許令儀食指勾住桌上的筆,隨心地在桌上打著轉,神色淡然又矜貴,冷冷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簽合同吧。”

李村長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立即將合同平鋪在桌上,遞給雙方。

然而許令儀卻遲遲不肯動筆。

“合同可以簽,但並不僅僅這一份。”

小初應聲從公文包中取出許令儀準備好的合同,放在了圓桌的兩外一個空位上。

眾人滿頭霧水,疑雲滿面地看向許令儀。可就在此時,周康健匆匆趕到村委會,在周老太爺的身旁耳語兩聲,周老太爺頸側的青筋慢慢浮了起來。

他驚愕地看了看周康健,轉頭滿眼怒火地盯向許令儀,饒是平日裏風度偏偏,到此時也過於形顯於色了。他幹癟的嘴角都略帶抽搐,指著許令儀,語無倫次:“你……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許令儀嘴角勾笑:“我是女子,誰是小人?”

她轉頭環視了四周,補了一句:“李村長是小人,秦阿爹是小人……還是您,您自己是小人?”

就在此時,門外出來爽朗的笑聲和穩健的腳步聲,一個中年男人探頭進來,笑意盈盈地問許令儀:“許總,我來的準時嗎?”

許令儀指了指周老太爺曾經用來威脅她的手表:“正正好好,一分不差。”

許令儀摘下筆帽:“貴客已到,咱們可以開始簽約了。”

原來許令儀所說的“貴客”,並不是大家本能以為的周老太爺,而這個身影眾人同樣熟悉萬分,卻一直被忽略了——王家的話事人,王滿阿爹。

早在來澇河村之前許令儀就已經對澇河局勢進行了摸排,澇河村明爭暗鬥的共有四股力量——周、秦、王三家和村委會。

許令儀從一開始就將目光放在了秦家的地塊上,借以挑撥起周秦二家的矛盾,逼迫周老太爺縷縷出手。

然而早在來澇河村之前,許令儀就已經私下聯系過王家的話事人王滿阿爹。

秦家地塊勝在風景,周家地塊勝在交通位置,而他們在明爭暗鬥之中都忽略了本不起眼的王家地塊——整個澇河村地勢最高的地塊。

無論是農田還是景區,最需要的就是水資源。而地勢最高的地塊必然壟斷著水資源。

就在簽約開始前的四十分鐘,許令儀與王滿阿爹約定好定時鎖水。當然,流量是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的,但也足以影響到周家的農田和水運。

目的不言而喻——敲打周家。

“周老太爺,您方才說得對。‘今天是今天,日後是日後,路迢迢,咱們還得走著瞧呢’。”許令儀環著肩,靠在椅背上,臉上的笑意不減,卻讓人不寒而栗。

說罷,三家在周老太爺和周家眾人直眉楞眼的見證下簽署了合同。

這一切看起來平靜又順利,但暗流湧動之下,攻守早已易形。

不出半天的時間,周家的旁支和小輩們率先坐不住了——如今秦家和王家都簽了合同,兩家族人都有了股權,有了分紅的權力。王家又限制了周家的水源,折騰下來,整個澇河村只有周家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在周敬雄等人的“無意”安排下,周家開始傳聞周老太爺正是為了給他嫡系重孫配陰婚才得罪了許總,導致周家人無法分這一杯羹。周家是周家,利益是利益,在利益面前,家族榮耀本就顯得不堪一擊。

很快,鐵板一塊的周家開始瓦解,眾人紛紛聲討老太爺的行徑,甚至有人威脅老太爺要將他參與到那場“配陰婚”的違法行為揭露出來。

與此同時,許令儀正坐在指揮部的辦公室裏喝著咖啡,神情專註地修改著項目方案——畢竟她是要真金白銀投到澇河村來的,找線索是找線索,覆仇是覆仇,但在商言商,做生意她從來不敢馬虎。

月上柳梢之時,許令儀放下項目書,恣意地抻了個懶腰。小初詢問她是否要吃完飯,她搖了搖頭:“不了。他該來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夜幕終於沈沈落下,天地歸於黑暗的時候,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指揮部門口。

是周老太爺。

許令儀沒有揶揄嘲諷,只安靜地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周老太爺看起來蒼老許多,想來一定經歷了一番折磨煎熬,最終才下定決心來找許令儀。

終於,他蒼老的聲音響起——

“許小姐,你可能真的想錯了。我真的沒見過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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