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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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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辭所在的A城醫學院同課題組的12名學生和院內百餘名與宋辭有過接觸的師生聯名向社會發出公告,可以保證宋辭在A城醫學院期間不存在學術不端的情況。

學術委員會也對宋辭的所有論文進行重新審核,調查結果也是不存在問題。

許令儀看著軟軟發來的報道鏈接,濃密的睫羽上閃著晶瑩的淚珠,她五味雜陳,一時間竟失語,不知該和黃真說些什麽。

這是讓黃真從未見過的師姐許令儀,他一次看到她堅強外表下那顆柔軟的心。

月色下,她低著頭,眼中噙滿淚水,白皙的鼻尖泛起粉暈。一雙好看的蝴蝶骨隨著情緒的起伏若隱若現,逆著光,她像晶瑩剔透的冰雕刻出的昂貴藝術品,美麗得不可方物,卻也那麽易碎。

許令儀知道,她不會信錯他。八歲那年的仲夏時如此,二十八歲的深秋,亦如此。

許令儀拿出手機,想發信息給謝隱問候宋辭的現狀。略略思量後,她又將手機放下了。

被淚水遮擋的視線慢慢模糊了窗外的夜色,那掠過大山和曠野的風帶起她額角的碎發,她抿著唇,輕輕拉了拉領口。

將所有的情緒都一並消化。

——

同樣的月光也照著燈火通明的A城刑警隊。

刑警隊副隊長、專案組組長謝隱正在組織召開案情分析會。

“死者唐燕,女,34歲,身高1米62,體重46公斤,無既往病史記錄,A城市S縣人,未婚,無業。死者於7月11日早8點在A城醫學院實驗樓3樓被發現,死亡時間判定為7月10日晚21點左右。報警人為早上剛來接班的A城醫學院博士後劉強。”警員韓易先介紹了一遍死者情況,“死者父母均已去世,據同村遠房親戚回憶死者十三歲時就離開家鄉進城打工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她打工時使用的身份信息。”

謝隱的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不排除她使用□□打工,畢竟當時未到法定年齡。”

法醫白超然將檢驗結果投放到屏幕上:“死者頭部頂骨、顳骨、額骨處均有不同程度鈍物撞擊痕跡,額骨處撞擊最為明顯,有一條輕微骨折線。四肢未發現擦挫傷,沒有明顯抵抗痕跡。”

謝隱:“所以說死者可能是在昏迷狀態下被鈍物擊打頭部的?”

白超然搖頭:“不好說。死者體內未發現□□等常規麻.醉劑毒物成分,而且死者頭部的撞擊程度根本不足以致命。如果犯罪嫌疑人將死者迷/暈再擊打頭部,不應該是這個力道。”

謝隱未置可否,示意白超然繼續。

“死者口周、口腔內殘留少量嘔吐物,腹部、左臂可見多處青紫色註射痕跡,局部水腫明顯。經綜合檢測,判定該死者因胰島素過量導致低血糖腦病,最終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白超然語調一轉,“然而奇怪的是,我們在死者胃部發現了大量未來得及消化的混合成分藥物,這些藥物成分、毒性都不足以致命,不知道死者是自願服下的還是被迫服下。”

謝隱:“註射用的針管和藥劑來源找到了麽?”

韓易:“找到了。針管和藥劑來源均來自於A城醫學院實驗室,上面可提取到殘缺指紋。經檢測,該指紋屬於死者死亡當天值夜班的副教授,宋辭。”

白超然:“死者陰.道有水腫、挫傷痕跡,均有生活反映,應該是在死前經歷過性行為,但因為沒有反抗痕跡,不知道是否屬於性.侵犯。死者陰,道中檢測到了男性毛發,經過DNA比對,屬於嫌疑人宋辭。”

韓易又簡要介紹了宋辭的基本情況,目前鑒於他是死者死亡時間內的值班人員,並且在死者體內找到了他的毛發,因此宋辭被暫列為犯罪嫌疑人,已被傳喚限制人身自由。

“我們與嫌疑人宋辭進行了多輪對話,”韓易拿出審訊記錄,“效果不明顯。宋辭一直堅持自己並不認識死者,也絕沒有對死者進行過傷害,甚至沒有過任何接觸。”

謝隱:“走訪情況呢?”

韓易搖頭:“我們對宋辭身邊的同學同事親屬都進行了走訪,都反應不認識死者唐燕,也沒有人看到過宋辭與之有過接觸。有一個情況比較特殊,宋辭的妻子許令儀,在案發之後沒多久就離開了A市,這不知道是否有異常。”

許令儀……謝隱抿了抿嘴唇,略作思索後說:“先不管她,我們無權限制她的自由。”

然而話音落後,他拿出手機指尖翻動,還是給許令儀發出了這些天來第一條信息。

[你別輕舉妄動。相信警察。]

謝隱:“目前掌握證據來看,存在哪些疑點?”

白超然:“第一個就是方才說的,死者胃部為什麽留有大量來不及消化的不致命混合藥劑。其次還有一點存疑,死者陰.道中提取出的毛發均為無發根的斷發,更像是頭發。”

如果死者生前與宋辭發生過性關系,存留毛發均為無發根的斷裂頭發,確實應該存疑。謝隱在筆記本上畫上一個問號之後,示意大家繼續。

眾人搖頭,“暫時沒有了。”

謝隱挑眉:“真的沒有了麽?”

他又將死者的照片投放到屏幕上,“剛才白法醫說了,腹部、左臂可見多處青紫色註射痕跡。我問你們,經過走訪和實驗,你們能不能斷定死者在生前是否有長期註射胰島素的習慣?”

謝隱問題問得刁鉆,一時間大家摸不著頭腦,紛紛表示死因已經確定,調查這個這有什麽意義。

謝隱:“沒有意義麽?如果致命原因就是胰島素註射過量,兇手在註射胰島素的過程中為什麽要分多次 、多部位註射?假定嫌疑人就是宋辭,他是一名醫學教授,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刑偵講究的無非是“大膽猜測,小心求證”,而“小心求證”的過程,就是將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一一擊破,最終尋找邏輯的過程。或許選擇的百條路有九十九次都是直撞南墻,但哪怕有一個猜測可以峰回路轉,都是尋覓真相的一束光。

謝隱又提問:“監控情況呢?”

技偵科淩星:“A城醫學院本部實驗室大樓共7層,因大部分實驗內容涉及秘密,所以除了主樓道和電梯中有監控以外,各實驗室附近是沒有監控的。案發當天,也就是7月10日下午14點監控顯示宋辭進入實驗室。因為當天是周日,所以大樓裏沒有其他人進出。監控也沒有看到死者唐燕是什麽時間進入大樓的。”

謝隱:“監控的覆蓋時限呢?”

淩星:“七天。我們調取了七天內大樓四個門的監控錄像,均沒有看到死者進出的痕跡。”

走訪、調查、檢驗的結果一一被推敲過,盡管仍未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但現有的證據全部指向宋辭。謝隱站在窗邊,看著夜色裏的婆娑樹影,他覺得是時候親自去見一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當事人了。

——

之前預審科對宋辭開展質詢的時候,謝隱多次坐在監控器後默默觀察過這個男人。

他是謝隱小師妹的丈夫,那個傳聞裏芝蘭玉樹,風姿出眾又才華橫溢的男人。謝隱不懂科研,只斷斷續續在校友聚會時聽聞過一些宋辭的事跡,眾人感嘆宋辭與許令儀璧人一對,謝隱也不置一語。

旁人的生活是他不感興趣的,更何況在絕大多數警院人心目中,許令儀本就值得最好的歸宿。

燈光晦暗不明,這個長久被簇擁在燈光與掌聲裏的男人猝然被拉下神壇,安安靜靜地坐在審訊室裏。黃色的燈光在男人深邃的眼眸裏灑下一層鎏光,若隱若現地透過長而濃密睫羽,給人一種很平靜的舒適感。

宋辭的脊背挺得很直,寬肩窄腰和修長的雙腿困在審訊桌裏卻絲毫不顯得局促。他輕抿著唇,雙眸波瀾不驚地直視著對面的謝隱,未等警察詢問,他反而先開口了:“你是謝隱警官吧?”

謝隱標志性的黑皮寸頭,眼角有疤,宋辭曾聽許令儀談及過,故而認出他來也算不上什麽稀奇事。

謝隱略頷首,算是默認了,他單刀直入:“宋教授,該談的你和我同事已經談過很多次了,我想再和你聊點別的。”

謝隱一頓,話鋒轉換,“你覺得許令儀現在在幹什麽?”

猝不及防的攻擊,讓邃如深淵的黑色眸光裏泛起了一絲漣漪,宋辭下頜略作緊繃,搭在桌上的雙手也僵了幾分,剎那間在他的神色裏看到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憂傷——

是啊,令儀現在在做什麽。

似被千斤重物碾壓過心尖嫩肉,宋辭突然感覺呼吸都微滯了。盡管作為一名醫生,也曾研習過心理學的宋辭明白,這分明是經驗豐富的謝隱警官出的快招,盡管宋辭從來都不曾對自己洗清冤屈有任何遲疑,但在分別多日之後,再次聽到“許令儀”這三個字的時候,胸口還是刀割般生疼。

她倔強,勇敢,又敏感多情,像包著柔軟流心的玻璃脆糖。宋辭從不擔心自己的案情進展,正如白日裏聽警員說他的學術鑒定已經出結果時,他心如止水。可此刻,當被當頭問到許令儀時,他的心不免疼痛——他那急切的關心生出了一絲恐懼。

他怕許令儀會深陷危險,他怕她會不撞南墻不回頭。

然而片刻之後,宋辭好整以暇地回答:“或許在做對的事情,也或許在做錯的事情。但我相信,她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謝隱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盯著宋辭表情的細微變化,最終聽他雲淡風輕的答覆,竟然生出一絲安慰——這不該是一名警察應該有的安慰,僅僅只是作為師兄的安慰。

他知道,許令儀找到了一個真正懂她的人。

因為他們是一類人,對與錯都要試一試,能與不能都要搏一搏,他們從來不知道“後悔”二字。

宋辭沒有困溺於過分的情緒裏,他開始先發制人,“謝警官,我被限制自由已經有些時日了,你們的調查總應該有些進展了吧?”

謝隱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宋辭的攻擊力,那是一種散化在溫和之中的鋒芒,他眼神灼灼,直逼著謝隱。這是謝隱幾度在監控器中未曾見到的宋辭。

謝隱不知道是什麽激發了宋辭的鬥志,讓一向雲淡風輕的他率先開展了攻勢。但謝隱很喜歡這種針鋒相對的感覺,那是一種屬於警察獨有的對抗的快樂。

謝隱:“我作為警察,你作為犯罪嫌疑人,我當然不可能將偵查細節都告知你。不過既然你問起了,我也想問你,宋教授,你的研究方向是什麽?”

“胰腺類癌癥及相關疾病。”

“也就是說,註射類胰島素是你們常用的藥劑了?”

宋辭同樣觀察著謝隱的表情,他點頭回應,“這是自然。”

然而話音剛落,宋辭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沒給謝隱繼續問下去的機會,而是看似答非所問地陳述道著,“動物胰島素、人類胰島素、人類胰島素類似物……胰島素分為很多種。甘舒霖、諾和林……人類胰島素又有不同品牌。”

宋辭話音一頓,眸光變得犀利起來,他同樣挑起眉尾,平靜又鎮定地反問回去:“謝警官,你想了解什麽?”

謝隱沒有接他的話茬,但謝隱明白了宋辭的意思。宋辭總不至於在這個時間裏無故炫技,他的意思很明確,他知道死者死於胰島素過量了。至於這個“知道”,是基於猜測,還是他本身就是兇手,謝隱此刻還不能妄下論斷。

空氣似乎凝滯,輔警手中的筆沙沙作響,謝隱與宋辭平靜地四目相對,像兩頭困獸無聲的對峙,蟄伏的喘息間隱匿的是隨時伺機而動的獠牙。

窗外夜色如水,平靜的背後是暗流湧動的無盡深淵。

宋辭的身體向後一靠,整個人在慵懶與挺拔之間巧妙地尋找到了黃金分割點,“胰島素的使用只是我們研究領域最基礎的內容。如果是註射類的胰島素,我至少有半年以上的時間沒有接觸過了。”

宋辭的尾音略作拉長,整句話變得耐人尋味起來。謝隱那帶著刀疤的雙眼微微瞇起,仔細打量了宋辭片刻之後,他突然低頭吩咐輔警,“馬上對針管進行進一步檢驗。”

隨後,便匆匆結束了這次短暫的審訊。

夜色裏,兩個並不應該坐在對立面卻不得不坐在對立面的男人竟然心有默契地想到了一起——

許令儀。是許令儀三個字燃起了宋辭的鬥志,他從謝隱的話語裏猜到了許令儀一定會以身入局。

那他就不能辜負這不知所起卻針針見血的棋局。許令儀從來都不是他的籌碼,她是他的全部。

走出審訊室時,宋辭與謝隱擦肩而過,他頷首致意,一如往常的溫潤如玉,“如果可以,麻煩轉告令儀,無論如何,照顧好自己。”

窗外淒清的月色照著沙沙作響的殘枝枯葉,謝隱拿出手機,將宋辭的話如數轉達。

同樣未眠的窗下,女人收起手機,清澈的眸光看著風吹來的方向。那風散去了霓虹的炫目,散去了浮華的喧囂,只輕輕卷起鄉村窗欞上的點點微塵。

她薄唇微翕,“會的。我答應你。”

她靠在床頭,淺淺睡去。窗外,風與月同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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