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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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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

餘苗和餘涼的母親死得早,家裏就剩下餘老二帶著兩個女兒。

談及餘老二,餘苗的感情十分覆雜。作為父親,他在喪偶之後沒有續弦,而是選擇把兩個女兒養大。然而他所能做到的“養大”,僅僅就意味著活著。

餘老二嗜酒成性,酒後會對餘苗和餘涼破口大罵,但又沒有動過手。餘老二在村子裏頗有些地位,生活條件也稍比其他村民好些,於是他同意讓兩個女兒去上學。

但上學的代價是家中的一應事務都要交給兩個女兒做。春天播種要請假播種,秋天收獲要請假割地,家裏的豬狗牛羊病了要請假去鄉裏看病,父親喝醉酒不省人事要請假在家照顧······

上學起初很美好,哪怕要過一條大河,哪怕要走很遠的路。但漸漸的餘苗跟不上學校的進度了,老師找她談了一次又一次,同學裏有幫助她幫她補習的,有冷眼嘲笑的。

餘苗雙手局促地搓動著,似乎是在措辭,又似乎是在平覆自己的情緒。

“妹妹學得更好,比我更靈······我想出去打工,賺了錢能讓她多讀幾年,”餘苗像犯了錯誤一樣聲音越來越弱,到了最後幾不可聞,“我又學不會。”

許令儀輕撫著餘苗的頭發,沒有急於表達。見識的局限性必然導致認知的局限,這從來都不該是弱勢者的錯,他們只是信息壁壘裏被困住的青蛙。

“所以你用手機聯系上了一個網友?”

“對,他說可以帶我去大城市打工。據說每個月可以賺四五千塊錢,”餘苗愈發羞赧,她眼角閃著淚花,輕聲說道,“我錯了。我也不知道他是騙子,還差點害了你。”

許令儀用並不刻意的語言安撫著餘苗激動的情緒,又循循善誘地問了幾個問題。這是她作為一名一線記者必須要有的素養。

在餘苗的描述中許令儀了解到素水村和澇河村百年前因為爭奪水源的由頭雙方大戰了幾場,死傷慘重,因此立下了“禁止往來,互不嫁娶”的誓約。建國後行政區劃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人文因素,將兩個相鄰的村子劃分給了不同的縣。也正是因為如此,餘苗不認識隔壁村的村民,陰差陽錯成了本次鬧陰婚的獵物。

餘苗淚眼婆娑,擡頭問許令儀:“姐姐,城裏真的像電視裏那麽繁華嗎?城裏的東西很貴吧,我如果去城裏,能活下來嗎?”

許令儀反問:“那你這次逃去城裏,原本打算怎麽讓自己活下來呢?”

餘苗被問住了,騙子只告訴他能賺錢,卻並沒有告訴他是做什麽。她突然覺得自己很丟臉,像一只無頭的蒼蠅漫無目的的亂飛,她囁嚅著,“我可以······幹重活,我還能看孩子。”

“即便是你口中的‘城裏’,這幾年的發展也與前些年截然不同。競爭激烈,內卷嚴重,各行業形勢都不容樂觀。不是說單純出苦力不可以,只是門檻遠比你想象得高了。”許令儀話說得很慢,她留足了時間給餘苗消化每一個字。

她頓了頓,留給餘苗提問。然而對方的思緒似乎已經飄遠,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就比如說你想要看孩子。月子裏有月嫂,但月嫂需要培訓獲得資格證。再長大一點需要育嬰師,育嬰師也需要相應的資質。大城市很多住家保姆是需要會開車會雙語的,如果你想做一名幼兒園老師,那更需要文憑。”

餘苗幹癟的嘴張張合合,最終也沒說出話來。

許令儀盡可能放柔聲線:“說這些不是為了打擊你。姐姐希望你能走出去,去看看外面更廣闊的世界,最低起碼去看看那個人與人並沒有血緣牽絆,女性不必非要結婚生子的世界。但在此之前,你要做好該做的準備。”

“兩個不相同的世界中間有一個顫顫巍巍的梯子,那這個梯子就是學校。”

“無論如何,哪怕雙手被劃滿口子,身上沾滿鮮血,你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緊緊握住這個梯子。你要相信,你會被知識托到另外一個世界的。”

“我知道很艱難,但姐姐可以幫你。”

······

許令儀有晨跑的習慣,平日裏比尋常人起得早些,結果她一覺醒來餘苗和餘涼都不見了。

她簡單用冷水洗漱了一把來到院子裏時,餘苗已經做好了早飯。

餘老二和黃真也都坐在了小桌前,安靜地等著許令儀。餘老二那條被許令儀戳傷的腿直楞楞地撇著,但臉上露出了略有違和的笑容。

許令儀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早點叫我呀。”

黃真卻調笑道:“誰敢叫金主媽媽起床啊。”

今天的許令儀馬丁靴配上修身利落的黑色牛仔褲,緊身T恤外搭了個薄外套,襯托著婀娜又有力量感的身姿。高高紮起的馬尾看起來幹練又有活力,一雙桃花眼裏閃爍著果敢又聰慧的光芒,整個人看起來令人神清氣爽。

一個年輕的女孩帶著三百萬項目來做扶貧,鄉裏起初持懷疑態度的。但許令儀作為淩霄傳媒董事長的身份則大大增加了信服力。

鄉政府的領導早早就等在了門口,饒是已經在網上把許令儀的資料翻爛了,但見到真人時仍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淩霄”是由許令儀母親唐淩霄名字演化來的,成立淩霄傳媒之後許令儀一直在接觸慈善項目,但都沒有讓她感覺十分滿意的。

索性她就自己聘用了團隊,做起了規劃。這次來到素水村,她的主要訴求就一點——重軟件,輕硬件。

過去的慈善項目往往更重視校舍的修葺和硬件設施的采購,這樣的項目見效快、成果看得見、可操作性強。但這些生活在山村裏的孩子往往都是不懼怕吃苦的,真正怕的是教學質量的差異讓他們沒有同一賽道競爭的機會。

所以這前期的三百萬重點會投資在師資力量的補充和建立山村學校與外界溝通上。如果效果好,許令儀還會後續跟進。

許令儀的理念與中心校的校長孫晶女士不謀而合,她也感嘆這些年房子修了又修,但教學質量一直跟不上來,這才是她的心病。

一行人在村頭和校園裏轉了轉,又欣賞了一會田園風光,一路上相聊甚歡,鄉長突然問了句:“小許,為什麽會選擇我們鄉啊?”

作為警察,黃真敏銳地捕捉到許令儀眼角那並不明顯的一絲抽搐。但很快,局促感就淹沒在許令儀甜甜的笑意裏了。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有位故人和我提及過這裏。”

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問這位“故人”是誰,除了黃真,也沒有人真正關心這位“故人”是誰。

鄉長客氣回答:“不管怎麽樣,都是我們鄉裏的榮幸。”

許令儀並不喜歡應付奉承,她直截了當地說:“我也是有條件的。”

眾人心頭一驚,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之前他們也接待過一些慈善機構,他們談及的條件多半涉及土地和資源,恐怕這一次也不能避免。

就在鄉長腦筋飛轉,試圖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的時候。許令儀的話又一次驚詫四座。

“我的條件就是我要在素水村住一陣,前提是你們需要充分保證我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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