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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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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困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床上的許令儀,她渾身的肌肉緊繃著,不敢讓自己的呼吸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二嬸子:“這群殺千刀的搞啥子,女娃有電話也不知道扔了,她醒過來打電話咋辦?”

一旁的女人倒不以為意:“咱村這位置,我出去放羊都能走丟,她打電話有啥用?要真怕她跑了,就捆上點,安心。”

許令儀心涼了半截,然而幾個女人一拍即合,好在鑒於許令儀一直保持昏睡狀態,決定只綁上臂。

手機在捆綁之時“識趣”的沒了聲音。幾個人忙活了一宿,早就哈欠連天了,竟都沒再想起地上的手機。

許令儀靜靜等待著女人們走出房門,就在她籌謀如何起身去拿手機時,房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一個巨大的身形擋住了紅燭帶來的唯一光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許令儀小心呼吸著,只得再待時機而動。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許令儀心中苦笑,然而這遠不是許令儀絕望退縮的時候。

不自覺的,許令儀會想起宋辭溫潤如玉的聲音,他總是在她急躁嗔怒的時候耐心寬慰著——水窮處自是雲起時。

宋辭,這兩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字眼像一根針刺痛了許令儀心窩處最柔軟得一隅。倏忽間她生出一絲埋怨與委屈,但轉瞬又恢覆了理智。

沒有人逼她走這條九死一生的路。但為了宋辭,她願意搏一把。

像她被千夫所指時,他也願意站在她身後,為她搏一把。

黑影越靠越近,炙熱的呼吸隨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逼近許令儀的臉龐,她不敢再有絲毫的僥幸心理,而是盡可能調動周身能動的肌肉,一旦對方圖謀不軌,她就必須采取行動了。

雙方身形懸殊,她又被束住了雙臂,許令儀也沒有把我一擊必成,但她也絕不能做待宰的羔羊。

然而就在氣息離臉只剩一寸的時候,黑影卻挺住了。他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許令儀的“新娘妝”後發出了蠻憨的笑聲:“嘿嘿,真醜。新娘子真醜。”

身體是巨大的身體,聲音卻是孩童的聲音。許令儀立即意識到這個人就是二嬸子口中的“老幺”。

生存的夾縫裏許令儀的心裏竟然生出一絲戲謔的質問——

這是十歲?你跟我說這他媽的是十歲!

老幺“欣賞”完新娘子的妝容後一屁股坐在了床下,背對著許令儀玩起了手中的彈弓。

許令儀利用強大的核心力量緩緩起身,墻上映照著她的身影,好在老幺沒有察覺。

如果是往常,許令儀或許會選擇在老幺背後一記手刀讓他睡上一會,但此刻她被綁住了雙臂,而且老幺已經胖得看不出後脖頸在哪了。她只能艱難向床尾方向挪去,想要借床尾處一個燭臺的金屬片劃開繩子。

然而房間實在是太小,夜晚實在是太靜了。就在許令儀即將挪到床尾處時,老幺突然擡起了頭,轉身時,與許令儀正正好好四目相對。

雙方都嚇得不清,老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許令儀也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這是個有著明顯唐氏兒特征的孩子,看起來心智遠不如同齡孩子成熟。

也正是如此,老幺沒有第一時間有所反應,而是惶惶不知所措地看向許令儀,又看向門的方向,一時間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叫醒媽媽。

極度高壓下的許令儀還算是福至心靈,她脫口而出:“寶貝你要不要玩手機?呃······就是能發光的,好玩的游戲!”

其實不需要許令儀解釋,老幺是知道手機的。他大哥活著的時候就有一個手機,大哥總是時時捧在手裏,連吃飯時都捧著。這讓老幺羨慕壞了,也試圖哭鬧過想要個手機,結果挨了大哥兩拳。

他只知道那是大人才能玩的東西。得等他長大了賺錢才能買。

可媽媽也是大人了,媽媽卻沒有手機。老幺很困惑。

見老幺心動,許令儀立馬笑顏如花地輕聲說道:“你幫姐姐解開繩子,姐姐給你拿手機玩。”

一雙小眼睛裏閃著光,可小嘴卻倔強:“你不是姐姐,你是嫂子。”

嫂子······許令儀心頭拱起三把火,但識時務地她必須把火生生咽下。

她幾近從牙縫裏擠出來:“對,你幫嫂子解開繩子,我給你拿手機玩。”

老幺痛快地答應了許令儀的請求,笨拙地幫許令儀解開了繩子。許令儀也頗守承諾地將地上地手機撿了起來,動作緩慢地幫老幺找起游戲來。

“讓我看看······”許令儀一邊劃著界面一邊看著手機信號,還不錯,還有一格。

她趕緊打開微信試圖向師弟黃真求助,然而老幺的大腦袋蹭了過來,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問道:“嫂子,你在幹嘛?”

許令儀不敢確定老幺是否認字,不敢當著他的面打“救命”,她只能將位置發給黃真。然而消息前的圓圈一直轉個不停,而老幺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很明顯,他不耐煩了。

許令儀不了解老幺的性情,眼下絕不是激怒他的時候。她也只能咬牙關掉微信,給老幺打開了俄羅斯方塊。

沒辦法,她手機裏只有俄羅斯方塊一個游戲。她不愛玩游戲,也不喜歡動腦子,這還是宋辭在她手機上裝的app。

宋辭總說他喜歡俄羅斯方塊那種堆積成山時瞬間消失的絕處逢生的暢快感。

窗外浮光泛白,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許令儀踮起腳尖,遠遠打量起窗外的景物,發現這是個典型的北方回字形院落,所有房子都是草土坯房。

老幺癡癡傻傻,對於游戲一竅不通,情緒又十分不穩定,隨時有爆發的可能性。許令儀也清醒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將希望寄托給手機——即便與外界聯系上了,也來不及趕來施救了。

她必須自救。

許令儀環視了一周婚房,滿目的紅綢與喜字如同詛咒一般詭異萬分,房間角落裏放著裝婚服的木箱,木箱上陳設一塊擦得鋥亮的鏡子。

這時許令儀才看到自己的妝容——石灰撲面般慘白的膚色,卻偏偏綴以猩紅的唇瓣,眉毛生硬如同兩把尖刀直入雲鬢,整張臉看不出一絲光澤······像是個會動的死人。

饒是鏡中人是自己,仍讓人心驚。

恰在此時一直黑色的蜘蛛不知從何處爬出來,大搖大擺地在許令儀面前晃蕩了一圈後毫無顧忌地爬向房間的角落。

從小就討厭蟲子的許令儀被這個多腳怪物拉回了意識,她照鏡子摩挲著將頭上的兩根釵子摘下藏入袖口。掂量了一番重量,應該不是純金的,大概率是金包鐵銅。

更好,硬度會大一點。

順著蜘蛛爬行的方向看去,許令儀發現地上放置著一個紅喜字臉盆,內有一捧木炭。許令儀不知道在陰婚典禮上這盆炭火的意義是什麽,但此刻,她福至心靈,倒生出一個自救的法子來。

許令儀小心翼翼地將煤油燈中的火引到木炭盆中,頗費了一番力氣將木炭引燃。鏡下妝奩上還放置著昨天給許令儀化妝剩下的粉,她將粉末倒入火盆中,又幾個床上棉被下塞得鼓鼓囊囊,似人形一般。中間留出恰到好處的位置,將木炭盆掩進了被褥裏。

隨後將煤油燈中殘存的煤油倒在從正門走到床前的路上。

唯獨剩下後窗處沒有沾染煤油燈。

是的,許令儀發現房間是有後窗的,但此時並不是她逃離現場的最佳時機。她對村子的地形不熟,後窗能夠通到哪裏並不好說。她需要一個時間點,能夠將所有人都吸引到前院的時間點——

那就是婚禮開始的時候。

門外已傳來略略人聲,應該是眾人起床籌備婚禮的聲音。

許令儀蹲在後窗下角落裏小聲囑咐了一句:“老幺,嫂子在被子裏躺下了,你別讓你娘發現你玩手機。”

果不其然,老幺頭也不擡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語氣裏盡是不耐煩,但身體還是誠實地扭了一扭,將身體側對著窗子。

畢竟是陰婚,自與尋常婚禮不同。薩滿早早被請來跳神,方才還死寂般的村子熱鬧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院子當中。

村落閉塞,娛樂匱乏。薩滿誇張古怪的翻轉跳躍,請神時的詭異舉動,古老又陰森的唱腔卻吸引了村民的好奇心。

人氣的聚集沖淡了陰婚本該有的孤寂感,甚至讓二嬸子面上也有了光彩——她終於如願風光的給大娃子娶了媳婦。

或許他真的能在那個世界幸福生活了吧。不是或許,一定會。二嬸子咽下口中酸澀,竟生出了欣慰來。

她一邊招呼著看戲的親友,一邊從窗口看向屋內。老幺坐在地上不知在幹什麽,只能看見厚重的後背。哎,管他呢?二嬸子也知道老幺癡傻不似大娃子,但又有什麽辦法?床上的女娃看不清臉,但老老實實的,應該是沒醒。

沒醒好,沒醒就直接下葬了。免得遭罪。

二嬸子突然回想起她兒時也看過一場陰婚。那新娘臨下棺材前突然醒了過來,又哭又嚎的。家人們值得用巨大的石頭砸向新娘的腦袋,將其活活砸死。她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也要主持一場陰婚,她只祈禱這女娃能一睡不醒,倒少受苦。

想到這,二嬸子覺得自己真是個善人。是的,她是村裏有名的善人,旁家殺雞殺狗她從來不願意去看的。

隨著太爺爺的到來,婚禮正式開始。在長輩主持過慶典過後,就要請新郎新娘雙方了。

許令儀從昨天女人們的聊天中得知新郎停靈已到七七四十九天,再不下葬就腐爛殆盡了。她知道如果真到了將新郎屍體擡進院中的時候,必然會有人因為恐懼和厭惡散開。

那薩滿的吸引力就不夠了。

她必須確保所有人都在前院。

許令儀清了清嗓子,語帶嘲諷:“真笨。這麽簡單的游戲都不會玩。”

老幺一楞,瞬間被激怒了。他那雙距離極寬的小眼睛死死盯向床的方向,怒氣哼哼地起身想要給床上的新娘一個教訓。

就在他起身的瞬間,倏地後脖頸一震,整個人眼前發黑,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婚床上。

許令儀順勢扯過手機,塞進被窩的火盆裏,跳到了後窗上,然後扯開嗓子喊了一聲:“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喊聲打斷了院外的婚禮慶典,好奇心驅使著眾人如同沒有頭腦的鴨鵝一樣迅速向婚房的方向聚攏。

人擠人,人推人。

被擠在最前面的當然是太爺爺和二嬸子,許令儀見眾人都被聚集到了房間裏,她果斷從後窗跳了出去,穿著那雙鮮紅詭異的繡花鞋,一刻不敢回頭地向外奔去。

她看不到,卻一定能預見到的畫面——

二嬸子見兒子倒在床上,壓著新娘,怒不可遏地過去正打算訓斥。卻驚覺兒子是被打昏過去了。

而就在她不解地看向床上被褥下的新娘時······

砰!

許令儀仍舊奔跑在她並不熟悉的村落裏,奔向她能看見的一片青紗帳。她從不曾回頭,哪怕身後爆炸聲巨響,她也不曾回頭。

就像18歲成人禮那天,她在世人不解的目光和謾罵聲中用盡全力地奔跑。

也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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