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很長, 也只是姜素言鬼生的一半。

剩下的五百年裏，她就像一個枯石，一直等待著顧綺來找她, 等待著傳說中的五陰之人。有的時候，姜素言都要等不下去了，可是如果不等她，那自己能幹嘛呢？姜素言沒事可以幹，最多吃吃陰間的小鬼、數數現在是什麽。後面陽間的陰氣變重了，她也能上上面看看，可是陽間還是一樣的無聊。看到她的人, 只會一個個目次欲裂, 喊著救命逃跑。

血流滿地、天災人禍, 人世間從來未變。

姜素言覺得，人世間分外無聊，就回了陰間，接著等。

她真的等了好久，等到自己都有些忘記今夕是何年。有鬼下來了，她問了一下才知道, 原來是到了這個年月。

馬上要一千年的時候, 姜素言就開始布置自己的府邸，她將自己的府邸布置成了大婚的模樣, 就等著自己的夫君來跟自己完婚。婚房布置完了, 人還沒來，姜素言只能繼續等下去。而最有意思的是，在馬上就要到日子的時候, 有人用了特殊的法術, 和自己溝通, 詢問：“能否別在一開始就帶走顧綺？”那人，自然是顧綺的父母。

姜素言樂了：她下來就是當鬼的，什麽叫別在一開始就帶走她？

也是在這一刻，姜素言知道，自己的命定之人，叫做顧綺。

她毫不猶豫駁回了那對夫妻的請求，她知道他們肯定還會想別的法子。她對一切都沒有興趣，無所謂他們究竟會如何。她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命定之人。

可姜素言做夢也沒想到，下來的不是一個鬼，而是一個人。也許，這就是那對夫妻想的方法。

那一刻，姜素言想的是：憑什麽？

憑什麽，她能是個人？憑什麽，她的父母為她做這麽多？

這樣的念頭充斥在她的胸腔裏，她看到顧綺的那一刻，心頭泛起了冷意。她看上去真好啊，年輕、美麗、活潑，她看起來就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從來沒有什麽煩惱，都活了二十歲了，比她多活了好多年！

雜亂的思緒在姜素言腦海中亂竄，她要奪走這個女人的一切。她明明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她故意沒有直接帶走顧綺，她知道，那群道士不會放過她的，她活得時間越長，那些道士就越寢食難安。自己死的那麽慘，憑什麽她能沒有痛苦的被自己帶走？

不行，這不行。

她也要，死得淒慘。

姜素言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將她送到了陽間去。這之後，就是顧綺經歷的事情了。姜素言其實很想問顧綺的父母，他們怎麽能夠確信，自己會放顧綺回陽間？但也說不定，他們還留了別的後手，只不過後手沒用到，因為姜素言壓根就沒把顧綺直接帶走。

見到宋燁的時候，其實姜素言有那麽一丁點和他同病相憐，仔細想想，他與自己是一樣的，在漫長無望的等待中，等別人到來。不過他和自己不同，他在等待裏磨滅了最後的渴望，而自己永遠都不會。

只要能夠抓住顧綺，她什麽都能忍耐。

她都忍耐了一千年了，她還有什麽忍不下去？看吶，最後，顧綺還是落入了她的掌心。

姜素言低下頭，黑色的長發將顧綺整個遮住，姜素言的唇落在了顧綺的唇上。

顧綺都答應她了，只要等她白頭，就會和自己去陰間，她是自願的，自願為了自己死的。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姜素言就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從此以後，她的鬼生不再只有一個，顧綺會永遠陪著自己，永遠不離開。

真好啊，她不會欺騙自己，也不會背叛自己，她那麽信任自己，還說愛她。

姜素言從被人那裏獲得的愛，實在太少了。她曾以為父母愛她，可在榮華富貴面前不足一提；她曾以為婚約對象至少是喜歡她的，可寥寥數語一個命格不好，就把婚約對象嚇退……姜素言的世界太小，接觸到的，就那些人，別的……就是道士和鬼了，可那些別說是愛她，恨她還來不及。

一千年的歲月裏，只有顧綺，說愛她。

而且姜素言很確信，顧綺的愛，是真的……

“顧綺，我的顧綺……我的夫君……”姜素言的吻如同雨點一樣落在顧綺的臉頰上，沈沈睡去的顧綺卻回應了一下，這一下，讓姜素言更開心了。她像個小貓一樣用臉頰輕輕蹭了蹭顧綺的。這個世上，也只有顧綺能入她的眼，因為就和顧綺說的一樣，她們倆，都是五陰之人，若非如此，連相遇都不能。

既然天地不容我倆，那只能……我們容納下彼此了。

姜素言這之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蹭到顧綺的懷抱裏，反而是轉身從房間裏消失，來到了顧家的祠堂裏。她站在牌位跟前，眼眸一點點掃過牌位上的名字。

顧非無疑是她最有印象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名她在陰間那漫長的歲月裏也聽過。到了最後，顧家人也漸漸雕零。這世界講究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顧家以為自己做了拯救蒼生的大事，結果到了最後，還是越來越衰敗，這就證明，實際上他們做的……也並非是天地認同的事情。

“為國為民？”姜素言扯開笑容，她的笑很少，真誠的笑容尤盛，但絕對不包括現在這種嘲諷拉滿的笑容。她是發自真心在嘲諷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道士，到頭來，連天地都不認他們。姜素言嘲諷著這些牌位：“生時設計於我，死後入了陰間不還是折在我手裏？到了現在，我反而要感謝你們了。若不是你們，我恐怕還遇不到夫君。”

延續了千年的執念，讓姜素言早就瘋了。她在祠堂裏轉了個圈，紅色的裙擺將燭架上的蠟燭掃落，紅色的火焰舔舐著她的裙角，隨後燃燒向其他的物件。

這地方本來就有木質結構的柱子、橫梁，再加上那些個牌位，很快就燒了起來。

火光讓老叔公從睡夢中醒來，年紀大了睡眠淺，他拄著拐杖就往祠堂裏面來，卻被姜素言的魂力擋在外面。若是按照姜素言自己的脾氣，肯定已經讓他進來隨祠堂一起煙消雲散，可是他是顧綺的老叔公，若是死了，顧綺難免傷心。姜素言可不想再多個人，去瓜分顧綺心裏的位置。

姜素言是顧綺的妻子，老叔公因姜素言而死，顧綺難免會內疚。可顧綺的心就那麽大，她還分了好大一塊去裝自己的父母，姜素言已經感覺自己占據的分量少了，若再分一點位置讓老叔公的內疚占點，她占的位置不是更少？姜素言可不樂意。

她在祠堂裏、火光中，跳著輕快的舞蹈，紅色的裙擺轉著圈。今日她確實開心，臉上嘲諷的笑容也變成了真誠的笑。那個記憶的迷宮，是屬於她的記憶，但又不全是她的記憶。是顧非、胡道長等人，通過對她記憶的拼湊，另外做出來的。雖然有七八分的真實度，卻少了一點她自己心中的想法。

在被刺醒悟之後，她的心中只有恨意。

她當時又打不過他們，不去陰間積攢點力量，可怎麽把他們解決掉？

到了千年後，只有自己活在這人世間，哪怕是以鬼的姿態，但也只有她一人活著。而且，她還將這世上最美的寶玉，收入了自己懷中。今日她聽見顧綺說喜歡她的時候，她整顆心都在跳動，她千年來心臟裏空落落的那一塊，仿佛就此填滿。

不過唯有一件事，她騙了顧綺。

“說讓你自願帶你下去是因為千年前的經歷……這是騙你的。”姜素言停下了腳步，低低淺笑了一聲：“實際上是因為，婚約根本沒完全完成，這是這個婚約裏的漏洞。畢竟千年前的媒妁之言到了今日早就沒了用，連朝代都改朝換代……若你不自己點頭，我帶下去的，不過是一個五陰之人化作的鬼，卻不全然是我的夫君。”

千年前她無比痛恨這紙婚事，而到了現在，姜素言卻要親手促成。

“可你也說愛我，我倆兩情相悅，天生就該是一對。”

姜素言將最後一盞燭臺推落，大火將祠堂整個焚盡。

等顧綺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只知道昨天夜裏走水祠堂被燒了，好在老叔公沒事，就是受了驚，被送到了醫院裏。顧綺摸摸腦袋，不明所以。

唯一比較在意的就是自己爺爺奶奶的牌位也給燒了，但好在自家老宅裏還有他倆照片，不算全完蛋。

她從老宅裏拎了個拉桿箱，就帶著自己搜羅到的折紙材料，準備回家。

她沒打算去看老叔公，說實話，顧綺對老叔公心裏也有氣。他不是千年前的祖宗，但卻時至今日還在守著祖宗教條過日子。祠堂被燒毀，顧綺心中還有一點暗爽。

第二天早上，顧家村有不少中年人都出來了。顧綺定睛瞧了瞧，卻發現他們身上的魂力都是正常人的水準。顧綺之前看不準人身上的魂力，但經過這麽長時間，已經漸漸能夠看一個多少出來。

顧綺明白了，顧家的法術到自己這一代，可能真的要斷了。

她是不會有孩子了，畢竟老婆是姜素言，總不能整個鬼娃出來。她爸媽就自己一個女兒，她不往後面傳，顧家的法術到這裏就傳不下去。

說實話，這法術還是別往下面傳了。

顧綺已經下定決心，等自己老死去了陰間，一定給那破陰間好好整頓整頓，最起碼把投胎轉世的系統重新弄回來，不然人死了當鬼，做完鬼直接魂飛魄散，那也太不美妙了。

沒錯，顧綺準備去當個閻王。

作者有話說：

顧綺：目標是當閻王。

這破祠堂還是被燒了，姜姜：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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