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 張家豪是一個非常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並不相信鬼神之說，他堅信所有的案件都是人為的。在蛛絲馬跡裏找到犯罪者, 就是他的工作。

如果這世界有鬼，那他要怎麽進行辦案？

他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堅信是別有用心者放出來的煙霧彈。在他過去的工作經歷裏，也有一些人信誓旦旦是鬼幹的，但是到了最後卻發現，還是人為的。

李艷紅這個案件，本來特別清晰, 非常明顯。除了李艷紅行蹤詭異, 和每次追查到她的時候都會被莫名其妙逃脫外,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案件。

然而此時此刻，張家豪卻被打開了新大門。

比起李艷紅背後那玩意兒，明顯顧綺身邊的那位更加顯眼。大紅色的古風裙裝格外引人註目，她半隱在門檐下面，似乎不想曬到那灼灼烈日下的陽光，只是紅色的裙擺和黑色的霧氣互相糾纏翻滾, 一看就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或許是鬼物？

那艷紅色的身影似乎察覺到張家豪的打量, 她朝著這邊轉過了臉來，饒是張家豪經驗老道還是被這張臉嚇了一跳。

那張臉毫無血色, 絕非是現在女孩子打扮過了頭粉撲撲的滿臉白色, 而是真真正正沒有一丁點血色。張家豪當警察這麽久，這點定然是分得清清楚楚。

她的慘白並非是完完全全的白色，而是從裏透出一股青黑；那張臉美則美矣、和身邊的顧綺不相上下, 但是無論誰看了都生不出半點欣賞, 反而會覺得透體生寒。

大夏天的大中午, 只是看到她的模樣，都會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張家豪收回了視線，轉而去看對面李艷紅身後的那玩意兒。

他真的只能用那玩意兒來形容……它看上去是女子的身形，但是全身幹瘦、露在外面的皮膚也幹巴巴的緊縮著，一頭雜亂的頭發如同稻草一樣平鋪在臉上，從這堆頭發裏，能夠隱隱約約看見它通紅的眼睛和幹裂的嘴唇。

總而言之，不像個人。

饒是張家豪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此時也有點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到那玩意兒的手和李艷紅的緊緊扣住，一起握著那把刀，對準著被李艷紅劫持的那個男生。

就憑借著這動作，高低也是和李艷紅同責，甚至按照剛才顧綺說的話，那鬼才是主責，李艷紅反而是從犯。

一想到這一點，張家豪就有點頭皮發麻。

抓活人這事他擅長，但如果犯罪嫌疑人是鬼，他要怎麽搞？

他不能求助於一個還在上學的女大學生，尤其她還是一個完全無關的人，但是靠自己……張家豪覺得自己很難搞定。

張家豪還在糾結的時候，顧綺出了聲：“沒有你，她根本不會選擇報仇這條道路！她是想報仇，但是比起報仇，她更想接茵茵回家！”

“我知道茵茵在哪來！李艷紅！我可以帶你去見她！”

這句話確實擊中了李艷紅的心，她動搖了起來，因為她不是一個傻瓜，知道顧綺在做什麽：她在想辦法，證明自己並不是主犯。

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她一定不會選擇來警察局大鬧。

而且顧綺說，她知道茵茵在哪裏……

李艷紅想見茵茵，如果能夠見到茵茵，無論什麽她都願意付出。

李艷紅的動搖，惡鬼也感受到了，而且李艷紅的動搖和之前完全不一樣，是真的在掙脫惡鬼的束縛。在此情況下，惡鬼也急了。

顧綺能夠看到她從李艷紅身上正在吸取魂力。從上次見面的時候顧綺就發現了它幹得事，人類本身的魂力就不多，再讓惡鬼這麽吸下去，李艷紅別說見到茵茵呢，估計下一秒就要嗝屁。

顧綺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張家豪，她相信，這是一個很厲害的警察。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張家豪幾乎是在收到顧綺眼神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他氣沈丹田一聲大喝：“李艷紅！”等到李艷紅和惡鬼的視線都被張家豪吸引的時候，他卻在說一些車軲轆話：“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刀！你還有機會！”

這其實是他故意的，張家豪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能夠吸引到李艷紅和惡鬼的註意力就好。

在惡鬼掉頭的一剎那，顧綺就飛快地往李艷紅面前沖去。她本來離得就不算遠，處於兩撥人對峙的中間，在位置上甚至要偏李艷紅一點。

顧綺的速度很快，但是畢竟有好幾米遠，而且她一動，惡鬼就會察覺到。

惡鬼怒目圓睜，那猩紅的眼睛連雜亂的頭發都遮擋不住，它拉著李艷紅想要先撤退，卻發現李艷紅連動都不動。她口中只呢喃著兩個字：“茵茵……”

果然，顧綺沒有猜錯。

李艷紅最真實的願望，並不是覆仇，而是想要見到茵茵。

她每次口中提到的，不是要報仇，而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有機會見到茵茵，暫時放下仇恨、有何不可？

但是李艷紅實在太過虛弱，她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惡鬼的操縱，擡起手中的刀，準備對著手中劫持的男生下手。

惡鬼打算殺了他，然後迅速吃掉魂力，就跑路。

如果沒有顧綺在的話，它甚至能夠等李艷紅殺死這個人，再在警察局大鬧一場，等李艷紅被擊斃後，再將李艷紅的魂力一點都不剩的吸食幹凈。要是運氣不錯，還能撈到一兩個警察的魂魄。

但是有顧綺在，就有那只大鬼在，李艷紅的魂力根本輪不到它來吸食！但現在它窮途末路，殺一個夠本！說不定還能再吃一口！

可惜它的想法終究還是落了空。

“嘭”的一聲，木倉聲響起，子彈出膛，打在了刀刃上。惡鬼有些錯愕，擡頭一看，只看到對面的女警察手中拿著手木倉，直直地指著自己。

子彈將刀刃彈開，刀鋒險之又險刮過了那男生的脖子，但這一道並不深，看都能看出他絕對死不了。

刀刃掉落在地上之後，惡鬼想要用魂力把它拿回來，又一聲木倉響，那刀被子彈打得彈出去好遠。而在兩輪拖延過後，顧綺也來到了李艷紅面前。她伸手把李艷紅挾持的男生拽了出來，另一只手從另外一邊口袋裏掏出紙紮小人，啪嘰一下貼到了李艷紅的腦袋上。

“給我從她身體裏，給我滾出去！”

魂力燃燒著紙紮小人，李艷紅背後的惡鬼發出了慘叫聲，李艷紅的狀況也不太好，她因為疼痛面部都在痙攣，她的臉上青筋跳動。隨著紙紮小人開始燃燒，那惡鬼好像也被火焰燒到了，它只能從李艷紅身上離開。

在脫離的一瞬間，惡鬼就想跑路。它無比清楚，顧綺不想殺的只有李艷紅。

它，死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天上的太陽那麽大，又在警察局中，失去了李艷紅的庇護，那惡鬼身上好像被燒焦一樣，露出被燒的烏黑痕跡來。它忍不住擋住太陽，但是一雙手都在被曬焦。

它現在，只想逃。它漂浮在天臺外，這一刻，準備馬上離開。

但還沒等它有所動作，就有一個聲音在它耳後響起。

“你想去哪裏？”

那聲音格外陰寒，惡鬼整個定在半空中，天上的太陽如此灼熱，卻也擋不住那刺骨的寒冷。它緩緩轉過自己的腦袋，只看到之前遇到的那個大鬼，就這麽飄在自己身後。

她背後是盛放的太陽，但是一身紅衣卻幾乎要將整個天空遮蔽。

姜素言舔了舔嘴唇，朝著惡鬼伸出了手，紅色的絲帶翻飛，瞬間捆住了那惡鬼，然後帶到了姜素言跟前。

“我早就想吃你了，你吃了不少人吧？味道聞著可真香，但是夫君不讓，她不讓我把那人一塊吃了。碰到你三次，每一次我都饞的很。”

姜素言的眸子緊緊盯著那惡鬼，她是真的饞很久了。只是第一次見它的時候是在大中午的，又附在一個活人身上，她不想動，也猜如果連鬼帶人吃了肯定會讓顧綺不愉快；第二次的時候她在樓上看電視劇，心裏還想著若是它動手了自己就能順理成章吃掉。

第三次想動手的時候更是直接被顧綺制止，她真的忍很久了。

最近大晚上來找顧綺的鬼變少了，大概是來一個沒一個讓其他鬼怪都收到了風聲，不敢再來找麻煩，所以姜素言晚上吃小點心的頻率都變低了很多。

這種情況下，這般美味的鬼，讓姜素言更加心動。

她伸出手指，那黑色的漸變指甲刮在惡鬼的臉上，被姜素言摳下一點魂力，姜素言放入口中嘗了嘗，瞇了瞇眼睛：味道果然不錯。

在那惡鬼驚慌失措的驚恐目光下，姜素言輕輕張開小嘴，把惡鬼吞吃了進去。

姜素言不喜歡太陽，吃完了之後，就回到了顧綺的身邊，還朝著她說：“夫君，我幫你把那東西解決了，你要想想怎麽報答我。”她說完這句話，就鉆進了顧綺的影子裏。

顧綺當然明白姜素言是什麽意思。

今天這事肯定會告一段落，這段時間姜素言幫了自己很多事情，如果沒點感謝，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但是該怎麽感謝姜素言呢？顧綺還沒想好，現在她得先完成自己對茵茵的承諾。

顧綺走到張家豪面前：“可以帶著李艷紅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嗎？我想完成我對李茵的承諾，讓她回家。而且你也看到了，李艷紅並非十惡不赦的人，她只是被裹挾了。”

張家豪看了看李艷紅，又看了看顧綺，女警察小聲提醒他：“張隊，這……”

張家豪知道她要說什麽，卻攔了下來：“這件事我來負責。我們跟著一起去，畢竟李茵的屍體，也是非常重要的證物。”

跌坐在地上的李艷紅擡起了頭來，看向了顧綺，那雙往日裏如同一潭死水的雙眼，此時寫滿了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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