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綺來到這對父子面前的時候, 男人才後知後覺知道顧綺是來找他的。顧綺的借口是她是女人的同事，女鬼還站在顧綺這邊教她怎麽說。所幸男人聽不到女鬼在說什麽，不然這謊是一點都說不下去。

因為女鬼的幫助, 顧綺和男人相談甚歡，她看了看搖籃裏的小孩，對方已經被男人哄睡著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死去，而自己的父親也要面對很多的麻煩事，小小的嬰兒心裏沒有任何事，睡得非常香甜。

之後, 顧綺說自己要去上個廁所, 給女鬼使了眼色, 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女鬼跟在顧綺身後來到應急通道裏，她的神色有些忐忑，似乎是在害怕顧綺並不答應。

不過好在顧綺答應了下來，她在來之前給姜素言塞了一張驅趕鬼附身的紙紮小人，告訴她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就給自己貼上，姜素言也收下了紙紮小人。

對於顧綺來說, 姜素言雖然不是百分百值得信任的, 但肯定比其他的鬼值得信任多了啊！

有了這一重保險，顧綺才敢答應。

女鬼喜不自勝, 見顧綺同意了, 才開始走到顧綺身後，然後附身上去。

顧綺背對著女鬼，看不到女鬼做了什麽, 但是在這一刻, 她感受到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把毛毛蟲放到了自己的後脖子處、緩緩順著尾椎骨往下爬。不會痛, 卻非常惡心。

不僅僅是身體上，顧綺覺得自己的腦袋也好像鉆入了什麽東西，有一股非常明顯的頭暈目眩的惡心感籠罩在自己身上。

在被女鬼附身的這個瞬間，顧綺腦海中閃現很多女鬼相關的事情。那應該……是屬於女鬼的記憶。

這種突然而來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讓顧綺的身體產生了非常明顯的抗拒本能，她的嘔吐感來得更加強烈，情不自禁扶著墻壁跌坐在地上，伸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才不至於真的吐出來。

這種感覺很強烈，持續時間也很長，顧綺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她扶著墻壁漸漸站了起來，姜素言還在旁邊幸災樂禍——至少在顧綺看來是幸災樂禍。

“感覺怎麽樣？是不是很難受？和跟我的婚約相比，附身可難受極了。”

這倒是真的，但和姜素言的婚約其實也不會讓顧綺舒服，畢竟那時候，她可是直接去陰間了！

顧綺扶著墻壁走到洗手間，也漸漸明白了為什麽最開始的時候那惡鬼沒對自己下手。

顧綺就是大補，也不是從昨天才開始大補的，想吃她的心思也不是昨天見面才有的。

前面那兩次惡鬼不知道有姜素言的存在，按理來說早就應該對顧綺下手了，卻沒有動手。

顧綺昨天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今天體驗了一遍附身，終於明白過來。

雖然一開始被附身的時候很難受，特別難受，但是顧綺知道自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附身的惡鬼只是外來戶，自己的身體還是由自己做主，只聽自己操控。

但隨著時間的變化，惡鬼在自己身體待得時間越來越久，她也獲得了操控的權利，因為那種被鬼附身的不適感會越來越強烈，導致自己越來越虛弱，對身體的控制權當然有人會逐步減弱。

這一點，也可以從李艷紅身上得到驗證。

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安全的。

顧綺在衛生間洗了把臉，把自己剛剛的狀態全部洗幹凈，才帶著自己的背後靈出發。

姜素言已經鉆到了顧綺的影子裏，現在的顧綺，可以說是穿滿了裝備：影子裏鉆一個、背後背一個。

現在李艷紅再來找她，就算沒有姜素言，也不一定能打過自己。因為自己的背後靈，也可以把力量給自己，做出和李艷紅昨天一樣違反常理的動作來。

顧綺回到了病房裏，那位爸爸還守在孩子身邊。

顧綺嘆了口氣，把身體的指揮權暫時交給了自己的背後靈。這是一種很新穎很神奇的感覺，這一刻，她能看到女鬼伸出手，墊在了自己的手下面，讓自己好像操線木偶一樣，在她的指揮下，緩緩向著那對父子走去。

她聽見女鬼說話，自己也情不自禁跟著她一起說話，一字一字覆述著女鬼的話語：“我能抱抱孩子嗎？”

男人楞了一下，總覺得顧綺說話的語氣似曾相識、實在太過熟悉，有一剎那，他甚至在顧綺身上看到了自己離世妻子的身影。但是定睛一看，這就是剛剛那個妻子的同事。

男人沈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他抱起小小的嬰兒，送到了顧綺的手上，他一邊遞過來，一邊教導顧綺應該怎麽抱孩子。但是男人剛說一兩句，就看到顧綺非常熟練的抱起了孩子。

顧綺把嬰兒抱在了懷裏，感受到了他的那份溫暖，和淺淺的奶香味。那不是母乳的味道，因為沒有母親，嬰兒現在都在喝奶粉。

顧綺抱著嬰兒的時候只感受到了他的溫暖，不知道她的母親，是不是同樣的感覺。

在這一刻，顧綺的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每一個都是女鬼自己的記憶。有她發現自己懷孕的喜悅、初期孕吐的難受、睡覺時雙腿浮腫的疼痛、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暢享未來的甜蜜……再到最後，被奪去生命那瞬間的驚恐。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她跟丈夫在打電話，好不容易才讓丈夫答應讓自己下樓去拿快遞。在丈夫的叮囑中，她掛斷了電話。坐上電梯的時候，裏面還有一個媽媽牽著一個小朋友，小朋友童言稚語說著她的肚子好大，他的媽媽解釋說裏面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小朋友就“哇”的發出讚嘆的聲音。

到達一樓之後，她走出電梯，和這對準備去地下停車場的母子揮手再見。她們小區的管理很好，路上除了有電瓶車的小道，和主幹道外，是沒有汽車的。

她以為自己只是下來走一走，讓已經很沈重的身體稍微活動一下，但沒想到，這樣的小區裏會有一個青天白日喝醉酒的人，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飛過花壇朝著大腹便便的她直直開了過來。

那人車速很快，沖出來的方向而且還是她的視線死角，等到她聽到聲響準備躲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低下頭、彎下腰，緊緊抱住自己的肚子，在巨大的沖擊到來的時候她只有一個念頭：孩子不能有事。

120救護車來得很快，但是在上車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意識，等到急救室的時候，她已經來不及搶救，醫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她的孩子。

在她的孩子出生前，她就已經死去。她變成了鬼魂，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順利接生。

她沒有一點點怨恨，反而是滿心的歡喜。

看到自己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被孩子填得滿滿的，再也沒有一點空隙。

只有一個願望，讓她駐留在原地，化作為鬼魂：如果能夠抱抱他，就好了。

在之後的時間裏，她一直跟隨在孩子身邊，看著孩子父親焦急的徘徊在保溫箱室外觀察著孩子、看自己丈夫手忙腳亂在同病房人的指導下第一次抱起了孩子。她就站在旁邊，學著丈夫的模樣，一次一次用自己抱不住孩子的雙手，假裝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時間回到現在，她真的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小小的、軟軟的嬰兒在她的懷裏，悄悄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那嬰兒似乎知道，是自己的母親在抱他，對著顧綺露出了一個特別高興的笑容。

孩子爸在旁邊說：“他很喜歡你，別人抱他都要哭的。”

顧綺笑了，但同時眼淚從眼眶裏流了出來。顧綺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笑容，也不是自己的眼淚，是屬於孩子媽媽的。

在擁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她的心願被滿足，顧綺能夠感覺到，她從自己身上緩緩剝離開，顧綺抱著孩子轉過身，只看到她的身影換成點點碎片、正在緩緩消散。她已經不太完整的臉上，正在不停流著淚，但同時，她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她徹底消散在人間，而她的魂力，也流向了顧綺這邊。

待在顧綺懷裏的孩子似乎能夠看到這景象，他伸出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還發出了笑聲。

那魂力繞著孩子轉悠了一圈，才徹底成為顧綺的所有物。

顧綺把孩子還給了孩子爸爸，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淚：“對不起，一時想到孩子媽媽的事情……我就沒忍住。”

孩子爸爸抱住了孩子，笑了下：“其實我也經常這樣，我總是在想，她會不會還在我身邊陪著我和寶寶，但我更希望她能上天堂或者轉世。”孩子爸爸低頭親了親孩子的額頭：“我還有他在，他是我們生命的延續，即使她不在了，我也會好好撫養他長大。”

“畢竟，他是他媽媽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下來的……”

和這對父子告別後，顧綺回了紙紮店。

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顧綺情不自禁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孩子媽媽的魂力和茵茵的截然不同，格外的溫暖。那是一種非常玄學的感覺，明明是七月份，天氣熱得很，顧綺還是能感覺到那份溫暖和強大的魂力。

“身為母親，都是這樣……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的嗎？”

她的母親，也是一樣的，會為了她，做任何事情；李艷紅，亦是如此。

只是姜素言在顧綺的影子裏冷笑了一聲：也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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