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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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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煙醒來的時候, 天已大亮。

昨晚雖睡得晚,但她睡得沈,休息得還算安穩, 晨間起來精氣神也足。

習慣性地翻個身,發現身側的陸行之居然還沒起。

往常這個時候, 他該在院子裏練劍或是在書房議事, 怎地現下還躺著?

他側著身子背對她,倔強的脊背彎成一個僵硬的弧度, 好似一整晚都沒有動過。

她忽地想起陸行之昨晚說的那些糊塗話:

——“你要不要換個口味,嘗試一下喜歡武將?”

“不喜歡也行。那你願意和不喜歡的人生孩子麽?”

蘇煙失笑,他就像兒時玩過家家、沒有被小新娘選中當夫婿的小男孩, 滿滿的失落和沮喪。

她知道他醒著。

她湊近他, 小巧的下巴磕在他的右肩頭, 軟軟地說,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獎勵你麽?”

“等明個晚上, 好不好?”

陸行之緊閉的雙眼忽地一下睜開。

整宿的輾轉難眠抵不過她的一句溫聲細語。

那突如其來的天降福利,讓他有頃刻的狂喜。

他急急回身,望著她嬌若鮮花的唇瓣, 壓抑的呼吸都是雀躍的。

“為何是明晚?不是今晚?”

想了想, 頓住, 下一刻便焉了。

“我不信,你哄我。”

“不哄你,”蘇煙在他額頭輕輕吻了一下,“這兩天忙。等忙完了,你想怎樣便怎樣。”

她真的只是輕輕吻了一下, 不帶任何情I欲的、大人哄生氣的小孩那種,很淡很淡, 像蜻蜓點水、像不經意地擦過他的肌膚。

可就是這個吻,直接把陸行之吻化了。

他失神地癱在拔步床上,凝視著頭頂的喜紅色絹紗帳子,一時間竟忘了如何呼吸,只聽到自己響如擂鼓的心跳聲,一聲蓋過一聲。

——“砰”“砰”“砰”

蘇煙呢,親過陸行之便下床了。

她伸手取了置物架上的紗裙套上,邊套邊對身後的陸行之說,

“你也快起。今個竇皇後行刑,你肯定有一通忙;”

“我得去皇家園林,興許回來得晚,趕不及用晚膳。”

......

蘇煙的話從陸行之的耳畔過,是一個字也沒落下。

他現在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

啊啊啊啊,多麽美妙的晨間!

明晚就明晚,他等得起!!

*

皇後竇□□的行刑定在午時三刻、城門壩子口。

老百姓們早早聚集在場外,有人掩面低聲哭泣、有人痛罵蒼天無眼,等到竇皇後被人押送著上了邢臺,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吭聲,流著淚送她最後一斷路。

竇皇後穿著白色的囚服跪在地上,披散著的墨發擋住她憔悴的面容。

劊子手揚刀。

就在這時,晴朗的天忽地一道巨響悶雷。

烏雲蔽日、狂風驟起,

慘白的閃電映出劊子手不忍落下的刀。

都說天公突變是為冤,就算是行刑多年、經驗豐富的劊子手也猶豫了。

行刑官一聲令下:“——砍!”

老百姓們閉上眼。

下一刻,人頭落地、鮮血迸濺。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持續不停,

打在老百姓的身上、打在竇氏每一個活著的人的心坎上。

據說,竇明勇和竇明威領著自衛軍蟄伏在城門外,想趁著暴雨之際劫走阿姐竇皇後,是陸將軍及時發現,命侍衛帶走二人、遣散自衛軍,方才沒釀成大錯。

軍營的地下監牢裏,陸行之教訓完竇家兩兄弟,讓其好生在此反省,反省夠了才能回兵部。

等到外頭錦衣衛的暗哨離去,陸行之適才緩了面色。

“此乃不得已為之,永康帝多疑。”

言罷讓候著的將士去傳話。

不多時,霍修染領著個披黑色罩衣的女子,從暗道而來。

女子緩緩掀開遮面的帷帽。

竇明勇和竇明威:“......阿姐!”

女子正是“被砍頭”的竇皇後。剛才在刑場,死去的人不是她,是一個身形和她相似的死囚。

竇□□聲淚俱下,回身朝陸行之行禮,

“多謝陸將軍救命之恩。”

竇明勇和竇明威也抱拳,“陸將軍大恩,竇家沒齒難忘!”

陸行之頷首,大致說了接下來的計劃。

“此事沒完,還請竇皇後暫且委屈幾日。”

狐貍精欠下的孽債太多了。

是時候理一理。

*

從軍營裏出來,陸行之沒有回定國公府,去了西郊的孤園。

孤園裏,孩子們纏著黑影玩翻花繩的小游戲。

黑影沒有戴面具,露出被大火燒過的猙I獰的面部,孩子們不怕,等著翻花繩的空隙會從後面靠近他、給他梳綴著錦繩的小辮子。

黑影不惱,笑的時候嘴角扯開一個艱澀的弧度。

許是這些日子養得好,黑影恢覆得不錯,面上漸漸有了血色。

見陸行之過來,孩子們歡快地沖他招手,

“陸哥哥!”

陸行之笑著,給孩子們分了些路上買的糖果。

初夏的天氣真是多變,城門壩子口下暴雨,郊外則是晴朗和煦。

陸行之抖了抖肩頭沾上的斜雨,摸了幾把孩子們的頭。

恰好到了夫子講課的時辰,孩子們便歡歡喜喜地散去。

庭院裏的老槐樹下,陸行之和黑影肩並肩站著。

黑影,“查到了?”

“你既有意隱瞞,我如何查得到?”

陸行之失笑,遞給黑影一張輿圖,輿圖上用朱砂圈了幾個小點。

“我查不到你,查了丁婉兒。”

丁婉兒生辰不祥、父母不祥,好像是憑空出現的某個人。

從她近年的活動跡象上看,她輾轉了好幾個州縣,從徐州到清遠、從福州到庫爾、再從鄉巷到田普,歷經六年整。

“有意思的是,這些州縣和同一個地方離得很近,就是崇遠。”

崇遠是靠近淮北的一個偏遠之地,人煙稀少、物質匱乏。

當地老百姓賴以生存的田土不多,故而年輕人多背井離鄉,鎮上空蕩蕩的,偶爾能見到一些年老力衰的孤寡老人。

黑影看著手中的輿圖,盯著那些紅點點的中心,沈默良久。

他將輿圖還給陸行之,“什麽時候動手?”

今日竇皇後被斬,想來不過是個噱頭,引丁婉兒上當罷了。

陸行之側眸,忽地笑了,“有沒有興趣上朝堂助我一臂之力?”

黑影若是願意,必會成為權傾朝野的謀士。

不過他不會。

過去的血流成河和哀嚎遍野在腦中回蕩,他忘不了那樣的痛、跨不了那樣的坎;

然,命運弄人,

他憎恨的人還了他榮耀、還了他聲譽、還了他再生的渴求。

他笑得實在難看,“不鬥了,鬥不過你。”

又望向風雲變幻的天,將這些年的不甘和心酸掩埋,說,

“求你個事。”

*

是夜,上京家家秉燭休憩、一片寂靜之時,長安街一棟新賜的屋宅內,燈火點點。

是翰林院修撰聞兮的府邸。

後院的小竹林旁,聞兮點了燭火,將紙銅錢一張張放入銅盆內。

人死燈滅,留給後人的只有無盡的相思和懷念。

有仆從見他獨自一人呆了很久,心下憐憫,

“聞大人,還請節哀。”

仆從入府有些時日,知聞大人出身貧寒、身世淒苦,早早沒了父母緣分。

往常也不見他同誰往來。

恰好今個竇皇後離世,仆從想當然地認為自家主人在祭奠竇皇後,不由用袖角抹了眼淚。

多善良心軟的人啊,

簡直比畫像上的菩薩還要慈悲。

聞兮不答話,默默看著銅盆裏燃燒的火焰。

待仆從走後,他瞇起溫潤的眸子,輕撫手腕上繞著的小青蛇。

他想起那人被刺死在陸行之的刀下,那毅然決然赴死的神色、那不經意間望向他的離別之意......只有他知曉,那人是怎樣的刻意求死。

他閉上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

“人間煉獄欠我們的,終究該還。”

*

竇皇後被斬,永康帝以為滿朝文武會提前鬧上一鬧,誰知先前嚷嚷著不公和冤枉的群臣們竟徹底熄火,一點動靜沒有。

連素來最重禮節教義的太傅大人也沒再斥責他。

永康帝高興壞了,誰知翌日早朝時,群臣罷朝!

不管文臣武將,不管為官多年的舊派老臣、還是新上任的年輕官僚,竟無一人上朝!!

問了,不是身子不適就是府上有事、不是嫁閨女就是老母生辰,還有忙著給神駒配種的!!!

這不是鬼扯淡麽?

不是就想通過罷朝來逼他承認錯誤、痛改前非麽?

簡直是找死!

“肯定是太傅和陸行之在背後慫恿,不然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丁婉兒安慰道,“皇上,您別急,他們只會這一招。”

若是來點強勢的手腕,不就是往刀口上撞?那可太好了,隨便編個理由就能要了那人的腦袋。

“臣妾聽說,好多大臣去了皇家園林看百花宴。不若臣妾替您去瞧瞧?”

百花宴還有兩日開園,蘇煙弄了個提前觀園為其造勢,也不知有什麽好看的,許多人都屁顛屁顛地去了。

永康帝神色一怔,“你最好少作妖,大臣們正愁沒把柄治你。”

丁婉兒賠笑,“不會的不會的,臣妾剛剛“小產”,身子不適,哪得空弄那些?”

她不過想“順帶”看看小賤人,讓對方三跪九叩低聲下氣討好求饒罷了。

*

陸行之和紀沐塵霍修染走在去皇家園林的路上。

街頭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小販的叫賣聲、藝人的表演雜耍吆喝聲等絡繹不絕。

街上隨處可見身著奇裝異服的外邦友人,他們的服裝顏色多靚麗,襯得初夏的色彩愈發明艷。

昨個下過暴雨,今個空氣中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清爽怡人。

霍修染,“你們不去上朝的理由是什麽?”

他編的是他昨晚腹瀉起不來床。

原本想編個外祖母大壽、母親包餃子缺人手之類的,被父親罵了,說朝堂之事不該牽扯後宅婦孺。

紀沐塵搖著折扇,“我這種人還需要編?”

他昨晚宿在花樓,累得精疲力盡,現下腰膝酸軟、走路打擺子,哪有精力上朝?

霍修染,“那陸哥?”

紀沐塵,“他自然是去百花宴看嫂子,還能有別的?”

陸行之還在回味昨日晨間香甜的、柔軟的吻,想著晚上便能如願嘗到他渴望已久的唇,他不覺眉梢都含著風情。

霍修染,“......你看他那鬼樣子,怕不是魔怔了?”

“你啥眼神?”紀沐塵瞪向霍修染,“他明明是在發I騷,看不出來啊?”

恰好街邊有商販叫賣——“賣硯臺、賣筆墨、賣宣紙、賣寶刀.......公子,路過看看?保證有您挑得上的。”

三兄弟就止了話頭,回身,看見攤位上橫七豎八擺著許多“寶刀”,有一把古銅色的寶刀和陸行之身上的屠龍刀一模一樣。

三兄弟沒吭聲,佯裝好奇看看。

陸行之選了個墨黑色的硯臺,看不出成色,感覺普普通通的,和岳丈大人送給聞兮的硯臺有些相似。

商販老板:“公子好眼光!此乃名貴端硯,石質細膩,起磨快,具有深厚的收藏和把玩價值。”

陸行之,“怎麽賣?”

商販老板笑著伸出五根手指頭。

紀沐塵,“......五兩還是五十兩?”,商販老板搖頭,霍修染問,“難不成五百兩?”

商販老板,“公子們真會說笑。五千兩!”

......五,五千兩?

這怕不是硯臺,是地底下沈睡千年的寶貝疙瘩吧!

三兄弟面面相覷,指向攤位上擺著的屠龍刀,問,

“那這把寶刀豈不得要五萬兩?”

商販老板有些難為情,但從幾位公子的衣著打扮上來看,絕非等閑之輩,實在不好坑他們,直說,

“這把刀不值錢。您要是買端硯,這把刀權當送的。”

三兄弟:“......”

敢情太傅大人送給陸哥的“屠龍刀”,極有可能是“贈品”?

不要錢?

是他給聞兮買端硯的時候,順帶給女婿捎的?

還上可斬巨龍、下可劈山石?

還滴血認主、人劍合一?

原來就是個玩意兒!!

陸行之沒忍住,扔了端硯轉身就走。

商販老板以為幾人嫌款式少或是嫌貴,忙追著背影喊:

“還有其他款式!尚方劍、岳陽劍、女兒劍!”

“就喜歡這把刀?”

“成!十兩銀子。八兩!七兩......最低六兩,不能再少了!”

陸行之腳步一頓,直想回頭暴揍商販老板一頓,楞是被紀沐塵和霍修染架走了。

他一路上沒什麽好臉色,見著熟人招呼也只是草草應付了事。

紀沐塵和霍修染不敢說話,硬生生地憋著一肚子笑。

等到了皇家園林,百花齊放、假山嶙峋,初夏的風拂過園中的芭蕉葉涼意習習,陸行之心頭的那股子焦灼適才緩了些。

就是人太多了。

每屆的百花宴分七個場次,林園、竹園、獵園、喜園等。

由於賓客較多,未避免堵塞出亂子,七個場次實行憑票入內。

一部分場票會免費發放給受邀在列的鄰國王孫貴族,其他的場票則是自願購買。

由於票價不低,普通老百姓通常無緣入場,故而十分珍惜這兩日的“免費提前賞玩”。

陸行之站在皇家園林的入口處,讀完立牌上的介紹,道,

“竹園的票都賣光了?”

......怎麽這麽快?!

又問紀沐塵和霍修染,“你們買了沒?”

紀沐塵和霍修染同時搖頭,“幾個文人搞得詩詞大會,有什麽好看的?”

說著遞給陸行之兩張獵園的票,“到時候帶著嫂子去打獵!”

打什麽獵嘛,男人摟著女人騎在駿馬上,越走越偏、越走越偏......不就走到哪個荒草堆裏快I活去了?

紀沐塵笑得猥I瑣,被陸行之一把推開。

陸行之還在想著另一件事。

開園的第二日,蘇煙和聞兮會在竹園同臺表演。

他身為蘇煙的正夫,連看的資格都沒有?就任憑那兩人在臺上卿卿我我、眉目傳情?

還沒看到呢,

光是想一想,

他已經氣到心口疼。

不過,他的註意力很快轉移。

不遠處的高臺上,蘇煙被簇擁在人潮中。

她含笑妍妍、儀態端莊,耐心為老百姓們介紹各個分場次的情況。

若是有大嬸大娘打斷,她亦不急,安靜等對方說完她再說。

那溫婉嫻靜、高貴典雅的氣質,配上她白皙嬌美的盛世容顏,簡直讓人心曠神怡。

臺下有兩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忍不住讚嘆。

“我要是能娶到這位神仙姐姐,我把家裏的彈弓全送給她!”

陸行之:......彈弓?

別想了!那是我夫人!!

我的我的我的!!!

小男孩之一:“彈弓算什麽?我要把我爹私藏的金銀珠寶送給她!”

陸行之:......???

送送送!買買買!

金銀珠寶、良田房契、商鋪奴仆都送她!

馬上改房契寫她的名、馬上建一座宮殿養著她!!

小男孩之二:“那,那我要把整個皇城送給她!”

陸行之:何止皇城!

左打匈奴、右打北疆,上打蒙人、下打哈喇......但凡她能在輿圖上指出的地兒,他全都打下來獻給她!!

獻給她獻給她,都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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