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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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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第二日

錦衣衛連夜調查軍營, 將軍營翻了個底朝天。

陸行之不忍其擾,將軍中折子帶回蘭宇軒查閱。

這幾日大婚,他耽擱不少, 要處理的軍務自然繁多。

紀沐塵和霍修染曉得兄弟忙,想過來打幫手, 正好遇見陸行之被姚夫人追著打。

兩人抱肩隱在廊下的陰暗處。

霍修染:“當初我就不同意陸哥簽那鬼協議, 是你死賴把陸哥往火坑裏推。”

“怎麽,這就是你所謂的‘羨煞旁人’的婚後生活?”

紀沐塵搖著折扇:“一時之辱不甚為奇, 男子漢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

“往好了想,他娘畢竟顧及顏面,沒打他的臉。”

話落, “啪”地一聲, 姚夫人的藤條狠狠落在陸行之的後背上。

霍修染和紀沐塵同時吱牙, 卻默契地背過身,假裝什麽也沒瞧見。

月色淒涼, 長廊背後花草繁茂蚊蟲甚多,兩兄弟楞是一動不動,站了大半個時辰。

終於, 陸行之帶著一身傷回到書房。

他面色陰郁、氣息低沈, 想來挨打事小、丟面事大。

霍修染, “我覺得嫂子故意的。”

哪來如此巧合的事?婚後第二日就失憶了?多半借著‘失憶’打壓陸哥。

先是扣押金庫鑰匙、再違背“協議”將未同房一事捅給婆母,這不明擺著看陸哥不爽、伺機報覆麽?

“非也非也,我看未必。”

紀沐塵說女人最僑情,越是生氣證明她越在意。嫂子這般鬧騰,挺好, 說明她心頭有陸哥。

陸行之原本窩了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撒, 聽得紀沐塵的鬼話,直接將桌上的半碟桂花糕扔進廢紙簍。

去他I媽I的‘在意’!

霍修染,“要不我替陸哥試探試探?”

總不能這麽幹耗著吧?

凡事得求個心安,猜來猜去也沒意思。

陸行之沒回話,只冷冷瞪向霍修染。

霍修染立即改口,“行行行,不招惹她,不招惹她。”

聊完嫂子,三兄弟談起錦衣衛徹查軍營的事。

這不是欺負人麽?查賬?軍營有什麽賬可以查?永康帝一年給大家撥了多少銀兩,心頭沒數麽?

霍修染,“難道我們要一直忍?打死也不還手?”

關鍵是他們沒錯。

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眼下局勢該從何而破?

紀沐塵,“那你要如何?造反啊?”

霍修染,“反就反,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個痛快!”

紀沐塵就不應話了,和霍修染對視一眼,齊齊看向陸行之。

他們在等陸行之的答案。

*

陸行之處理完公務,已是次日天明。

暮春時節,天色亮得比冬日早。金輝穿過嫩綠的芭蕉葉,灑在古木色的桌案上。

他推開書房木門,在廊下立了許久,才沈沈走向斜對面的寢臥。

這個時辰,她應起了,該在用早膳。

然,廂房內靜悄悄的,沒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也沒有說話聲,所有人輕手輕腳小心行事。

他接著往裏走。

踏過月門,隔著六扇蘇繡屏風,隱隱看見拔步床上側躺著一道婀娜的曲線。

他本能地頓住,轉身走回院子裏,問正在安排下人打掃的如意。

“少夫人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適?”

如意,“回少將軍的話。少夫人昨晚一整宿都在看書練字,您來之前她剛剛睡下。”

窗畔的桌案上,擺著她昨夜翻閱的詩詞書籍,厚厚的一沓,不知有多少本;

桌角的硯臺下壓著一沓牛皮紙,牛皮紙上滿是她練習的字跡。

起初那些字跡歪歪扭扭、僵硬無形;愈到後頭,字跡愈是蒼勁有力、剛勁雄厚;最面上幾張已同她平日無甚區別。

陸行之眸色漸沈,半晌沒說一個字。

他去了軍營。

軍營裏,紀沐塵和霍修染拿出一份委任狀,遞給陸行之。

“錦衣衛剛走,皇上就派人送來這玩意兒。”

這是陸行之接任大司馬的委任狀。

狀上寫得清楚,陸行之即刻上任、接管大司馬一職,掌國之軍政,能調糧草遣兵馬,正二品。

霍修染:“皇上到底幾個意思?打一巴掌再給個棗?”

昨夜錦衣衛把軍營攪得天翻地覆,誰不知道是得了永康帝的授意?這邊還沒歇口氣呢,今個永康帝就讓陸哥走馬上任?

這不明晃晃地暗示麽?

暗示陸哥要想有好日子,得聽話。

事實上,昨個在禦花園,永康帝老生常談,再次向陸行之提及接任一事。

紀沐塵,“這是個圈套。陸哥,你不能接。”

剛回京時,兄弟們確曾以為永康帝求賢若渴、拿陸哥當手足看待;

時日久了,才發現永康帝謀算深深,只想讓陸哥做殺人的利劍。

這把利劍,第一個要殺的是“太後”及其“太後背後的勢力”。

太後竇氏並非永康帝生母。

她深居後宮、從不過問朝堂之事,卻深谙朝中形勢,早早將侄女帶入宮,順水推舟給永康帝安排了“皇後”。

前不久卸任的大司馬也是太後一手推上去的。

那人是她的親弟弟,也是皇後的生父。

依著永康帝狂傲的性子,怎會甘心受制於人?

陸行之將委任狀隨意扔在案桌上,輕飄飄地一瞥。

就在這時,郭神醫擰著藥箱尋來,神色焦灼。

他看到陸行之說的第一句話是——

——“陸將軍,借一步談話。”

原來,永康帝實有殺陸行之心,在禦賜的交杯酒裏混有“銷魂”,這才是導致蘇煙失憶的罪魁禍首。

所謂銷魂,是苗疆聖女固本培元、滋I陰I采I陽的絕佳之物。男女同飲,一旦同房,女子精氣漸佳、男子卻形消體瘦不日而亡。

對女子而言,適當飲用有強身健體之效;若是過量,可致神志混亂。

此物有違I倫I理,對男子過於不利,一直作為苗家秘密被隱瞞下來。

郭神醫翻遍醫書得到理論,最終從殘留的酒I液中得知真相。

霍修染,“狗東西,太卑劣了!”,又看向陸行之,“陸哥,我們錯怪嫂子。”

蘇煙失憶,不是裝的。

陸行之下頜線咬得很死,那些對永康帝殘留的幻想被徹底擊碎。

他想起邊關三年的浴血奮戰、想起回京後的處處忍讓、想起蘇煙失憶後仿徨又失措的無辜眼神......

他閉上沸騰著火焰的眼睛,氣得整個胸腔都在抖。

“將墨泥和印章拿來。”

他快速擬定幾份文書,用“大司馬”的印章“哐哐”蓋上,再簽上他的大名。

紀沐塵瞥了一眼文書的內容,又驚又喜。

“......陸哥,你來真的?”

霍修染也湊過來,“陸哥,你太牛了!!”

陸行之冷笑,滾動的喉間盡是兇狠的嗜殺之意。

“他欺負我女人,難道我不該還手?”

*

蘭宇軒,蘇煙醒來時晌午已過。

婢女們趕緊備上膳食,將爐子上溫著的雪蛤粥、清蒸鱸魚、小炒筍尖等端上桌,等蘇煙洗漱完畢,桌案上已擺好六道小菜兩份例湯和一道甜點。

躺了大半日,真有些餓了。

蘇煙每樣小食都來點,遇上喜歡的多夾上幾筷。她吃得歡喜,不吝惜讚善。

“後廚換人了?廚藝比昨日好。”

如薇笑著給蘇煙盛了碗人參雪蛤粥,“才不是呢。這些菜呀,是少將軍特意命‘桂花酒樓’送來的,說您身子虛,得多補補。”

蘇煙筷箸稍頓,如薇又說,“您瞧這人參雪蛤粥,熬得濃郁哩,滋陰養肺、提神護目......”

“倒了。”

如薇,“......嗯?”

蘇煙放下筷箸,神色極冷,“我說倒了。”

如薇楞住,恍惚間被如意拉至身後。

如意命人撤下一桌的膳食,又重新擺上後廚原先備好的飯菜,蘇煙的面色適才好看了些。

這之後,如薇再不敢提“少將軍”三個字。

用過膳,蘇煙一刻不休息,行至窗前桌畔繼續看書練字。

昨晚疲勞過度,她的雙眼有些澀,四書五經上的字體又小,她時不時需得停下閉目養神。

如意,“少夫人將惜些。您固然著急撿起從前的學問,卻也不急一時半刻,莫要把身子敖壞了。”

蘇煙手中的狼毫筆不停,“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會,便無需依靠旁人。”

更不會被旁人恥笑。

如意嘆氣。

她想說少將軍隨口一提,沒有嘲諷少夫人的意思。可眼下少夫人在氣頭上,哪會信呢?

蘇煙練累了,起身活動筋骨。

院子裏的籬笆墻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躲在老槐樹後,時不時探出頭往她這邊瞧,見她擡眸,對方會傻呵呵地笑。

蘇煙,“那人是誰?看起來好像心智有些失常。”

如意不敢隱瞞,實話實說。

蘇煙聽完,心頭很不是滋味。

她當然介意突然多出來的陌生人,可既然是父親領回來的,她沒有怠慢的道理。

“她為何總在我院子裏晃?她的母親呢?不跟著照料她麽?”

如意,“月兒姑娘特別喜歡您、就想看到您,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得了您的允許才過來。至於莫氏......”

上次莫氏領著月兒去墨蘭苑尋蘇煙,離開的時候遇到大雨,那莫氏脫下外裳給月兒擋雨,自個被雨淋濕、不久病倒。

蘇煙,“生病了?怎的現在才說?找大夫看過沒?”

其實這件事如意剛知道。

前幾日蘇煙大婚,太傅府忙上忙下,誰也沒留意偏院的動靜。

是婢女們瞧著到飯點了、沒人喊月兒回去用膳,眾人才意識到問題。

蘇煙當即取了銀錢交給如意,讓如意尋個大夫給莫氏診治。

總歸在父親回來前,那對母女得好生生的、不能出岔子。

也不知父親何時回來、會給她怎樣的解釋......

想起這些,她心下煩悶,沒了繼續練字的心思。

窗外,院子裏的月兒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傻人有傻福,未必沒有道理,至少凡事不憂心、樂得自在。

蘇煙走到院子裏,對月兒笑道。

“聽說你很會折蛐蛐?不若我們玩個新游戲?”

*

夕陽西下,黃昏漸晚。

陸行之回到蘭宇軒,看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

蔥郁的老槐樹下,蘇煙懶懶地趴在香木雕欄上,雲錦廣袖微亂,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她單手撐著下頜,用藤條勾過月兒遞來的紙蛐蛐,放到花池的水面上,引得碧水微蕩、池子裏的錦鯉爭先咬食。

月兒歡喜,“阿,阿妹,棒!”

蘇煙莞爾,將藤條遞給月兒,“你也來試試。”

那藤條卻饒了個彎,落到陸行之的掌心。

陸行之看向蘇煙,“我也不會,夫人不若教教我?”

蘇煙原本笑著,明亮的瞳裏盡是溫柔,卻在見到陸行之的一剎那,瞬間失了色彩。

她冷冷地轉身,只字未言。

*

蘇煙回到廂房後安排婢女準備晚膳,備兩幅碗筷。

斜對面的老槐樹下,陸行之提著藤條瞎晃,老半天沒回過神。

如意,“少夫人,您這般和將軍慪氣也不是個事。明日是您的歸寧日,你總得和少將軍同行回府。”

若是帶著怨氣回門,不僅不吉利,還憑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蘇煙覺得她不就是個笑話?

新婚之夜未曾圓房、翌日夫君寧願宿在書房也不碰她......還有哪個新娘比她更可悲?

蘇煙,“與其擔心這些,你不如同我講講太傅府上的人和物,我需得註意些什麽。”

她算是看出來,陸行之想要做“模範人夫”。

許是迫於婆母的威懾、又許是性格使然,總歸面子上的事,他做得極好。

所以明日歸寧,她無需操心。

如意曉得拗不過自家小姐,沒再多嘴,說起太傅府上的事。

“府上家丁敬重您、二爺二嬸疼您,唯獨只有一個叫丁婉兒的......”

那狐貍精不知哪來的運氣,竟成了永康帝的枕邊人,被永康帝封為昭儀。聽說明日蘇煙歸寧,永康帝特允許丁婉兒回太傅府與其小聚。

如薇,“少夫人可得多留心,那狐貍精不是個省油的燈!”

蘇煙:“......”

世間竟有此等不要臉面的齷齪之人?偷她的詩詞假裝是自個的?四處拉踩貶低她?還腳踏多條船、肆意欺騙堂兄的感情?

呵,有意思。

昨日和陸行之入宮時,她聽陸行之提過。現在她愈發感興趣。

理清太傅府的人物關系,蘇煙去到廳堂,打算喚月兒同她一起用晚膳,正好看見陸行之坐在主位上、手裏拿著一杯琉璃酒盞悠閑地自飲。

看那樣子,似在等她同用晚膳。

蘇煙沒有說話,徑直繞過他去往隔壁的盥洗室。

陸行之眉眼一挑。

他看了眼緊閉的盥洗室木門,又看了眼院子裏巴巴望著的月兒,忽地明白是他多餘。

得,不打擾二位“姐妹情深”。

陸行之去往前廳,在爹娘那兒混了頓晚飯,固然少不了挨罵。也是,哄不好媳婦的男人沒有地位可言。

等陸行之再次回到蘭宇軒時,暮色漸沈。

院子裏人影淺淺,昏黃的挑燈在廊下隨風輕蕩。寂靜的夜色裏,侍衛們規矩守在各處、婢子們垂首立於門外。

屋內,燭火已熄。

陸行之蹙眉,問守在門口的如薇,“少夫人睡下了?”

這才戌時,是不是過早了些?

如薇,“回少將軍的話,是的。”

陸行之眸光微暗,卻也沒說什麽,習慣性去推東廂房的木門,被如薇攔下。

如薇深吸一口氣,不敢看陸行之的眼睛。

“抱歉將軍,少夫人說了,還請您在書房將就一晚。她今晚不想看到您。”

陸行之:“......”意思是他連自個的窩都回不了?

反了反了,他媳婦不是上房揭瓦,而是要上天了。

此刻不教訓,再等何時?

他一腳踹開......不,他饒了個彎,從半掩的竹窗飄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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