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袒護

關燈
袒護

陸行之去了乾德宮。

紅墻黃瓦的暖閣裏,厚重精致的帷幔掀起一角,絲絲春寒伴著臘梅花香在檐下輕蕩。

窗畔,縷縷青煙從金色的八角爐鼎緩緩升起。

永康帝側坐在華貴的龍椅中,瞥一眼執著的陸行之。

“你確定不是在坑朕?”

“太傅的性子你最了解,他能在朕的耳邊磨出繭來。朕可不想在他出公差的時候,將他女兒直接嫁入定國公府。”

太傅是永康帝的教導先生,自永康帝幼時便輔佐在側。

先不論太傅是朝中重臣,且單單這層關系,永康帝在處理陸行之和蘇煙的婚事時,也會格外謹慎。

陸行之眸色微暗,緩緩放下琉璃茶盞。

“那我去找皇祖母。”

“......少來這套。”永康帝攔下佯裝起身的陸行之,頓了頓,“三年都等了,多等不了兩個月?”

陸行之徐徐望向窗外。

他緊抿著單薄的唇線、微蹙著眉頭,斂下慵懶又散漫的姿態,正色道。

“皇兄知曉我在意的不是此事。”

“朕明白,”

某些事情無法說得太直白。

永康帝不好明講,幹脆借著此話題,語重心長地勸說。

“既然你如此在意、如此想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為何不願做大司馬?早日實現當初的抱負不好麽?”

陸行之:“......”

繞來繞去逃不開“大司馬”這件事,偏生他不想提。

“看來,我還得去趟皇祖母那兒。”

陸行之話落徑直往門外走,恰在這時,一道慈睦且中氣十足的老者聲音在門外響起。

“是哀家的乖孫在說話麽?哀家不請自來了。”

是太皇太後的聲音。

永康帝一怔,似是沒料到,低聲問旁側的陸行之。

“你故意的?”

陸行之,“冤枉。”

眾人將太皇太後迎進來。

年近古稀的老人,雖已兩鬢斑白,身子依舊健朗、精神矍鑠。

她看向永康帝。

“行之和煙兒的婚事按照原定的日子舉行,三月初八,不改了。趁哀家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就讓哀家操持這樁婚事。”

永康帝料定皇祖母為了此事而來,卻沒料到皇祖母如此幹脆利落。

他很是為難。

“皇祖母願意操持婚事,孫兒自是求之不得,這也是兩位新人的福氣。可太傅大人尚未歸京......”

“沒什麽可是的,”

太皇太後打斷永康帝,“有任何問題盡管往哀家身上推。你若是不好說,讓太傅來找哀家!”

太皇太後的身份和地位擺著那兒,便是和蘇家結為親家,那也是太傅大人的長輩。

太傅縱有千萬個不滿意,礙於情面也只能悶聲往肚裏吞。

永康帝適才放下心,“全聽皇祖母的。”

陸行之拱手行禮,“多謝皇祖母。”

太皇太後笑著,簡單交待幾句後,拉著陸行之往後花園走,說是臘梅園的臘梅花就快謝了,再不賞可得等來年。

花影浮動、暗香寥寥,朵朵瘦萼垂於枝條。

臘梅園裏,太皇太後握著陸行之的手,細細打量邊疆風沙在他眼角落下的痕跡。

她的語氣多少帶了幾分怨氣。

“你這孩子,回京了也不來看望哀家。遠沒你爹有孝心!”

不遠處蜿蜒曲折的石徑上,陸仁忠的身影從迎春花藤蔓下一晃而過。

從他行走的方向上判斷,他應是剛從太皇太後的長樂宮出來,打算出宮門。

陸行之恍然間意識到什麽,卻也沒點破,笑道。

“孫兒該罰,請皇祖母莫要手軟。”

說著彎下腰來,將後腦勺送到太皇太後跟前。

寬闊挺拔的男兒,做起此事來,還是兒時沒臉沒皮的模樣。

太皇太後笑著拍了他一下,哪裏舍得真打?

她話鋒一轉,提起先前的事。

“還是你說得對,衛所制由祖上制定,要想廢除實在困難。”

“既然廢不了,就先給將士們尋些切身的利益,也不枉為穩定軍心的一種方式。”

陸行之頷首,“此事多虧皇祖母周旋。”

太皇太後笑著,“是你媳婦兒聰明,一點就通!”,想了想,又道,“怎的沒見你和她一道入宮?些許日子不見,哀家怪想她的。”

陸行之沈默著,忽地就不說話了。

太皇太後畢竟是過來人,總是看得格外透徹,能將小年輕的那點心思猜個大概。

“還在為四年前的事生氣?”

“那時煙兒還小,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哪懂什麽情情愛愛愛?多半是你誤會了。”

陸行之劍眉緊蹙,沒否認內心的想法,只說。

“她現在有皇祖母和太後撐腰,在家的地位也比我高,我哪敢生她的氣?”

太皇太後笑著瞪他一眼,“就你貧嘴!”

陸行之也笑,“只要皇祖母高興,孫兒時時帶她去您的長樂宮。”

太皇太後說好,詢問陸行之對於大婚有何要求?若是沒什麽特別忌諱的,一切交由欽天監安排。

陸行之本就不在意繁文縟節,全憑皇祖母做主。

太皇太後,“那哀家看著辦,總歸不會委屈你和煙兒。對了,皇上提議讓你做大司馬的事.....”

“皇祖母!”

陸行之邊說邊往臘梅園外走,“孫兒還有事,改日再來叨擾您!”

言罷,也不等太皇太後回話,行完禮匆匆離去,徒留太皇太後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嘆氣。

出了東直門,陸行之遠遠地瞧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宮門口。

車夫是定國公府的下人,卻不是下午送他入宮的那位。

陸行之行至馬車外,拱手朝車內拜了拜。

“多謝爹成全。”

陸行之曉得車內坐著父親大人,也猜到皇祖母之所以“恰好”出現在乾德宮是源於父親。

馬車的簾幔從裏掀開,露出陸仁忠不茍言笑的臉。

“你別以為我是為了你。我和你蘇大伯二十多年的交情,可不能因為你們兩個的婚事生了嫌隙!”

陸行之就笑,也不反駁。

恰有同僚經過,盛邀陸仁忠和陸行之去茶樓小酌,被陸仁忠婉拒。

“下次吧。行之難得回來,我同夫人說好了,要多回府用膳。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才好!”

轉頭斂下笑意,恢覆慣有的肅穆神色,對陸行之說,“楞著幹什麽?還不快上來!”

*

陸行之和蘇煙的婚事最終定在三月初八。

這幾日,閑言碎語傳得很快,蘇煙尚未弄清那對母女的真實身份,上京城有關對方的謠言已然肆起。

有說是蘇煙的父親在外養的私生女,回來爭家產的;

也有說興許蘇煙都不是太傅大人親生的,否則女兒的婚期近了,父親怎的還不回來?

還有說文人的癡情就那麽回事,不續弦僅僅是裝給世人看罷了。

總歸傳得很不堪。

這日上午,蘇煙在陳寶兒的陪同下去往書坊,想借著書坊的售賣會推銷自個的詩詞。

陳寶兒:“阿姐......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吧?外頭傳成什麽樣了,莫非你一點不介意?”

提起此事陳寶兒就來氣。

那對母女畢竟是太傅府的私事,論起來算不得光彩。府上早早交待過,讓下人們切莫對外聲張。

也不曉得是哪個不長嘴的說漏了,弄得現如今滿城風雨。

“若是讓我知道是哪個討厭鬼在外頭亂說,我非得扒了那人的皮!”

蘇煙似全然不在意,“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哪裏堵得住?”

可若真是太傅府上的誰在外胡嚼舌根,她亦不會護著。

“此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蘇煙笑道,“我們先去書坊,莫要遲到了。”

許是書坊老板早早做過宣傳,往日略顯冷清的書坊人聲鼎沸、門庭若市。

陸行之也來了,帶著紀沐塵和霍修染。

三個邊疆歸來的壯漢,腰間別著一把鋒利的大刀,懶散堵在屋檐廊下,木然看著書坊人來人往。

有學者認出他們,他們亦不搭話,只遙遙站在原處,簡單點頭或是擺手示意。

他們過分不在意的模樣,與周遭談笑風生的清瘦文人格格不入。

陳寶兒,“稀罕啊,在這兒還能見到陸哥他們!”

蘇煙淡淡瞥向他們,莞爾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又對陳寶兒說。

“若是呆會聽到不入流的話......”

“知道了知道了,”陳寶兒心疼地要命,“‘謠言止於智者’,咱不和沒品的人計較嘛?我懂!”

蘇煙笑笑,挽起裙擺,和陳寶兒進入書坊大門。

廳內不比外頭喧囂,安靜多了。

三五成群的文人聚在一塊,淺聲商談當下書籍的售賣風向以及個人喜好;偶有買家打斷其談話、詢問一二。

在茶香肆溢的西北角,有幾位眼生的貴女小聲議論著,瞧見蘇煙進來,忙止了話頭。

不多時,又神神秘秘地交頭接耳,還時不時偷偷打量蘇煙,語調很是陰陽怪氣。

——“你看她的眼睛,比天還高,從進門開始就沒正眼瞧過我們。”

“高冷富貴花又怎樣?驚世才女又怎樣?家裏還不是出盡洋相,活讓人看笑話?”

“還真是個笑話呢!”

蘇煙的事在上京早傳遍了,從她走進書坊開始,就有相熟的手帕交想要上前安慰一二。

可蘇煙始終不言語,坐在人群中安安靜靜地翻閱冊子,像是完全聽不見旁人的討論似的,就連同行的陳寶兒也歇了氣,未曾有不耐。

或許她這個時候不想被安慰,那些人也就沒上前,只遠遠地看著。

可她的沈默不僅沒有止住流言,反倒讓那些說閑話的貴女們愈發得意。

——“聽說婦人帶回來的女孩比她大,也就意味著這些年太傅大人在外頭......”

“以她的性子,得叫一個傻子‘阿姐’。你們猜,她會不會被氣死?”

“大婚前攤上這種事,還真是福氣哩!”

幾人的聲音委實不算小,在不大的廳內,囂張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也正好被進來的陸行之聽了個真切。

陸行之笑著:“幾位長舌婦的話讓我想起兩個詞:蛇鼠一窩?亢瀣一氣?是不是挺合適?”

陸行之的語速慢悠悠的、語調也算不得冰冷,甚至還帶著幾分說笑的調侃,偏生這樣的態度,最是讓人下不來臺。

所有人都停下交談,意味深長地望向說閑話的貴女們。

那幾人悠然紅了臉,卻沒一個敢為自個辯解,皆匆匆放下手中的書冊,灰溜溜地出了書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