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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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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景溪沒說走。

她不想給時忱這個選項。

她寧願被時忱打一頓。

空氣靜滯。

時忱:“…………”

他都要氣笑了。

打人?

她從哪裏來的錯覺?讓她覺得自己會打她一頓來出氣?

時忱註視景溪,景溪沒有擡頭,視死如歸地盯著放在茶幾上的電腦。

視線隨之看去。

電腦尚處於開啟狀態,屏幕亮著,只有一個軟件運行著,“一夢千秋客戶端”。

時忱微微一怔,無數畫面湧入。

煙雨遙在游戲裏叫他哥哥,在身後如影隨形,語音中的無數表白,以及被飲水思源追著罵“人妖”,明明氣得不行,還要和他解釋,她絕對不是人妖。

……她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

時忱看不見她對“敘雪如流”這個虛擬角色的絲毫愛意。

難道只是為了網戀?

為了捉弄人滿足心裏的某些隱秘癖/好?

所有游戲,無一例外,每次開服,都是腥風血雨,帖子層出不窮。

網絡構成的虛擬世界,人在裏面,儼然成了虛化的載體,沒有行為上的限制,游戲亦然,壓抑在現實世界中的情緒,可以在內裏毫無負擔地發洩。

騙感情、騙錢都是常見事,男裝女同時騙男女的亦非少數。

這些,時忱見過無數。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未來某一天,親自經歷。

他從未有過在虛擬世界交付感情的想法,網戀從不在他的選擇中。

時忱對這些不太上心,他很少在這裏耗費心力。

當時加煙雨遙,完全是情緒使然,她說話,與景溪有五分相似。

要說動心,並沒有。

在敘雪如流的世界裏,煙雨遙只是個如她口中所講的妹妹人設,一個比尋常游戲好友稍親密些的下本好友。

時忱視線落在屏幕上,有一瞬的眉頭微蹙。

手掌攥著的胳膊再度繃緊些許。

景溪:“…………”

身子有些許僵硬,景溪難耐地轉轉脖子,迫使自己的視線離開屏幕,深呼吸數次,嘆氣道:“我沒想到會在見到你。”

也沒想到她會有膽量去倒追他。

六年前的一句“小舅舅”就讓她礙於面子生生錯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生來的勇氣。

若要仔細分說,可能是被敘雪如流拒絕太多次,還被追著罵人妖,讓心裏閾值不斷上升。

時忱沈默。

……後悔了?

沒想到敘雪如流會回她?

景溪認真道:“我好後悔。”

她應該早點和時忱坦白,不至於到今日情景,不過那時她也沒想到,時忱會接受她的喜歡與愛意。

要分開嗎?

時忱無聲,他說過給景溪兩個月的考慮時間,不會食言,她想退出,他沒有阻攔的權力。

但真的甘心嗎?

時忱從未想過,某一日,會吃自己的醋,還會讓自己創造的角色將自己踢出局。

時忱半晌才應:“嗯。”

這聲飄入耳中,景溪心頭發癢,難道他和自己心意相通,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不應該吧。

她還沒說自己犯了什麽錯。

景溪擡頭望時忱,映入一雙漆黑的眸子裏,情緒覆雜難言。

景溪怔了下。

怎麽了?猜到什麽了?

景溪:“……你知道了?”

時忱輕應:“嗯。”

他都覺得荒謬,現實和游戲裏都被表白,偏還無法開口承認,只能任由她憑借心意選擇。

景溪呆住,百思不得其解,大腦險些宕機。

他怎麽知道的?她不是還沒開始說?

景溪驚疑起來,楞楞想著,最後歸功於自己的昵稱,從兩人的角度看屏幕,可以瞧見“煙雨遙”三字。

景溪:“…………”

說實話,她的昵稱,好像太惹眼了點,不玩一夢的可能都聽過。

飲水思源開找音頻鑒定工作室準備當場拆穿她“人妖”身份的視頻,已經火出圈了,景溪的小號都在各大平臺刷到過推送,評論區還有好心人出沒,解釋前因後果的。

不打游戲的都刷到推送,打游戲的應該更是被精準推送。

景溪想到自己和配導聊天時得到的消息,靈閱被銘晟收購,一夢的開發權同時轉移,據說在北芒手中。

一個老板,對旗下游戲比較關註,應該也是正常的吧。

無法抑制的羞窘在臉上顯露。

景溪搖搖欲墜,羞恥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她剛剛翻了下自己給敘雪如流發的信息,每翻兩頁,就忍不住打開手機,看看別的轉移註意力,不然,她即將住進由自己腳趾構造出的城堡。

景溪:“那個……我——”

她深呼吸兩下,調整情緒節奏,終於坦白:“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敘雪如流這個名字。”

時忱抿唇,情緒難以言喻。

他不只聽過,他還每天登錄,是它的創建者和使用者。

半晌,時忱才道:“聽過。”

對於這個結果,景溪並不意外,一個普通游戲的氪金大佬,都能養活主創團隊,何況是一夢此類出了名的耗錢耗時的游戲,敘雪如流幾年來的氪金量疊在一起,都能給靈閱全體員工開一個月工資了。

時忱知道,實屬正常。

景溪沒有忽視時忱話語中的疏淡語氣,她剛提游戲中的人,他就這副態度,等下她說出來事實真相——

他還不得醋死?

景溪:“……”

她覺得自己有點太樂觀了,現在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就開始別的。

景溪決定坦白從寬,從頭開始講:“我前段時間加了他的好友。”

“嗯。”

“你可能不太了解他。”

“……嗯。”

稍頓了下,時忱又應。

“他感情方面很亂,經常騙女孩子的錢和感情。”

時忱:“……?”

忽而沈默、詫然。

他什麽時候騙了?

時忱視線望來,直視景溪,反應半晌,都不知道景溪口中的騙人二字從何而來。

景溪沒看他,也沒敢看,承認錯誤的時候,與人對視,太考驗勇氣,她沒有,她不想與時忱此刻的情緒相撞。

時忱某一瞬以為是景溪刻意編排的借口,但眼前的少女,語調尤為坦然。

種種情緒在心底一閃而過。

原來景溪昨天發來的半截小作文不是口誤,也不是他多想。

她確實在言辭肯定地咒罵敘雪如流,說他是渣男,還罵他關鍵時刻必定不舉。

時忱語調微滯:“……渣男?”

長久未開口,嗓音有點啞,帶著一絲不確定。

景溪:“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個小號,叫逾寒,我身邊的人就被騙過。”

如同驚雷擲地。

呼吸停頓半息。

時忱想起一樁從未被放在心上的舊事。

他對游戲裏的恩怨情仇不太上心,很少關註,高嘯然雖然關註,但他和自己不是一個服,剛來醉酒狂歌時,高嘯然買了個號。

號的原昵稱叫逾寒,滿級號,修為和技能點的都不錯,雖然沒有召喚獸和高階武器傍身,但價錢要得並不高,還有幾款熱門時裝。

高嘯然私聊對方,怎麽賣得這麽便宜。

對面回:有事退服,想把東西盡快處理了。

那號的昵稱就叫逾寒。

高嘯然上線,就被纏住,每次踏出安全區,都有人強P,他說號換人都沒用,沒人信。

想掛在交易所賣了,又沒人買,倒是有工作室來問,價壓得極低,只肯出一萬三,高嘯然當場給人連發三個鄙視表情,再拉黑刪除,說砸手裏他都不賣。

高嘯然最開始還有逆反心,想著別人越殺他,他越用。

逾寒的號,等級高,武器差,高嘯然操作再好,也彌補不了攻擊上的差距,直接被殺到掉級。

景溪:“我有個朋友就被騙過,贈送武器後,直接被拉黑刪除,時隔半個月去找他時,他說賬號已換人,還說他前女友多的是,他這輩子都嘲笑我朋友。”

“那號之後再也沒上過,我們廢了很大力氣,才知道他有個大號,叫敘雪如流。”

——“靠!!時忱,你號借我,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踏馬的一定要給這幾個人殺了。”

某段話重新回響在耳畔。

賬號再度被殺至掉級,高嘯然找他借了敘雪如流的賬號,重新和人PK。

只是一段很小的插曲,時忱沒有放在心上。

他從未想過,有遭一日,會變成此等麻煩事。

時忱喉結很輕地動了一下,切身實地體會到,什麽叫進退維谷,向前一步是深淵,他要是現在說自己是敘雪如流,他看景溪。

眼前場景和六年前不斷重合。

當時的那聲小舅舅和現在的他是敘雪如流有什麽區別?

景溪會不會和上次一樣,再度團成球,縮起來。

如果否認,當作世界上從未有過敘雪如流——

時忱低頭:“那你為了替好友報仇,就要將自己搭進去?”

語氣平穩,速度稍慢,字句低沈,怎麽聽都像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意外的,沒有怒意。

景溪回過神,小聲問:“你不生氣?”

說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是騙人的,時忱無法形容此刻心情。

任誰知道暧昧期間,對方還在網絡上叫著另一人哥哥,會當作沒事發生?

但他此刻,卻無法給出任何判定。

因為景溪叫哥哥的虛擬人物,也是他。

但不同於現實,在景溪的眼裏,游戲中的他,十惡不赦,玩弄數人感情。

景溪一直看著他,緊張、不安、期待、愧然,種種情緒表露於臉。

無論回答什麽,都要引得她情緒變動。

不生氣,她是不是會以為自己全然不在意?

時忱喉結動了動:“……還好。”

輕飄飄的兩字,懸在半空的心卻被意外熨帖,重新落入胸腔。

心底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景溪如釋重負,身上再無擔子,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景溪不大自在,終於身子探向前,腦袋搭在時忱懷裏,想擋住襯在臉上的窘迫。

她能感覺到,整個人的臉都是熱的。

兩只手揪在時忱腰腹處。

景溪臉頂在時忱胸口,聲音悶悶的:“這是我這輩子最見不得人的秘密。”

她又補充:“我原本想帶著這個秘密入土的。”

“我還發誓,誰發現這個賬號就是我,我一定和他同歸於盡。”

聲音隔著衣衫透出,帶著熱氣撲來,不大清楚,卻讓人心裏發軟。

時忱:“嗯,我可以幫你。”

真讓她如此為難,他可以處理掉敘雪如流的賬號。

景溪:?

她呆了下,“你這要調數據庫?”

這個是法律允許的嗎?不算洩露用戶隱私?

“沒有。”時忱淡聲回。

他說的是合法手段。比如自己殺了自己。

但是逾寒——

時忱眉蹙了下,這個號,他有印象,高嘯然被追殺幾次後,在論壇裏將此號的恩仇過往全部重新捋了遍,最後,整個公司的人都驚嘆這人的手段。

從不私下接收轉賬,也不索要任何財物。

每一次,都是誘導被騙的網戀對象主動贈予,而且幾乎所有的贈予,都發生在游戲裏。

橙武在裏面不算稀奇,據說還有給他送神裝的。

現實世界,倒是好辦些,可以起訴可以立案。

但起訴的緣由是“雙方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網戀,哪裏符合?

立案有些難,沒有實際的接受轉賬行為,游戲裏的武器價值是否被承認,還是未知數,而就算認定價值,又能否將逾寒的行為定義為“欺詐”,全部都是未知數。

當事人又不大願意立案。

逾寒騙的人都是些類似於顧夏的單身小富婆,為了幾萬塊,和對方糾纏一兩年,還被無數人知道自己網戀被騙,都打碎牙向肚子裏咽,最多是發布懸賞任務,殺他幾遍。

景溪腦袋還埋在時忱胸前,聽見他說為自己采取合法手段,腦袋再向裏埋了埋,藏住微微上揚的嘴角。

她還以為,時忱會生氣。

景溪:“合法手段太麻煩了,他現在好像有點喜歡我。”

時忱呼吸微停,胸腔的起伏也跟著停止。

景溪雙臂環住時忱腰腹,打了個補丁:“我沒心動。”

她怕時忱掉頭就走。

她有時候會不經意踩在時忱的底線上,比如氣到他心臟疼。

景溪:“我只喜歡你。”

時忱無聲。

他覺得景溪真的是他命裏的一劫。

時忱擡頭,輕輕搭在她頭上:“你想怎麽教訓他?”

“……讓他體會下網戀的痛苦?”景溪猶猶豫豫地說。

她原本是想最後開變聲器表白下對方的。

時忱心想,他已經體會到了。

“你覺得銷號退服算是懲罰嗎?”

“銷號?”景溪沒想過這個事。

敘雪如流的號,怎麽可能會銷,穩居前三,時常第一,拿出去賣,錢也不少,何況號上還有神器。

景溪:“要是我教育過他,他銷號退服,真挺爽的。”

幾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但怎麽想,都不大可能,敘雪如流這種頂級號,名聲再差,都有收購的。

時忱:“你想怎麽教育他?”

“……騙他感情。”

景溪說這話很沒底氣,跟做賊似的。

空氣凝滯片刻。

時忱聲音響起:“一定要這樣?”

“……還有別的辦法?”

對付渣男不就是欺騙他的感情?難道還有別的?當然,能在現實裏教訓下也不錯,法制社會,不能打人,其它方法還是有的。

比如在對方的工作單位周圍拉個紅橫幅。

再比如給對方老板發個匿名郵件。

就算逾寒靠家裏養,沒工作,那家裏和周圍的朋友也都是有頭有臉的。

逾寒的做法,未免太下作了些。

時忱低頭,“你想怎麽騙他?”

“最開始想的是網戀釣他——”

景溪聲音一停,不好意思:“但現在我覺得這個辦法不太好。”

“為什麽?”

“遇見很喜歡的人了。”

景溪笑了下,眼彎彎。

她不想這段感情裏有會影響二人以後的不穩定因素。

景溪莞爾:“我覺得你會介意。”

聲音帶著情緒,流淌蔓延,讓人心裏發軟。

“我確實會介意。”

哪怕那個人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呢?如果逾寒的賬號依舊被使用,景溪會找誰?

景溪猜到他會有這個回答,擡眼看去,一雙眼黑白分明,她小聲問:“那你替我和他網戀可以嗎?”

正好都是男的,她不用再裝了。

跟在對方屁股後叫了一個月哥哥,每天不是在下本就是在下本的路上,就為了最後的快意時刻,現在苦都吃了,甜一點沒嘗到。

時忱未想到,得到的會是這個答案。

他以為景溪會說,放棄,或者其它的迂回方法。

……讓他替景溪追?

自己追自己?

自己喊自己哥哥?

二人目光在半空短促地接觸。

時忱無法拒絕。

景溪不理解他的默然接受,以為他在考慮不定,眼底閃過絲疑惑,試探問:“還是我接著釣他啊?”

她收藏夾裏的課程視頻挺好用的,應該能給對方釣成翹嘴。

時忱無奈笑了下,最終妥協:“我來。”

就算另一端的人是自己,他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不就是自己給自己發消息嗎?

景溪牽了下嘴角:“你怎麽這麽好呀?”

景溪抱來電腦,遞給時忱,打開自己和敘雪如流的聊天框,景溪教他怎麽打字,讓他熟悉自己日常的說話習慣。

五分鐘後。

時忱給自己的賬號發去了第一條消息。

[好友]煙雨遙:中午好q(≧▽≦q)

還有一條緊隨其後。

[好友]煙雨遙:哥哥~~~,你在做什麽呀~~~~~

時忱:“………………”

之前收到煙雨遙發的消息時,好像沒覺得如此難為情。

景溪語調有些抱怨:“他經常不回消息,你每天要多發兩遍。”

時忱盯著屏幕,在想,他也許可以做的絕情些,回去後在游戲裏給景溪拉黑,徹底結束這場還沒開始,結局卻註定修羅到極致的狼人殺。

時忱和她探討:“如果我有話發的不對,他給我拉黑刪除怎麽辦?”

拉黑?

她還沒想過。

電腦放在時忱腿上,景溪想看,只能靠近,身體無可避免地壓在時忱身上。

時忱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

這個辦法也許可行。

發梢香氣縈繞。

時忱再問:“嗯?”

鼻音尤為動人,景溪原本還想再看眼,時忱是不是剛剛多發了什麽,現在歇了心思,腦袋靠在時忱肩上,感受他透過襯衫傳來的體溫,還有縈繞在鼻尖的,他慣用的香氛。

他的體溫,他的氣息,都在此刻,無比清晰。

她好像很久之前,也在時忱的肩上靠過。

景溪以為時忱在擔心,怕做不好,讓她的努力消散。

景溪喟嘆:“拉黑就拉黑吧。”

她拉住時忱的一只手,慢慢地,指縫密扣。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兩人交握,手背上的經絡微凸。

時忱沒有阻止她的動作,看著她的手,插.入自己的指縫,二者嚴絲合縫地相貼。

他唇齒微動,眼裏融了笑。

景溪拉著手晃了晃,未語先笑:“我有他好朋友的微信,我們再找他也行。”

時忱:“………………?”

微信?

高嘯然?

景溪和高嘯然加過微信——

高嘯然還很喜歡景溪。

時忱此刻才發現,這是個隨時可能炸掉的雷。

將他炸到死無全屍。

手指微動,時忱將電腦放在身側,看向景溪,手指依然緊扣,時忱向身側一帶,景溪身體前跌,被他接住,肌膚相貼。

時忱垂眼,手指輕輕摁在她的額上,一路向後拂,直至搭在她的後腦上。

他問:“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他承認自己的急於求成,承認那些卑劣的心思。

他不想給這段關系留下任何不安因素,不管是敘雪如流,還是高嘯然——

即便炸響,也不會影響他和景溪。

他忽然後悔,給景溪的兩個月時間。

他應該,當時就應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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