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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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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

第二日一早醫館門還未開, 餘家兄嫂就等候在外頭了,甚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翻身機會。

兩人出身高門,即便被磨平了棱角, 可教養和見識都是抹不去的,所以在虞瀅與他們說解時無半分局促。

“二樓往來皆是這玉縣有些勢力財力的富貴人家,往後由大嫂來接手來接待。”

餘家大嫂聞言,楞道:“我只是懂些淺薄的醫理,如何能擔得如此重任?”

虞瀅笑了笑,讓人把裝小劄的幾個匣子取來放在桌面上,把其中的一個匣子推到大嫂面前:“二樓看疾的人少, 基本都是來美容養顏或是推拿, 接下來半個月, 我會教大嫂這些東西, 且也會留下一個徒弟在旁協助。”

“小劄上記著細節,也記了一些婦人方面的病癥, 我都記在了裏頭, 同時也謄寫了一份給季氏醫館的館長,也打好了招呼, 若有不明白或是難治的病癥是與阿兄無法解決的, 都可找季館長請教。”

餘家大嫂一怔:“就這麽把你所累及的醫術送給了旁人?”

虞瀅解釋:“醫術本就是造福世人的, 再說了,季館長人品信得過,不會濫用謀財, 且得他幫助, 大兄和大嫂也可在這玉縣站穩腳跟。”

虞瀅看向餘家大郎:“畢竟我這是專門醫治婦人的醫館, 但平時也有一些其他醫館治不了的病癥,無論男女都會尋來, 阿兄盡得阿爹真傳,醫術出眾,是這個地方的大夫不可相比的,所以我單獨隔了一個小間給阿兄看診用,還希望阿兄莫要嫌棄。”

太醫傳人與小地方的大夫,根本沒有什麽可比性。

餘家大郎嘆笑道:“六妹尚且成長了,我也不是當初那個眼高於頂,心高氣傲的餘家大郎君了,能有養家糊口的活計便不錯了。”

虞瀅把其他兩個匣子推到餘大郎的面前:“這些都是我開醫館以來,還有其他途徑得知的一些病癥,大多寫在了書上,希望能對阿兄有用。”

“時間緊迫,我也沒寫全,往後我寫好再寄回來給大兄。”

餘大郎打開一個匣子,從中取出一本小劄隨意翻開,望向其中內容。

看了片刻後,又翻頁繼續看。看了好半晌,直至身旁的妻子推了推他,才恍然回神。

他擡眼看向對面的妹妹,目光多了幾分疑竇:“小劄上的醫術都是你鉆研的?”

虞瀅撲哧一笑:“自然不是,只有小部分是我自己琢磨鉆研的,其他的……”她頓了頓,面上露出躊躇之色。

餘家大嫂道:“可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若是不方便說,那便別說了。”

虞瀅搖頭:“倒不是什麽方不方便,先前我也與阿娘說了,只要不說出去就無礙。”

“先前夫君雙腿不良於行之時,有故友暗中給他搜集了不少的醫書送來了玉縣,因被認回去的霍家公子仇恨,怕牽連到故友,也就托是我治好的雙腿,實則是夫君鉆研的醫書,才讓我在旁幫忙。”

難怪了。

餘家大郎心下暗道。

他就說自己不學無術的六妹妹,醫術怎會突飛猛進。

琢磨了一下,又問:“那這時疫一事……?”

虞瀅暼開目光,相疊的拇指輕輕扣了扣另一手的虎口,應道:“這事我也與阿娘說了,阿兄你問阿娘罷。”

餘家大郎目光瞧見她的小動作,暗暗一嘆。這麽多年了,六妹的只要一心虛就扣手的小習慣還是未改變。

看來,時疫一事,也不是她發現的。

餘家大郎臉上難免露出了失望之事。

虞瀅轉回視線,道:“阿兄放心,我以前雖學藝不精,可這兩年來,我也在認真鉆研醫術,把夫君故友送來的醫書,以及兄長送來的醫劄幌都看完了。”

虞瀅把畢生的演技都用在了應付餘家人的身上。

餘大郎看她不似說假話,這才稍稍寬心。

安排好後,虞瀅提醒:“我離開後,阿兄阿嫂要在這玉縣立足,其他幾家醫館會有意見,或許會有小動作,謹慎些。”

餘大郎:“不用為你阿兄擔心,阿兄尚會應付得來。”

“既然阿兄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多言了,其他雜事,我再慢慢交代。今日開始,阿兄便在隔壁坐診,我安排了一個藥童給阿兄差使。”

“阿嫂就跟著我,如何?”

夫婦二人點頭,餘大嫂道:“六妹妹是關註,就聽六妹妹的安排。”

要去豫章了,虞瀅既要整理好醫館的各種事務,也要去給學生上課,現在更要兼顧著餘家兄嫂與季家姑娘的交接。如此下來,比平時累得不止丁點半點,沒幾日就腰酸背痛了起來。

扭頸捏肩時,忽然一雙溫熱的手落到了肩頭上,到底已經習慣了,虞瀅也沒有被嚇到。

“別按了,你近來也忙得腳不沾地,也歇一歇吧。”

伏危力道適中地揉捏著薄肩:“我自幼習武健體,這點勞累與我無礙,倒是阿瀅你身為女子,身體比不得粗糙男子,別讓自己太累了。”

才按一會,酸痛的感覺似乎就有些許的舒緩,虞瀅見他要繼續,也就微瞇著眼享受。

“也就累這半個月。”

“今日與餘家兄嫂相處得如何?”

虞瀅睜開了眼,暗暗一嘆,昨夜他雖沒有翻來覆去,可卻偶爾聽到他的嘆息聲。

不用多猜測,也知他是因餘家兄嫂的到來夜不能寐。

“餘家阿兄阿嫂現在滿心都投入到了坐診和學習中,今日下午都沒怎麽與我說話,也就醫館關門的時候與我說了些話。”

伏危點了頭,叮囑:“別掉以輕心。”

虞瀅點了頭。

隨後又道:“除陳副手隨著去豫章外,二十個學生我讓他們回家與家人商量,最後也就十七個人願意跟著去。”

一同前去的,給家中二兩銀錢,不去的則留在醫館幫忙,一個月五十文錢。

這個時代,學徒是只包吃住,不給工錢的。

一下子拿得五兩銀錢,有人心動,但也有人生怕一去不返。

仔細打聽,聽說餘館長的夫婿是去豫章大世家辦差,以後還有可能當官,動搖的人更多了。

五個姑娘,有一人不願意去。

十六個男子,只有兩個是家裏不放心,留在玉縣的。

至於醫館她原本帶著的三個姑娘,季家姑娘不去,再留一個在玉縣幫助餘大嫂,只餘一人跟著去。

“豫章富裕,人才濟濟,你在豫章城開醫館,養這麽多人,得有心理準備。”

虞瀅笑了笑:“就算人才濟濟,可專門看婦疾的醫館還是少的。”

“只看婦疾,那些與你去的男學生呢?”

“一家醫館,一分為二不就成了?”

“再說,到時候他們的用處不在醫館上,這點你也是知曉的。”

打仗了,最缺的就是軍醫。

伏危“嗯”了一聲,又問:“銀錢可夠?”

虞瀅:“那些剩下的金條和我這後半年出診賺的,尚有千兩家底,若是把糧食和藥材都出手外地,本金和利潤能回來三千兩左右。”

北邊打仗,連著嶺南的糧食和藥材價錢都漲了起來,現在漲得不離譜,但依伏危所言,豫章在他回來時,糧食和藥材的價錢,是玉縣的二倍之多。

伏危沈思了一下,應:“那些不急,到豫章後,我再暗中尋人把糧食和藥材運走,待送到豫章再做打算。”

*

餘家兄嫂在醫館已十日。

餘大郎本就會醫,也不用虞瀅在意,餘家大嫂則是費了心思去教的,也漸漸熟練。

時下醫館分成了三份。

餘家兄嫂來管理,收成他們占大份,虞瀅占小份,便是季家姑娘也有一份。

分別是五,三,二。

日後或有所變動,亦或者餘家大郎不滿足於玉縣,想要去郡治開醫館,到時再重新再算。

給季家姑娘這二成,一是因季家姑娘的苗子好。

二是她現在兼顧打理一樓,待學醫年限長些後再坐診。

三是人家自家都是開醫館,只開工錢,人家未必會一直留在永熹堂,為留住人才,自是得舍得血本。

離出發去郡治還有五六日,伏危縱使有諸多顧慮,但還是差人去了新縣,到衙門把餘家所有人的罪籍都改為了良籍,再把餘家所有人都接到玉縣來。

餘家人在虞瀅去豫章前兩日到了玉縣。

接送的人按照伏危吩咐,直接把人送去餘家兄嫂現在住的院子,再去衙門先行通知他。

衙差從衙門外進來,繞到後堂尋到了伏危辦公的房內。

房門敞開,請敲了敲門。

在桌前處理公文的伏危頭也不擡:“何事?”

衙差道:“方才有趕馬車的車夫到衙門外尋伏先生,道是已把人接到玉縣了。”

已經把人接到玉縣了,這話穿過屋內涼風直直落入了伏危的耳中。

忽覺得有幾分冷。

在這一瞬間,伏危生出了後悔之意,有立刻把餘家送回新縣的沖動,更有立刻把虞瀅帶去豫章的沖動。

於伏危而言,能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是阿瀅的安危。

伏危在書桌前靜坐許久,猶如老僧入定一般。

分明外頭有人說話聲,有鳥啼叫聲,可屋中卻安靜如無人。

不知過了多久,伏危薄唇輕啟,嘆息了一聲後才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方步出屋外。

他在門口停步,朝看守的衙差道:“我出去一趟,下午就不回了。”

*

虞瀅見到伏危來醫館尋她,便猜到了是餘家已達。

上值時辰來尋,面上表情有細微的不同,二者都應征了她的想法。

吩咐了兩個女徒弟幾句話後,她朝著醫館外的伏危走去,問:“阿娘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伏危:“半個時辰前到的,已經安頓下來了。”

虞瀅轉頭望向隔壁的診廳,沈思片刻:“我去把阿兄阿嫂喊來,一同回去。”

轉回視線,看向他:“你呢?”

伏危:“我也一塊去。”

不一起去,如何能安心。

虞瀅應了一聲“好”,轉身去尋了餘家兄嫂。

小半刻後,虞瀅與伏危隨著餘家兄嫂一同步行回小院。

虞瀅心下也有忐忑,目光微轉,暼向若有所思的伏危。

比起她,伏危才是最擔心的那個。

半刻時辰的路,眨眼間就到了門口。

院門敞開,徑直走進去便可。

幾人入了院內,正在幫忙打掃院子的餘八娘和餘七郎見到他們,一喜。

“大兄大嫂,六姐姐六姐夫!”

聽到聲音,做飯的胡姨娘也從屋中出來了。

餘大嫂忙問:“俊哥兒呢?”

胡姨娘道:“在屋子裏頭睡覺呢,三姨娘看著。”

餘大嫂正想去瞧,卻反應過來不知在哪。

“哪個屋?”

胡姨娘給她指了路。

餘大嫂心焦火燎地往那個方向疾步而去。

餘大嫂離開後,胡姨娘才看向虞瀅與伏危,含笑朝著虞瀅上前兩步,但似乎又想起以往,腳步略有躊躇。

胡姨娘見她眉眼間多了以前不曾見過的嫻靜柔和,才膽子大了些:“六姑娘許久不見。”

虞瀅點了點頭,不冷淡也不熱絡的喚了聲“二姨娘。”

問:“二姨娘,我阿娘在哪個屋?”

胡姨娘哪裏見過這麽好說話的六姑娘,見她似乎真的變了,心裏呼了一口氣,忙道:“六姑娘隨我來。”

送他們來的人,按照伏危所言,請示過餘大郎,也就知曉怎麽安排住宿。

伏危隨著胡姨娘身後,至門前便止住了步子,再往裏就於理不合了。

“六娘,替我向岳母問好。”伏危望向虞瀅,他那眼神只有她才懂

裏頭的李氏早早就聽到聲音了,再聽到門口的那一聲六娘,急急的喊:“可是六娘來了?!”

虞瀅朝著伏危輕點了點頭,轉身跨過門檻,入了屋中。

“阿娘,是……六娘。”

尾聲輕顫,多了絲絲哽咽。

伏危立在門外,手心暗暗收握。

他幾乎分辨不出阿瀅那聲阿娘,只是做戲,還是真情流露。

哪怕兩年前聽人說,找到餘六娘的時候,誤以為是沒了呼吸的。

顯然是餘六娘死了,阿瀅才來的,但他還是怕。

他怕,怕阿瀅還有那餘六娘的一魂半魄,怕一覺醒來,身旁的人不是阿瀅,而是餘六娘。

屋內。

原本準備好演戲的虞瀅,看到床上那病入枯槁的婦人時,眼淚潸然淚下,一聲“阿娘”自然而然地就脫口而出。

李氏看到女兒,頓時淚流滿面。

她的小女兒,曾有諸多的缺點,她也曾嫌棄過,可那並不影響依舊是她手心上的肉。

虞瀅心下空落落的。

李氏若是知道女兒已不是女兒,恐怕會撐不住。

起碼讓她知道,她的女兒還活得好好的。

虞瀅走到了床榻,撲入了李氏孱弱的懷中,聲音哽咽:“阿娘。”

李氏思女,她思親,在一定意義上,她們亦是同病相憐。

兩年了,家中的人可還好?

爺爺奶奶的身體可還健朗?

妹妹的學業是否還順利?

爸媽是否還是那麽愛拌嘴?

塵封的記憶紛至沓來,眼淚洶湧。

哭聲傳出屋外,那哭聲裏的牽掛思念,伏危怎會不懂?

他閉上了雙目,暗暗呼出了一口濁氣。

若是哪一日她真的要回去了,他希望她能多陪他幾年。

至於子嗣,若真有回去的那一日,為免她徒留牽掛,便算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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