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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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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正月十七。

業城海岸。

晨風吹不散團在海面的濃霧, 風浪大起來,將一艘老舊的小漁船裹挾著往岸邊送。

“真是丟人現眼,咱們第一次出魔域,還是給城主出來做事的, 就給咱們派這麽一艘破船。要不是我用靈氣給護著, 保不齊會被浪給拍碎了!”

一漁夫打扮, 精壯的小夥子坐在船頭,嘴上罵罵咧咧,“咱們好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過來接手人家的生意, 搞得這麽不體面,萬一被魔主的人給看扁了, 不配合咱們怎麽辦?啊!”

小夥還沒罵完,頭頂上便挨了一擊狠的。

他抱著頭回眸, 不服氣:“爺爺!”

站在他身後的銀發老人身形看著略顯瘦小佝僂,但挑著煙槍的手臂肌肉線條隱約可見,常年戶外勞作,經歷過風吹雨打的蒼老面容之上流露出三分的恨鐵不成鋼:“合作, 並不是接手。這又不是什麽好差事, 就你, 還上趕著來。”

小夥一曬:“不上趕著去。我娘,我爹的仇還怎麽報?”

老人半晌無言:“小赫你……”

濃霧消散了些, 業城的碼頭就在目力可及的範圍之內了。

小赫收起了船帆:“我知道, 我一生下來就是菜人,我爹是, 我娘也是。是爺爺您一時好心救了我,教我修行。我雖然有靈根, 但是資質平平,頂破天了就是個金丹期,沒辦法殺了武辛給我爹娘報仇,可我要是能讓武辛苦心經營,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毀之一炬,那也是好的。再說,不想要這樣的悲劇繼續上演了……”

老人的肩膀內含,脊梁彎曲,即便身為修士,也並沒有改變他身體上的異變。

因為這不是病變,而是一日一日卑躬屈膝的姿態用久了,養出的習慣。

他的眼神中有掙紮:“會被發現的。主人的視線無所不在。”

“天元大陸並不是武辛的地盤。”

小赫回頭對老人道:“要是事情敗露,您就殺了我,把我的人頭拿給管事,說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您大義滅親殺了我,就好了。”

老人:“……”

……

數十搜差不多狀況的小船,從魔域出發,在海上漂流半月之久,分別來到了天元大陸海岸線上的各個城池。

小阮眠站在業城的碼頭上,看著漁船登了岸,小赫和他的爺爺被一虛胖的行商諂笑地引著路,一行人往城中去了。

“他怎麽樣?”馬亦瑤好奇發問。

“別人不好說,但是為首的那個小夥子,身上是灰的,甚至有點偏白。”小阮眠裝模作樣地用並攏的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眉心,眼神“犀利”地朝那一夥人望去。

馬亦瑤不僅沒有嫌棄小阮眠神神叨叨的模樣,反而認真地側耳聽著她說的每句話,激動起來:“看樣子他是個合適的人選咯!”

她先前被小阮眠一行的孤兒團救下之後,就被告知小阮眠在夢中得到了神仙的“賞賜”,不僅有一手治療的好本領,開啟了修行之路,還可以一眼辨別人的善惡。她們就是因為這個發現了風銀的不對,這才救下了她一條小命。

之後孤兒團的人又靠著小阮眠這一手“外掛”躲避了不少歹人,帶著他們躲避風銀的追查,一路往業城來——因為聽說風銀在業城的人手已經被一鍋端了,他們留在這裏最安全。

馬亦瑤和孤兒團們因此對小阮眠的能力深信不疑,唯她馬首是瞻。

經歷此事之後,馬亦瑤更是被嚇得輕易不敢露面,連寫給父親的信都是托小阮眠他們想辦法,折轉送去給魔主留在海岸各個城市的據點的,因此洩露給了小阮眠有關於魔主航道的事。

小阮眠雖然年紀小,但是個極有主張又善良的姑娘,聽聞此事,沒有被魔主在外的惡名和卑劣的手段給嚇退,反而籌劃起來,要毀掉航道。

馬亦瑤和孤兒團都是受害者,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為將自己擺在了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勢一方,甚至還輪不到是“敢”或者“不敢”這個層面上,而是從心底來講不存在絲毫“還手”的念頭。就好像螻蟻和高高在上的仙人,根本不在一盤棋局之上。

一旦有人領頭,將他們深埋在心底的不甘和仇恨挖出來,年少輕狂,敢罵天地不仁,更何況遠在魔域,根本出不來的魔主。

剩下便是水到渠成。

……

小阮眠引導著孤兒團的人分散開來,集中在業城,花城,不夜城等地方,給她收集從魔域來交接航道事宜的人物的消息。

她再跟上去一個個甄別過人的善惡,便可以開始著手和部分人接觸了。憑借他們的力量,要直接端掉航道不可能,但魔主的航道明顯夾雜進來了其他的勢力,只需要找到他們之間利益不均衡的點,分而劃之,就可以讓他們從內部潰敗,一哄而散。

齊紅姐姐訥訥:“從魔域來的,真的還有可信之人嗎?”

小阮眠尷尬地收回了按住眉心的手,縱然這麽個神叨叨的動作在馬亦瑤和齊紅姐姐的眼中堪比神跡,但對她這個切切實實,依靠系統的“神棍”來說,還真有點羞恥。篤定地點點頭:“可信不可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合作。”

馬亦瑤跟著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魔域中真正的魔修是會被咒印限制,無法踏出魔域半步的。武辛魔主和梅若成還有魔主不一樣,他又不是出身世家,食人魔在天元大陸本就是被人喊打喊殺的,無處容身,哪裏能有普通人可以給他調用。他能派出來的,多半是當年因為各種原因被拐帶到魔域去的無罪之人或者是他們的後代。以重利誘之,或者用了一些手段將人控制住,比如把人收為血奴之類……”

小阮眠拍拍手從攤位上站起身:“類似吧,不過把人練成血奴是不可能的。那種等級分明的秘術只有大世家的人手中才會掌握,他這種出身,接觸不到,多半是利誘,再加了點毒藥。這些人從小就是魔域中底層的底層,為了活命,服從已經成了天性,這種精神上的枷鎖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武辛才敢將他們放出來。”

她看向葉赫那精壯而筆挺的背影。

“不過我想,也不是所有的狼都會被馴化成狗的……走吧,跟上,找機會和他接觸接觸。”

……

離城。

招花閣。

明明是寒冬臘月,屋內卻暖意融融,笑語晏晏。

翻飛的水袖會勾人,或急或緩地從人的胸膛前擦過,留下暧昧的餘香。

起舞的女子媚眼如絲,故意迎了上來,想要替自己物色一位品質上佳的好恩客:“喲~這是哪來的小哥哥,真是俊俏得緊啊~”

老鴇面皮一緊:“問什麽問,招待你的就是。”

女子看著眼色,立馬賠罪:“是是是,是奴多嘴!”

支仟縷端起茶盞,明明身處脂粉堆,病態蒼白的面容之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眼下青黑一片,陰郁的眸沈沈地看著窗外街上熱鬧的景致,對發生在眼前的爭執充耳不聞,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厭世的氣質。

老鴇見狀不敢打攪,趕忙拉住作死的舞女,將人拽了下去。

不多時,招花閣又迎來了一位尊客。

魔主並未喬裝,一身掩蓋氣息的黑衣黑袍,穿過街上的喧囂,也擊碎了街上的喧囂,堂而皇之地踏入了招花閣。

……

咚咚。

腳步一步一步踏在木階梯上,宛如踏在了人的心口。

招花閣中尋歡作樂的恩客,起舞演樂的伶人難以置信自己看到了誰,紛紛停滯住了動作。

刷一下,男女保持距離地分立,個個面色煞白,如臨大敵,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阮眠站在階梯上回眸,看到不少白花花,頓了頓,險些沒想戳瞎自己眼睛。

冷淡道:“看我做什麽?”

“!!”

閣內魔修們稀裏嘩啦地跪了一地,哭天摸地地求起饒來。

“魔主明鑒,我真是,真是第一次出來玩!”

“噢不不不,我是被朋友拉過來的,絕對沒有想要胡來的意思。”

“都是這群小妖精站在門口勾引我,我是被騙來的!”

阮眠茫然:“?”

什麽東西?

為什麽她突然像是一個人捉了一群人的奸。

這群人在哭個什麽玩意兒?

支仟縷支著下巴看到這裏,蒼白的唇角才勾起一絲笑意。

眼見這下頭的慌張的男人們求饒的哭泣聲越來越大,他的笑聲也越來越明顯,放肆地:“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在一群哭求之中別提多明顯。

阮眠一頭霧水,轉過頭,眉心緊皺地盯著支仟縷:“你笑什麽?”

這人不愧是十一說的純病人,正常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腦回路是怎麽轉的,光是一個照面,她都要被他滲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支仟縷幾乎笑出淚來,靠在窗臺邊上,氣喘一般地哈哈哈著:“不可惜我千裏迢迢特地跑來你這一趟,魔主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有意思……”

聲音一低,猛然降了幾個音調,寒聲:“只是像換了個人似的。”

阮眠眸子驟沈。

……

誰人不知,風荷魔主最不喜歡這樣的場所,見不得這種皮肉的生意,導致偌大一個離城中沒有一家正兒八經的青樓。

都是些暗場子,藏在園林深處,或者茶樓酒館中,只有特定的日子,才關起門來接接常客。

魔域中傳的消息是因為風荷是女人,又好歹是世家的出身,因而不喜歡這種荼毒女人的事。

可支仟縷知道,風荷之所以有這麽一塊逆鱗,才不是因為所謂“女人的共情”這種可笑的理由,而是因為她那生性風流的父親,身後一溜煙跟著的紅粉知己,都是這麽來的。

而風荷的親生嫡母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丈夫如此荒唐,也不肯與之分手和離。

世家貴女和娼婦同處一屋檐,還得以姐姐姐妹相稱,風荷從小就是被迫叫著那群賤籍女子做小娘長大的,這對她而言簡直是比抽臉更侮辱人。

她哪是共情憐憫這些娼妓,分明是鄙夷痛恨,連見一眼都嫌汙了眼睛。

一時怒意上頭,“清理”過幾次離城的青樓,連人帶樓一同揚了。那群嫖客和花娘們見著魔主,自然要怕得尿褲子的。

可今日的魔主應邀來了招花閣不說,看到了滿殿舉止不雅的男男女女,竟然沒有半分反應。

……

阮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在什麽地方露餡了。

系統嘰哩哇啦地瘋狂示警:“青樓,肯定是和青樓有關!你忘了嗎,風荷她屠過青樓!”

就在風荷剛建立離城不久,又得了家裏的消息,說她的父親又給她找了一個賤籍的小娘,還送給了她一整片靈石礦脈的時候。

按照阮眠的理解,風荷絕對是心疼那些礦脈以至於發了瘋,畢竟她當時還在魔域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待著,根本搞不到幾顆靈石。而她爹大手一揮就送出一片,如此懸殊的對比之下,雖然不至於殺人,但擱她她也得瘋了。

看來是她分析錯了。

阮眠得了提示,再根據眼前的情況一分析,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她是無法共情風荷那種扭曲的思維的,哪怕已經從十一那花功德充值,看過她生平所有的事跡。也不能第一時間想到風荷她不去找那她死鬼父親的麻煩,卻會連帶著,莫名其妙地恨上一群不相幹的人。

不過,青樓這種藏汙納垢的地方也是該被掃清的。

阮眠心裏痛了一瞬,顧不得會扣功德,亡羊補牢地砍了老鴇的腦袋。

猩紅的血染透了燈籠,被裏面的燭火一烘,濃烈的血腥味霎時間在廳內彌漫開來。

阮眠像個變態一般抹了抹臉上的殘血,冷笑:“原來你跑到離城,約我出來,是特地想來看我笑話的。”

“知道我如今約束手下不利,死了風銀,走了風金,又丟了航道,現在連離城內的青樓都管不住了。”

吧嗒噠

老鴇濃妝艷抹的臉上還維持著驚恐的神情,被齊齊斬斷的腦袋咕嚕咕嚕從階梯上滾了下來,血液滴滴答答在階梯形成了水簾。

如此驚駭的場景就發生在眼前。

登時嚇昏過去一片。

阮眠居然沒在後臺受到扣功德值的懲罰,大為震驚,臉上佯裝的變態笑意都更深了。

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暗娼園子,居然“藏龍臥虎”,盤踞著這麽一個大惡人。

“是,我如今是沒了志氣,也懶得去管了。”阮眠繼續拾階而上,來到支仟縷的面前,“但是不要緊,我反正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歸根結底,在天元大陸實力才是硬貨幣不是嗎?”

支仟縷挑了一下眉。

神色雖然依舊陰郁,但似乎沒有像剛才那般明顯的惡意了,指尖輕輕點著桌面:“哦?”

……

駱年看到屋內魔主的動靜,極有眼色,二話不說地帶著魔侍們魚躍而入,搗毀了招花閣。

但全程低調安靜,沒有打擾到樓上雅間的二位。

阮眠淡定煮茶。

直到現場被清理幹凈,所有人都撤出了招花閣,才慢悠悠道:“天階法決。”

支仟縷笑了:“你當我和梅若成那個蠢貨一樣,到處瞎打聽還打聽出一堆的假消息。你手上的天階法決《不染》,雞肋之物,你學不了,這輩子都沒可能,還那它當個寶?為它放棄航道,閉關潛修?”

“誰說我拿的《不染》?”

阮眠手中的瓷蓋輕輕觸碰著茶盞的邊沿,“我當年開辟航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魔域的靈氣稀薄,無法修行,必須要從外面弄到靈石來。現在我靈石有了,法決也有了,地位也有了……不如把這塊肥肉放出去,讓梅若成和武辛兩個蠢的,累死累活替我做工……”

她呸了一下,將剛入嘴的茶盡數吐了出去:“這招花閣怎麽還用陳茶待客,這味道可真是太次了。”

支仟縷烏黑的眸不錯眼地盯著她:“……”

風荷家底殷實,航道這點利益,她看不上倒也說得過去。

“你母親敢給你其他天階法決?”

“為何不敢?我當年的陪嫁就是一套天階法決。只要我能和墨如文順利成婚,就能拿到的。可惜,他臨了又反悔了,不過東西準備在那了……我娘把持在手中,不給我,給誰?”阮眠笑問他。

支仟縷是個極為神奇的存在。

他身世淒慘,一家上下早就被滅了族,偏資質奇高,被羅山上的慈心老祖看中,給收為了弟子。清修百年,毫無瓶頸地一路晉升到了渡劫期。

人都道他是個世間罕見的天才,縱使他沒有個好的家勢,跑上羅山想要收攏他,將他納為女婿的大世家也不止一家兩家。

就連風氏當年也是提過此事的,不過給的自然不是嫡系的風荷,而是一小娘所出的庶女。

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甚至還有一點小不愉快。

風荷就是因為這點不愉快,和支仟縷有了共同的厭惡對象,兩個“病人”從此搭上了線,

即便心裏有些不滿,支仟縷在明面上,對這種事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出置身事外的狀態,一句話,便是聽從師尊的張羅。

他師尊還當他是個乖的,在外直宣揚說他心思至純,佛心清靜。

轉了頭,支仟縷就下山屠了城。

他師尊一夜白頭,問他緣由,他直說是因為守城的將士罵了他一句。

僅此而已。

人心若是沒有基本的共情能力和規則約束,越強,便越是殺傷力無限。

他師尊自覺教育失敗,極度傷心之下,自裁以向那一城池無辜百姓致歉。而支仟縷收了他師尊的屍身,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留。

甚至還帶著一點說不上是嘲諷還是憐憫的笑,問風荷:“你看,他多傻啊。”

他和風荷,就像是病友一般的關系。

世上再沒有其它人能像是風荷一般,在那個時候附和他:“可不是。死都死了,他所謂的賠罪和愧疚,能傳達給誰?”

……

風荷上位成魔主,支仟縷有很大的功勞。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病友間的惺惺相惜,他對風荷的所有行為,幾乎稱得上是寬容。

阮眠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喜歡風荷,但他這個人,連自己的授業師尊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個不相幹的女人。

或許就是為了圖一個樂子罷了。

即便如此,她在收到支仟縷的邀請的時候,還是驚恐不已。

對方是個只憑喜怒便定人生死的瘋子,誰知道他這個時候跑過來是為了幹什麽。

他只對“風荷”包容,她便一定要在他面前繼續將風荷的身份偽裝下去。

……

支仟縷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茶盞:“那好,你將天階法決給我瞧瞧。”

阮眠:“……”

您不覺得您有點沒有分寸感嗎?

天階法決你想看就能看的?

但別說,若是風荷本尊,說不準還真會給他看的。

人家師承慈心老祖,所學的功法本就是地階級別,而且已經到了渡劫期,是無法再改修其他功法的。

阮眠想了想,掏出了《功德》中間的一卷,似笑非笑地遞給他:“怎麽,你當我還會騙你不成嗎?這是其中的分卷,我不好整卷帶在身上,不安全。還是說你在外面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話?”

支仟縷先是沒有搭話,仔仔細細看過法決。

眸子動了動,似乎當真有了幾分疑惑:“真的不是《不染》?”

阮眠哼哼兩句,正要搭話。

外頭咚咚咚,又響起一陣細密的腳步聲。

阮眠回眸,但見駱年抹著汗跑上來,一臉尷尬,顧不得還有其他城主在場:“魔主,小鮫知道咱們來暗娼園子的事,就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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