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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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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裂

西州位於西南, 群山連綿望不見邊際,因雨水豐沛樹木參天,地勢多奇駿。那千百年的深山老林中連村寨也不曾有, 幾乎無人能到達山林腹地。

而天裂便位於這群山之中, 宛如在山川中撕開一道狹長的口子。裂口處爬滿青苔,再往裏看便是一片漆黑。

若非騰雲駕霧, 無人能走進這群山之中, 便是進了群山, 若是下去天裂也是九死一生。這千年前的七位先賢實在是為自己挑了一座再清靜不過的墓地。

而如此隱蔽清靜之處竟也被驚擾, 千年未有像現在這般濃郁的人氣。

天裂兩邊參天古樹根深葉茂、郁郁蔥蔥, 一盞盞明燈懸在濃郁瘴氣頂端。數十名仙門中人守在古樹粗壯的枝幹上, 深不見底的秘境便在腳下。

葉憫微、溫辭與衛淵出現時, 仙門弟子間傳來不小的騷動聲, 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

葉憫微從天際無聲無息地落在樹枝上, 繼而向前走去,周圍的仙門弟子紛紛讓開。

她一身藍白相間的裙子, 戴著視石, 發根已經長出一片銀白,黑暗裏鼻梁與眼中映著藍光,山風吹拂她的長發劃過那瑩瑩藍光。

她飛揚的發絲之後,便是抱著胳膊的美人。他面容白皙得過分,在黑夜中越發分明, 眉眼淩厲華美如同切割下的寶石,著五色華服,發辮與手背上皆有五彩鈴鐺, 叮叮當當清脆作響。

而鈴鐺聲後,是一身黑色錦袍的衛淵。他背著手悠悠而行, 腰間金牌閃閃發亮,眼中笑意似有似無,頸上的紅色印記十分紮眼。

那些仙門弟子議論紛紛。

“這就是萬象之宗啊……她眼睛上戴著的是什麽?夢墟主人竟長得如此俊美,不像個真人……”

“那個叛徒竟然也來了,太清壇會居然找他們來幫忙……他們不是靈器之亂的罪魁禍首嗎?”

“噓……你去過天上城沒有?那裏全是由靈器運轉的……沒有一個仙門可以做到如此……以後這風向怕是要不一樣了……”

葉憫微、溫辭與衛淵在這邊主事之人面前站定,那正是他們的老熟人——在崇丹山見過的逍遙門副門主甄元啟。

甄元啟看看葉憫微,再看向衛淵,不客氣地冷然道:“竊賊們來了。”

衛淵從容以對:“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世道如此,師兄也別氣壞了身子。”

甄元啟並不想跟這令襲明塔倒塌的罪魁禍首說話,轉而看向葉憫微,說道:“我聽從太清壇會命令行事,不代表我讚成他們的決定。”

葉憫微看向甄元啟,溫辭淡然解釋道:“他是在說他討厭你。”

葉憫微點點頭,問道:“這樣,那他討厭我又能做什麽嗎?”

“什麽都做不了。”溫辭答道。

甄元啟面色鐵青,而葉憫微渾不在意地敲敲她的視石道:“那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葉憫微轉身面對天裂盤腿坐在樹枝上,衣裙垂下掩住枝幹,視石上的數符交錯躍動不止。

從她視野中看去,自天裂深處而上密布著藍色的靈力網絡,稀疏交錯構造覆雜,且仍在不停變化。

葉憫微在衣邊劃動手指,以夜空為書案,覆雜的數符便在黑暗中水銀瀉地一般,不斷瀉出。

甄元啟面色青白一陣,還是同葉憫微說明如今的情況:“你們所謂時輪之物,它的靈力已洩露出天裂。即便在此處,每個人身上也已被吸去三到五年不等的時間,這影響正以每日一裏的速度向外擴散。”

駐守在此處的仙門弟子修行大都數十年,身體被吸去三五年時間除了修為倒退也並沒太大區別。

然而一旦時輪的影響蔓延出山脈,侵擾到山下的平民,後果便難以估量。

葉憫微只是俯身在衣服上劃動手指,並不答話,甄元啟皺眉道:“你可聽見……”

葉憫微的眼眸在天裂的靈力脈絡和她的算式間不斷掃視,她打斷甄元啟道:“有會生棘術的人嗎?”

頓了頓,她看了甄元啟一眼,道:“你說的,我已經算出來了。”

有人自黑暗中而來,向葉憫微行禮道:“尊上需要做什麽?”

葉憫微擡眼看去,來人正是滄浪山莊的惠南衣,他直起身來看向葉憫微。

“惠道長,我需要你用生棘術幫我放置蒼晶。”

葉憫微從乾坤袋裏扯來一張紙,揮筆在紙上畫下天裂周圍的地形,以及需要埋藏蒼晶的位置及深度,又圈出幾個位置。

“不要靠近這幾個地方,那裏被時輪幹擾,你的術法可能會失效。”

她洋洋灑灑畫完,將那紙扯給惠南衣,惠南衣接過紙卷和蒼晶便行禮離去,對葉憫微態度十分尊敬。

他這般態度不由得也引起周圍仙門中人的議論。

葉憫微不以為意,只是俯下身繼續算著,直到叢林之中一道接著一道藍光亮起,被埋入地底的蒼晶發出光芒直沖雲霄。第十八道光芒亮起時,她擡頭看向那些光芒,手腕上萬象森羅光芒輪轉。

“好了,可以開始了。”

驟起烈烈大風,瘴氣一掃而空,樹木扭曲傾斜,樹葉席卷而起。蒼晶光芒互相糾纏回轉,在葉憫微的眼睛裏和天裂中的靈力脈絡互相沖擊。

她重新抽出一張白紙,一只手在身側劃動演算,一只揮手在紙上畫起來。一張張白紙落下,不消片刻她便畫完五張。

萬象森羅的光芒退去,葉憫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溫辭端詳著她,了然道:“痛快嗎?”

葉憫微轉頭,眼眸亮晶晶地看向溫辭,篤定地點頭。

這是她找回她的腦子後第一次遇上如此覆雜的演算分析,思緒運轉到極限的感受真是通體舒暢。

在這種時候,葉憫微又十分喜歡她的頭腦,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溫辭那種愛恨交織的情愫,是什麽感覺了。

溫辭瞇起眼睛,輕笑一聲。

而葉憫微轉身把那幾張紙一一遞給甄元啟,道:“這是天裂中的地形圖,深入其中便會越來越寬闊,天裂底部廣可十畝,先人墓葬便在此處。時輪緊鄰墓葬,他們在此覆生,一旦離開便會化為白骨。”

“這張是天裂中的時輪效用分布。時輪並非影響全域,天裂也有許多未受影響的空區,譬如水中懸停的氣泡。我一路打通這些區域,便能不受影響地到達地底。”

葉憫微語速很快,甄元啟拿著那幾張圖紙怔忡片刻,頗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便能將天裂裏的情況摸個清清楚楚。

葉憫微說完便轉頭給溫辭遞上一張紙,道:“我需要一支探路杖。”

溫辭從她手上抽出那張靈脈圖,端詳片刻道:“靈沖如此密集,t得要好木頭才受得住。”

他揮著紙對甄元啟道:“這附近可有已經出金絲的楠木?”

甄元啟憋著氣,喊人替他們去尋木頭。

葉憫微又埋頭去算些什麽。而溫辭拿了木頭,那雙靈巧得不像話的手便十指飛轉,削成手杖打磨光滑,靈器專用的雕刀在上面來回雕畫,靈脈纖細得幾乎看不清。

甄元啟拿著葉憫微的圖與前來守衛的仙門中人交流,眾人時不時看向這堂而皇之,當著他們的面做靈器的兩人,竊竊私語。

溫辭不消片刻便做好手杖,遞給葉憫微。萬事俱備,葉憫微終於從樹幹上站起身來,理理衣服對他和衛淵說道:“那我便下去了。”

甄元啟將圖紙遞給她:“拿上你的圖。”

葉憫微點點太陽穴:“我已經背下了,這是給你們看的。不過你們不要下去,天裂中時輪的幹擾覆雜,而此處巖石因時輪作用已經很脆弱,稍不留神裏面便會坍塌。”

葉憫微正要往天裂裏走,突然想起什麽,回頭看向甄元啟。

“師兄。”

突然被葉憫微喚作師兄,甄元啟不由得一楞。

“在寧裕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重新想過了。你曾經也是很看重我的,所以才會那麽憤怒吧。”

葉憫微望著甄元啟的眼眸,灰黑的眼眸隔著藍色熒光,真摯明亮。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讓你傷心了。”

葉憫微舉起手臂,俯身向甄元啟行禮。甄元啟怔怔地看著葉憫微轉過身去,從樹幹上一躍而下,身影劃過一道藍光沒入天裂之中。

他恍然間看見遙遠歲月裏,襲明塔裏那個師妹,她站在香煙裊裊的晨光裏,對他道:“師兄,若我做門主,你要做我的副門主嗎?”

甄元啟驟然抓緊了葉憫微給他的圖紙,心緒覆雜無以言說。

長夜漫漫,天裂之外樹影婆娑,葉憫微下去天裂之後外面便一片寂靜。溫辭則倚著枝幹望向天裂深處。

衛淵抱著胳膊站在他身側,笑道:“可真是目不轉睛啊,巫先生就這麽喜歡師姐?衛某向來覺得,師姐適合被當做神敬著,當做魔懼著,唯獨不適合被當做人來愛。”

溫辭瞥了一眼衛淵,淡淡道:“那衛城主當年九死一生偷得浮空界碑,送給葉憫微,難道不是因為把她當作恩人麽?”

“是也不是,他們偷了師姐的東西,我只是物歸原主。”

襲明塔九十九層上有徹夜不熄的燈火,燈火中坐著傳說中先日月星辰一步的天才,只有葉憫微有資格在那裏。

“那座襲明塔塌了就塌了,他們連師姐也不要,要那座塔有什麽用?”

幸而他們這番對話沒讓甄元啟聽見,不然他只怕要當場翻臉。

然而其實在葉憫微離開師門之後,甄元啟也在人海中尋過她無數次,直到蔣琸繼任門主才作罷。

曾經的葉憫微,從一個星官世家到一座高塔,又到一座高山,似乎走過了人世間最孤獨的一條路。

在這條路上,沒有人真正懂得她,沒人理解她與她的頭腦,她在這個世上並無同類。

然而即便是在那個時候,即便並不完全懂得,她其實也一直是有同伴的。

只是那時候的葉憫微,並不理解同伴的含義。

白駒過隙,今時今日,葉憫微毫發無損地落在天裂底部。

她還未來得及拿出火折子照亮黑暗,周圍便成片地亮起來,將平坦寬闊之地每一處角落納入光明。

她正置身於七口棺材之間,這七口棺材全被揭開了棺材板,每口棺材上都坐著個身著道袍的人,五男兩女,坐姿各異。

這正是千年前,一群開天辟地的同伴。

圓臉的姑娘翹著腿道:“我這陪葬的夜明珠總算派上用場了。”

又有個身材頗為寬闊,虎背熊腰,不像是修道者倒像是武夫的人指著葉憫微。

“瞧瞧她,這一片唯有她站的那十尺見方的地方避開了時輪影響,算得真準啊!後生可畏。”

聽聲音,這便是在夢裏吵架的那兩個人。

“等等,看我翻出了什麽!”

有個一直埋首在棺材裏左翻右找的人突然直起身來,他一身白衣仙風道骨,高挑纖瘦,高高舉起手,只見他手裏托著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罐茶葉。

眾人熱鬧又熟稔地吵吵嚷嚷。

有一道柔緩的聲音說:“我給祁寒整理陪葬之物時,怎麽會漏了他最喜歡的茶具?那茶葉還是明前的龍井,正好他找出來,咱們可以泡上茶,邊喝邊聊。”

葉憫微看向發話的男人。

這個人一身藍色道袍,容顏清俊,眼神寧靜深遠,對她笑道:“我是易長涯,不知你是否聽過我的名字。”

“我是逍遙門的創立者,和第一任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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