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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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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

葉憫微坐在樓閣房間內, 她面前的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衣著華貴,長相和秦嘉澤幾分相似。他和秦嘉澤一樣有久居高位的倨傲和優雅, 卻沒有後者的輕狂, 看起來沈穩幽深。

對方上來便言明了自己的身份,對於葉憫微的毫不驚訝, 對方似乎更為意外。

“尊上並不驚訝, 是衛卿已經告訴你朕的身份了?”

葉憫微搖搖頭。

“我為何要驚訝?人與人之間都是從不認識到認識, 你同我介紹你自己, 我知道了, 只是這樣而已。”

那人身邊的侍從尖著嗓子道:“大膽……”

天子卻揮手制止那侍從, 凝視著葉憫微笑道:“尊上果然如衛卿所說, 心思澄明, 不拘俗禮。”

葉憫微看了一眼侍從, 回轉目光看向這位天子,她明明是客人卻率先發問:“你見過之前的那位神相嗎?身上有很多傷痕, 纏繞白布的一位。”

天子眸光微動, 他道:“尊上說的是原滄先生?”

“原滄……原來他曾經叫原滄。”

又是一個新的名字。她的兄長葉麓原曾經有過如此之多的名字,變換過無數身份。

葉憫微向他問起關於神相大人的往事,而這位天子則向她問起關於靈脈術法的原理,問起築堤架橋、耕種賑災等工事農事可怎樣以術法助力。

那是葉憫微不曾考慮之物,她對於百姓日常生活了解不深, 只是以可實現的原理作答。

那位天子一直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認真聽她所說。

末了,這位天子問道:“那麽尊上又是怎麽看待朕的呢?”

葉憫微認真思索片刻, 誠實地回答:“你是世間眾人壘起的層層疊疊橘子山上,最頂端的一只橘子。”

最初遇見謝玉珠時, 她也曾跟謝玉珠說過她眼裏的橘子山。

她此言一出,那旁邊的侍從簡直氣急了,漲紅臉喊道:“你竟敢如此不敬!能面見天子是多少人畢生的願望……”

這位天子卻撫案大笑,說道:“橘子?萬象之宗果真不同凡響。”

葉憫微瞧了一眼那悻悻閉嘴的侍從,繼續說道:“很多人告訴我,世上的橘子該要如何堆疊,都是由你決定的。”

天子望著葉憫微的雙眸,說道:“尊上所見又當如何?”

頂端的橘子對於橘子山來說,分明是最無關緊要的一顆橘子。

這世間的秩序,她所聽說的士農工商、王侯t將相、世家寒門,真的是由他決定的嗎?

葉憫微安靜無言。

“天上城!天上城到了!”恰在此時,窗外傳來高聲驚呼。

一時間驚嘆聲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地響起,甲板上的百姓議論聲沸沸揚揚。皇上站起身來,侍從為他打開木窗。

窗外的凜風灌入室中,茶壺上冒出的熱氣頃刻被吹散,書冊嘩啦作響。皇上負手而立,低眸朝窗外看去,說道:“這衛卿所說的天上城,朕終於看到了。”

葉憫微也起身朝窗外看去,只見無邊雲海之中,一塊巨大的懸浮的陸地逐漸在窗外顯現真容。

夏日晴空,天上城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

廣袤平坦的土地上被姹紫嫣紅的四季花朵所包圍,綠油油的田地竟如樓閣般層層疊起,稻、麥、粟與棉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其中慢慢生長,碩果累累。

藍色游魚游弋於農田之間,將成熟的莊稼果實分門別類地吞下,再游往城中的各個酒樓市場。

城中屋舍皆在十層之上,形態各異,塗畫繽紛,不見磚瓦縫隙,仿佛從土地中自行長出。屋舍之間貫聯相通,若有長橋在空中交錯。

船舶與車架載著百姓,如同飛鳥在空中穿行。

舉目望去無人勞作,一切卻井然有序。

天上城裏到處藍光閃爍,這是一座由靈器術法所維持的城池。

葉憫微慢慢睜大眼睛。

她的眼睛閃爍起別樣璀璨的光芒,這種光芒壓下連日來的陰霾,再次讓她熠熠生輝。

那人間的帝王慢慢道:“神相曾經說:王道將衰,新神將出,得神通者統禦天下。”

皇上轉眸看向葉憫微,再次說道:“決定這世人如何堆疊的,當真是朕嗎?”

頓了頓,他又道:“抑或是你們呢?”

這位帝王自幼與衛淵親厚,時常有朝臣議論,天子被衛淵蒙蔽雙眼,對衛淵言聽計從,實則是衛淵手裏的傀儡。然而在衛淵的幫助下,從年輕時便穿行天下的皇帝,在斟酌著是否要做一個決定。

是要做舊日的君主,還是新世的臣民。

皇上俯瞰著天上城,說道:“如衛卿所說,世事將變,一切大有不同。”

房門被敲響,衛淵進門來稟告風舟已降落,請皇上起駕。

葉憫微也終於辭別這位帝王,與衛淵擦肩而過時聽得他說了一句:“師姐,歡迎來到天上城。”

葉憫微回身看了一眼,慢慢合上的門縫中,衛淵直起身來,嘴角含笑。

溫辭正在門外等待,見葉憫微神情輕松便也放松下來。他與她一道走下樓梯,問起她方才談話的內容,還沒說兩句卻見謝玉珠正在二樓樓梯口焦急地打轉。

謝玉珠一見他們她便露出如見救星的表情,指著窗外道:“大師父二師父,大事不好!她跳下去了!”

她說得沒頭沒腦令人疑惑,葉憫微道:“誰跳下去了?”

謝玉珠急切道:“林雪庚啊!”

方才天上城中的景象剛剛變得清晰可見時,林雪庚便神情僵硬。

謝玉珠興奮地如此這般說了半天,才發覺林雪庚表情不對勁,還未待她發問,只見林雪庚一步跳上桌子,直接扒著窗框從風舟上跳下去了!

不過眨眼的功夫,林雪庚就不見了蹤影。

“她不會是又要尋死吧?”謝玉珠憂心忡忡道。

溫辭搖搖頭:“她只是落在天上城裏,以她的本事總不至於摔死。”

林雪庚這突兀的舉動叫人摸不著頭腦。一時半刻尋不到她,衛淵又去安排皇上的駕臨事宜,這師徒三人便先在天上城中逛了起來。

為了不至於暈眩,葉憫微在人群中摘下了視石。她在舟上看到過的神奇世界融化在一片模糊,和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中。

在這些驚嘆讚美聲中,忽然傳來突兀的爭執聲,聲音越來越大,似乎爭執雙方言辭激烈。

人們不明所以,紛紛那爭吵的地方圍過去,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也跟著人群走到近處,卻見竟然是身著道袍的仙門弟子與普通百姓起了沖突。

那身著靈津閣道袍的年輕弟子舉劍指著數人,這幾個人有老有少,竟還有個拄著拐杖白發蒼蒼的老叟,這幾個人身後便是似樓閣般壘起的田地。

仔細看那每層田地間,均以一根圓柱支撐,仿佛穿在一根竹簽上的一片片綠葉,不知為何就能穩穩地在空中屹立不倒。湛藍游魚在其中穿行,收割清理撒籽,十分悠然。

“渾土術、生棘術、化晶術、吞魚術。”葉憫微掃了一眼,便低聲說道。

那弟子滿眼憤怒,高聲道:“快給我讓開!你們如此維護這裏,是不是靈匪!”

葉憫微的手腕垂在袖子之中,萬象森羅散開緩緩旋轉。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說是這仙門修士不知為何勃然大怒,想把田地毀掉,結果便有人跑出來拼命阻攔。

“仙師!多好的莊稼啊,正在結籽呢,毀不得毀不得啊!”

年輕人滿眼心疼,拼命擺手,旁邊的人紛紛附和。

那修士的同伴也勸他把他往後拉,修士卻越發氣憤,漲紅了臉:“他們就是故意的!故意要陷我們於不義!分明是他們偷竊我們的術法,包裝得如此冠冕堂皇!倒成了他們自己的榮光,這是什麽道理!”

白發蒼蒼的老叟拿拐杖懟地,顫聲道:“什麽榮光?什麽不義?這些都是糧食!我從順州來。順州大旱,我們一天連一碗米糊都喝不上,糧食就是人命啊!只有你們是人,我們就不是人嗎?”

人群中又有人高喊:“這些高高在上的仙師,分明就是自己吃香喝辣,全然不想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把天上城說成魔窟,百般阻撓我們來!”

“我們都聽說了,這城裏的一切都是由靈器完成的,有了靈器以後全天下都可以變成這般模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有吃不完的糧食穿不完的衣裳!”

“什麽靈匪不靈匪的,老子就要做靈匪了,有本事你們把天下人都殺了啊!”

人群中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不少人紛紛跑去幫這老人,甚至要撲過去抱住修士的腰,不讓他動彈。

仙門修士好歹是從小被規訓濟世救民不能欺淩弱小,也無法跟百姓動手,一時間場面十分混亂。

此時有人從人群中奔出來,一個拽一個把爭執的人們拉開。一個紫衣木冠,腰佩葡萄纏枝紋的靈津閣修士走來,訓斥道:“你們在幹什麽?嫌不夠丟人嗎?”

那些將爭執人群拉開的正是牽絲假人,這個出言制止爭端的,正是他們在寧裕見過的那位卓意朗卓道長。

卓意朗輩分雖也不大但是修為過人,這些弟子顯然都要禮讓他三分。

一見他過來,那原本氣得仿佛要失去理智的年輕修士終於收斂怒氣,咬牙憤憤地看著那些護著田地的百姓。

卓意朗走到他們面前,奪過那修士手裏的劍收回劍鞘裏,道:“對手無寸鐵的人拔劍,像什麽樣子?”

“卓意朗,你少……”那人氣憤道。

“師父在等我們,還不快走?”卓意朗冷聲道。

那人咽下怒氣,不平道:“……知道了。”

這一場鬧劇終於結束,靈津閣弟子們面色不虞地走出人群,圍觀者聲音喧囂,言談間暗含著指責與懷疑。轉瞬之間“仙師”便成了惡人。

這一群修士從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面前而過。

卓意朗的腳步停下,他轉頭看向他們。

他顯然認出了他們,與他們對視片刻,卻一言未發地轉回頭去。

這個挺拔的紫衣身影按著劍,與他的同門們消失在雲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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