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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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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局

葉憫微擠過人群向那舉辦競賣會的千金樓而去, 路兩邊映出光亮的樓閣,擁擠的人群、談笑聲、鼓樂聲與伶人歌聲穿過她的身體,所有燈火在她的眼睛裏落下幢幢之影。

還有一個時辰是蒼晶煉制之法的競賣會, 而後緊接著就要競賣林雪庚的斥靈場。

競賣會後秦嘉澤應當會通過縮地令離開鬼市, 那縮地令被她改過大概會難以發動。但是秦嘉澤若是仔t細查看其中靈脈,以那顆頭腦, 應該還能改回來。

——你必須要在秦嘉澤公布蒼晶煉制之法前換回你的頭腦, 阻止他站上競賣臺。

溫辭的這句話在葉憫微腦海中響起之後, 其他畫面和聲音卻仿佛尋到缺口, 噴湧而出, 紛至沓來。

——萬象之宗一定是把巫先生作為無用的記憶, 全部清理掉了吧。

——我是為了告訴葉憫微, 我喜歡她, 才回到這個世上來的。

——可是我站在她面前的時候, 她竟然已經把我忘了,忘得一幹二凈。那可是五十年啊!

“不要想, 不要想這些。”葉憫微喃喃道。

千金樓在葉憫微的眼眸裏越來越近, 逐漸高聳占滿她的眼睛。

她從人群的縫隙間向前而去,她盡力踏平腦海裏那些嘈雜的聲響,築起高聳的堤壩。她對自己說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不要回想。

然而這個可惡的腦子不肯聽她的話。巨大的藥櫃搖搖欲墜,抽屜不斷從其中落下, 她只得在轟鳴聲與飛濺的記憶碎片裏穿行。

——我這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絕不原諒!

——葉憫微,我們相識數十年, 我仍無法想象像你這樣的一個人,究竟會怎樣去愛人。

——恭喜你葉憫微, 你要如願以償了。

外界人聲嘈雜,熙熙攘攘,葉憫微終於站在千金樓之前,呼吸聲急促。

她擡起頭,目光沿著那雄偉而描金畫銀,雕梁畫棟的樓閣一層層移上去。

她通過阿福身上的消息珠,看到她要尋找的那個人正坐在千金樓的廂房內。秦嘉澤身著紫袍頭戴金冠,撐著額角仿佛頭疼難忍,呵斥道:“安神湯呢?還不快給我端來!”

阿福連聲道:“正在熬了,王爺您再等等,馬上就好。”

葉憫微的目光頓了頓,再移向樓閣之上的藍色穹頂。

那裏正滑過無數買賣的記錄。

葉憫微眸光微動,仿佛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說道:“規則……這裏的規則。”

她安靜片刻,然後邁步走向千金樓的大門。門口的夥計伸出胳膊攔住她,夥計笑瞇瞇道:“客官!您來得太晚,場子已經滿了進不去啦,要不您在外面先等等,有人出來您再進去。或者等下一場?”

葉憫微看向夥計。

這個姑娘一身藍色雲紋羅裙,並不像是富貴之人,戴著一副古怪的視石,眼裏一派深不見底的灰黑色。

她掏出一枚銅錢,遞給夥計。

“哎呦您這是做什麽,就一文錢也不能……”

葉憫微伸出手去,她手指上的金色指環與鈴鐺光芒閃爍,那手指指向穹頂,她說道:“我可以進去嗎?”

夥計擡眼看到那穹頂上出現的文字,誇張地瞪大眼睛望向葉憫微,不可置信道:“萬……萬象之宗?”

即便千金樓已經人滿為患,鬼市中人仍然不斷朝著千金樓的方向湧去。仿佛只要離得千金樓近一些,那將震驚世人的買賣之物就能更早傳進他們的耳朵,如同銅錢銀子般清脆地落在他們手裏。

所以謝玉珠的路途跑到一半便變得暢通無阻,越是遠離千金樓人越稀少,那半個月來總是熙熙攘攘人流洶湧的渡口長橋上,竟然空無一人。

這一道橘紅的身影在燈籠光芒下飛快掠過長橋,謝玉珠幾乎是撲在了戒壁之下。四周寂靜無聲,她捧出葉憫微給她的書冊,翻到畫著靈脈法陣的那幾頁。

“接下來……從這裏……”

謝玉珠尋找到那尚未完成的缺口,試圖在腦子裏尋找與其相關的算法,她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畫起來。

“隙積……對,這裏是用隙積,靈倉……”

身後遠方不斷響起的煙花聲與鑼鼓聲如同催命符一般。謝玉珠越來越緊張,仿佛靈魂脫殼看著自己行動,仿佛胳膊手指連同腦子都不是自己的。

她慌亂道:“下面應該……怎麽算的來著。”

她應該記得的,她跟著她大師父演算過,她分明會算的!

謝玉珠心跳如鼓,手腳冰冷,手心出了一層細汗,滑得攥不住石頭。

謝玉珠漸漸想不起來任何東西,只能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她茫然無措地擡頭,卻看見被她放在一邊的布包。

那幾個月來她從不離身的月白色繡了蓮花紋的布包裏,裝著她的乾坤袋。

乾坤袋裏有策玉師君的魘獸。

如果此刻在這裏的人是策玉師君,那個見慣大風大浪的人一定不會像她這樣驚慌失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成這個陣法。

謝玉珠不由自主地看向戒壁旁邊的斥靈場屏障。她想,如果她越過這道屏障,就能夠放出乾坤袋裏的魘獸。

斥靈場藍色的光芒映在謝玉珠的眼睛裏。

她仿佛被什麽所誘惑一般,跪在地上歪斜的算式裏,望著那道直入黑暗中高聳的戒壁和它旁邊的藍色斥靈場,手伸向旁邊的布包。

——她這個天真嬌縱、橫沖直撞、負氣仗義的,好命的蠢貨。為了她任性的心願,你們不惜性命地闖去扶光宗救她出來。

謝玉珠的手突然頓住。

她咬緊牙關,收回手拍拍自己的臉頰。謝玉珠低下頭去看著那書冊,撿起石頭道:“胡思亂想什麽,大師父二師父還在等我!”

當日在扶光宗,她的師父們是如何浴血奮戰才爭得她的自由,蒼術甚至為此失去一只眼睛,她怎麽能在這時候生出退縮的念頭?

她能做到,是她謝玉珠能做到,不關策玉師君的事。

謝玉珠拿出葉憫微給她的雕刀,極力平息手指的顫抖,伏在戒壁之下描畫起來。

迷津空無一人,而千金樓則熱鬧得過分。秦嘉澤掀起竹簾看了一眼樓下等待的買家們——因為他會將蒼晶煉制之法廣而告之,那些人也不算是買家,而是聽眾。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這間奢華靡麗的廂房,以及站在翡翠珠簾之後的葉憫微。

“我聽說萬象之宗前幾天落在林老板手中,怎麽,林老板竟讓你跑出來了?”

秦嘉澤穿過珠簾,語氣充滿探究:“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裏廂房雅座無數,所有房間都已定滿。未站上競賣臺時,沒人知道誰是賣家誰是買家,可是葉憫微卻準確地敲響了他的房門。

葉憫微用她那一貫平靜的灰黑眼眸註視著他,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我來看你履行結生契。”

秦嘉澤眸光一暗,他自上而下再從下往上打量一遍葉憫微,嘲笑道:“萬象之宗如今的態度依舊如此高高在上,真是令人佩服啊。”

他背著手走到檀木椅邊,坐下捧起一旁的茶,悠然道:“時至今日,萬象之宗對這世道的了解還是淺薄得可憐,以為一紙結生契就能束縛住本王嗎?”

葉憫微低眸凝視著秦嘉澤,她不置可否道:“是嗎?”

秦嘉澤仿佛真覺得葉憫微可憐又可笑,他以一雙布滿血絲卻輕蔑的眼睛望著葉憫微,說道:“本王來教教萬象之宗這世間的道理。”

“您以為將靈器靈脈與蒼晶煉制之法公諸天下,紛爭就能由此而止,人人都能擁有蒼晶與靈器嗎?”

“東西不能憑空而造,蒼晶有原料,原料需開采礦藏,而礦藏可以被控制。律法一旦頒布,便可將私采者處以極刑,私造靈器者便如私藏兵甲,滿門抄斬。這些還只是最表面上的東西。”

“您以為天下最強大的力量是靈脈,術法或者靈器嗎?當然不是,天下最強大的力量是權勢啊!”

秦嘉澤站起身來,他走到葉憫微面前,盯著她的眼睛戲謔道:“您以為靈器之亂乃至於今日,人們在爭奪的是什麽?朝廷、仙門、靈匪,他們向往的真是術法靈脈嗎?他們爭奪的是可以居於他人之上的權力,這就是人世啊!”

葉憫微眸光微動,她只是看著秦嘉澤充滿狂熱的眼睛,並不說話。

秦嘉澤覺得今日的葉憫微看起來有些不同尋常。

萬象之宗自然是個波瀾不驚,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怪人。不過上次地宮那一面,她的平靜十分輕松自在,而今日她的平靜背後,似乎墜著些分外沈重的東西。

秦嘉澤探究地看著葉憫微,只覺得對方已經失卻一切,不過是在垂死掙紮,不免多了幾分嘲弄之意。

“至於結生契,想要繞過結生契的方法太多了,譬如今日。”

秦嘉澤指著門外人頭攢動之處,在葉憫微耳邊低聲說道:“本王自然會如約把蒼晶煉制之t法在此公布。可是你以為今日聽到此法之人,有幾個能活著離開鬼市呢?”

而在遙遠的迷津,謝玉珠已經在戒壁之下畫出大片覆雜而規律的陣法圖案。她盡力摒除雜念,只當葉憫微還在她身邊陪著教她,按照回憶裏那些數術一一將陣法補全。

謝玉珠揚起手中的雕刀,她終於完成一半陣法,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斥靈場以戒壁為界,現在只要越過斥靈場,去戒壁正面底下畫完另一半就可以了。

謝玉珠終於露出了笑容,她擦擦汗站起身來,拿起她的東西正要踏出斥靈場,腳步邁出那藍色屏障時卻停住。

謝玉珠突然察覺到,氛圍有些不同尋常。

迷津的渡船何其繁忙,即便是如今所有人都集中在千金樓附近,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內,迷津也不該一直沒有新的渡船靠岸,沒有客人踏進鬼市。

謝玉珠被某種不祥的預感所籠罩。她緊貼戒壁,努力睜大眼睛,終於在迷津之外黑暗的水面上,依稀看見了人影。

從她看見第一個人影開始,她便意識到那是隱藏在黑暗裏,懸於水面上無邊無際的人海。

一道煙花從遙遠的千金樓中升空,將黑暗照亮,短暫地點亮謝玉珠的視野。那一剎那她看見道袍與甲胄交相輝映,如同無聲的黑色山巒,沈沈地壓在水面之上,逼視著這座島嶼,這個渡口。

“仙門……太清壇會……朝廷……軍隊……”謝玉珠面對這千軍萬馬,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她手裏的雕刀掉落在地。

“發生了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她腦海裏浮現出此前溫辭疾言厲色趕她們離開的樣子,欲言又止的神情。謝玉珠只覺得呼吸滯澀,被巨大的恐懼與驚慌所籠罩。

怎麽辦,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謝玉珠看向身後高聳的戒壁,思緒混亂中心生絕望。

這個時候她真的可以完成陣法,讓戒壁與斥靈場失效,破壞不殺不傷的禁令嗎?

如果她這麽做了……那麽鬼市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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