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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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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無論世事如何翻覆, 天下是大亂還是太平,光陰總是照舊流逝,百姓的日子也是照舊過。被靈匪作亂鬧了一整年的豫鈞城, 終於迎來了新春除夕夜。

大概是去年太過晦氣, 大家都卯足了勁兒除舊迎新,豫鈞城內到處都掛上紅燈籠, 鞭炮聲不絕於耳, 好不熱鬧。

這是葉憫微、溫辭、謝玉珠與蒼術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他們受到風漪堂邀請, 同堂中眾人一起吃年夜飯, 阿嚴也說要跟葉憫微一起過年, 於是他們便把阿嚴與阿喜也帶上了。

溫辭暌違多年回到風漪堂, 一踏進門就被風漪堂眾團團人圍住。秋堂主與那老一輩的師傅們對溫辭噓寒問暖, 七嘴八舌地感嘆他為何容顏不老, 又問這些年裏都發生了什麽。

小一輩的弟子們則踮著腳好奇地圍觀, 竊竊私語溫師祖好生年輕,當真是神采英拔, 絕世無雙, 該不會是哪裏修道的仙人吧?

他們又說原來師父在遇見自己師父的時候,一個個也是跳脫毛躁的小弟子嘛。

風漪堂在後院裏擺了五大桌,葉憫微一行四個大人兩個孩子被安排在主桌上,被風漪堂眾人簇擁著嬉笑。

大家都是到處演出走江湖的,熱情又能說會道, 便是謝玉珠和蒼術這兩個頭一次來到風漪堂的人也被照顧得周到,絲毫不覺得尷尬。

年夜飯過後,風漪堂照例要在明安臺上演出十番鑼鼓《萬花燈》, 既然溫辭來了,他們少不得要讓溫辭露一手, 推溫辭去領頭打堂鼓。

於是溫辭便先去準備演出,葉憫微、謝玉珠與蒼術先領著阿嚴與阿喜在街上閑逛。

見這五人在風漪堂人的精心打扮下,全穿上了喜慶的紅衣。葉憫微經由秋笙親自裝扮尤其隆重,胭脂水粉一樣也不少用,頭發高高盤起梳成覆雜的發髻,發間插著兩三枝早開的紅梅,垂下金色與藍色的發帶,身上穿著一件紅底金梅紋白色狐毛邊兒的裘衣。

謝玉珠一向闊氣,發間插著珊瑚與珍珠,一身朱紅緞面吉祥團紋小襖,看起來可愛又神氣。

她斜挎一個橘紅布袋,那布袋正是葉憫微從滄浪山莊討的乾坤袋,裏面別的什麽都沒裝,只裝了謝玉珠那乖巧的魘獸。

就連蒼術都嚴嚴實實地纏了一層紅綢,將他身上的白布完全蓋住,端的是位實實在在的“紅人”。他被風漪堂人灌了酒,倒不至於很醉,就是走路有點兒晃悠。

阿嚴與阿喜也都穿著新棉衣,葉憫微拉著阿嚴,蒼術拉著阿喜。他們在張燈結彩的街上前行,五人便橫占了一條街,加上葉憫微鼻梁上那個奇怪的水晶視石,所有路過的人都不由得回頭多看他們幾眼。

阿嚴牽著葉憫微的手,另一只手拿著糖人,他似乎鼓了幾番勇氣才喚道:“憫微姐姐。”

葉憫微的步子頓了頓,她低頭看向阿嚴。阿嚴一直喊她雲川,即便是知道她是葉憫微後也未曾改口,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阿嚴喊她“憫微姐姐”。

阿嚴一雙大眼睛盯著葉憫微,他在滄浪山莊裏養得胖了些,臉色也紅潤起來,和圓圓的阿喜越發像親兄妹。

鶴莊主已經答應讓阿嚴入莊修行,他以後也是有家的人了。

只見他磕磕巴巴猶猶豫豫地想要說什麽,卻好像說不出口似的。

“抱……抱……”

葉憫微略一思忖,指著旁邊的爆竹攤:“你想要爆竹嗎?”

“啊……是!”阿嚴露出懊惱神色。

葉憫微一聲令下,謝玉珠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爆竹攤子,豪橫地抱了一堆煙花爆竹回來。他們跑到空曠之處燃香盡情點炮,爆竹聲劈裏啪啦震天響,大人小孩都越玩越興奮。

阿喜開心得揮著香非要去點炮,點了炮居然就攥著炮不肯松手。

眼看著引信極速變短,蒼術伸手去拉阿喜,喊道:“阿喜!把炮放下!”

阿喜咯咯大笑丟下炮竹,炮聲震響的瞬間,蒼術與阿喜隨著炮聲消失得無影無蹤,被憑空“炸”沒了。

謝玉珠舉著炮目瞪口呆,前後左右來回看,而葉憫微與阿嚴已經見怪不怪。

阿嚴說道:“不知道阿喜又想去哪兒玩了。”

這些天他每夜都要跟阿喜跑幾個地方,嚇壞了不少人,豫鈞城都有鬧鬼的傳言了。

“沒關系,有蒼術在,他們過一會兒就會回來。”葉憫微淡然地拆開一排火鞭,說道:“正好他們不在,我們可以把他們的那份兒都放了。”

謝玉珠便將信將疑地跟他們一起把蒼術和阿喜的煙花爆竹瓜分了。

待明安臺那邊響起鼓聲,他們又一起朝明安臺的方向走去,阿嚴牽著葉憫微的手,總是擡頭看她。

“憫微姐姐。”他又喊了一聲。

他們三人已經在明安臺下站定,葉憫微又低頭看他,她以為阿嚴是被擋了視線看不到臺子,於是擡手把他抱了起來。

阿嚴掙紮片刻,認命地低頭,在葉憫微耳邊說道:“抱歉。”

第一句話說出口,後面的話仿佛連珠串似的被他吐出來。

“對不起,憫微姐姐。我說過你那麽多壞話,你還救我,還為了救我而受傷。是我錯了,我不該那麽說你的。你不是壞人,憫微姐姐,你心腸很好,而且很聰明,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葉憫微安靜了一會兒,阿嚴有點不敢看t葉憫微的神情,緊張之時卻聽見了笑聲。

他詫異地擡起眼睛,葉憫微彎著眼睛微笑著,她說道:“我知道,我是個好人。”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不過是遇見你們之後我才知道的,所以謝謝你。”

阿嚴眨了眨眼睛,又低下頭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小聲說他都這麽大了不要抱,讓葉憫微放他下去,葉憫微卻不放。

她說臺上的溫辭才是最好看的溫辭,讓阿嚴一定要看看。

阿嚴和溫辭不熟,他小聲說:“幹嘛非得要我看他,他是你的心上人嗎?”

葉憫微若有所思道:“心上人?”

“是啊,從地宮出來那天,你說你想念他還跑過去抱他,你喜歡這個哥哥吧?”

阿嚴的語氣竟有些無端的酸澀。

“喜歡嗎?”葉憫微也不知道是在問阿嚴,還是在問自己。

“哥哥確實長得很好看。”

“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就是脾氣太差了。”

“只是嘴上說話不好聽而已,他其實待人很好。而且像他長得這麽好看的人,原本就有嬌縱的資格啊。”

阿嚴癟癟嘴,指著葉憫微斬釘截鐵道:“你瞧,你就是喜歡這個哥哥!”

鼓樂聲急促起來,觀眾們奮力鼓掌,他們的註意便轉回了臺上。只見臺上樂師一一就位,都是晚上才一起吃過飯的熟面孔,可拿起了樂器便瞧著大不一樣。

樂器紛繁覆雜,笙、簫、二胡、板胡、三弦、琵琶、月琴與鑼鼓看得人眼花繚亂,當中最顯眼的要屬擺在堂正中的那面架起的堂鼓,鼓面碩大,上面繪著富貴的紅牡丹紋。

而樂師之中最顯眼的,自然是站在堂鼓前的溫辭。

他背對著眾人,長發間彩色的鈴鐺時隱時現,衣衫孔雀藍與藤黃朱紅交錯。他手臂上纏繞五彩的絲帶,隨著鼓槌落於鼓面上,絲帶飄飛,紅牡丹震顫,絲竹之聲隨之大盛。

所有樂師樂器都圍繞著那面堂鼓,圍繞著溫辭,樂聲宛如祥雲升起,驅散凜冬寒風。堂鼓總領所有絲竹的步調,時緩時急,在寒夜中激蕩起急流,一圈圈擴散開來。

臺下之人無不歡呼雀躍,拍手讚嘆。

葉憫微望著臺上的溫辭,他雖沒有回身,但是擊鼓的動作卻十分瀟灑快意,彩帶飄飛、鼓槌旋轉,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果然臺上的溫辭才是最好看的溫辭。

葉憫微滿心歡喜地笑起來,她擡起手腕,藍光流轉之間,明安臺上的夜空裏突然湧出無數明亮的游魚。

臺下的觀眾的讚嘆聲立刻提高,不僅是臺下,整座豫鈞城都傳來驚詫之聲,沸沸揚揚滔天不絕。

被燈火照亮的夜空仿佛海洋高懸於空中,游魚在其中肆意遨游。只聽人群又一聲驚呼,紅色游龍穿過游魚,與它們在漫天煙火之中追逐嬉戲。滿城的梅花相繼綻放,寒枝上綻出紅蕊,花香撲鼻。

溫辭轉回頭去,只見在臺下震驚而歡喜的人群之中,葉憫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手腕上的萬象森羅快速旋轉間閃爍著藍色的光芒。

視石之後她的雙眸明亮,且滿含笑意。

游魚與龍從她頭頂的夜空中劃過,湛藍金紅交織。她發間的梅花花苞逐漸綻放,金色與藍色的發帶隨風飄動,紅色裘衣上的金紋被燈火照得灼灼發亮。在人聲鼎沸中她安然地,專註地望著他。

那些術法並沒有實效,她只是用術法來為他的鼓樂造一場美景。

所謂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鼓槌落下,響聲震徹心扉。

溫辭想起自己原本十分厭惡紅色,後來發現世人以紅色為喜,節慶時常常滿城緋紅,厭惡之心便漸漸淡去。

如今葉憫微穿著一身紅衣這樣眼含笑意地瞧著他,他仿佛就要喜歡上紅色了。

他最初心動時,她也是這般站在盛大的神奇之中安然地望著他,說這神奇是她的禮物。那分明是絕無僅有的奇景,可她的眼睛裏只有他。

讓人心神震顫。

讓人心生錯覺。

溫辭閉眼轉過頭去,在心中痛罵:你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夥,沒骨氣的家夥,活該受罪的家夥。你痛恨她千萬次,難道還要繼續心動千萬次嗎?

正在他滿心覆雜之時,兩個人噗通掉在了明安臺上。

正是剛剛消失在爆竹聲中的蒼術與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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