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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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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狹窄的石室光線昏暗, 彌漫著泥土中獨有的潮濕陰冷的氣味,墻壁上細密地滲出水珠,看起來他們如今身處地下。

白天葉憫微剛剛發現這地下是空的, 沒想到晚上就直接掉進地底下去了。至於他們是如何穿越厚厚的土層掉進地底的, 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

葉憫微與蒼術站在那箱蒼晶之前端詳許久,蒼術揣著袖子環顧四周, 說道:“這裏似乎是什麽人存放蒼晶的寶庫。”

葉憫微拿起一顆蒼晶放在眼前瞧了片刻, 說道:“這不是我在崇丹山發出去的蒼晶。”

他們在這邊聊著, 那邊阿喜還在石室裏轉著圈跑來跑去, 把她撲死的蝴蝶揮灑一地, 然後又奔過來抓住葉憫微的衣袖。

轉瞬之間葉憫微和蒼術就站在了石道之中, 葉憫微還維持著舉蒼晶的姿勢, 與蒼術面面相覷。

而四個持刀的士兵就在他們的面前。

不幸中的萬幸, 這四個持刀的士兵是背對著他們。

蒼術與葉憫微立即屏住呼吸, 仿佛是立在石道裏的兩座石雕。士兵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後突然出現了三個人,他們排成一隊, 按著刀提著油燈在狹窄的石道中朝前走去, 身影伴隨著火光消失在石道轉角處。

他們一消失葉憫微與蒼術就立刻貼上墻壁,順便也把蹦蹦跳跳的阿喜抱起來。舉目望去,左邊是不見盡頭的黑暗,右沒多遠處便是石道的轉角,道路狹窄而曲折, 這裏仿佛是一座地下的迷宮。

他們身後所靠著那扇門,從門縫裏依稀可以看到藍色的石頭,正是他們剛剛待過的石室。

葉憫微低下眼眸看向阿喜, 她仍然無憂無慮的樣子,咧著嘴就要咯咯地笑出聲來。蒼術眼疾手快地捂住阿喜的嘴, 轉頭面色凝重地看向葉憫微。

葉憫微點點頭,說道:“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裏,是因為阿喜。”

阿喜似乎可以帶人在不同的地方自由穿行,她絕非尋常之輩。

蒼術壓低了聲音:“可是她沒有修為靈力,也沒見她用靈器。這麽小的年齡,她更不可能是魘師。”

葉憫微低眸看著阿喜,眼裏也滿是疑惑。

蒼術騰出手來,手指輪轉一番,嘆道:“看來要想離開這座地宮,我們要跟著阿喜才行。”

葉憫微看了看周遭的黑暗,於是把阿喜重新放回地上,只虛虛掩著她的嘴,不讓她發出太大的聲音。阿喜似乎對這裏十分熟悉,雙腳一落地就歡t快地往前走,若不是被葉憫微拉著,恐怕就要開始大步奔跑。

葉憫微與蒼術跟著阿喜在蜿蜒曲折的石道裏來來去去,期間蒼術的手指一直眼花繚亂地動著,仿佛在防備什麽。

轉了幾個彎後,前面出現幾條岔路。蒼術突然停下腳步,把阿喜與葉憫微一齊拉住。三個人緊靠石壁,如同貼在石壁上的三塊膏藥。

從旁邊的石道中傳來人的腳步聲與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魏先生,今日王爺來嗎?”

“王爺有事,由我代為監看。”

蒼術看過去,只見一個黑衣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走在隊伍之前,他手裏牽著一個小男孩,身後有七個侍衛跟著他,離他最近的侍衛舉著火把,對他很尊敬的模樣。他們簡單地說了兩句,便消失在石道的盡頭。

他轉過頭來對葉憫微說道:“是淶陽王府的門客,魘師魏景。”

世人說魘師雙傑是任唐與蘇兆青,乃是因為他們一個闖到夢墟二十九重夢境,一個闖過了全部三十二重夢境,按理說是當世魘術最強的兩人。然而人們談論起來,卻還有一位只闖過二十一重夢境的魘師,魘術也極為厲害,曾與任唐比試也不落下風,正是淶陽王的門客魏景。

魘師盟會也給魏景發過邀請,只是魏景說自己為報淶陽王知遇之恩,一向只為淶陽王做事,不可當他人之主,便推辭未去。他在淇州多年,幫助百姓們解決過虎患水患,那靈匪作亂時,他也救過許多人,因此被視作淇州的英雄。

阿嚴便是被魏景救出來的,他視魏景為恩人更為榜樣,整日說要去學魘術,成為魏景這樣厲害的魘師。

如今魏景卻現身在這詭異的存放了蒼晶的地宮裏,看起來十分蹊蹺。

“既然魏景出現在這裏,那麽這應該是淶陽王的地宮,剛剛那些是淶陽王的府兵。淶陽王已經在淇州經營三代,沒想到居然有這樣一座龐大的地宮。”蒼術低聲說道。

葉憫微點點頭。

阿喜似乎是被抱得不耐煩了,又掙紮著要下來。葉憫微把她放在地上,阿喜就開開心心地繼續往前跑去,蒼術與葉憫微跟在她身後,在昏暗低矮的石道裏四處穿行。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竟然隱隱傳來人群嘈雜的聲音,他們循著聲音轉彎,卻走到一條死路裏。

若說死路也有些不準確,路的盡頭並非一堵石墻,而是許多石欄桿,每道欄桿間隙越有半人寬,側著身也可過去,有火光從間隙間透過來。

人群的聲音越發清晰,不像是他們在石道裏聽過的府兵聲音,而是至少百人才能發出來的混亂喧囂。這些聲音似乎被什麽堵住,含糊不清,卻又尖銳悠長,滿含驚恐。

阿喜不覺有異,她一溜小跑,跑去那石欄桿邊,從石頭縫裏揪下一朵小花來,笑嘻嘻地轉圈圈。

葉憫微的腳步在石道口頓了頓,然後她一步步慢慢朝那石欄桿走去。石欄桿盡頭的光芒漸漸清晰起來,隱約可見一個寬闊的地穴。

這地穴很大,地面呈圓形而墻壁高聳,石欄桿恰在墻壁半中央。從欄桿間望去,可見對面上方的石壁上伸出一個石臺,其中高高站著四五個人。而往下看,便能看見百餘人高高低低黑壓壓的頭頂,擁擠地占滿整個地穴。而地穴的墻壁上,畫滿了藍色的紋路。

那些似乎是靈脈圖。

葉憫微看不太清楚,她正想再走近時,所有藍色的紋路突然爆發出熾烈而刺眼的光芒。她猝不及防踉蹌後退,人群含糊的嘈雜聲突然是剛才的數十倍,此起彼伏,哀嚎淒厲,刺耳至極仿佛地穴裏射出利箭,讓人的腦子嗡嗡作響。

她眼裏那些模糊的黑色頭頂突然矮下去,如同黑色的雪在陽光下極速融化,融化流淌出鮮紅的水澤,滾燙地將所有其他顏色吞噬,煮沸,蒸發。

然後析出一層藍色之物,消失在一地藍色的碎屑裏。

血腥味鋪天蓋地而來,鮮紅與湛藍映在葉憫微顫動的眼眸中。

她突然解凍般向前跑去,有人用力拉住她的胳膊,與她雙雙摔倒在地。葉憫微跪倒在地,想要站起來向前走,卻被那人攔住腰死死抱住,她拼命地掙紮,那個人也拼命地用力壓著她,兩人仿佛在撕鬥般渾身骨頭咯吱作響。

“葉憫微……葉憫微你冷靜!葉憫微……葉雲川!”

蒼術極力壓低聲音在葉憫微耳邊呵斥,他呼吸凝滯一瞬間,然後一字一頓道:“萬象之宗,他們已經死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你救不了他們。”

葉憫微的身體驀然頓住,她好像想要說什麽。蒼術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葉憫微卻並不是想要說話,她的腰深深地躬起來。

她在幹嘔。

仿佛被什麽擊中頭顱,她明明沒有戴視石,卻開始強烈地幹嘔。她吐不出任何東西,幹嘔聲一聲接著一聲從她的喉嚨裏滑出來,她渾身戰栗,仿佛身體裏燃起一把大火,燒得她的四肢百骸與鮮血都沸騰,她的五臟六腑連同那個陌生而可疑的靈魂,就要從她的嘴裏跳出來。

她嘔得喘不過氣來,便開始咳嗽,胸膛劇烈震顫,邊咳邊流出眼淚。

蒼術感覺到自己捂住葉憫微的那只手一陣潮濕,她的眼淚順著他的手背滑落,燙得灼人。

那顆從石室裏被帶出來的蒼晶,正被她緊握在手心,鋒利的邊緣割破她的血肉,指縫間滲出鮮血。

地穴之上的高臺上,那些目睹一切的人淡然地交談著。

“又失敗了。”

“只煉出一層碎渣子,完全用不了。”

“你說葉憫微和林雪庚那蒼晶到底是怎麽煉的?”

——“我不想說我的猜想,因為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葉憫微的這句話響在蒼術腦海中,他目露不忍之色,慢慢放開葉憫微。

葉憫微趴在地上,用胳膊撐著身體,她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眼淚一滴滴掉落在地,積起一片水澤。

她泣不成聲,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正在這時,一雙手捧起了她的臉。

葉憫微朦朧的淚眼中,出現了阿喜的面龐。

身著紅棉襖的小姑娘跪在她的面前捧著她的臉,路盡頭刺目的光芒從阿喜身後漫來,地穴中不知何時飄起了藍色的游魚,那些游魚所過之處,鮮紅與白骨漸漸消失不見。

阿喜圓圓的漆黑的眼睛裏映著葉憫微布滿淚水的面龐。

她把手裏的小花插進葉憫微的耳朵後面。阿喜總愛把東西弄壞,之前送的花總是殘碎的。

然而這朵小小的,淺藍色的花卻馨香而完好。

然後阿喜擡起手來捂住葉憫微通紅的、盈滿淚水的眼睛。

阿喜的手柔軟而溫暖,在什麽無邊的黑暗裏,葉憫微聽見府兵的呼喊與腳步聲,有人大喊是誰在哪裏。

轉瞬之間一切寂靜無聲,寒冷的風與塵煙味道襲來,阿喜的手慢慢從葉憫微的眼睛上放下。葉憫微看見了流民營高高低低的灰色帳篷之間,正緩緩升起的一輪朝陽。

溫暖的金色的太陽,將天地萬物都染成淺淺的金色,仿佛這個世上全是生機,從來沒有死亡這回事。

葉憫微跪坐在流民營的蒼黃土地裏,蒼術在她身後,就如同他們落入那令人暈眩的地宮之前那樣。

阿嚴的聲音響起,遙遠而焦急地喚著阿喜。

嬌小的小女孩望著葉憫微,突然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神仙,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哥哥,在冬日暖陽裏逐漸走遠。

陽光穿過晨霧,仿佛碎金灑在葉憫微含淚的眼睛裏。

葉憫微靜默無聲地看著朝陽破雲。

她想,他們真的是在用人煉蒼晶。

陽光逐漸明亮得刺目,她瞇起眼睛,空白與混沌的腦海之中,無端地冒出一個念頭。

黑夜已盡,天光破曉,白晝來臨。

這個時候,溫辭應該要睡著了吧。

冬風凜冽。

塵土飛揚。

葉憫微耳畔的藍色小花被風吹落在地,黃土上摻了一點藍。她從懷裏拿出香囊,把這朵花撿起來拍拍幹凈,放進滿是金色幹花的香囊裏,藍色的花瓣被金色與撲鼻的香氣淹沒。

香氣蓋過了殘留鼻間的血腥味道。

“你說得對。”葉憫微喃喃說道。

蒼術楞道:“什麽?”

“我想念溫辭。”她提起毫不相幹的話題,似乎有些茫然,又一滴淚落在她握著香囊的手指上。

仿佛她自己都非常迷惑,不明t白這想念從何而來,緣何而生。

蒼術沈默地望著她半晌,終於輕輕嘆了口氣。他伸出那只枯瘦的,纏滿布條的手去拍拍葉憫微的頭,就像個真正的哥哥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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