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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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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

葉憫微倒沒對阿嚴的報仇之詞做出什麽評價, 她只是抓住阿嚴的手腕,提小雞似的把他從地上提起來。

“我是為了讓你不必下跪磕頭才去弄銀子的,你這樣我不就白幹了嗎?”她嚴肅道。

阿嚴摸不著頭腦:“啊?”

“錢對我來說並不珍貴, 但阿喜與尊嚴對你來說都很珍貴, 我可以用錢來換回你所珍貴的。最好你一樣都不要折損,這交換才最值當。”

葉憫微說得理所當然, 仿佛她只是在說——用一文錢可以買兩個燒餅就絕不能只拿一個。

“所以你不要跪我。”

阿嚴怔怔地看著葉憫微。

葉憫微不知道這孩子怎麽突然要哭出來了。

兩個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滿室寂靜中, 蒼術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只覺得葉憫微這段時間散盡家財也確實學了很多人世間的道理。

但是這道理也學得又正又歪。

於是他幽幽地探出身, 鄭重道:“錢不珍貴嗎?我覺得錢很珍貴, 你怎麽不換點對你哥哥珍貴的錢來呢?”

葉憫微看向他, 真摯道:“可是你本來就沒錢, 根本沒有失去的餘地, 又怎麽換回呢?”

“……我妹妹真是好狠的心啊!”

他們這番對話讓阿嚴掛在眼眶上的眼淚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邊阿嚴在醫館陪著阿喜,葉憫微與蒼術便在醫館對面的酒樓落座。自從花完錢後饑一頓飽一頓的蒼術終於得以享用美味佳肴, 大手一揮點了一桌子菜。

而不吃飯的葉憫微, 則如願以償地去隔壁幹貨店買了柿餅,捧著柿餅在蒼術面前慢慢地吃起來。

不得不說,錢真是好東西。

蒼術略微安撫了五臟廟,便舉著筷子,說起正事兒來:“按流民們的說法, 崇丹山火山爆發前後,淇州安寧過很長一段時間。如此看來,淇州與嘉州的百姓失蹤事件是一人所為的可能性很大, 那時他去往嘉州,便沒有在淇州犯案。”

葉憫微咬著柿餅, 含糊道:“嗯,而且他應該在豫鈞城裏,在滄浪山莊、州牧府邸或者淶陽王府。”

蒼術舉在空中的筷子僵住,他看向葉憫微。

葉憫微疑惑地回望他:“怎麽了?”

“您是拿到那個人的生辰八字給他算了一卦,還是找到他的畫像給他相了個面?”蒼術真誠地問道。

“都沒有。”

“滄浪山莊與官府找了他一年多都沒找到他,您是怎麽知道他在哪裏的?”

蒼術唯恐葉憫微回答一句顯而易見,接著補充道:“勞煩您從頭到尾跟在下詳細說說。”

葉憫微於是放下柿餅,從旁邊的果盤裏挑出幾粒瓜子來,一一擺放到桌上。

“去除崇丹山火山爆發的那段時間,靈匪犯案的最短間隔為十天,最長間隔為一個月,一共在淇州犯案二十四起,犯案的地點分布便如這些瓜子。”

葉憫微邊說邊在桌上擺了二十四枚瓜子,上為北下為南,拿筷子擋在一邊做海。蒼術瞧這瓜子的分布,比例和實際竟分毫不差。

葉憫微繼續道:“靈匪既然頻繁犯案,那麽應當是有穩定的需求,且每樁案子對他來說獲利相當。利益在於人口而花費在於蒼晶,從他安身之所到達作案地點需要消耗蒼晶,從作案地點運人回到他安身之所也需要消耗蒼晶。”

“我在崇丹山時研究過轉移術法的蒼晶消耗情況,其關鍵在於轉移的人數和距離。不過二者影響的比例不同,在轉移距離為十裏之內時,約每萬人消耗一顆蒼晶,轉移距離在十裏之上百裏之內時,每增加五裏一顆蒼晶便少轉移百人。百裏之上隨著距離增加,一顆蒼晶所能承擔的人數將極速下降。同時只要啟動蒼晶便有大幅消耗,所以分次轉移也並不劃算。他若要獲利最多那麽……”

葉憫微一邊說一邊拿手指當筆在每顆瓜子旁邊寫數字畫算式,真是筆走如飛揮灑自如。她說著各處失蹤人數分別是如何如何,它們之間的距離如何如何,它們將如何耗費蒼晶,又如何與離靈匪巢穴的距離相關,邊說邊在它們之間連線。

她說得快速而流暢,仿佛確信對面的人一定能聽得懂似的,連來連去劃來劃去,葉憫微將一粒瓜子放在它們之間,說道:“由此可以算出他安身之所的位置,大概是在豫均城。豫鈞城能隱藏大量人口的地方,只有滄浪山莊,州牧府邸與淶陽王府。”

蒼術盯著那顆瓜子沈默了半晌,吐出來一句:“您真是個好賬房。”

葉憫微又拿起了柿餅,悠然地咬了一口,總結道:“數術是萬物之基。”

從離開嘉州以來這一路上葉憫微從不向蒼術問卦,完全憑著她那奇異的腦子裏各種奇異的思維,以及聽來的消息來到此處。

蒼術樂得清閑,有道是小卦怡情大卦傷身,破天機傷性命。他瞧著這事兒肯定不小,能不算就不算,他可是天下第一惜命的人。

於是此刻蒼術嘖嘖讚嘆,放下筷子舉手為葉憫微鼓掌,邊鼓掌邊說:“那您能算算他究竟想要做什麽嗎?難不成只是為了賺個人販子的錢?這些人又被帶到了哪裏去呢?”

葉憫微咀嚼的動作頓了頓,她瞧著那桌子上的瓜子們不說話。

“您已經想到什麽了?”蒼術問道。

葉憫微點點頭:“可是我不想說。”

蒼術奇道:“為什麽不想說?”

葉憫微真摯道:“我聽說做人最基本的禮貌,就是當別人不願意說的時候不要追問。”

“……這不像是您會說的話。”

“是溫辭說的。”

“果然,那您是怎麽回答他的?”

葉憫微誠實道:“我說我是個沒有禮貌的人。”

蒼術沒忍住笑出聲來,他一邊夾菜一邊讚嘆道:“夢墟主人還沒被您氣死,真是不容易。”

顯然蒼術是個有禮貌的人,葉憫微不願意說他便沒有追問下去。兩人各吃各的,只聽酒樓外傳來鑼鼓與絲竹之聲,葉憫微朝外面看了看,說道:“我去外面看看。”

“好嘞,我吃完了去找您。”蒼術爽快應下。

酒樓邊不遠處立著個高高的木制戲臺子,臺子下擺了許多長條板凳,板凳上已經坐滿了老老少少的百姓們,各個伸著脖子翹首以盼。來晚了的人只能站在後頭使勁兒踮腳,總有不安分的人想往前擠,偶爾傳來幾句罵罵咧咧的爭論。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

葉憫微捧著柿t餅站在人群之外,她問旁邊的人:“這裏一會兒要演什麽嗎?”

“外鄉來的吧,不知道豫鈞城的風漪堂嗎?這可是全淇州最有名的曲樂班子,十番鑼鼓與三十六出舞戲那是一絕,咱這裏的達官貴人們辦宴席都以能請到風漪堂為榮,演一場聽說要這個數呢!”

那揣著袖子的老爺子伸出五根手指,他指指那舞臺:“風漪堂每三個月在明安臺上義演一次,請全城百姓來看。有人就沖這個趕上百裏路從外州來一賞風漪堂的風采,你看最前面幾排那些坐著的人,從昨兒早上就在這裏等了!”

鼓樂聲起,舞臺後的簾子被拉起。伶人們魚貫而出,一個個金衣白紗戴著銀面具,仿佛天仙下凡,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叫好聲。

葉憫微慢慢咬了一口柿餅,在模糊的視野裏,金與白相融翩翩而舞。

蒼術飽餐一頓從酒樓出來時,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小雪,紛紛揚揚的雪白蓋了一條街。旁邊舞臺上的演出熱鬧非凡,鼓樂聲悠揚婉轉,伶人的絕技引來一陣陣叫好聲,人群蒸騰起熱氣。

他左看右看,終於在黑壓壓的人群後面看見了葉憫微。葉憫微站在人群之外,長發與肩頭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她微微擡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舞臺,眼神迷蒙又專註。

三個月前她染黑了她的一頭銀發,如今風雪下,她的頭發仿佛又重歸銀白,隨風飄飛,像是長在人群中的一樹雪柳。

蒼術正揣著袖子微笑著瞧著葉憫微,只見一個討賞錢的風漪堂小童在人群中穿行路過她面前。大概是葉憫微穿得略顯寒酸,他壓根兒也沒想問葉憫微討賞,然而葉憫微卻叫住那個討賞的孩子,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放進那他的鐵盤裏。

那可是整整一錠銀元寶!

這個要命的散財童子!

蒼術頓時雙目圓睜,一溜煙沖過去,眼疾手快地把那銀元寶拿回來。

“妹妹!錢可不是這麽花的!”

葉憫微看向蒼術,蒼術緊緊攥著那錠銀子不松手,語重心長道:“妹妹,你給得也太多了!”

葉憫微說道:“可是他們演得真好看。”

小童仰頭看看葉憫微又看看蒼術,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朗聲說道:“沒錯,我們風漪堂是淇州首屈一指的班子,貴人們要看我們演出,賞錢比這還多呢!我們謹遵師祖訓誡每三月義演一次,這賞錢我們也是要捐給城裏的流民營的。”

蒼術指著小童,對葉憫微說道:“你聽聽看,這錢還是捐給我們的呢!”

“你們是流民嗎!你們怎麽會有這麽多錢?”小童驚奇。

葉憫微又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進小童的盤子裏,說道:“真好,那最後我們還能花上一點。”

小童忙道:“客官不必給太多,只是賞錢罷了,心意到了就行。”

葉憫微執著道:“我的心意就值這麽多銀子。”

蒼術眼見這散財童子是鐵了心要散財,無奈道:“妹妹啊,他們演得再好能有溫辭好嗎?不然這樣吧,我來算一下溫辭現在在哪裏,我們現在去找他,你去看他演不行嗎!”

他邊說邊伸出胳膊煞有介事地一番掐算,立刻被葉憫微壓下去,她嚴肅地搖頭道:“不要。”

說罷她就轉身朝醫館走去,也不管小童的呼喊,蒼術瞧了一眼小童盤子上的銀元寶,終究還是沒拿回來,搖著頭揣著袖子跟上她。

小童喊了兩聲看他們都沒回來,瞧著這錠銀子,奇道:“他們怎麽會知道溫師祖的名字呢?”

蒼術走在葉憫微身側,他不經意地回頭一瞥,葉憫微離開原來站的地方竟有一塊幹燥的地方,仿佛從雪飄落時她就站在那裏,不曾離開過。

蒼術眸光一轉,落在葉憫微手裏的柿餅上,那柿餅竟然還沒吃完,只咬了兩口。

她剛剛看得真是入迷啊

“萬象之宗啊,您看得清他們的表演嗎?您到底是喜歡什麽呢?”蒼術疑惑道。

葉憫微腳步頓了頓,她說道:“她們在演弄扇戲。”

蒼術回過頭去,遙遠的臺上伶人身著色彩繽紛的舞裙,金色的扇子在她的手指間旋轉飛舞,靈動如飛蝶。

“溫辭演過的弄扇戲。”葉憫微補充道。

蒼術聞言笑了笑,他搖搖頭道:“原來是這樣啊,您想夢墟主人了吧。”

葉憫微默不作聲。

他們走進醫館去接阿嚴與阿喜時,葉憫微突然說道:“我不希望我的猜想是真的。”

“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不想說我的猜想。”葉憫微轉頭看向蒼術,她解釋道:“因為我不希望我的猜想是真的。”

她的灰黑迷蒙的眼睛深處含著一些不明晰的情緒,仿佛她那顆空空的心臟裏,正蟄伏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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