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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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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音

雲州市醫院特需病房內。

央儀用冷水洗完臉才察覺到自己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手部肌肉沒那麽僵了。

她緩慢活動了會手指。

不久前, 她打通方尖兒的電話。

得知奶奶的狀況,方尖兒立馬放下所有事,把機票改簽到第二天……不, 確切來說已經是今天了。

央儀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四點五十九分。

方尖兒這會兒應該在去機場的路上, 搭乘最早一班飛機,於上午前抵達雲州市醫院。

電話裏, 她千恩萬謝, 眼淚撲簌簌流,說著如果不是她多待幾天真不知道要出什麽事來。

央儀握著奶奶的手。

那會兒尚未安全抵達市區醫院,她心裏遠沒有如今這麽定。但安慰的話仍然要說,只好搜腸刮肚。

來回的車軲轆話中, 她甚至不敢和方尖兒說路上仍有發生危險的可能。

握著的手緊了又緊, 弄得自己心力交瘁。

等真正抵達,看到另一支醫護團隊在頂樓停機坪等著時, 她已經將近虛脫。

松開手,整個人都變得綿軟無力,胃也開始痙攣起來。

或許是孟鶴鳴的安排, 特需這層也有屬於她的房間。

洗過臉出來, 房間裏立了個人。

央儀當然認得他,是孟鶴鳴的生活助理。

那人送來幹凈的衣物,跟她說:“這是孟總交代好的, 如果您還需要別的,盡管給我講。”

又是摔跤又是汗, 身上的衣服狼狽極了。剛才在鏡子裏已經目睹過自己的“風采”, 央儀沒推辭,說了聲謝謝。

助理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腳步又停了下來。

“那個,央小姐。”

“什麽?”央儀擡眸。

“這個點商場都關門了,東西都是找櫃姐臨時送的,如果有什麽不合適。您多擔待。”

她不是挑剔的人,搖了搖頭:“不會。”

等助理離開後,她打開袋子。

裏面備的東西很齊,齊到打開的一瞬間她有些不好意思。男人的手仿佛丈量她的尺,他碰過的地方都了如指掌,那些尺寸合適得仿佛她親自選購。

連款式……都與她平時喜歡的差不太多。

不知該說是他描述太細致,還是櫃姐與她品味一致。央儀對著鏡子默了會,細細換下今晚的狼狽。

手裏的毛巾是柔軟的,送來的衣服也是柔軟的,帶著烘洗過後淺淡的木質香調,一切都讓她回到了舒適的那個世界。下面是條半身裙,掐了腰,但裙擺寬松,不至於蹭到她摔破了的膝蓋。

或許只是巧合,孟鶴鳴不會知道她摔破了腿。

她也是在剛剛脫掉褲子後才知道,腿上破了很大一塊皮,等註意力徹底回到自己身上,才後知後覺感受到火辣辣的疼。除了皮膚上的疼,胃痙攣仍在持續。

她換好衣服,手掌按在兩肋之間,從病房裏出來。

助理等在外面,在和醫生說話。

央儀深吸一口氣,問:“剛送來的老太太怎麽樣了?”

“那邊您放心,有人守著。”助理說著回頭,向她引薦,“這位醫生是來幫您檢查的。”

“我?”

央儀面露詫異,她以為這間病房只是暫時提供給她換衣服修整用的。

見她疑惑,助理道:“孟總說您可能有外傷,要照顧著點。”

裙下,兩條膝蓋確實疼。

她抿了下唇:“他怎麽知道?”

助理也無從推斷,想了想原話:“孟總只是說可能。”

好吧。

心口爬過異樣的感覺。

她點頭:“……那上個藥就行了吧。”

那人卻跟他老板一樣固執,堅持道:“這要醫生看看再說,您先請,我在外邊等著。”

好在真的只是外傷。

傷口很好清理,沒有紮著木刺。

醫生很細心地給她消了毒,她手法很輕,看起來很耐心、很好說話的樣子。

央儀忍不住問:“醫生,直升機的救援費一趟大概要多少錢?”

這話是替方尖兒問的。

現在閨蜜還沒回過神來,等到了醫院反應過來,她必然會拜托她問問這件事。

與其問孟鶴鳴,她覺得不如此刻問問旁人。

“這倒是不太清楚。”醫生好奇地打量這位病人,身在特需病房、且是由直升機送來的,非富即貴。她猜想對方應該只是好奇,於是說:“這種情況幾年都碰不到一次,不過我之前聽其他人聊的時候大約聽到過點,有按小時計費的,有按公裏計費的。”

央儀對這趟飛行的確切裏程數沒有概念,問:“按小時呢?”

“小時的話,大概一小時五六萬吧。”

“單程?”

“往返。”

“……”

那還真是有錢人才用的手段。

這麽一趟下來,搭進去一輛經濟實用型轎車。

正想著,耳邊似乎再次聽到螺旋槳的餘音。她往窗外望,天已經白了,高樓大廈籠罩在淡淡的晨光裏。遠遠的一個黑點隨著飛行越放越大,螺旋槳的風旋在她心口。

醫生出去後不久,她聽到病房門口傳來熟悉的聲線。

“怎麽樣了?”男人的聲音依舊那麽沈穩。

“那邊很穩定,應該沒問題。”助理說。

如果在病房門外,一定能看到他銳利的眼。

然而隔著一扇房門,她只聽到對方用平和的聲音說:“我是說這邊。”

“這邊……”

助理被那一眼看得心慌,又不太好開口。

心裏想,是您交代醫生看傷口的時候待遠點的,我這什麽都不知道呢。

不等助理回答,敲門聲已經響起。

他似乎是等不及,但透過磨砂玻璃往外看,只看到男人紳士地立在門邊,身影沒有一絲焦急。

他問:“方便?”

當然方便。

央儀先他一步拉開門:“你到了?”

“嗯,怎麽樣?”他邊問,視線邊上下巡視。

露出的小腿上有擦傷的痕跡,不嚴重,但在她無瑕的肌膚上還是過於明顯。

他只看一眼便克制地收回,問:“上過藥了?”

“上過了。”明明傷在自己腿上,她卻用安慰的口氣,“沒事的。”

膝蓋有點疼,她沒像平時那樣坐下,而是斜靠在桌邊,手掌搓了搓被空調風吹得有些發涼的胳膊,隨後按回肋間。

“還有哪?”他突然問。

央儀沒反應過來:“什麽還有哪?”

孟鶴鳴道:“消毒水味道很重。”

他說著,視線再度巡視她的全身,最後落在柔軟的裙擺上。央儀折服於他的敏銳,欲蓋擬彰地說:“醫院本來就有消毒水味的,你鼻子這麽金貴……”

他深望向她。

那雙眼睛裏藏著銳氣,仿佛讓所有都無所遁形,央儀忽得塌下肩:“膝蓋上還有一點。”

“一點?”他確認。

央儀換了個詞:“不多。”

他的五官偏冷,這個時候尤其顯得威壓甚重。

“要我檢查嗎?”

“……”

算了,與其被迫接受檢查,不如自己爽快點承認。再說……幹嘛害怕啊?憑什麽害怕啊?

受了傷委屈才對,怕什麽。

央儀低頭,手裏攥著柔軟的布料,徐徐拉高。勻稱的雙腿在他面前越露越多,慢鏡頭似的,莫名將看著的人陷入居心叵測的境地。

孟鶴鳴青筋直跳,下意識想叫停。

下一秒,她露出膝蓋上顯得有些慘的傷口。

“就這麽多了。”央儀無辜地說。

他的喉結滾了一下:“痛嗎?”

其實挺痛的,尤其是被人加倍關註的時候,但她還是說:“還好。”

松開手指,裙擺自然垂到了小腿下,遮住春光。

明明準備了一堆話要說,但此刻,病房裏兩人不約而同噤了聲。

氣氛一時難以為繼。

半晌,還是孟鶴鳴先開的口:“這裏有人看著,你一晚上沒睡,不如先去酒店……”

她搖頭:“方尖兒早上的飛機,我還是在這等她吧。”

孟鶴鳴一反常態,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默了會兒,只頷首:“我安排人接她。”

央儀想了想:“你也沒休息。”

她原意是想問他要不要回酒店的,畢竟兩人就這麽待著也很奇怪。可是男人看她一眼,又一眼,最後竟問她:“你會介意我在這休息嗎?”

特需病房很豪華,可是再怎麽豪華也就一張床,另一張長條沙發是用來給陪護睡的。

央儀側開身,打算讓出唯一的那張床。

腳下剛動,男人已經從她眼裏得到了許可,徑直朝沙發走去,長腿半屈,讓那張足夠容納一個成年人的沙發瞬間逼仄起來。

他看起來確實疲憊,下頜泛著很淡一層青灰。

要是放在以前,這是絕不可能的。

孟鶴鳴無論多忙都保持著絕對的理智和自我管理,他總是以絕佳的一面出現在人前。

所以今晚,看到他皺巴巴的襯衣、敞在褲腰外的襯衣下擺、還有疲倦的面容時,央儀有點陌生。

她當然不會知道在雲州的這幾天,他是怎麽壓抑住內心,怎麽天人交戰,克制住想要不顧一切進山的決心的。

經過數天自己與自己的拉扯,孟鶴鳴的確很倦了,他躺在狹小的沙發椅上,這是他這輩子睡過最不舒服的床,但脊背陷入皮革的那一瞬困意準時到來。

精神讓他強撐了數十秒。

這數十秒間,他聽到女人輕柔的腳步聲停了停,在幾步之外。

“怎麽了?”他挪開搭在眼皮上的手背。

聽見她用疑惑卻篤定的語氣說:“路周沒回來?”

“沒。”他的目光與她對視,像一汪平靜的湖,“他處理好事情會自己回來。”

她沒有懷疑,很認真地點了下頭。

或許是長時間沒有休息,孟鶴鳴聽到自己脈搏跳動失了常,他想說什麽,但知道此刻自己開口嗓音一定沙啞一定欲蓋擬彰,於是所有的話都按了回去。

他無意識地望向吸頂燈。

幾秒後,墻上開關很輕地響了一下,央儀的聲音從昏暗中傳了過來:“那晚安。”

“嗯。”

他發出短促的回應,疲憊地閉上眼。

可能是因為分了手,這次兩人待在同一間房裏,央儀不太適應。她腳步很輕地回到床邊,躺下,坐起,又躺下,視線在沙發上一再停留。男人留給她一個寡淡的背影,一動未動,像睡沈了。

最後不知幾點,她終於在胃裏的翻騰和睡意兩重折磨下睡了過去。

再睜眼墻上掛鐘顯示八點五十。

即便沒開燈,病房裏也已經全然亮了,一眼便能看清所有陳設。

她艱難爬起身。

沙發上的人沒醒,雙眼緊閉。

他換了姿勢,仰躺太憋屈,索性坐起來,手肘搭在沙發扶手上,指尖交握,以十分正襟危坐的姿勢休息著。

如果不是眉眼間倦意深重,散落的額發投下一片陰翳,乍看過去,她大概會覺得這人不是在睡覺,而是在進行一場重要的會議。

怎麽睡著氣場還這麽強啊?

怕吵醒他,央儀立馬起來,坐在床邊看了會手機。

方尖兒一下飛機就給她來了消息,現在剛上孟鶴鳴派去接她的車,告訴她大約一個多鐘頭就能到醫院。

想想自己已經睡了四個小時了,央儀有心想出去問下奶奶的情況,看了看沙發上睡覺都眉心緊鎖的人,還是切出聊天框,給他的助理發:【奶奶現在怎麽樣了?】

助理很快回:【您不用擔心,做了造影問題不大,現在已經在病房休息了,醫生說接下來只要保證絕對的臥床就不會有事。】

央儀將這條消息轉發給方尖兒。

那邊松了口氣,說謝天謝地。

事出突然,她父母也已經買了機票準備回國。

方尖兒一個勁地感謝。

央儀想,她其實也沒做什麽,這一晚上耗費精力和人脈的全是孟家人。

她坦白:【路周求的援,孟鶴鳴安排的後續】

方尖兒回了一個問號。

又一個問號。

又又一個問號。

起初聽說路周在雲州時方尖兒已經很震驚了,現在了解到完整的後續,有種胸口被打了一拳,話都堵在狹小的喉管裏出不來的憋悶。

路周?孟鶴鳴?

現在問是怎麽回事似乎不太好,容易落人口實——怎麽過完河就拆橋,上一秒救命恩人的,下一秒就要分清你我他。

方尖兒把問號全撤回。

她現在決定保持沈默,觀望再說。

這邊央儀看方尖兒沒回了,盯著那三個撤回提醒出神。又等了十來分鐘,依然沒反應。

胃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食了,從輕微的胃痙攣發展成翻來覆去的疼。她在原地很輕地活動了下筋骨,確認沙發上的人沒醒,於是小心翼翼下床,往門口挪。

外面走廊很亮。

休息區的沙發正對這間病房。

她一出來,助理便註意到了。

他迎上來:“您是要去看老太太嗎?”

央儀搖搖頭:“我出去買個早餐。”

“都準備好了,您需要的話現在可以送進去。”

“別。”央儀飛快拒絕,“他還睡著呢。”

她沒意識到這句話在兩個已經沒有關系的人之間有多暧昧,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後眉心皺了一下。

又問:“他最近很忙嗎?”

助理說:“我只負責生活這方面。”

央儀沒想過在助理嘴裏打聽出他的消息來,他手底下那麽多人一個個都慣會察言觀色的,口風又緊。

於是自己嘟噥了一句:“多久沒睡了,怎麽累成這個樣子。”

這段時間,五個國家,十三個城市。

孟總是真不把自己當人啊。

剛回到榕城的那天,眼瞅著要休息了,又突然改了行程來雲州。

至於在雲州的這幾天,只要孟總在的地方,方圓幾百米氣壓都是低的。每次進那間豪華套房,助理都不得不在門口做個幾分鐘心理準備。

會客廳文件堆疊如山,大屏上總是亮著熒白的光,不管什麽時候進去都有會議在進行。秘書辦那幾位跟著熬紅了眼,悶頭在那刷刷刷翻閱文件。

他好幾次想提醒老板該休息了,但一觸及到對方的眼神——寡淡中暗藏不容置喙的淩厲,他又一次次把話都咽了回去。

心裏止不住地想,還是央小姐在的時候好辦,再怎麽醉心工作,老板總會放松幾分鐘留心手機,偶爾出去打個電話,再回來時會議室氛圍都會輕松許多。

此刻央小姐提及,助理不知道說什麽好,頗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這些日子孟總作息確實不太好。”

“哦。”央儀表示了解。

這人工作起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懷著心事慢慢往前。

助理心下不確定,跟了幾步後文:“您要去哪?”

“隨便走走。”她說,“他醒了我再回來用早。”

在頂樓小花園走了不到幾分鐘,孟鶴鳴就醒了。醒來第一件事是環視病房。

房間裏空無一人,掀開的被單底下也泛著冷意。

他沒說話,俯身,將頭埋進交握的手掌裏,很重地揉了揉太陽穴。

片刻後,他起身拉開房門。

助理等在門邊:“您起了?央小姐說她就在附近走走。”

孟鶴鳴想說我沒問,話到嘴邊改成:

“她用過早餐沒?”

“還沒有。”助理想了想,“她說您在休息,別打擾到您才不用的。”

穿過心口的風小了許多。

溫柔的,和煦的,一下下輕輕掃弄。

他不知道自己陰翳了幾天的神情變得柔和起來,掏出手機:“你去準備吧,我叫她回來。”

手機裏的那串號碼不需要特意去找。

他停留在不久前的BB那一欄,點進去,撥通。

幾遍都是忙音。

在飛往那座偏僻山寨之前,孟鶴鳴其實就撥過她的電話。那時顯示的同樣是忙音,不過他沒太當回事,只當山裏沒有信號。

數分鐘後,助理送來早餐。

看到老板用沒什麽情緒的眼神看著他。

他心下一緊:“……您,還有什麽吩咐?”

男人心平氣和地將手心朝上攤開,對他說:“介唔介意我用下你嘅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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