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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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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暴雨持續到傍晚。

孟宅地勢高, 沒什麽影響,城區倒是積水嚴重。黑色加長轎車混在車流裏,一路擁堵。

平時數十分鐘的路程開了一個多小時。

徐叔將車停到主宅的噴泉旁, 看了眼中控,20點14分。隨即從門側抽出傘, 打開後座。

孟鶴鳴手裏的書剛好翻過一頁,那枚鏤空書簽在他指尖打了個轉。

他熄滅閱讀燈:“好久沒時間安靜地看會兒書了。”

“這場雨對您來說倒是及時。”徐叔弓身, 將傘遞了過去。

孟鶴鳴不喜旁人撐傘。

旁人打傘無異於被人掣肘。

他接過來, 泛著金屬光澤的傘骨與他沒什麽情緒的雙眸一樣冰涼。

“今天家裏怎麽樣?”

徐叔搖頭:“管家說一切正常,央小姐待得還算習慣。下午還到花園逛了逛。”

說起央儀,孟鶴鳴無聲勾了下唇,表情不再那麽冷峻:“那麽大雨還出門。”

徐叔笑著說:“雨中看花也是一種體驗。”

兩人一前一後行至拱門, 眼見管家出來相迎, 徐叔便停在門邊不再往前。他註視著這位矜貴的天之驕子幾步邁上階梯,將傘遞到一邊, 隨後脫下西裝。他拎著西服外套的樣子從容又松弛,是在公司見不到的模樣。

徐叔隨即轉身,冒雨回到車裏。

拱門下, 傭人送來熱毛巾給大少爺凈手。

男人白玉似的指骨在毛巾蒸騰的熱氣裏若隱若現, 一根根擦過,他隨口問:“她人呢?”

管家躬身回答:“央小姐好像不大舒服,晚餐用了一盅湯, 就上去休息了。”

孟鶴鳴聞言動作一頓:“下午不是還好好的?”

“就是下午那會兒。”管家說,“快傍晚的時候傭人看見央小姐渾身濕淋淋的滴著水, 從花園回來。”

孟鶴鳴平靜地掃過眼前數人, 語氣隱隱有了怒意:“你們一個人都沒發現她出去?知道她出去也沒想著送把傘?”

管家埋低身,苦著臉:“央小姐在墻邊看了好久的花, 我們以為她不會走遠。確實是我們失職。”

“好得很。”孟鶴鳴冷笑。

他大步越過拱門,將西服扔到一邊,幾步邁上樓梯。走到一半忽然回頭:“叫廚房煮點姜湯。”

“廚房煮了。央小姐只喝了幾口。”

在孟鶴鳴威壓般的視線下,管家終於再次開口,“我這就叫廚房再煮一碗來。”

別墅二層很安靜,過道的廊燈一盞未亮,只有路過時感應燈短暫地釋放一點光芒。

孟鶴鳴熟門熟路來到主臥,推開門。

裏面同外面一樣暗,借雨後月光,能模糊看到床上一團隆起。

他松了松領口,將領帶扯下。

絲綢質感纏在指尖,隔著一層布料,他俯身,碰了碰露在絲被下的長發。她回來後洗過澡,長發順滑地散在面前,一低頭就能聞到松木清香。

在半山,他們的洗護總是各用各的。

這裏沒來得及添置,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他的味道。這種感覺不壞。

孟鶴鳴貪戀地碰上她的臉頰。

指下溫度讓他倏地一頓。

他低聲:“央儀?”

蜷縮在被子裏的人沒什麽反應,只輕輕皺了皺眉。

他索性托著她的脖頸起身,點亮床頭那盞胡桃木臺燈,昏黃燈光平時只夠當個氛圍,這會兒點亮,卻輕而易舉地看清她泛著紅暈的頸。

孟鶴鳴又探了探她身上的溫度,幹燥,滾燙。

他確認央儀發燒了。

孟鶴鳴撥通內線,讓管家立馬把醫生找來。

原本在樓下時管家就聽出少爺語氣不佳,再到這通電話,一秒不耽擱,馬不停蹄就去找人了。

掛斷內線,孟鶴鳴沈著臉,手掌壓在她額上,“你發燒了,我現在叫醫生過來。”

央儀從鼻腔發出聲音,“嗯……”

“還有力氣嗎?”他的視線停在裸露在外泛著粉的雙肩和鎖骨上,“要換件衣服。”

實在是病得難受,骨頭又酸又痛,連眼皮都睜不開。這個時候被人折騰起來說要換衣服,央儀再好的脾氣也答應不了,只悶著聲說:“孟鶴鳴,你好煩。”

“……”

孟鶴鳴在藏拙的前二十幾年也是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更別提伺候人了。

他扯過薄被,將她裹嚴實,又撥通內線。

“找個女醫生。”

管家沒轍,忙不疊一連串地答應。

兩通電話過去,央儀其實已經醒了,無奈發燒的時候腦子裏太亂,像走馬燈似的什麽場景都來放一圈。

在孟鶴鳴回來之前,她已經亂夢過許多場。

夢裏有真有假。

現在整個人好難受,她竟然有點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湖邊涼亭裏,路周握著她的手說替他保守秘密,是真的嗎?她當時是怎麽回應的?是驚懼地抽回手說你別開玩笑,還是只是轉過臉,淡淡地說好。

她分不清楚了。

手心被人輕輕捏著,她耳邊似乎聽到了滂沱大雨,濺落進潮濕的泥土裏。絳色的果子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你放手。”

孟鶴鳴側耳:“你說什麽?”

央儀用力往回抽手,重覆道:“你放開我。”

她那一點點小貓似的力氣連掙紮都算不上,孟鶴鳴凝視她緊蹙的眉,似是無奈:“怎麽生病了脾氣這麽大。”

央儀艱難睜眼:“孟鶴鳴?”

他瞇起眼,“幾分鐘前還嫌我煩,現在反倒認不出了?”

“不是……沒有……”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你下班了?”

孟鶴鳴難得開起了玩笑:“我說我還在公司,你信嗎?”

央儀沒理解到話裏的意思,呆楞楞地點了下頭。

骨縫裏散發的酸痛讓她怎麽躺都難受,腰幾乎要斷了,尾椎骨也疼得厲害。

現在就算說個最淺顯的玩笑,她都能當真的來閱讀。

“公司和你家好像……”

孟鶴鳴失語,放棄用手,而是低頭用額頭貼了貼她的。鼻尖相抵,發膠固定了一天的碎發往下滑落,掃在她額頭上。

央儀癢得偏開頭。

她吸了吸鼻子,委婉地說:“我病了。”

孟鶴鳴深看她數秒:“我在你眼裏原來這麽禽獸。”

禽獸嗎?

還好吧……只是有些時候……

很偶爾的時候……

她的腦子不支持她多想,慢吞吞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摸摸額頭。

“好燙。”她喃喃。

“燙到快把腦子燒壞的程度。”孟鶴鳴不客氣地說,下一句語氣又柔和下來,“一會有人送姜湯上來。”

央儀如臨大敵:“我不喝。”

孟鶴鳴不懂病理,只好從少時聽說的閑話裏揀了幾句來哄她,“喝過姜湯發了汗,會好得更快。”

她弱弱地說:“好的慢點……也不會怎樣。”

“好極了,醫生也不需要來了。”

孟鶴鳴作勢要去拿電話。

央儀軟綿綿地拉住他的袖口,“……醫生要來。”

“不是說好得慢點也沒關系嗎?”

她眼睛水光盈盈,像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你在欺負我。”

“……”

他嘆口氣:“只喝幾口。”

“不要。”

“我陪你一起喝。”

“……那也不會變得好喝。”

孟鶴鳴眼皮一跳:“央儀。”

“……”

這回換央儀沈默了。半晌,她收回手,十根手指絞在一起,像下了什麽巨大的決定:“喝就喝。”

然後眼淚就這麽莫名其妙地下來了。

孟鶴鳴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眉心捏了又捏,沈聲說:“不喝就不喝。”

管家送姜湯上來的時候剛敲了一聲門。

就被裏面一句不耐煩的“出去”給嚇退了回來。

等了數十秒,仿佛那股怒意過去了。他才貼著門,小心翼翼地問:“那姜湯……”

“放那。”一門之隔,孟鶴鳴煩躁地起身踱了幾步,“催催醫生。人到了第一時間帶上來。”

管家又去催了,抱著一顆膽顫心驚的老心臟。

孟家投資的私人醫院開在海灣,從那裏過來會費些時間。管家哪裏還看不出眼下情況緊急,只好動用關系去離得最近的一家三甲請。

醫生果然比想象中來得快。管家見著人就跟見著救世主似的,他一路迎,飛速把人送上樓。

門只開了一條縫。

熱意順著門縫緩緩鉆了出來,暴雨後澄澈的夏夜,也要比這裏邊涼快幾分。

醫生皺著眉繞過床尾凳,瞥一眼空調,出風口暖風徐徐,正是這間屋子熱氣的來源。

男人坐在床邊,襯衣背後已經被汗浸濕,皺巴巴地貼著脊骨。這樣的狼狽似乎從未出現在他身上過,只是看一眼考究的打扮,醫生便猜到了。

不過他定力極好,即便如此面上也沒露出絲毫。

男人除了進門時與她打了個招呼,視線始終停留在床上。

醫生順著他的視線去看病人。

她蓋得嚴嚴實實,脖頸以下露著的部分用一件幹凈襯衣蓋著,只有臉頰和眼尾泛著淺淡的紅,漂亮得驚人。

“量過溫度了嗎?”醫生重新望向家屬。

男人未置一言,眉頭卻顯而易見地緊了幾分。

行,還沒有。

醫生心想還真是不會照顧人。

上一秒她還在感嘆原來這座莊園竟然不是景區是私人住宅,裏邊住的是什麽王子公主。下一秒就回到現實,被治病救人的宗旨喚醒,吐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連個溫度計都不會使。

礙於院長親自發話,她只好耐心說:“病人看起來燒得不低,怎麽還開熱空調?”

“幾分鐘前她說冷。”

“還有什麽別的癥狀嗎?”

孟鶴鳴言簡意賅:“說胡話。”

“……”

料想應該問不出什麽有用的,醫生索性自己動手,量溫度,看舌苔,聽肺音……

一套操作下來,她見怪不怪道:“吃退燒藥吧。”

大概是從少爺緊蹙的眉間看出深意。

管家連忙問:“就這樣?”

醫生點頭:“不嚴重,冷是因為溫度還要往上走,一會兒又該喊熱了。把房間恢覆成正常溫度,回頭該受不了了。還有——”

她頓了頓,猶豫要不要把這麽沒有常識的話說出來。但掃了一眼床邊正襟危坐的男人,還是開口道:“退燒藥吃過吧?間隔別短於六小時,控制好量,多了傷肝傷腎。”

“哦哦好的好的。”管家連連點頭。

醫生走後,傭人送來熱水和藥,扶著床上的人喝下去,這才算停歇。

藥效來得很快,大概半個多小時,央儀臉色就沒那麽潮紅了。她閉眼躺在床上,兩條白皙的胳膊敞在絲被上。

孟鶴鳴想去替她拉一下,被她倔住。

“熱。”她說。

額頭開始發汗了。

他放下平板,將她汗濕的頭發撥到一邊,微微斂眸:“在花園躲雨的時候,怎麽不想著找人幫忙?”

閉著的長睫撲簌幾下。

她有氣無力地說:“……這種小事。”

“小事?”

“嗯。”

“要是知道自己生病這麽難受,也是小事?”

“嗯……”

“央儀,你還真是——”

他說不下去了,想到今晚要不是因為市內交通癱瘓,好些原本約好的行程臨時取消,他也不會這麽早回來。

如果他太忙,沒回來呢?

她就這麽自己在臥室裏孤零零地躺一晚?

燒得人暈過去都沒人發覺,也是小事?

今晚在得知她不適後到現在,積壓的煩躁情緒無處發洩,他起身,踱到窗前。

暴雨過後夜色澄凈,傭人們正在花園收拾滿地狼藉。

他的情緒卻拾不起來。

孟鶴鳴伸手摸兜,煙盒落在了車裏,於是扔下一句“早點休息”快步離開臥室。

走廊上管家弓身等候。

孟鶴鳴接過他手裏的煙,偏頭,黯淡的紅在夜色裏亮了起來。他抽了半根,才問:“還有什麽事?”

管家說:“那邊來把醫生叫走了。”

在他這棟房子裏,所有黎敏文的人都統稱為那邊。

孟鶴鳴在青霧中瞇了下眼,“打聽我們這的情況?”

“那倒不是。”管家說,“是小少爺下午也淋了雨,這會兒聽說正在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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