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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十課 幸運與不幸相互的交織與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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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十課 幸運與不幸相互的交織與錯開

幸運。

原來那東西從一開始就與她無關。

家庭、友誼、事業、愛情……從最開始的那個地方, 一切就沒可能。

這個世界從不存在神佛鬼怪,就算很多很多神仙幸運地存在又幸運地向她投來視線,也不會響應她“啪”一聲打起的響指、為她盛上裝滿所有圓滿與美好的托盤——

話又說回來, 她根本不會打響指。

她的手指又胖又短, 還黏糊糊的,要麽沾著血與灰,要麽就沾著油炸碎屑。

……這不是一雙屬於女主角的手,所以,不會有清脆的響指。

最後的最後,只能聽見, “邦”。

電視機砸下。

雪花片伴著血一起,滋啦滋啦蔓出一小灘。

喝醉的男人在罵她弄臟了他昂貴的鞋子。

……再然後, 就聽不清了, 她趴在地上, 覺得眼皮很沈很沈。

家庭、友誼、事業、愛情……長大之後的故事, 未來所有後續的可能性,原來掐斷它們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

一個坐在電視機前發呆的小孩, 沒有尖利的爪子,沒有森寒的牙齒,憑什麽幸運地獲得“活下去”的權利呢?

大人稍提高一點聲音爭吵,稍擡高一點手掌揮下, 稍稍走近了勒她衣領……就能將她整個抓起,成為印在她心底的陰影。

一個不滿五歲的小孩, 殺她就像殺一只小羊羔那麽輕易。

你憑什麽神勇無敵,在成人的拳頭下毫發無損啊?

醒醒吧。

被打疼了, 才知道跑。

耳光挨多了,才學會用拳頭反擊。

她不是個點滿了拳擊天賦與超人武力值的天才小孩, 她只是擁有了許多許多次積累經驗、進步提升的“機會”而已。

所以,那之後……

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成為綁匪們撕毀的“不值錢票子”,也很正常啊。

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女,為自己喝酒飆車的行為付出代價,在男閨蜜的豪宅“肝腦塗地”,豈不是天經地義。

一個剛剛畢業的準大學生,獨自喝酒吃烤肉再扶著電線桿嘔吐,搖搖晃晃地走進某條煙花逼仄的小巷……

許多許多次教訓。

名為安各的家夥一點也不討喜,一點也不幸運,她還偏偏把自己當成無敵的存在到處作死,那憑什麽次次逃脫家暴、綁架、虐打、謀殺、車禍、夜晚的跟蹤殺人狂——

如果不是某只陰煞的死亡重現註定籠罩那條小巷,高考結束數日後的那晚,獨自夜游又醉酒、最終死在跟蹤狂刀下的女高中生……

“被奸屍”這種新奇獨特的人生體驗,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擁有啊。

如果不是那個精神不正常的跟蹤狂脫褲子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如果不是從另一條時間線飄來詭異的血腥氣,當他彎腰想撕開那件校服外套時,對上了一雙徐徐睜開的眼睛……

安各一拳砸斷了男人的鼻梁,並不記得三分鐘前自己在一柄小刀下咽了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跟蹤狂會看著自己鬼叫,仿佛看見一具重新動起來的屍體……

大晚上揣著把小刀跟在高中女生身後鬼鬼祟祟地脫褲子,這種人本就不正常吧,誰想搭理他惡心變態的精神世界啊。

安各拳頭與防狼電擊器雙管齊下,把人徹底砸暈過去後,又轉頭想尋塊板磚洩恨——她沒想起要報警,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太多了,她視野裏的天空還在360度旋轉著放煙花呢——

可摸到板磚後再醉醺醺地轉回去,就見那個死魚般癱地上的男人不見了,地上什麽都沒有。

小巷空空蕩蕩的。

她楞了一會兒,撓撓臉,轉頭,又扶著墻嘔了一堆酸水出來,便搖晃著睡倒在地上,將夜晚的一切當作幻覺徹底遺忘。

——與此同時,被逼入絕境的天師抵住小巷的墻面,無數次從血液與腦漿中抽出雙手,抵禦同行們的法器與符咒,恍惚間似乎瞥見了不遠處的屍堆裏突然冒出一個茫然的男人,半提著褲子——

可他殺了太久,太累也太麻木了,沒精力去分辨那是一個誤入此地的活人,還是本陽會驅使的又一個傀儡。

總歸,他的陰陽眼能看出,那人身上背著許多冤孽,似乎是個拿少女元陰修煉道術的家夥?那就無所謂吧。

他麻木地伸手抓過去,捏爆了那人的腦殼,又用他的軀體擋滅了一道飛來的雷符。

將僅剩的一截腿骨拋回屍堆,天師便繼續掙紮著求生,希望能回到一間床上睡著人的酒店房間裏,還不知道最盡頭已經有一抹紅影等在那裏。

……不知道,不清楚,許多次交織,又許多次錯過。

她倒下過許多次,但與他在冥冥中無形交錯的,也只有那一次。

某種意義上,曾一起死在同一個地方,也是難得的幸運。

畢竟他比她更倒黴些,沒有不死的能力、天賦的加成、與生俱來的強大體質,一次“死亡”,就再也沒機會重新站起了。

他只死過那一次,不過,在那之後,以“死人”的身份,有幸見過了季家大宅裏開車撞擊的少女、知道了綁架案裏被槍殺的兒童、意識到她闖入死亡重現後穿著高中校服的形象有些奇怪……

可他還是沒能真正接近謎底,直到想起了那段沈在冰洞下失去呼吸的旅行。

……誰願意去想象那個謎底,就像小鬥笠不再願意去探究“姐姐以外我最在乎的人是誰”。

安各是正常、積極、活潑、健康長大的姑娘。

安各絕不是曾無限次獨自死在某個地方的人。

……她真的一直鮮活活著啊,他的眼睛他的判斷絕不會出錯的,她不是什麽怨鬼也不是什麽妖怪,會笑會哭會怒會疼——

她只是【死不掉】。

被電視機砸死,被槍管崩死,被車子撞死,被小刀捅死,被冰海溺死……閉上眼,再睜眼,迷迷糊糊地撓撓臉,然後沒事人般走開了,仿佛剛才自己只是宿醉頭疼。

她自己也從未意識到自己的特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死亡的疼痛過程能令人墮落成鬼,而暖洋洋的“睡一覺”“忘幹凈”要好太多太多了——她甚至會一並忘記前因後果,簡單地理解為“做夢”再拋到腦後——

……可究竟為什麽呢?

沒有為什麽。

如果要小安各說,誰讓她不是幸運的電視劇女主角呢,她的倒黴幾乎貫徹整個人生——

最倒黴的出生日期,最倒黴的八字,倒黴的性格倒黴的身材,渾身上下沒有哪一點討喜可愛——而且從一開始,“父母”這個人生選項,她就倒黴地選中了最糟糕的那個。

一切都從那裏開始,五歲,生日,磁帶機摁下按鈕,雪花片滋啦滋啦。

……安各並不憎恨他們。一點也不。

盡管長大後的她本人並不記得五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但,即使知道了,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因為男人對她動手不是發洩憤怒,女人選擇無視也不是涼薄惡毒……他們都想弄死她,“這孩子為什麽不去死”,這是那對夫妻難得達成一致的共識。

況且,理智計算得失,分析事實,就知道他們的確是對的——

只要“不吉利”的她死掉,他們就有機會再次在安家展開新生活。

生一個新孩子傳宗接代,借此修覆婚姻關系,重獲家族權柄……如果順利除去了闖進家族的那個克親小鬼,長輩們都會欣然給予獎勵。

區別不過是女人懦弱又糾結,既想端著“母親”的那份體面站在道德高點,又不敢真正接近觸碰她這個臟東西,生怕被傳染晦氣——她就和其他許許多多的安家人一樣,厭惡她又不敢真正接近她——

而男人喝醉了,暴怒了,在情緒與酒精的共同鼓動下,拋去所有顧慮,真正動了手。

他是唯一一個主動出手的安家人。

就連安老太太也顧慮著那所謂的“業障”,撚著佛珠站在遠遠的地方給她請家法。

……這麽一想,她其實,很像她的父親呢。

都是動手果決的暴脾氣,都……習慣了對親近的人發洩自己的糟糕脾氣。

長大的安各其實不喜歡那些怒氣,那些吼叫,那些尖銳的傷人話,或者砸來砸去的東西。

那個人是她這些年來遇到過的最美好的存在之一,她為什麽總要對他說“閉嘴”“有病”“滾出我的房子”呢?

她明知道什麽最能刺傷他。她至今也忘不了那個人聽見“離婚”時露出的表情。

她不想這樣,最不想傷害他……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次,很多次,吵架之後,他拖著行李箱離家出差,而她獨自坐在家裏,看著被他擦洗幹凈、光潔如鏡的桌面。

看著桌面上映出的自己。

就像是看見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男人,暴力的,強勢的,不容置疑宣洩怒火的,就像心底裏那個影子多少年後還是化成了她自己的影子,她不也和那個男人一樣做著這種事——令她忍不住想要……想要……

伸出手,掐死他。

掐死她自己。

可是電話會響起。

短信,語音,視頻消息。

她接下,小聲說,“對不起,又朝你發脾氣”。

而他每次都這麽回答,“沒關系,我不介意”。

沒關系。

不介意。

我也有做錯的地方。

我們一起想辦法改好。

……安各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會不會再遇見比他更好的人了,但每一次,她聽見他這樣對自己說話,都有種喘過氣來的輕松感。

仿佛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她被一臺壞掉的電視機壓在最底下,而終於有雙手幫她搬走了那臺電視機。

犯錯沒關系,發脾氣沒關系,控制不住沒關系,慢慢來,別擔心……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我們可以共同解決所有問題。

因為你不是你的父親,我也不是你的母親。

——洛安從未說過這些話,安各也羞於對他提起弱到被扇耳光的幼時,但他的每一次諒解、退讓與包容,都把這些話刻在了她心底。

所以安各再也沒有獨自游蕩、冒險作死,從遇到洛安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誠心學習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幸運的次數太少了。當然要抓緊時間珍惜。

但……

幸運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了。

也太短暫了。

【最後一次,是七年半前。】

意識已經被沈眠封鎖的軀殼躺在床上,被操控著吐露信息的魂魄依舊麻木,但瞳孔深處,那些白霧似乎翻滾起來,化作即將墜出的水滴。

【我的丈夫死了。】

【他大概率是被我的八字克死的。或者被我的不幸傳染了,因為他出現在我身邊是違背常理的幸運。】

【總之……我確認完他的屍體,給火化與葬禮的程序簽完字,又寫了一封財產捐獻的遺囑……我很清醒,沒什麽痛苦或絕望的感覺,並不是想要殉情,也不是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

【我只是看見停屍房裏有一把手術刀,便覺得時機正好。今天,這個時間地點,是個適合去死的日子。】

【我想終結這一切,而且,雙份火化下葬,比單獨一份劃算多了,這筆賬我還是會算的。】

【所以我把那把手術刀拿過來,站在白布旁邊,切開手腕的動脈。】

【血淌得很快。我的心情也很愉快。我真討厭繼續倒黴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很沒意思。】

【……可為什麽我死不了?為什麽?】

床邊,洛安伸手,蓋住了那雙裹滿白霧的眼睛。

“暫停。”

他在對被操控的魂魄下令,但那語氣聽上去,更像是懇求。

“別……說了。暫停。”

魂魄聽話地止住,雙唇合攏。

被操控的傀儡娃娃失去指令後,便異常安靜地躺著,維持著主人清醒時絕不會有的文靜姿態——

連眼睫毛都是靜止的,一動不動。

但蓋在最上方的那只手,卻一直在細微地顫抖。

……有點癢。

魂魄懵懂地吹了口氣,想讓睫毛上方發顫的手指離遠一點,影響視野,那個被帶著不停抖的銀色圈圈也被臺燈弄得很晃眼。

好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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