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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十六課 你和我看似南轅北轍但骨子裏依舊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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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十六課 你和我看似南轅北轍但骨子裏依舊相同

教室, 走廊,衛生間,教師辦公室。

——安洛洛把整棟教學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跑了個遍, 沒能發現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影。

“你在做什麽?”

……好吧, 是除了她和他以外的任何人。

跑回一樓一年級教室旁的走廊,小鬥笠依舊站在那裏,不緊不慢地翻著手裏的語文書,仿佛室外的濃霧、空蕩的校園不代表任何異常,與以往的環境沒什麽不同。

安洛洛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著急,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消失了, 他們倆似乎共同掉入了一個不同於普通校園的異空間,就像恐怖電影裏那樣——可她剛才跑得實在太快又太久, 沒力氣張嘴質問他, 只能停止奔跑, 彎腰掐住膝蓋, 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作為一個還在上一年級的小家夥,安洛洛的體能在全校也是數一數二的, 她的體育成績可不是倒數第一,運動會時一人能報名所有項目、再把所有項目的獎牌捧回來……

所以,她能跑得這麽累,絕不止幾分鐘。

這棟教學樓共六層, 每層樓平均七個教室,兩個辦公室, 中間過道若幹,包括兩側設置的男女衛生間, 樓梯間的清潔工具室……

就和媽媽一樣,安洛洛的腦子裏也時刻裝著一張地圖。

自己的學校, 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剛才全部跑著檢查了一遍,爬上又爬下,確認沒有出現錯漏——可一整棟教學樓到底是空間巨大的,安洛洛感覺自己已經不停歇地狂奔了將近半個小時。

可等到她喘著氣擡起手腕一看,數字還停在那裏。

綠瑩瑩的【09:36】。紋絲未動。

這是媽媽給她訂制的手表,本不該出問題……安洛洛敲敲表殼,本就失序的心跳愈發急促。

其實,她不怕恐怖電影,不怕古怪的大霧,不怕沒有陽光的地方,更不怕孤零零一個人,哪怕待在黑漆漆的看不見盡頭的峽谷裏也會覺得“天氣真棒”,可她怕……

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手邊爸爸媽媽給的東西,突然“出問題”。

因為那不僅代表著她失去了可靠的防身武器,也可能代表著對方處境的“不安全”。

安洛洛還記得上一次,陪媽媽去安家老宅參加葬禮時突然遭遇襲擊,當時爸爸給的那些東西意外失效,發卡手鏈小項鏈都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裂縫,她差一點就被鮮紅色的小鬼和大鬼堵截抓住……雖然媽媽過來救了她,爸爸又幫她把那些東西重新修補、更換了,但……

安洛洛就是從那以後,頻繁地做噩夢,見到了白霧中戴著白鬥笠的奇怪男孩。

又是從那以後,她悄悄地觀察、註意到……

爸爸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做父母的當然不會把所有的狀況計劃與孩子講清,洛安在女兒遇襲之後急速推進的覆活計劃,與他那段時間頻繁投入“死亡重現”借此消除弱點的行為,連妻子也並未告知。

可小孩遠比大人想象中敏銳,更何況是安洛洛小朋友呢,在媽媽被喪屍片嚇得把路過的她緊緊抱到腿上、舉起女兒的小辮子擋眼睛的時候,她能異常沈穩地看完全片,甚至可以數出畫面裏有幾捧腦漿、幾根手指、幾截被主角砍斷的喉管。

她還有那樣一雙特殊的眼睛,有些連安各也會忽視的小細節,她總能快速發現。

安洛洛能看清新轉來的棒球帽同學身上有多怪異,能察覺到噩夢裏那個有小白鬥笠的無歸境與姑姑關系匪淺,也能發現爸爸的身體狀態有多糟糕——在安家老宅冒出了可怕的紅色影子,她的小手鏈斷開之後。

好多好多天,爸爸的臉色比早餐桌上的瓷碗還白,白慘慘的。

爸爸是透明人時都沒那麽白,他肯定是身體不舒服了。

可是,爸爸不主動開口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問,因為以前每次她察覺到爸爸臉色不好,開口詢問“爸爸你怎麽了”,爸爸都會露出有點難過的表情。

就像是那次運動會結束她穿著濕衣服發了燒,還有她在之前的小學被老師罰站到天黑。

……哪怕安洛洛才七歲,也明白“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那些小小的不愉快的事就像闖關道路上的小石子,她幾步嗒嗒跑過去,不到三秒鐘就能忘在腦後,只把那模糊的“不愉快”當作自己成為老大、征服校園的絆腳石——可爸爸不是那樣的。

爸爸是個很細膩、很敏感的人,織圍巾時能織出最精美的花紋,又會把每一道傷口記得牢牢的。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三歲時獨自玩蹦蹦床不慎摔倒後在膝蓋上磕出的印子,但爸爸卻能記到現在,以至於以後每次她玩蹦蹦床他都要在旁邊看著。

安洛洛還知道,自己開始做噩夢後,爸爸每天晚上念完故事書都會在她的小床旁再坐上好幾分鐘,靜靜的不開口,臉上帶著她熟悉的難過。

……安洛洛實在不希望爸爸再露出那種表情,所以她不問,只是靜靜地觀察,再偷偷得出結論。

為什麽那段時間他會臉色那麽差?

爸爸給的東西是不可能失效的,但那天它被紅色的臟東西弄壞了,爸爸本人便也受傷了,傷勢很嚴重——安洛洛這樣推測。

萬幸的是,這幾天,爸爸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應該是傷勢痊愈了吧?

可現在她又掉進了奇怪的環境裏,這一次手腕上的串珠手鏈沒有明顯的褪色,發卡和長命鎖也沒有異常情況,她剛才跑到衛生間對著鏡子仔細檢查過了——爸爸這次應該沒受傷吧?

可媽媽的手表停了,綠瑩瑩的數字很奇怪……媽媽的手表之前在紅色臟東西困住她時也能發出電流、給媽媽報警……

安洛洛忍不住亂戳手表。

【09:34】像焊死在表盤上了,怎麽也戳不開通話功能,沒有信號能聯系到媽媽。

媽媽給的道具壞了,就像上次爸爸的手鏈斷開。

難道媽媽也會被這裏的環境影響嗎?媽媽會在外面受傷嗎?媽媽的臉色萬一也因為她變得慘白……她必須立刻出去,給媽媽打電話,可教學樓裏找不到任何線索,外面裹滿霧氣的環境她不敢輕易踏足……

“不用擔心。”

一直低頭看書的小鬥笠突然說:“那個人跟她在一起,你的母親不會遭遇危險。”

安洛洛:“……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你把心思寫在臉上了,誰看都能知道。

小鬥笠對安洛洛的態度一直是“愛答不理,高高掛起”,但他出現在這裏的本職工作就是“保護安洛洛”,雖說現在這個環境也不算很危險吧……

他姑且騰出一只翻書的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

“別跑了,”他坐在臺階上說,“來看書。”

換了以前安洛洛肯定要跳著腳沖他挑釁,“這都什麽情況了你還看書,是不是故意無視我”,但現在安洛洛非常著急,她一屁股就坐下了,腦子轉得飛快。

“你從剛才開始一直沒檢查周圍環境吧,只在這裏低頭看書,難道能困住我們的東西不在周圍,而是在這本書裏——”

安洛洛直接抓過那本書,嘩嘩嘩翻看。

普普通通的一年級語文課本,幹幹凈凈的,只有最前面幾頁的課文裏標記著一些歪歪扭扭的拼音符號,鉛筆痕跡還很新鮮,有一點鉛字糊開了。

安洛洛雖然語文成績差,但功課一直做得很認真,這本課本她從頭到尾抄了好幾十遍了,或許比好學生還清楚教材的具體結構、每頁內容。

她迅速得出結論:這就是一本普通的語文書。

但他一直認真盯著的東西不會沒有價值……安洛洛又把紙頁挨個摸了一遍,確認沒有缺角夾層,又翻回那幾頁有鉛筆痕跡的課文。

她湊到鼻尖嗅了嗅。

鉛芯味,油墨味,鐵銹味,還有……雨水。

安洛洛皺眉:“這本書被帶出教學樓了?在外面那層霧裏待過?你從哪找到的?”

小鬥笠指了指教室裏,自己的書包。

“……什麽意思?剛才突然出現的還是——”

“我的教科書。沒什麽好問的,還給我。”

他一把奪回語文書,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鉛筆,慢吞吞地翻回前幾頁課文。

安洛洛眼看著他在上面寫下一個新的拼音字母。歪歪扭扭,筆跡完全相符。

安洛洛:“……你在逗我玩嗎?我還以為——”

還以為你找到了重要線索!

小鬥笠莫名其妙:“我考了零分,所以要抓緊時間看書學習,爭取下次進步。”

他再次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你也該抓緊時間看書,27分,倒數第二,一點也不光榮。”

安洛洛:“……”

安洛洛不禁呼哧呼哧喘氣,告訴自己危急時刻,不能浪費時間發怒——

“你渴了嗎?也是,剛才跑了那麽一大段路,根本沒辦法靜下心學習。”

小鬥笠又從口袋裏掏出一袋子冷飲:“那先吃吧,你剛才不是吵著要買冰棍。冷靜冷靜,吃完了就認真學習。”

安洛洛:“……”

他這次態度還怪好得嘞,一改前幾天的陰陽怪氣。

安洛洛對上這人“希望你專心提高語文成績”的眼神,默默奪過冰棍,塞進他自己的書包裏。

小鬥笠:“我不喜歡吃冰……”

安洛洛:“我不差這點冰棍錢,也沒心情吃零食。老實交代,冰棍哪買的?”

“你剛才說的,小賣部。”

“……果然,你去教學樓外面了?就在我跑上跑下的時候,你直接去外面的霧裏了?”

小鬥笠點點頭,還舉起了手裏的鉛筆:“我想抓緊時間學習,但沒有筆標記拼音。你的朋友王春燕今早說小賣部賣鉛筆。所以我過去買了一支鉛筆,又幫你拿了一支冰棍。”

——其實他是有筆學習的,入學之前洛安特地帶他去了首都最大的文具店,讓他挑自己想買的任何文具,可小鬥笠初來乍到大字不識,根本不懂也不稀罕現代文具那些花花綠綠的造型,他直奔書法區捧了一堆筆墨紙硯回來,然後默默地仰頭盯著洛安……

洛安本想抽他一耳刮子,直接拿兩根鉛筆橡皮結賬,但小鬥笠死抱著那堆毛筆宣紙不肯放手,站在原地盯了他很久很久,把“我就要”和“給我買”無聲表達得異常清晰。

……洛安最終還是掏錢給他買了,誰讓這貨令他想起了自己偷洛梓琪不要的廢筆頭做毛筆,想沾水練筆鋒卻被嘲笑的垃圾童年……唉。

結果揣著一堆墨錠毛筆來上學,對著嶄新印刷的小課本完全無從下手,拿宣紙做筆記半堂課只來得及寫三個字……找洛安求助,洛安只說“你滾去買鉛筆橡皮”。

小鬥笠身為一位古典小文盲,很有風骨地拒絕了,就強撐著不做筆記聽天書,直到今天拿到了零分卷子,與倒數第一。

……和成天生活在父母彩虹屁裏的安洛洛不同,小鬥笠拿到零分是異常難受的。

所以,當環境變化,人群清空時,安洛洛視角裏小鬥笠那過分幽靜的眼神……他當時只是凝重地下定了決心:我要去買鉛筆。

安洛洛急迫地沖上二樓時,他轉身,揣上零花錢,走出教學樓,買完東西再走回來,然後看書做筆記。

安洛洛不禁打斷了他幹巴巴的解釋:“等等,你是說,你沒有做任何防護、也沒有警惕什麽……自然而然地在外面的霧裏……來回穿梭了一趟?你沒看見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嗎?”

不同尋常的?

小鬥笠仔細想了很久:“學校小賣部竟然賣粉紅色的冰棍,食堂還有很多炸小雞腿。文具竟然和食物一起販賣,真是個墮落的學校。”

安洛洛:“……”

安洛洛恨恨一拍腿:“你不害怕嗎?外面的環境明顯很奇怪吧?我們倆正待在奇怪的異空間裏啊?應該找到線索、理清情況、再去外面探索——”

是嗎?

望不見太陽的天,似乎浸入骨頭的冷雨,還有吞沒一切的濃霧……

低一級的臺階上,男孩仰起頭,盯著叉腰怒喝的安洛洛。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姿態一如既往得孤僻,可安洛洛就是從中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天真。

他天真提問:“奇怪嗎?我們明明是回家了啊。”

“你不是去過很多次嗎,外面的無歸境。”

安洛洛終於意識到這頂小棒球帽像什麽了。

像噩夢裏,那頂雪白的小鬥笠。

寒意自腳心竄上脊骨,安洛洛突然覺得外面的濃霧的確沒什麽好害怕的——與其站在這裏和面前這個似人非鬼的怪物對峙,還不如一頭逃到外面——

她向後退了兩步。

可……不能逃跑。

又咬緊牙,努力前進一步。

“你……”

安洛洛抖著嗓子,背在身後的手努力打開了手表的電擊開關:“是你……原來……你從我的噩夢裏跑出來……小精神病……殺人狂……你的剪刀呢?”

小鬥笠眨巴了一下眼。

他有點意外被發現身份,但這個女孩又不是真的笨,這幾天他沒有刻意隱瞞,如果她還猜不出來,他反而會有點失望的。

反正,以他如今對安洛洛的了解,“告家長”是講義氣的她最不願意選擇的選項,他們之間或許很容易就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於他最後那層身份……只要不露臉,沒誰會想到吧?

於是小鬥笠鎮定、自然地丟出了一句實話。

“你爸爸沒收了我的剪刀,沒收了我的鬥笠,他還說我不可以在這裏殺人,否則就弄死我。”

安洛洛:“……”

安洛洛升起的所有懷疑和恐懼便立刻消散了。

“你來這裏是經過爸爸的允許……等等,爸爸是你在學校登記的唯一監護人……爸爸讓你保護我?”

只是偏科了一點,總歸還不是笨蛋嘛。

小鬥笠點頭。

安洛洛抿了抿嘴,終於停止了爭辯。

“那接下來我問,你搖頭或點頭,不準再隱瞞我。”

她指向樓外的濃霧:“你知道那是什麽?”

點頭。

“你懂很多玄學的知識?”

搖頭。

“……你不懂玄學,但懂我們現在出狀況的原因?”

點頭。

“我媽媽會被這裏的狀況牽連嗎?”

搖頭。

“……我們現在,危險嗎?”

搖頭,又點頭。

危險,又不危險。

安洛洛急得掐緊掌心,但還是必須把持住心態:“你的意思是,我在教學樓裏亂逛不危險,你剛才出去買鉛筆也不危險……可如果我出去做了什麽別的事,就會陷入危險?”

小鬥笠不再動作了。

他開口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外面的事都很尋常,讓它自然發生就好。”

尋常?自然?

什麽會是這個三觀不正常、瘋瘋癲癲的精神病嘴裏的“尋常”?

安洛洛想起了剛才從書頁上嗅到的鐵銹味。

她沈聲道:“外面有血。”

“……”

“是我消失的老師們,和同學們嗎?”

“……”

靜默了幾秒鐘,小鬥笠猛地伸手拉她,可安洛洛飛一般竄了出去。

她的奔跑速度總是很快的,這可是夏天小學最津津樂道的酷炫小女孩。

她的同學,她的老師,如果他們出了什麽事,她,她——逃跑是不酷的,害怕是不酷的,保護好大家才是足夠帥氣的老大——

安洛洛猛地停住腳步。

大霧裏,冷雨中。

去小賣部必會途徑的操場上,正站著一排排的小朋友們。

他們排著整齊的隊形,胳膊和腿左踢踢右踹踹,臉上掛著與日常毫無區別的快樂——身體也做著與往日大課間一樣的早操。

有些小孩在說笑,有些小孩跳著打鬧,低年級的隊伍則格外散漫一些,安洛洛看見了同班的同學,和來回巡邏監督的班主任。

王春燕見了她,悄悄沖她揮手。

“洛洛!洛洛!你去哪啦?”

她正在後排做跳躍運動,又是扭頭又是擠眼的:“哎你也遲到太久了吧,快快快,趁老師還沒發現——”

“安洛洛!”班主任高聲喝道,就像要喊過廣播體操的音量似的,“快過來,做操時間不準亂跑!太陽曬得你再熱也不能這時候溜去買冰棍,我說過多少遍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尋常。

仿佛他們都回到了早上,回到了她上課開小差的狀態裏,自以為“所有事情輕松日常”。

可安洛洛看著他們,無形的白霧隨著走動掛靠在他們身體的每一角,像是某種粘稠的泥漿,又像是細密的蛛網……她看著他們,每一次跳動、揮手、嬉笑,手腿上都不斷劃出細小的血痕。

每個人都裹著霧,每個人都把身邊的霧染成了細密的紅。

可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做著“大課間理應做的事”,仿佛根本看不見自己就在變成血葫蘆。

安洛洛看著他們,身體不住地打哆嗦。

她終於感到害怕了。

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無歸境的霧會飄到這裏,為什麽同學老師們會出現這樣的癥狀——

“安洛洛?楞在那裏幹嘛呢?趕緊過來做操,我給你留了一片陰涼位置——你不會被太陽曬傻了吧,哈哈哈!”

……太陽?

哪裏有太陽?

安洛洛淋在很大很冷的雨,也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你們看不見……”她茶色的眼睛逐漸茫然,“就因為只有我能看見……”

所以才“不會有危險”,是不是?

就因為這雙眼睛。

安洛洛用力抹了一把臉。

她嘶喊著沖過去:“快出來,離開操場,到教學樓裏去——你們別做操了——不準做操了——快回去——”

奮力地跑,伸手狠狠地推,擠,拿肩膀使勁搡。

可沒有一個同學聽她的話,燕燕困惑地掙脫了她的手,其他同學們投來古怪的視線,語文老師則一把將她拉走——

安洛洛看著漂亮的女老師胳膊上咕嚕嚕迸下血珠,目眥欲裂。

可老師卻用力拉著她,黑著臉把她推走:“不做操就算了,別打擾其他同學列隊,還打架,安洛洛,你再鬧就去隊尾罰站,我警告你——”

“老師,老師,大家應該立刻離開操場,我們離開去教學樓,然後找醫務老師,打急救電話,120——”

“安洛洛!你發什麽瘋!去旁邊站好,再鬧我給你家長打電話了!”

安洛洛卻眼睛一亮:“打吧,老師,快打,告訴我爸爸我在學校鬧事,快啊老師——”

老師臉上鮮活的惱怒卻猛地一頓,扭成一種古怪的漠然。

雨水唰唰唰地沖著她的五官,仿佛逐漸沖成一口木然的棺材。

“滾開。”

男聲,女聲,孩童聲,古怪的和聲從她的喉嚨裏發出來,就像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借著她的身體發話。

“女老師”高高提起安洛洛,手臂劈啪作響。

“滾開,陰陽眼。”許許多多個聲音猙獰地嗡鳴,“還不到你獻祭的時候。”

然後她掄圓了胳膊,直直地把小女孩扔出去,就像在扔一塊鐵餅——

安洛洛“嘭”地一聲摔下去,奇怪的是,並不疼。

她抹開臉上的雨水,扭頭往回看。

墊在她身後的小鬥笠倒在地上,好半晌沒說話。

“……我說過了,你不要去管……”

追過來做緩沖墊的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續上第二口氣:“……你不去管它們,它們就不會傷害你。”

安洛洛揪過他的衣領沖他大吼:“那是我的老師!我的同學!他們就快死了!”

小鬥笠偏了偏頭,非常平靜。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接到的任務,只是“保護安洛洛”。

除了“安洛洛”以外,他不願意費精力去搭理任何陌生人——更何況,那些還是“如果搭救了就有可能陷安洛洛於危險之中”的陌生人。

所以,讓那些人流血、發瘋,然後死掉吧。

他只想抓緊時間讀懂語文書,然後看好安洛洛。

……聽到這樣冷漠的回答,安洛洛突然從憤怒、焦慮、恐懼的混亂心情中清醒了。

是啊。

……這個三觀奇怪的小變態,他生活在與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懷著一種非人的冷血與天真,本就不能用常理要求。

可爸爸派他來“保護自己”,那就還算有些本事,起碼,目前的困局,他肯定是有能力解決的。

他只是不想做。

那很簡單。她只需要說服他去做。

“你幫我這一次。就幫我這一次,解決這些霧氣,大雨,解決他們身上籠罩的幻象,我知道這是個大型陣法,我知道如果及時撤去,他們身上的傷口都可以愈合。”

安洛洛揪著他的衣領,手指的指節用力到發白,茶色的眼睛卻愈來愈亮,泛著一種奇異的冷靜。

——她用與小鬥笠如出一轍的冷靜說:“你幫我這一次,我就去說服爸爸,讓你不用再耗費精力保護我。”

小鬥笠冷漠的神情終於動搖了。

“我說到做到。說謊的人吞千根針。”

“……拉鉤?”

“拉鉤。”

【三分鐘後】

小鬥笠帶著她,繞過操場,一路走上體育場館的最高樓,來到一階荒草叢生、泥土翻出的看臺。

他指了指地面:“我感應到的陣眼就在這裏。有人把具有強大怨氣的東西埋在這裏,又施下幻象,這才引發了你學校的異常。只要把陣眼拿走……”

安洛洛二話不說,跪下就開挖。

她的眼神十分堅毅,清明,雨水澆濕了漂亮的辮子發型,指甲也陷滿泥土,但安洛洛挖坑的速度就像野獸拿爪子在刨,沒有絲毫減緩。

小鬥笠看了一會兒,突然有點好奇。

“你一點也不討厭那些人?”

“什麽……”

那些人啊,除我們之外,沒有這雙特殊眼睛的那些人。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不懂,懷著好心奮力上前勸說,卻被推搡,被叱責,被懲罰,被古怪的眼神盯著,耳邊時時刻刻響著“瘋子”“怪物”“精神病”。

本就活在我們之外的世界,本就把這雙眼睛與我們共同排除……為什麽還要花功夫去救?去保護?

反正我們擁有這雙眼睛,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屬於那個活人的世界,只有鬼會接納我們,我們也註定會變成鬼的。

還是很強大的鬼哦,比勉強活著時強大很多很多——這雙眼睛天生就適合去死啊,你沒聽過這樣的論斷嗎?

所以啊……大家一起變成死人,不好嗎?

安洛洛一言不發,她埋頭苦挖,也不是很想搭理一個精神病瘋瘋癲癲的腦回路。

小鬥笠卻還想追問:“你真的不想死——”

“閉嘴。我挖到了。”

安洛洛挖開最後一捧泥土,氣喘籲籲地彎下腰,雙手並用著把最裏面那東西拖出來——沒有想象中黏糊、也沒有臭味,但比冰棍冷多了,觸感像是一條冷冰冰的大蛇——

安洛洛奮力把那東西拖出土坑的最後一秒,天上猛地響起一陣驚雷,烏雲和冷雨瞬間消失,白霧也散開了。

廣播體操的聲音從旁邊的喇叭清晰播放出來,站在旁邊的小鬥笠眺望了一眼:“放心吧,你的老師同學沒事了,還在那裏正常度過大課間,身上沒傷口。”

可安洛洛沒回覆。

“行了,這附近應該還有小的陣法,我們趕緊把這東西帶走,你去洗洗手,然後想辦法聯系你爸爸銷毀——你怎麽不說話?”

小鬥笠轉頭回望,看清她手中的東西時,輕松的臉色猛地一沈。

他也不再說話了,和安洛洛一起,定定地看著那……

那截手臂。

他們全都印象深刻、異常熟悉,一眼就能認出的手臂。

更別提手臂的盡頭,無名指上,還套著一枚樸素的銀戒指。

“……是我爸爸。”

安洛洛抱著這段胳膊,神情木然。

“誰……”她的牙齒咯咯作響,身上淋過雨的冷意被席卷的怒火整個燒穿——

“是誰。是誰……去找到它。我要找到它……”

小鬥笠低聲道:“我會殺死它。”

這一次,安洛洛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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