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百零二十六課 睡不著的時候數羊也沒用就數王八蛋吧

關燈
第二百零二十六課 睡不著的時候數羊也沒用就數王八蛋吧

起初, 安各的確是睡著了。

今夜驟降的雨冷得過分,光著一只腳踩出便利店,腳底的冷意也隱隱透上來, 她第一次這樣冷。

這種時候, 被愛人帶回家洗熱水澡、吹頭發、餵了一杯柚子茶、再附上輕聲誘哄、親吻擁抱……很輕易的,她便睡著了。

他總是很擅長哄睡她的,就像他擅長哄睡女兒。

可女兒陷入黑甜的睡眠之前還有幾個精心講解的睡前小故事,她這邊只要幾句話幾個吻就能隨意打發,實在有些不公平。

睡前,安各想好了要跟他抱怨這事, “你又用晚安吻敷衍我,說好的滾床單呢”, 也想好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時要拿出怎樣的笑臉, 調整好心態與他插科打諢, 總之……

她想好了, 要在他面前遮掩過去。

她要安撫他的情緒。

害怕嗎?

不過一件小事,算不上害怕, 她年少時經歷過多少次刺殺綁架?

但……他很難過。

他也在替她害怕。比她害怕得多。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她是他的枕邊人啊,她才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理應如此。

哪怕他們曾經有許多隔膜代溝……安各前後花了十年揭開愛人的層層面紗,用對待敵人的態度逼迫他坦誠, 拼命把他的一切拉到陽光下……她付出了這麽多努力,不可能再原地踏步了。

小鬥笠能看出洛安的情緒, 是因為他們本為一人;

安各當然也能看出他的情緒,是因為她想做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的存在。

她是個貪婪的商人。

這個人不僅手上要戴她買的戒指, 身上也要穿她買的衣服,晚上必須要躺在她身邊最近的位置, 心也要一直放在她手裏,一舉一動她都要最了解,正面情緒也好負面情緒也罷全是她的東西——

必須是。

七年喪偶不會讓一個控制成狂的自私鬼學會“釋然”,她只想把他抓得再牢些、再牢些。

大貓的領地裏最珍視的存在已經跑掉一次,奇跡般重獲後,她巴不得把他塞進黑科技保險箱再纏上七八十條鐵鏈子,非要出門她就在他脖子上啃出一堆牙印以示標記——

可安各還尚存理智。

正常社會人不能把喪偶時熬夜看的ABO小黃文放進現實,正常成年人的生活裏也是不能存在小黑屋的,尤其是她和他還要一起照看孩子。

安各到底是個開朗的好人,她可沒設想過在女兒追問“爸爸去哪兒啦”時回覆“他去外地出差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對孩子編借口搪塞一方家長的消失,和某個早在腦內編出百十條借口、還蠢蠢欲動備好工具的家夥完全不同。

況且,安安老婆太過內向,來她公司送飯送菜,準點接送孩子上下學,日常生活基本三點一線,如無意外都是繞著他們家轉……這實在很能滿足安各愈發膨脹的占有欲,那點點黑暗的設想便也逐漸消失了。

可,就像太陽下總會有影子,那七年激發的控制欲下還有些別的東西,無法因為老婆表現的“乖順”而好轉。

越迫切地渴望控制住某人,反過來看,就是對他越濃厚的……不安。

這個人是否在我身邊?

這個人是否又消失不見?

——安各再也沒法安穩沈睡,尤其是當他深夜悄悄離開。

當年“他趁夜離開後她睡得不省人事”的後果太過……慘烈,安各沒有辦法再放寬心態。

所以她被他輕易哄睡著。

又在他走後飛快驚醒了。

……他一走,她就醒了,仿佛潛意識裏裝著某種與他的存在息息相關的報警器,渾渾噩噩地摸到另一邊空置的枕頭,便打了個激靈,腦子裏的睡意完全消散。

立刻蹬上鞋在家裏找了一圈,確定人走了,穿上了外套拿了傘……找不到別的蛛絲馬跡,又恍惚轉回房間裏。

想摸出手機問他在哪裏,想打開冰箱找啤酒喝,想把被子枕頭抱去客廳沙發那裏直接盯著玄關等人,又想……

想了很多很多。

最後卻什麽也沒做。

因為上次發現他深夜消失是清明節的晚上,她記得很清楚,自己那晚的狀態堪稱“歇斯底裏”,打電話當著他同事的面跟他吵架,在家裏焦躁無比地亂折騰,還在摳酒瓶瓶蓋時把指甲弄斷了,又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態度別扭得難堪。

安各如今已知道他是什麽人,在做什麽事,這樣深的夜會瞞著自己偷偷出門去做的,肯定危險又重要吧。

她不能在這時打擾他。

她害怕他一去不回,卻更害怕……如果自己撥通手機打擾了他,他就真的回不來了。

他明明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卻又令她生出了最大的不安。

……這樣不行。

獨自靜坐在臥室裏,呆呆望著墻上的鐘轉過五分鐘,安各意識到自己的狀態很不對勁。

安安老婆再怎麽內向不愛社交,也不能要求他24小時全圍著自己轉啊,他人在家她就放心,他人一走她就焦慮……這是什麽壞毛病,難道以後他每次深夜獨自出門處理玄學界的工作,她都要在家裏發癲嗎?

安各如今聽老婆提過他的工作,時辰很重要,大多數委托不得不在入夜之後、淩晨時分完成,要麽不上班要麽熬大夜,他的工作作息極不規律。

所以今晚發現他深夜離開,她其實沒那麽生氣。

她要包容他的常態工作需要啊。

她自己工作時要求老婆等在旁邊,可老婆工作時自己連五分鐘也熬不過嗎?

……不行,絕對不行。

安各知道自己有一身臭毛病,但她拒絕發展為患有夜晚分離恐懼癥的精神病。

枕邊人一走就驚醒,獨自坐在床頭淌冷汗,盯著鐘表喘不過氣……這怎麽能行。

於是又套了外套下樓,恍惚找了家藥店,買了安眠藥回來。

跟店員說是深夜失眠,要的是據說副作用最小最健康的中成藥,安各也不敢亂吃,倒好水囫圇吞了一顆,就把藥盒袋子團吧團吧藏起來,又縮回了床上,在自己原本躺的位置躺好了。

她不想讓對象發現自己醒來過,他本就心情不好,意識到她在家沒休息,肯定會更難過。

最好他回來時,她已經睡著了,就和他離開前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了藥後安各合著眼刻意不動彈,還真的隱隱培養出一點睡意……

【好不容易才綁來的票子,媽的,原來是個廢物……】

可又做了夢。

夢見年少時被綁匪踹在水泥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淌出一灘血。

屍體。槍洞。血。

幾個套著頭套的男人拿著槍,粗話和煙味籠罩了整個倉庫,不遠處就是那個被撕票的人質,安各正對著他逐漸渙散的瞳孔。

子彈打穿了他的腦袋,並非小手槍的子彈,那些綁匪是某個大型地下組織的一員——所以,是步槍的槍口頂著他腦袋開槍的。

安各已經不記得那張原本白嫩的小臉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小少爺,她只看見西瓜瓤般爆開的一顆頭,與一只不知怎的還算完整的眼睛。

那只眼睛呆滯地看著她。她也呆滯地盯著那只眼睛。

而那年她上小學一年級。

有錢人家的小孩總是更遭人恨些,貴族學校郊游,歹徒挾持了一輛校車,抓了一窩值錢的“票子”來。

那是一次有預謀的大型綁架案,那幫人冷酷又幹脆,挨個給各家電話,給贖金的就敲暈扔回去,不給贖金的……

就變成安各眼前那攤血。

一串抄錄好的電話名單,一部屏蔽過的一次性手機,為首的綁匪罵罵咧咧地端著槍在遠處抽煙,安各知道他在罵誰。

剛才那個小男孩不過是某家的私生子,綁匪要價一億,可他的父親不願意為了一個私生子花費一億。

不願意,嘭,那就崩掉了。

血腥的屍體嚇得其他小孩大聲哭叫,安各沒哭,她趁機從繩子裏抽出了磨破的手腕,撲出來想跑——

沒跑成功,她被一腳踹倒,負責看管的綁匪把她重新綁好又拖到屍體邊,用力踩著她,逼她和那張殘碎的面孔臉對臉。

她想反抗,可背上的鞋太大,煙味太重,力氣太弱,這邊的血泊和不遠處的臟話都……

太可怕了。

【媽的,原來是個廢物】。

不遠處打電話的綁匪在惋惜自己浪費的精力,也在嫌棄那個死掉的小孩。

安各清楚,只要他按照那張單子上的順序打電話到安家……

她也會是那個廢物。那個“換不來錢的票子”。

她不值一億,不是什麽掌上明珠,安家沒人會贖她。

沒有贖金,嘭,她就會變成躺在那裏破碎的西瓜。

歹徒。槍洞。血。票子。

票子。

血。

死。

她感到背上的腳拿開,一根槍管頂上來。

“老大,給安家打過電話了?那可是超級豪門啊,也不贖人嗎?”

“別提了,我不死心試了試,贖金壓到三百萬都不願意……”

綁匪們的煙味聚攏在一起,負責看管的和負責電話的聊起來了。

即使剛上小學一年級,安各數學也很好。哪怕楞楞地盯著那攤血,她也本能地把賬算清了。

三百萬贖金,奶奶她做慈善時塑的佛像就要三個億,可不願意抽出三百分之一換她一條命嗎?

……也是。

她的身價不值一提。

她原本還想著,長大後要自己掙出百億身家,長大後要建造自己的家,長大後要……

“哢。”

保險栓打開,她好像沒有“長大”了。

她會變成對面那攤血淋淋的東西。

安各對自己說,我一點不害怕。

但我非常不甘心。

——她猛地挺身咬向對方的腳踝,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撲向槍管把它的方向壓彎——

沒人能想到,一個被捆起來踩在腳下的小孩還能蹦起來。

兩個綁匪都沒反應過來,一片混亂時步槍走火,她被槍管擦傷大片,但爆開的是對面那個歹徒的胳膊,另外一個則被安各咬傷了腳踝——

兩人猝不及防地倒下去,安各掙不開身上的麻繩,只好趁勢往地上一滾。

像顆大蠶蛹,姿態醜陋又猙獰,她必須抓緊兩個成年綁匪倒在地上的機會,只能瘋狂地死死地咬著牙往倉庫外面滾,不管是腿上磕了手上擦了還是——

整張臉埋進血泊中的碎屍裏,從那個死去男孩的屍體上滾了過去。

能怎麽辦呢,沒人贖她,她只能采取最狼狽的自救方式。

不甘心。不想死。

拼命告訴自己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害怕,才能拼命活下去。

——後來的事,她已經記不清了。

好像是警察終於找上了門,又好像是某個大家小姐的保鏢沖了進來。

綁匪們自顧不暇,她奮力滾出了倉庫,也奮力救出了自己。

那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勝利,幼小的安各當作戰績,在班上跟自己的朋友們吹噓過千百次,“我一人打趴萬千綁匪我超強我超厲害”。

可事實是她只能抓住時機狼狽地滾出去,肩膀磨破了皮,手腳被綁著,臉朝下滾進血泊……

和血泊裏,屬於死人的組織。

安各後來夢到那片血,夢到臉對臉。

持續一星期,她在床上驚醒,偷偷坐起來,揪著床單淌冷汗,再重新睡下去。

從那以後,她最怕血腥畫面,怕到一見就條件反射逃跑,沖向……倉庫外面,或者其他安全的地方。

她不怕。

她必須告訴自己,不怕,你不怕。

沒人會為你交贖金,沒人會覺得你值錢,沒人會在你睡不好的時候哄你不怕不怕沒關系,所以你自己抱好自己,重覆一萬遍就可以了。

你將來要掙好多好多錢,你要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很值錢,還要擁有最優秀的睡眠質量,不可以畏懼任何東西。

你不怕。

夢裏的小孩鉆到枕頭下,緊緊攥著被子嘟噥,你一點也不怕。

——然後又夢見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硬生生從它身上滾過去的感覺,槍洞血泊屍體——

成年的安各再次驚醒,她第一反應就是幹嘔,滿鼻子褪不去的血腥氣。

……是安眠藥的原因,還是在便利店看見那場幻象的原因?

她親眼看見了那個收銀員的屍體,也看見了血泊一點點漫到貨架底下。

……不,她不害怕,她也不知道今晚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只知道自己沖進浴室,吐光了吃下去的安眠藥、睡前喝的柚子茶,漱嘴洗臉又倒回床上後,是再也沒勁逼自己調整狀態了。

安各閉著眼數了一會兒羊,無果,又閉著眼數了一會兒洛洛。

越數越想上樓抱著洛洛睡覺,如果把女兒抱在肚子上睡肯定不會亂做噩夢了吧,她肯定會特別安心……可這麽晚了,不能打擾女兒休息,她明天還要上學……

於是把女兒換成了老婆,反正王八蛋成天出門熬大夜,不用休息。

於是第二百三十六只安安老婆換成了第二百三十六只王八蛋,王八蛋數到二百四十八只時,終於聽見了玄關處細微的動靜。

他回來了,動作很小心。

洛安進門時安各默默數到了第二百五十七只王八蛋,原本打算就這麽裝著睡過去,不露出自己還清醒的端倪。

他既然回來了,她就能放心睡下了。

可聽見被子窸窣動了幾聲,感覺到他從背後靠近,又親昵地抱過她……

安各在心裏數著王八蛋,突然特別特別委屈。

我吐得肚子難受,頭難受,心臟嘭嘭跳得難受,失眠到現在,王八蛋竟然到現在才回來。

究竟去哪鬼混了。

身上味道這麽清新,還去了別人家洗澡嗎。

既然洗了澡,就肯定是在外面沾了臟東西吧,說不定又受傷了。

頭發絲有葡萄的自然香氣,吃了葡萄嗎,在哪吃的,和誰吃的,有沒有人餵……

這種搭條手臂就收住的抱抱算什麽抱抱,倒是再加幾個晚安吻啊。

於是安各睜開了眼,委屈全部化成咄咄逼人的問題。

她情緒不好,她就是要跟他吵架,她要讓他受足教訓再也不敢半夜出門,她……

她翻過身,死死鉗住他的喉嚨,兇神惡煞。

“我說了我不怕!”

他楞了一下。

“我不怕!我不怕!我要說多少遍才能——不就是血,不就是死人,不就是——我不怕,我不怕,我不——”

她的低吼裏滿是忿恨,瞪著他的眼神不摻任何水分,似乎是真的在瞪視仇人。

她從來就不是與“柔軟”掛鉤的姑娘。

洛安看著她對自己低吼,發怒,片刻後伸出手,微重地壓下了她的頭。

沒有反抗。

她循著那份力倒在他頸側,但卻張開了嘴,惡狠狠咬上他的鎖骨。

……幸虧上床前換了全套的睡衣扣在最上邊,她這一口咬不穿血肉。

洛安一動不動地任咬,只把手指輕輕插過她的頭發,捋了捋。

炸起的幅度有些小,她不是剛剛才驚醒,醒了有一陣時間了,還在枕頭上左右滾了滾,否則這塊不會被壓軟……

輾轉反側,憂心忡忡。

他出去後她在家一直沒睡好。

嘴上的力道意外很大,眼圈微紅,這麽重的口吻……剛剛還做噩夢了嗎?被嚇醒了?

可他已經除凈了那些添亂的活人,紅影影響的噩夢不會短暫又易醒,他出去又回來不過個把小時,她理應不會做那個夏日煙花的夢……如果做到底看清楚了,也不會是怒他咬他的反應。

那就是正常的噩夢了,由潛意識自然呈現。

她今天在便利店撞上了“搶劫”,一個人和那三具活屍待在一起,又最怕血腥馬賽克……啊。

洛安手指一頓。

是年少時遭遇持槍搶劫或綁架的經歷嗎。

搶劫……不,下嘴這麽兇狠,反應這麽有攻擊性,是綁架。

“我不怕!我不怕!我告訴你我不——”

洛安知道,她這是嚇慘了。

晚安吻和擁抱的分量或許不夠安撫了,再弄點飲料嗎,這個時間點喝熱牛奶也……

安各突然松開嘴,又一口咬上了他的臉。

熱騰騰的唇舌胡亂掃了一通,隨之而來的,還有黑暗裏熱騰騰的水汽。

……啊。

一邊兇狠亂舔一邊哭成這樣。

洛安只好放下摸頭的手,他緩緩捧住了她的臉頰。

妻子抽泣道:“幹嘛?想反抗啊?”

怎麽可能。

洛安不答,只是親回去,又把她抱緊了,壓進被子裏。

他不想讓她再回憶泛著血腥味的陰影,只能做些激烈的事情分散註意力。

“豹豹……”

安各奮力撓他。

但那個人很快往下,抓不住臉和脖子,肩膀也沈得太往下她抓不上了——

親的位置太下。

她又哭又叫,紛亂的心情被越來越下的吻弄得更亂了,手也在被子亂揮一通。

所幸那些全部是吻,沒有一個是攻擊,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眷戀又纏綿,仿佛淌過身體的水滴。

這不是馴服,不是占有,只是安撫。

安撫得過分舒服。

雙手終於被握過去,安各受不了,她想把他的手背抓出印子,可倉皇中卻抓到了一枚戒指。

……怎麽可能舍得把他們的婚戒拽下來,只好放松力氣,又揪住了他的手心。

究竟憑什麽啊,無理取鬧上頭的人更委屈地想,憑什麽只準他這樣到處親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