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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課 填充最後一個願望時切忌不可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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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課 填充最後一個願望時切忌不可貪得無厭

過去的七年裏, 安各家中,只有兩位保姆阿姨。

張姨,吳姨, 共同負責照料安洛洛的生活起居, 也要負責家裏的清潔整理,等等雜務。

安各很難全身心信任外人,且不提她對主駕駛座的執著、保密女兒身份時那種種過激的防範措施……看看家裏兩個保姆,背景調查做了一遍又一遍、祖宗十八代都被查得底朝天的保姆在家七年,她卻依舊保留著監控攝像頭,回家時看到阿姨出現就會心生警惕……

這高強度甚至有些變態的戒心, 可見一斑。

更何況,那兩位阿姨踏足的不是她的公司或產業, 而是她和丈夫的家呢。

後者對她而言實在太特殊了, 就像是獵豹圈在尾巴下的領地。

——而且, 兩位阿姨要負責的, 是她丈夫曾一心一意打理、絕不假手於他人的家務。

很難說服一個古板傳統的人“洗碗拖地沒必要費心,花點錢請人做就是了, 飯菜也不需要天天燒現成的”,他甚至連接受一臺掃地機器人都需要她反覆逼迫,直到她允許他把那臺機器人拆開、再裝起來,以證明“這臺機器不是外來物, 是屬於我們家的東西”。

老婆真的很古怪。

說是傳統,他遵循的傳統也並非是安家強調的那種“女人就該如何如何”破爛傳統——是, 她丈夫的確認為家裏就該有家庭成員親自打理家務,認為出門在外穿衣服不能過於暴露, 認為非必要情況下不該和任何陌生異性接觸……

他認可這一條條與時代脫節的老規矩,又反把這些條條框框親自捆在了自己身上。

“你既然結了婚就不該接觸任何陌生異性”與“我已婚了, 我會盡量遠離任何陌生女人,這是規矩”完全不是一回事。

安各那些或爭執或勸說的話都不好出口了:誰會願意阻止對象主動的“我不會和陌生異性接觸”保證啊,她不傻。

……好吧,以前挺傻的,也幹了不少傻事,但這不是被他這奇怪的堅持慣壞了嗎。

從未向她要求過任何事,反而時刻檢查他自己。

隨著相處時間變長,安各甚至漸漸註意到他區分這規矩的條件根本就不是真正封建傳統的“男女”,而是“你我”。

你什麽都好。而我什麽都有問題。

哪怕被單方面大吵大鬧,也會說“抱歉,是我惹你生氣了”。

……這是好事嗎?她不明白。

安各也能看出,他並非一個自卑懦弱的人——有的時候他嘴上道歉,卻也不真正覺得“全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只是很擅長退讓而已——

所以他的思維邏輯真的很奇怪,這種事事率先要求自己、反覆審視他自己的習慣,究竟是怎麽養成的……

她真的很好奇洛安生長的環境,類似安家那樣的古板傳統的大家族,會養出一個心甘情願打理家政的男人嗎?

還做得那樣好。

他離開之後,即便她雇了兩個保姆阿姨來代替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也總覺得,差了哪裏。

菜不夠香,地板不夠亮,窗戶不夠幹凈,哪裏都怪怪的。

……好吧,可能是因為丈夫離開後,她也不常回家,更不懷著期待的心情品嘗保姆阿姨的飯菜,衷心欣賞她們的勞動成果……

阿姨們沒錯,是她自己的問題。

安各也知道,兩位阿姨的工作能力其實很優秀。

尤其是張阿姨,這是她相對比較信任的一位保姆,也是最常帶安洛洛的保姆。

張姨是個勤勞、踏實、背景幹凈的老實女人,天生聾啞,很守規矩,從七年前開始照顧安洛洛長大,盡職又細心。

要問安各為什麽給予這位張阿姨額外的信任,放心讓她長時間陪在安洛洛身邊……

很簡單,吳姨是她走正規程序招聘來的,張姨則是在真正的落難時刻意外被她救起、又從她孕期時就開始照顧她的阿姨。

心防再重,對著一位在自己孕期時默默研究了一百多道不一樣的開胃點心、只為了緩解她的孕吐狀況讓她好好吃飯的阿姨,也會卸下些許的。

雖然安各覺得不用這麽麻煩,她常常笑著說不用麻煩,“如果吃了就想吐,我吐完了再吃就好了,哪怕是強塞也會補充合格的營養進肚子的”。

張姨沒有回應,她也說不了話,只是繼續低頭攪拌手裏的面糊,仿佛“替雇主做能入口的點心”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安各總覺得張姨太大驚小怪了。

只是懷了孕而已,又不是得了癌,她不需要任何額外照顧。

時常抽筋的小腿又沒有到走不了路的程度,強烈的孕吐反應又沒到張不開嘴的程度。

她參加田徑賽被差勁選手絆倒、膝蓋被砂石跌出一條長長的口子,也能拖著流血的傷腿繼續沖刺,勇奪馬拉松比賽第一名啊。

更別提她幫著季應打架的時候……被老太太按在祠堂磕頭的時候……還有還有……

唔。

安各想,我的人生可真是波瀾壯闊,豐富多彩。

和那些比起來,懷孕而已,真的不算辛苦。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稍稍、稍稍有些疲憊,躲開所有朋友一個人藏著這個孩子……

“我的狀況總比我對象幸運啊。”

安各拍拍肚子,頗為自得地對張姨說:“我又沒躺墳墓裏化成一灘難看的臭肉,我好好地活著呢,狀況比他好太多了。要是我跟他一起參加比慘大賽,肯定是贏不了的。”

張姨:“……”

張姨面無表情地抱著盛滿面糊的碗,放開攪拌刀,默默地擡手,對她比了一段意為“雇主您閉嘴去坐好”的手語。

安各:“……阿姨你對孕婦好兇哦……”

那當然了,忙著給吐得昏天黑地的妻子研究開胃點心,誰要理睬你“比慘大會”的胡言亂語啊。

聽著就生氣。

什麽叫“吐完了再吃就好了”,肚子裏那東西要是讓你這麽不舒服,還不如直接打掉。

一團還沒生出意識的小蟲子而已。

——啊對,哪怕是全程陪護、照顧妻子孕期的時候,洛安也沒能對“孩子”改觀。

如果說以前是“厭煩”,現在就是“厭惡”。

他是個剛誕生的陰煞,把自己的精神狀態從“報覆社會毀滅人類”的區域裏拉扯出來就是奇跡了,怎麽也回不到正常人的領域裏,以一個正常準父親的角色去期待一個未降生的孩子——

這和他奇怪的個性無關,是鬼的本能。

死之前就建立聯系的親人倒還好,鬼魂一旦遇到了淌著與自己相關血液的、未出世的胎兒,它們總會抱有敵意,認為這是要搶奪自己位置的敵人,又或者生出惡意,將其視為增強自己力量的補品……

曾經的小鬼童就是因為這特性墮落發瘋的:它嗅到了母親肚子裏的第二個小孩,它認為只有殺了那東西,自己才不會被代替。

所以它刨開了母親的肚子,又殺了試圖阻止的父親。

……洛安是天師,他拼盡全力克制住了那些本能,但僅限於克制,他做不到喜歡。

誰會喜歡,剛從死亡的世界裏爬出來,每分每秒眼前都回顧著混亂不堪的死亡重現、一切的一切都在逼這個陰煞回到發瘋癲狂的本性裏——

此時他最渴望親近的妻子卻看不見自己,碰不到自己,搭話時只是看似禮貌實則疏離的“阿姨”,他在最近的距離照顧著她,卻只能退到最遠的位置,悄悄偷看她在臥室裏抱著肚子說話。

那東西還沒出世,就被叫作“寶貝”了。

理所應當地在媽媽的身體裏成長,而他呢,他連一根手指也碰不了她。

……真可惡。

真討厭。

他活著時她就隔三差五把“要個小孩”掛在嘴邊,反覆糾纏左右試探著他,果然是喜歡小孩超過喜歡他,跟他結婚只是需要一個制造小孩的工具人對吧。

——洛安其實也清醒地知道這陰郁的想法是無稽之談,妻子再怎麽說也是很喜歡他的,去厭恨一個連手腳都沒長出來的嬰兒就更無語了——

但他控制不住,這並非伴侶之間打情罵俏般的吃醋,這是陰煞的本能。

就像他後來介意安各追星這件事,洛安自己也清楚明白,再怎麽說他的地位還是比小明星強的——他自小修行數十年鎮壓妖魔鬼怪的功底,再怎麽也不可能在那些穿著皮褲唱跳rap的小白臉前自卑吧,他是小心眼不是自卑怪——

但他就是忍不住記下安各尖叫吹捧過的每一個名字,忍不住想把那些明星全部做成串烤作品。

當他介意妻子喜歡的那些明星時,他認真地想殺了他們。

當他介意被妻子隔著肚皮撫摸說話的胎兒時,他也認真地想殺了那東西。

這是極其危險的,陰煞的本能。

【不能有誰越過我的地位】

【不能有東西代替我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都暗藏激發陰煞殺欲的可能。

當然,安各懷孕的時候,也是洛安精神狀況最不穩定的時候。

他現在已經完全理智,也能熟練地鎮壓那些屬於陰煞的本能,再也不會對女兒產生殺意了。

當年殺意最濃厚,時不時想著“把她肚裏這東西做掉”,也只停留在想法上,沒付出過實際——咳,不算完全沒付出過實際,洛安稍稍上網調查了一下“如何安全打胎”,謝天謝地安各那時沒去查死人的瀏覽記錄——

但任何一種流產方式都對孕婦身體有傷害,他實在舍不得,終於還是多方面的顧慮糾結在一起,壓下了那種癲狂危險的本能。

不過,要說他什麽時候真正接受了安洛洛……不好說,畢竟安洛洛剛誕生時洛安被折磨得不止一次想動手掐死她,殺意峰值最高,時刻希望能跟這個除了吃襪子就是尿褲子的東西一了百了同歸於盡……

幸虧安洛洛小朋友做嬰兒時不會調查爸爸的瀏覽記錄。

洛安對孩子的看法變化過程是“厭煩”→“厭恨”→“殺意濃厚”,對女兒的看法就是“磨刀霍霍”→“磨刀霍霍”→“麻了,接受現實,和嬰兒籃裏的玩意和解”。

……嘛。

全權照顧新生兒和新手母親的人就是很辛苦的,首都的高級月子中心一個月均價幾十萬,就這還不算特殊加護呢。

洛安一個人要24小時看護安洛洛,還要照顧天涯海角到處忙、就是不肯好好坐月子的新手媽媽。

……月子中心裏的客戶起碼會老老實實躺在房間裏,不需要他像捉電子寶可夢一樣拿著手機到處搜索,時刻擔心她會不會又一上頭跑去蹦迪了!!

生完孩子第一天下冰湖見義勇為,生完孩子第三天蹬上高跟鞋去公司工作,生完孩子第五天直接飛去西州投入重大項目,三更半夜發朋友圈和外國帥哥吃火鍋……

所以他把她照顧得太生龍活虎還有錯嗎?她用全世界到處跑就是不好好休息來懲罰他??

她究竟為什麽這麽想生孩子,生孩子出來給他歷劫的是嗎,可明明他已經死了一次了,她還不放過他……平心靜氣平心靜氣……把殺意鎮壓下去,多念幾遍經……

這麽一看,安洛洛小朋友倒是在“穩定爸爸成煞後的精神狀況”上起到了卓越的作用。

經歷過那麽一段後,洛安再也不會輕易精神失常了。

……那段時光太折磨,沒人能和他交流,也觸碰不到最想觸碰的人,心裏響起的話語只是瘋癲失常的鬼魂本能在操縱……再搭配上安洛洛時不時的尖叫或哭泣,洛安甚至懷疑自己得了產後抑郁癥。

唉。

他有時覺得妻子不是天涯海角到處忙,而是把他和孩子共同遺棄在了一座孤島裏。

她有意遠離這個家,仿佛這個他曾生活過的地方裏在蔓延瘟疫。

至於她請來照顧孩子的阿姨……

那當然不存在。

從始至終,家裏只有他一個而已。

“張姨”也好,“吳姨”也罷,全都是洛安披上的外殼。

很簡單,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照顧孕期的妻子,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去照顧孩子。

他必須親自照顧,既是不放心她們,也是希望以此來穩定那種成鬼後如影隨形的焦躁感。

洛安實在不希望有任何“外人”出現在房子裏走動,倒不是他古板,而是他自身情況太不穩定了,拼盡全力也只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傷害妻女,但如果身邊出現了一個生氣鮮活的陌生人……

他連“會不會失控殺死親生女兒”都不敢賭,更別提“會不會殺死來應聘的陌生保姆”。

剛成煞的鬼魂倘若沾了無辜活人的血……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所以,七年前,當洛安陪著妻子去產檢,卻意外看見張姨時,他誕生了這樣一個想法。

我可以借用她的軀殼,借用她“活人”的身份在妻子眼前行走。

只要征得她的同意,簽下契約,再用一定的術法偽裝……

應當會同意吧?

洛安看了一眼科室裏和醫生說話的妻子,退遠了一些,推開那扇房門。

“把活人的身份暫借給一只陰煞使用”,聽上去天方夜譚,但他有把握她會同意。

因為,七年前,在洛安眼中,“張姨”是一個半身癱瘓、面部毀容、又被發了瘋的前任雇主所迫害的可憐女人。

背景幹凈?天生聾啞?

那只是他做的障眼法。

張姨的聾啞是因為前任雇主發瘋,拿刀戳穿了她的喉嚨,用滾水潑她的臉,又拿鑿子捅她的耳朵,把她綁在一起椅子上開車撞,叫喊著說就是她勾引自己丈夫——

張姨的前任雇主姓許,據說是首都一家大豪門的富太太,因為丈夫出軌之類的原因發了瘋,而張姨就是那家人請去的看護保姆。

結果,飛來橫禍,就這樣毀容、癱瘓、又成了聾啞人。

張姨今年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有了兩個將近二十歲的女兒,沒讀過書也不怎麽識字,她在村裏的父母親人都死光了,是帶著孩子們來首都投靠自己外出打工的丈夫的。

但張姨在外打工的丈夫早就死於施工地意外,無良老板吞了賠償款,張姨舉目無親,沒有誰能幫她。

如今無神地躺在病床上,她的大女兒找上那家養著精神病太太的豪門,指望他們給點賠償,卻被那個姓季的年輕男主人好一頓嘲諷,說她那個當看護的母親才是精神失了常,季家唯一一位姓許的太太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哪裏會請什麽看護。

男主人沒說謊,他甚至還給大女兒看了那位許太太的遺照,死亡日期是很多很多年前,那個時候張姨還在村子裏呢。

可照片裏明明就是把媽媽害成這樣的瘋女人……

大女兒六神無主地出了門,又試圖去工地要父親的賠償款,結果被喝醉了酒的無良老板用車撞死。

小女兒也指望不上,她前段時間在飯店打工時交了一個混混男友,兩個人雖然關系恩愛,但婚後她才發現男人欠了賭債,如今天天頂著哭腫的眼睛來醫院照顧半癱的母親,也不知道還能撐到什麽時候。

很可憐的一家,很需要錢。

——洛安知道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在陪安各來醫院時,他親自見到了大女兒的魂魄。

一片虛弱的魂魄,那是個好女孩,她死後沒有懷著怨恨墮落成鬼,只是趴在媽媽床邊哭,然後在過道上恍惚搖晃著,嘴裏喃喃“能不能給點錢呢”。

洛安想,這正合適。

他的眼睛能在此處註意到這片魂魄,也是緣分的一種。

於是他在大女兒的請求下,掐算了一番,便走進了張姨的病房。

他治好了她的臉、嗓子、耳朵乃至身上所有的病痛,處理好大女兒的後事,追繳了賠償欠款又讓那個無良老板進了監獄,承諾每個月會給張姨的賬戶裏打一筆極其豐厚的錢款,甚至能幫忙還清她女婿的賭債,給她的女兒女婿找一份好的工作——

條件是,張姨要把自己“活人”的身份借給一只鬼,當他披著“張姨”的外殼活動時,張姨自己必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讓任何外人看見她生活走動的跡象。

因為這是瞞天過海,兩個相同的“活人”不能同時出現在陽光下。

所以,就等於真正的張姨也在做一份工作,一份時不時把自己關進房間,就能得到大筆大筆財富的工作。

為了交易公平,洛安談條件時沒掩飾自己的身份,張姨知道自己在和某種不可名狀的臟東西做交易,要簽下的契約合同具有魂魄上的強制執行力,死也不可能違背。

但她立刻就抓緊了那東西陰涼的手,奮力點頭。

到她這一步,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妖魔鬼怪,不管和什麽東西做交易,活下去就好。

——這交易一做便是七年。

當洛安必須頂著阿姨的殼子出現在安各眼前時,張姨會感到一陣寒顫,她便會立刻避開他人的視線,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其實很簡單,也很輕松,洛安只在安各回家、長期呆在家裏時才會披上阿姨的殼子,而那七年間,安各呆在家的時間很少很少。

安各打給“保姆張姨”的所有工資,都被洛安轉賬給了真正的張姨,而後者靠著安各給的這些極其豐厚的報酬,直接買了一棟小樓,成了一位喝茶遛彎就能養活自己的小房東。

她手裏其實還有洛安的聯系方式,後者囑咐說如果遇到危險可以致電他……但七年間,從未動過。

張姨是個老實人,點頭把自己活人的身份借給一只鬼已經是她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平常看見銀行卡上的新轉賬信息都會打個哆嗦,覺得這錢拿著實在燙手。

她只是坐在家裏發呆而已,怎麽每個月就能賺到這麽……這麽多呢?

張姨不明白,但她沒那麽多好奇心,也不敢聯系那只鬼。

鬼,到底不是人。

張姨在村裏聽過太多可怕的事……她絕不會和那種看多了小說的小女孩一樣相信“鬼分好壞”,事實也的確如此,成鬼的結局就是墮落發瘋——

張姨還想活得長長久久的,不想和那種臟東西多做接觸了。

於是,這麽多年,洛安沒再和她有過交集。

張姨不會聯系他,他當然也不會額外抽出註意力,關照一位陌生人。

張姨和他訂立的契約裏也沒有“隨時關照我的安全,保證我壽終正寢”。

他頂多是在每月轉賬時確認一下情況,其他的就沒了。

——直到前段時間,他找到了不用軀殼也能現身於妻子面前的方法,決定徹底結束與那兩位阿姨的交易合同,借著“辭退”的機會又和她們單獨見了一面。

吳姨並非做滿了七年,是安各在安洛洛上學後請來的,身上也沒有什麽覆雜的背景,只是一位患了老年癡呆癥、常年待在養老院的老太太,所以洛安沒有把交易說得很清楚。

不需要他額外要求,這位舉目無親的老太太就會安分呆在原地,不被任何人看見的。

合同結束後,他確認安各的遣散金全部到賬,就把吳姨的癡呆癥也治好了——正好,癡呆癥好後吳姨也會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老人家大概會吃驚自己賬目裏的數字,開開心心去環球旅行。

然後洛安對張姨說,可以提一個願望。

遣散金是妻子給的,交易終止是他的遺願,他當然也有必要給一份“遣散金”。

何況這位阿姨是很清楚自己在和什麽東西做交易,這些年擔驚受怕……

可當時,張姨猶豫了很久,提了一個洛安無法實現的願望。

“你能不能娶了我的小女兒,保護她下半輩子幸福無憂?”

……很明顯,這不僅無法實現,還是個非常貪心的願望。

洛安沒說自己已婚。他從未讓張姨和安各真正接觸過,也不可能讓她知道自己借用軀殼的真正目的。

他在陰暗的光線裏瞧了瞧那個表情不安的女人,只是說:“阿姨,我已經死了。”

“結陰親,你可以結陰親,我說的就是這個,也不是真要你結婚什麽的,我,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很厲害,一定能把阿夢保護好……”

“阿姨。”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

張姨手足無措,看上去很可憐。

但洛安並不同情,某種意義而言他才是張姨的雇主,而寫在交易合同裏的每一點,他都滿足了她。

且不說他這邊會不會采用“結陰親”這樣可笑的方式來許諾庇護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張姨如今那位二十八歲的小女兒就更——

“阿姨。如果我沒記錯,張小姐已婚七年多了,夫婦感情很好。”

張姨張張嘴,臉上浮現出一種愁苦的神情。

“……我女婿前幾天出車禍死了,所以……”

哦。

“節哀順變。”洛安用最後一分友善提醒:“阿姨,你需要我處理那位先生的後事嗎?保證不會殘留任何臟東西。”

他覺得這個願望就挺好的,以天師的身份去處理一樁喪事,或許還可以順便送那位女兒幾張護身符。

可張姨搖了搖頭。

“你能不能……”她的眼神幾乎在哀求了,“和我的女兒結陰親……你們有本事的鬼不是很喜歡和人結親嗎……我,我手上的房子都可以給你……”

看來是沒辦法了。

為什麽會想用這種離譜的方式去保護剛喪偶的女兒呢?

她明明已經有了不少資產,經濟實力足夠養活她和女兒了……

“不能。”

洛安起身,收起那一點微末的好奇心。

“如果你的女兒遇到危險,你可以聯系我,我會保護她一次。但只有這一次,阿姨,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多的承諾。再見了。”

張姨沒再吭聲,她頹坐在卡座上,捂住臉,久久沒有動作。

——數日後,清明,她死了。

洛安是在清明晚上十點多接到了這個消息:他感應到了自己放在張姨身上所有的護身符都被燒光了,而那不是焚化爐的火。

洛安稍微有些遺憾,但也只是一些,得知一個近乎陌生人的阿姨去世的消息,不至於讓他深更半夜離開妻子立刻趕往那裏參加葬禮。

至於張姨的死因……說實話,他不能保護所有人,而且那位阿姨和他之間的交易合同他全部遵守,每份因果也隨著金錢往來還清了。

誰知道她是怎麽去世的呢,洛安漠不關心。

但當他洗完澡,看到埋在被子裏酣睡的妻子,有些好笑,正打算關燈上床時——

手機響了,而且,是張姨。

洛安接起。

“能不能……求求你……”那邊響起的聲音枯槁又刺耳,“行行好……和我的女兒……結陰親……”

洛安想起了那位早早被車撞死的大女兒,她死後那片純善的魂魄才讓他動了心思去接觸的。

但沒想到,她的母親死後,竟然成了怨鬼嗎。

“能不能……和我的女兒……結陰親……”

而且,怨念在他身上?為什麽?

洛安聽了兩句就不想再聽了,他不覺得一只新鬼能隔著電話對自己造成什麽威脅,張姨能聯系他,或許也只是因為今夜格外混亂,是清明雨夜。

就算要處理她,也等到明天聯系了師兄再……

他正打算掛電話,又聽電話那頭響起了抽泣聲。

是活人的抽泣聲。

“能不能……行行好……和我女兒結陰親……”張姨的聲音聽上去怨恨極了,“你說好……要保護她……保護她……”

洛安想,哦。

聽上去是她女兒遇難了。所以她病急亂投醫。

但這又和他有什麽關系?的確他答應過她保護一次她的女兒,但前提是“遇到危險聯系我”,而不是“成為怨鬼後騷擾我”……而且她口口聲聲的結陰親要求真的很無語,他不可能答應……

“安各——是因為那個叫安各的人嗎——純陽的女孩——純陽的甜美的——所以你不願意和我的女兒結陰親?”

洛安頓住了。

……他從未,告知過張姨,他妻子的姓名。

“我要來找她——安各——除非你和我女兒結陰親——求求你——”

“我明白了。”

於是洛安轉身,拿過外套:“阿姨,我該去哪裏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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