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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課 淩晨兩點之後沒有好事發生的道理也並非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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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課 淩晨兩點之後沒有好事發生的道理也並非絕對

安各是一位異常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 “世界沒有鬼”是她自幼至今踐行的信仰,周圍人也反覆見證過無數次了。

哪怕午夜時有高樓拋下的屍體砸在自己車前蓋上、再哆哆嗦嗦對著自己開口說話、後續監控錄像裏出現靈異圖案,安各也絕不會動搖自己堅定的信仰——

心中沒鬼, 所見就絕不會有鬼。

所以, 清明午夜,對安各而言也不是一個很特殊的時間點。

這位勇士曾數次在清明午夜去亡夫墳墓喝酒蹦迪,雖然後來證實“亡夫”還活著,但也沒見墳墓裏的其他鬼探出頭來抱怨她擾民啊。

她一點也不害怕,清明不過是又一個稀松平常的日子,既然這天再尋常不過, 午夜或正午,又有什麽區別。

她一點也不怕。

一點也……

“怎麽?”

安各再次打了個哆嗦。

這是她的家, 她的臥室, 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問話的人毫無疑問是她的丈夫。全世界最安全的人。

他們之前還溫存過, 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

安各告訴自己應該親近地靠過去,閑聊幾句, 或者埋怨他剛剛故意使壞的行為——

可是,身體深處,仿佛有一小截本能拉扯著直覺,發出刺耳的尖叫。

【離他遠點】

【那個攔住你去路的東西】

【離他遠點】

【那個正坐在你床上的東西】

【離他遠點】

【趕緊開燈, 趕緊把他推開,趕緊沖向門口逃出去——】

安各咬了咬牙, 吞下快到喉嚨的尖叫。

她信賴自己的直覺與本能,就像獵豹信賴自己的爪牙。

這份直覺曾幫助她做過無數個重要決定, 邁出常人無法邁過的極限——直覺、經驗、能力與勇氣共同組成了首富的決斷力——

或許之後會犯錯,或許會承受不少代價, 但每個選擇帶來的結果,都利大於弊。

仿佛身體裏藏著一枚灼燙的指南針,護佑她的人生永遠走在正確道路上。

於是她大步向前,從不懷疑。

……可現在,她的直覺卻在示警。

【離他遠點】

仿佛遭遇天敵。

“你怎麽了?”

是相信直覺,還是相信黑暗中連臉也看不清的丈夫?

安各深吸一口氣,移動胳膊,緊張地繃緊小腿。

她要拿開他攔在自己前面的手臂,慢慢地、自然地走出去。

不管如何,如果被他發現自己私底下還在調查洛梓琪,就很麻煩了……

可是,下一刻,安各觸碰到了更冰涼的東西。

他們的婚戒,銀質的環上還滴著水,折射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很小的亮光,她訂制購買的款式,素圈的戒指簡單又低調。

對象的手很好看,不需要任何修飾,樸素的銀圈足以。

安各訂戒指時猶豫良久,還是放棄了奢華的款式,因為婚戒的意義就在於一直佩戴……

而她蜜月時曾這樣霸道地要求他:“必須一直戴著,哪怕變老變醜變成死人也要戴著,因為無論如何你也是我的丈夫,時間與死亡都無法改變這一點,除非某天我停止愛你。”

他回答說“好的”。

之後,他便一直遵守著這個要求。

哪怕房間一片黑暗,觸摸到的手指一片冰涼,安各也能清晰地看見這枚素圈閃著光。

她的直覺還在拉扯著本能尖叫,清明午夜,怨氣漆黑的陰煞身邊,任何正常人都該迅速逃離。

純陽之體直覺抵觸旁邊的東西,也是活人本能的恐懼,就像祖先畏懼火光外的陰影。

可……

我犯的錯已經夠多了,哪怕會被他無限次原諒也不行。

【我曾無數次把他拋在原地。】

【我要做出選擇,堅定不移。】

安各便慢慢放松了自己。

很難,違背本能就像是深潛在海底,慢慢放棄屏息。

她伸手,摸上他冰涼的手臂,緊緊攥住了他閃著微光的無名指。

“我沒什麽。”

安各閉上眼,把自己心底尖叫的直覺與本能悉數砸爛,穩住了聲線:“我只是有點害怕。安安,這裏太暗了。”

“……是嗎?”

“是的。”

不僅是手。

安各跪坐在床上,慢慢轉過去,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

“房間太黑了,我很害怕。”

沒有熱度,沒有心跳。

像是抱住了一塊巨大的冰塊。

……安各咬住舌尖,制止了本能操控身體做出第三次哆嗦。

“安安……剛剛我醒來時,你為什麽不在我旁邊?你知道我怕黑。”

“……”

他沒有再出聲詢問,攔住她去路的手臂也放松下來。

“哢噠”一聲,是臥室的臺燈被點亮了。

——橘色的暖光下,丈夫低頭瞧著她,穿著藏青色的長袖睡衣,明亮的茶色眼睛裏滿是關心。

“這樣好一點嗎,豹豹?我以為你這幾年已經不怕黑了。”

安各……安各隔著睡衣貼著他的胸口,再次感受到了心跳聲。

似乎由燈光一並帶來的心跳聲,有些微弱,但足夠穩定。

這一刻,她心底大叫著“你瘋了你為什麽沒選我你為什麽沒有離開這東西逃跑”的直覺總算消停了。

“你身上怎麽這麽涼。”

安各徹底放松下來,她靠在他身上,雙手伸出去試圖焐熱他的手掌:“你以前體溫就總是很低,手太涼了,長期這樣身體會不好……”

“還好吧。”

丈夫回答:“我只是正好洗完冷水澡。所以你覺得我現在很涼。”

他的發尾有些濕,安各摸了摸,感覺摸到了一塊冰棱。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你大半夜去洗什麽冷水澡……”

這次話說一半她就沒說了,因為答案異常明顯。

安各輕咳一聲,她尷尬地轉了轉眼睛。

“誰讓你故意……”

又不是不讓你做完全套。你自己不願意怪誰。

而且,這種事,究竟你為什麽會不願意……明明我們以前在這方面是很……

“所以,這是你秘書的短信嗎?”

對象帶著笑說,他過於輕松美好的態度讓安各實在不好意思繼續討論夜生活——

洛安就這麽把那個話題一筆帶過,他說:“我今天聽李秘書的意思,還以為你們最近不算忙碌,已經完結了手頭的重要項目。”

“啊……嗯……”安各含糊道:“是這樣的,但今晚,給我發短信的,是我手下另一個秘書……”

她又鎮定隨意地提了好幾句公事,這是第一次直面對象、希望通過謊言來得到午夜離家的機會,所以安各十分緊張,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扯什麽。

丈夫便定定地瞧了她好一會兒,似乎要確信這些話中不含謊言。

安各充分發揮自己商人的天賦,在對象的註視下保持了格外優異的鎮定面具——最終她順利地編完了:“……所以,呃,我現在必須去一趟公司。”

應該沒有漏洞。

看對象的表情……對象……

溫柔美麗的對象垂下眼睛,然後慢慢撤開距離,撿起地上的上衣遞給她:“是嗎。那你快去公司吧,註意安全。”

安各:“……”

然後他走向床的另一邊,掀開被子躺下,背影蕭索,有種逐漸失望、不想見負心人離開的be美。

安各:“……”

不知為何,這個畫面似乎還令她幻聽到了二泉映月。

二胡獨奏版本的二泉映月。

安各:“……”

無聲勝有聲。

自始至終,默默背對她睡覺的對象一句話沒說。但二胡獨奏版本的二泉映月不知為何更響亮了。

安各……安各忍無可忍,她立刻撲過去扒拉他胳膊:“好了、好了、對不起!我剛剛的說辭全是扯謊騙你的!其實是你姐臨時約我見面,要談什麽重要的事——走走走我帶著你我們一起去!”

對象沒回頭。盡管他整條胳膊都被妻子抓出被子了。

他幽幽地說:“是嗎。誰知道你這次是不是還騙人。”

安各:“……現在深更半夜的,要出門我們就一起出,我絕對不會主動離開你!”

“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在調查你姐,剛才腦子想岔了才對你撒謊說是公事——”

“算了。沒關系。”

“……怎麽能沒關系呢!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出門吧,我們一起去和琪琪姐見面,然後,然後,我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

於是,半小時後,酒店大廳。

洛梓琪一臉冷漠地看著對面的安各,與安各旁邊微笑明媚的弟弟。

……什麽怨種爛人,設計操控別人就算了,女兒老婆全不放過。

“我以為我只約見了你。”

洛梓琪伸手一指,毫不客氣,“為什麽他也跟過來了?”

有沒有搞清楚,他本尊跟過來我怎麽可能再和你偷偷通氣、透露重要消息??

洛梓琪的態度太尖銳冷漠,一直以來對外的形象也是“和弟弟關系疏遠”——

於是安各立刻就警惕起來,挪了挪位置,把自己的美麗老婆擋在後面了。

“畢竟現在很晚了。”

她哈哈打著圓場,“我如果一個人出門,他肯定不放心,所以才……而且,琪琪姐也很久沒和他見面了吧?正好見一面,聚一聚。”

洛安溫和地打招呼:“是的,村長。好久不見。”

幾小時前才被他親自接機到酒店還托付了安洛洛的洛梓琪:“……”

盡使邪門歪道,什麽怨種破爛弟弟。

私底下對她,哪怕說話也愛答不理,這時候倒是恭敬又溫吞,還記得那個“洛家村”謊言——選擇性聽人話又選擇性圓謊,是吧。

……如果不是安各還坐在這裏,她肯定翻臉就走人……

洛梓琪左思右想,忍了。

她就不信,安各在場,弟弟還能擺出不回答不肯定不透露的爛泥態度。

“好吧,既然你們都在場,那我就直說了。”

洛梓琪定定看向安各:“我這次是被紅海大會的委員會邀請進市裏。”

安各想了想:“紅海大會?是,我聽妍妍美……本陽會的戚小姐說過,這似乎是個大型的中州傳統文化交流賽季。”

洛梓琪:“……是,這麽解釋也可以。各個研究中州傳統文化、尤其是研究那‘消失的1700年’的組織會隔幾年在紅海大會聚在一起,互相交流……文化,比拼……知識技能。對於戚小姐的本陽會,與我所在的……工作單位而言,這是一場很重要、很關鍵的大會。”

安各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類似行業前瞻、xx屆未來科技峰會那樣的活動,對吧?進行學術匯報演講,展示項目或技術的價值,引領行業未來的走向,從而制造出更多領域的蛋糕,吸引投資提升業內地位之類的?那的確很重要……”

洛梓琪:“……對,倒也可以這麽理解。”

洛安一直被妻子保護性擋在後面,沒露臉,但他笑出了聲。

洛梓琪:“……”

洛梓琪:“你閉嘴。你笑個頭。”

洛安:“抱歉……我只是因為村長詞窮的解釋感到快樂……”

你這是什麽破爛道歉。語氣再誠懇再溫和也掩蓋不了你的破爛態度。

洛梓琪瞇起眼睛,哪怕正端坐在有絲絨靠墊的卡座裏,哪怕酒店大廳還放著舒緩的輕音樂——她真忍不了了,直接把這家夥困進法器帶回無歸境修理,強逼他吐出那些胡亂往體內塞的生氣,再上家法讓他把那些比崖底深潭還覆雜的秘密吐露幹凈——

安各感覺到了洛梓琪的怒氣。

因為“丈夫和他姐姐關系疏遠”,安各直接將其理解成了煞氣。

……雖然早就存著“調查洛梓琪背景從而摸索丈夫的秘密”想法,但,安各既不想挑撥他們的關系,更不想看到洛梓琪針對丈夫露出敵意。

她微皺了一下眉,再次往旁邊坐了坐,嘗試在更近的距離護住對象,以免他遭遇對面惡劣的氣場攻擊——是的,她的美麗老婆就是要好好呵護的,最好連人們的負面情緒也接觸不到——

哪怕安各如今很清楚,丈夫藏有許多她未知的秘密,丈夫本身也並非完全無害……她依舊會自然地保護他,希望把他與“現實世界的所有負面”隔開。

沒哪個正常人會想把雪白的蓮花拋進汙泥吧,這無異於暴殄天物。

因此,在洛梓琪針對洛安的尖刻目光下,被激發保護欲的安各挪著挪著……就直接坐上了對象的膝蓋。

數小時前她剛坐過一次,所以這次非常熟練。

下意識,就,坐上去了。

然後向後張開手,既擋住了對象和洛梓琪的眼神來回,又完全護在了對象正前方,恍若老鷹捉小雞裏的雞媽媽。

洛梓琪:“……”

下意識坐上去之後才反應過來的安各:“……”

安各有點尷尬地張張嘴:“那什麽……”

身上突然一輕,是後面的對象伸手,繞過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起來。

他快速又穩定地把她放回了原本坐的位置。

“我知道這家酒店的坐墊有些滑,但你要坐穩一點。”對象善解人意地給了她一個臺階下,“別再摔到我膝蓋上,會被村長笑話。”

安各:“哦……嗯……哈哈哈,這個坐墊的確有點滑……所以,咳,琪琪美女,你剛剛所說的紅海大會是……”

安各快速地繞過了剛剛的尷尬,把話題重新帶回去。

洛梓琪看上去很想遺忘自己剛剛看到的畫面,她同樣配合地繼續討論紅海大會。

洛安則沒再插話,他非常安靜地坐在她身邊,仿佛把自己當成了卡座旁的裝飾花瓶。

——可他的存在感依舊非常醒目。

起碼,詢問著本陽會與紅海大會關聯的安各,此刻心裏想的卻一直是……

【他第一時間抱走了我。】

【為什麽?】

——自從丈夫回來,安各就敏感地發現,他在拉開和她的距離。

而今晚……不,昨晚他們終於擁有了一段獨自度過的時間,他也縱容她做任何事,不管是在公眾場合親臉頰還是從長椅坐進他的懷裏……

丈夫的所有舉動都釋放了“請安心”的意味,而安各則全部接收了。

她摟著他,親著他,跌跌撞撞沖進臥室亂揪他的紐扣時,便真正放下了心。

大概是沒問題的。

久別重逢,或許只是他心理上有些小壓力。

而今天,今天零點之後——

有那麽幾分鐘,她的直覺被嚇得發狂尖叫、毫無征兆地瘋狂預警。

……她努力克服那些,她努力更緊密地貼近他,而她的舉動並未遭到拒絕。

雖然,當他點亮燈光,又討論到“你收到的短信來自於誰”時,他很快就主動抽離,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但那時安各只覺得,他是被她撒謊離開的舉動傷了心。

可剛才呢?

她無意間坐上去,不到三十秒,他就把她抱了下來。

雖然是可以用“幫你緩解尷尬”的方式解釋得通。

可是……

也有可能,是他依舊在默不作聲地拉開與她的距離啊?

安各面上明朗地談笑:“既然琪琪美女應邀參加,又遇到了這樣的問題,那麽我當然要助力……”

安各的心情卻越想越低沈。

他們的感情難道真的出現了問題……他的想法究竟……

“雖然是村長開口邀請,但我想,這樣的盛會,或許憑借單人的口頭邀請參加,還是有些困難的。”

突然,默不作聲的丈夫動了動。

他插入她和洛梓琪的對話,同時,在桌下——

那只戴著婚戒的手,輕輕握住了安各的掌心。

輕輕握住,又捏了一下,兩下。

【沒問題】

【請安心】

……是了,他只要在場,絕不會留下讓她困擾難過的問題。

既然已經做出選擇,便要堅定不移。

安各露出一個真正輕松的笑,回握了他的手。

“……也有道理。既然我丈夫也這麽說,琪琪美女,紅海大會投資的事,我就再斟酌幾天給你答覆……”

【一個多小時後】

安各和洛梓琪聊了許多,關於紅海大會,關於本陽會,關於紫海附近的動靜,關於“洛家村”近日的安排,她甚至還隱隱約約提及了“許從慧”這個名字……

然而,礙於在旁邊賢良淑德裝花瓶的弟弟,洛梓琪給出的所有信息,到底還是過於隱晦,模糊不清。

洛梓琪甚至沒有攤牌表示“我知道你最近在調查我,我知道你最近對洛安的身世背景起了疑心”——當然,洛安在場,她也不可能攤牌,安各對此心知肚明。

淩晨的這次談話,如果是自己獨自前來,獨自刺探消息……效果會好很多吧。

安各的直覺告訴自己,午夜時選擇留在他身邊,選擇抱緊洛安而不是獨自逃跑來見洛梓琪——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自己將因為這個選擇錯過許多東西。

如果只是一場RPG游戲,或許,就在她敲中選項時,便響起了be結局的背景樂。

但現實並非RPG游戲,她沒有存檔沒有攻略論壇,只能信任自己的直覺。

如果直覺也大聲抗議,那,信任他就好了。

安各緊緊握著對象的手想,這絕不會是個糟糕的be選項。

“……那麽,就到這裏吧。洛洛正睡在我房間裏,是要我送給你們,還是……”

“不用了,明天我開車來接她,太晚了,就讓她睡著吧……琪琪美女,今晚辛苦你了,明天送完洛洛,我做東,帶你再逛逛市裏。”

三言兩語為這段談話暫且畫上句號,又約了明日再見,安各站起身,一直送洛梓琪上電梯。

洛安安靜地跟著,洛梓琪沒找到任何單獨叮囑安各的時機。

最終她咬咬牙,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時候,對安各說——

“我想你知道,今夜已是清明。”

安各挑挑眉:“你知道我不信這個,琪琪美女。”

“而且,雖然夜很深,但安安會陪我一起,不用擔心安全……”

洛梓琪:“但——”

洛安極速且安靜地摁下了關門鍵,電梯門迅速合攏。

洛梓琪:“……”

醞釀許久的提醒,最終還是變成了一聲嘆息,回蕩在空曠的電梯轎廂裏。

“陪你一起就安全?唯獨要註意的就是他,清明時分,最好拉開距離……”

但安各沒聽見這個提醒。

如果聽見了,也不會當真。

洛安身上會有什麽危險呢?

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爸爸,全世界最溫柔美麗的安安老婆。

哪怕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已經空無一人的酒店大廳裏,她轉頭看她,心底的本能依舊在撕扯著身體,尖叫說“快跑”。

……但安各不信。

就像絕不信砸在車前蓋上的屍體會說話,她絕不信他會傷害自己。

說是愚蠢也好……固執也罷。

有的時候,或許就是要刻意忽視預警鈴,繼續邁步接近某個存在的。

這是她的選擇。

幾步路,他就站在幾步之外,非常接近。

安各只幾步就跨了過去。

況且,既然他已經選擇回歸,在她眼前正式露面……

什麽樣的渠道給出的消息,能比得上他本人吐露的秘密?

她是個商人,總青睞利潤最大的選擇,哪怕要放下全部戒備、賭上所有信任。

況且對方是她的安安老婆。

為他碾碎直覺與本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安各站定,伸出手,碰了碰洛安的臉頰,又仰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好啦。”

她輕快地說:“和姐姐的談話結束了,我們接下來去哪裏?我答應了你,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想去哪裏都可以嗎?

這是清明,陰盛陽衰,哪怕是純陽之體,也無法違背定理。

這是死人專屬的時辰,陰煞在這個時機殺活人,就像殺一只腳爪緊縛、無力待宰的雞。

尤其是,現在即將淩晨兩點,而清明的淩晨兩點之後,闖進鬼獄的活人再也沒有反抗的能……

洛安眼中,不僅僅是自己的妻子站在那裏。

那是一份鮮活的、美麗的、散發著溫熱甜味的純陽之體。

香得幾乎要意亂神迷。

更何況,他此刻……

沒有得到回覆,安各又仰頭親了他一下。

“安安?”

……此刻,他終於,終於……終於不再感到疼痛。

每一個吻,每一次觸碰。

都像是餵到嘴邊的食物……所有利刺被清明時分碾平……再也不會有無法忍受的灼熱感……即將到來的淩晨兩點,天時地利人和,如果他能成為一只成功吞吃純陽之體的陰煞,他的所有力量都將……

洛安緊緊閉上了眼。

“安安?”

不行。

因為他是一位天師,一位父親,一位丈夫,她選擇拋下戒備全面信任的伴侶。

洛安不是沒感覺到妻子時不時的僵硬。

但僵硬後,她數次主動抱住他,數次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就像她能讀懂他讓她安心的訊號,他也能讀懂,她堅定不移的相信。

所以必須壓制下去——盡一切的力量——如果無法抑制,那就運轉道術,把它盡數轉化成無害的——

“好吧……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對嗎?”

洛安再睜開眼時,已經解決了所有屬於陰煞的本能。

他的眼睛依舊清澈明亮,但他的嗓音,因為那過於兇厲的自我壓制,已經變得很啞很低。

“那麽,我想繼續我們昨夜的約會。”

安各恍惚地晃晃頭,一個克制的額頭吻落下,又逐漸不再克制地往下。

“就在這裏,去樓上開個房間……好嗎?”

【與此同時,第15層】

洛梓琪冷淡地跨出電梯,掏出手機,戳開備忘錄。

她看著跳到淩晨兩點的時鐘,掐指算算,還是一撇嘴,把剛剛與安各約定的“明日十點整逛街”日程,改到了下午兩點。

都說了,清明時分,離他遠點就是最安全。

忠告不聽,活該……唉,日程還是改到下午三點吧。第七十課 蜜月假期時抗拒的東西多年之後很難說清

淩晨兩點之後在外逗留只會惹是生非, 不知從誰口中傳出來的道理。

安各對此嗤之以鼻,她通宵加班多少次,淩晨瞎浪多少次, 也沒有一次倒大黴啊。

“淩晨兩點後不會有好事”與“清明時分午夜容易撞鬼”一樣, 肯定是毫無科學依據、玄之又玄的都市傳說吧。

她是一個堅強的唯物主義戰士,才不信這些呢。

——於是這位堅強的唯物主義戰士就此倒了下去,被迫趴在落地窗邊見到太陽的曙光時,她第一次產生了熱淚盈眶如獲新生的沖動,差點就要發自內心地感恩太陽感恩早晨感恩晨光帶來的朝氣與朝露——甚至感恩早晨五點蓬勃的陽氣——

直到身後的對象略微不滿地“嘖”了一聲,一把扯上窗簾, 又握過她的腳踝,把試圖爬向太陽她重新拖回了屬於淩晨的黑暗裏。

……就很絕望。

安各甚至說不清對象是不是真的發出了那麽一聲“嘖”, 她的聽覺功能早就出了故障, 對象體貼地表示“你之前約會時一直說自己耳朵過敏”後就一直重點欺淩著她的耳朵, 手指也好嘴唇也好——

收聽渠道還被自己本身發出的動靜占了一整晚, 安各對周圍聲響實在反應模糊,很難說, 對象發出的那聲“嘖”不是幻聽。

怎麽會聽見不耐煩的“嘖”呢。

如果不是正眼睜睜地被拖回黑暗,看著自己的手指在長毛地毯上摳出一道道劃痕,安各連“他正抓著我的腳踝把我拖回去欺淩”的行為都會覺得,是自己意識太模糊, 出現了幻覺。

她溫柔美麗的安安老婆,哪怕是夜生活方面, 也不會是冷漠強硬的風格啊。

他本該是個極其保守溫柔的人……尤其是在夫妻生活時。

他們在戀愛時沒有做什麽,因為這個古板就是認為“男女授受不親”“結婚後才可以親親抱抱”, 牽手也小心翼翼;

他們新婚夜時沒有做什麽,因為他體貼地表示“你喝得太醉了, 我想讓你安靜休息”,她又萬分尷尬地發現昨夜他還照顧了自己喝多之後的嘔吐;

他們蜜月期時……蜜月早期也沒做什麽,她忙著處理蒸蒸日上的事業、爭取協調出一段不被打擾的假期,而他默默地幫她收拾好行李,詢問了她的意見,細細安排好了旅行,出行當天,她只需要帶上心儀的墨鏡。

安各搞不懂,當年自己灌了一肚子雞尾酒後、用一句“我想跟你一夜情”開場的戀愛,怎麽能被他談得這麽單純這麽幹凈。

完全不是成年男女的戀愛。

保守又幹凈,有種大家閨秀隔著團扇相看郎君的朦朧感。

純情到了一起去度蜜月,站在酒店大廳裏,對象猶豫再三,才低頭過來,輕輕地詢問她:“可不可以訂一間房?”

……我都拖著行李箱跟你來度蜜月了,不訂一間房訂幾間房啊?

以後還要睡一張床一套被子啊,難道你以為我智障到了在新家布置兩間臥室嗎?

又不是什麽小說裏貌合神離的契約婚姻,她幹嘛要把自己全力以赴主動追求到的大美人擺在家裏看?光擺著看?

——安各心裏滿是吐槽和翻白眼的欲望,但那時她的淑女包袱特別重,只抿嘴笑了笑。

雖然後來丈夫告訴她,當時她做出的表情根本不是“抿嘴笑”,是把嘴唇奇怪地扭過來,然後整張臉全部變紅。

雖然很久很久之後安各才意識到,蜜月套房肯定是要提前預定的,旅游旺季、高端酒店根本不可能到辦理入住時再現場決定要幾間房,對象當初那“猶豫且純情”的一問,完完全全就是多此一舉,故意逗她玩。

就好比已經低頭親完了,再抵著眉心輕聲問一句,可不可以親你一口。

仿佛剛剛根本沒親,把人問得方寸大亂,又平白賺了許多個主動親親。

……他可太愛幹這種事了,個性破爛又扭曲,壞得不忍直視。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哪怕是現在,安各被這個壞人欺淩到清晨五點、又被握著腳踝拖回去繼續欺淩,還沒能完全摘掉自己的“溫柔美麗老婆”濾鏡——

當年蜜月期就更別提,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臉上的溫度一並燒壞腦子。

支支吾吾地表示了要和他睡在一起,就被帶進電梯。

然後,也沒有做。

剛入住時,整理行李,檢查房間。

安各設想的“一進房間就把我摁在門板上”是什麽,呵呵,根本不存在,他經過蜜月套房那琳瑯滿目的床頭櫃時都無比鎮定,還找了個垃圾袋把馬賽克全部丟進去扔了。

她沒話找話了一會兒,就尷尬地提議換衣服出去玩,玩了一通後還哄勸他喝了酒,拉著手散步回來時感覺氣氛也到了,當晚回酒店故意裝作醉得人事不省往那邊貼——

結果還是沒有,對方又把她當作醉鬼,認認真真照顧進被窩,然後自己洗漱,在蜜月套房大床外的沙發上合衣睡了。

安各:“……”

新婚後,感情好,蜜月旅行,第一天晚上她一個人瞪著天花板,發到網上都沒人信。

娶老婆是幹嘛的!這麽一個大美人老婆難道真要擺著看嗎!雖然領了證就是夫妻,但是,呃呃呃,還是要做一些俗套的不神聖的能讓凡人快樂的事情嘛——

或許換了其他內斂含蓄的女孩,就不好意思再提,只想著看情況順其自然了。

反正證也領了人也嫁過去了,男人又不是修佛的神仙,總會有一天的。

但安老板可是從相遇開始就惦記著“一夜情”的勇士。

“一見鐘情”說起來很好聽,但她能樸實無華地總結為,從第一眼起就饞對方身子……能不饞嗎,那個肩膀那個手臂……咳。

豹想要,豹得到。

她豹豹的就不信了,邀請剛結婚的對象進行夫妻生活,能比談項目還難。

於是安各在蜜月期使出了各種手段,攻勢堪稱豹突猛進,就差直接霸王硬上弓——

然後某天她在他洗澡時闖了進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安各當晚依舊瞪著天花板,久久睡不著。

但這次沒有咬牙切齒的不甘情緒,這次主要是害怕。

就……怎麽說呢……害怕。

她還小。

她沒經驗。

她一次生命大和諧也沒享受過。

她真的還小。

……她怕她做完第一次人就沒了。

她不想要僅僅一次的快樂體驗,她想要很多很多次,她是個生理需求正常的成年女性,但她的求生本能同樣旺盛。

於是安各深沈、絕望又恐懼地思考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她邁著沈重的腳步走過去,“要不我們試試柏拉圖”的提議快到嘴邊……

浴室裏有人敲了敲門,輕聲問她,可不可以幫忙拿一下換洗睡衣,就在櫃子上。

安各不知道思慮周全的對象為什麽偏偏那次忘記帶換洗睡衣去洗澡。

但這不重要,她把睡衣拿進去,看見水霧裏的半截腰線與手臂線條,和那雙極好看的茶色眼睛……

安各腦子“嗡”地一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好色不分男女,仙人與艷鬼的界限也沒那麽鮮明。

柏拉圖是什麽,根本沒聽說過,那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吧。

……安各後來後悔了很多次,為什麽要選擇在大山旁邊度蜜月,為什麽要訂浴室裏直通私人溫泉池的酒店套房。

錢多也不是這麽花的。

……很後來的很後來,她再次後知後覺,那次蜜月旅行,地點與酒店都在他訂的計劃內,而她出行前什麽也沒管,一悶頭忙工作去了。

所以不是她的錯,第一次就對浴室、浴缸、溫泉池與池邊巖石產生心理陰影絕對不是她的錯。

不過,雖然,那次過程稱得上“慘絕人寰”——好過頭的“慘絕人寰”——安各蜜月假期後半段計劃的景點一個也沒去成——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發現某人制定的蜜月假期後半段的計劃是一片空白,景點全在前半段玩完了——

咳。

不過,蜜月假期結束,回歸正常上班生活的節奏後,安各就再沒體驗過那種過分刺激的夫妻生活了。

對象依舊是那個溫柔保守的對象,結婚三年也從未在公眾場合對她做什麽親密舉動,居家讀書時依舊習慣穿長袖長褲,陪她看電影遇見親熱鏡頭會避開視線……

夫妻生活呢,一般也只會出現在夜幕降臨後的臥室,每次還會提前問她明天要不要早起上班、工作忙不忙,確認她真的可以再正式開始……

除非她故意把他惹毛,好比把鏤空上衣穿去海灘和一幫俊男美女團建。

……有時候安各作死,是真的故意想招惹他生氣。

因為這樣,他才會稍微減少一些顧忌……

尋常夜晚的作風,就,唉。

的確,這很體貼她,也很尊重她,是他這個人尤其溫柔的表現。

——但夫妻多年,她也不是當初被嚇得戰戰兢兢仰望天花板的少女了,是真的不想再和他在床上談什麽尊重理解,有時候特別希望糊他一臉新時代的各式限制級小黃片,命令他按照裏面最粗暴最刺激的架勢演。

洗了澡點了蠟燭柔順了頭發,在期待的夜晚穿著精挑細選的低胸睡裙就等開始了——結果那家夥還能冷靜淡定地詢問她明天的工作安排?還能考慮她晨會的時間點??

拜托,這是看不起她鏤空的低胸睡裙還是看不起她本人的誘惑力啊?

你不覺得這根帶子很適合直接扯開嗎?撕開就更好了哦?順手把我綁起來也可以啊?你不覺得嗎?

……嘖。

話雖如此,安各也並不是不滿意。誰不喜歡被愛人珍之重之地親親抱抱呢,如果做這種事讓她感到不滿無聊,給她帶來了不好的印象,安各也不會在多年後數次主動要求親熱了。

只是,當安各體驗自己的第一次時,體驗過那樣一段蜜月假期——或許當時是抗拒大於快樂的,但婚齡上升後……

她真的很想試試別的。

不那麽溫柔的……不那麽考慮周全、顧忌她上班時間的……像蜜月期時一樣的……

已經是早晨七點,安各爬向床頭櫃,艱難地打開自己的日程鬧鐘。

她感覺就像是爬出深淵。

“我要去洗個澡……約了琪琪姐見……”她開口說話時差點以為自己啞了,“還有……要開車送洛洛上學……所以……”

溫柔體貼、一向無比顧及她日程安排的對象沒有動搖。

他溫聲說“好的”,然後把試圖尋找衣服的她再次扯回來,還摁住了她摸手機的動作。

安各:“……洛洛……要上學……”

“好的。我會去送洛洛。”

他一口答應,然後徹底抽走了她手裏對外聯絡的渠道。

被再次拖回去的安各:“……”

我呢?

我也要去送女兒上學,我——

“再努力一點,好嗎?我記得你體力很充沛,跑完幾公裏又跳海游泳,還能要求這個的。現在趴也趴不動嗎?”

……他豹豹的。

我一整晚沒睡——已經早晨七點鐘了——你豹豹的誰能趴得動——爬也爬不動——這是什麽理所當然的暴君口吻——他豹豹的——

安各沒能罵出口,她很快又被帶進混沌裏,清醒前唯一記得的,是再次拖過快被他拋開的手機。

豹豹的……

【與此同時,另一層樓的另一間房間】

安洛洛小朋友的智能手表閃了閃。

她嚼著吐司條,低頭戳開看了看,有些茫然地對旁邊的姑姑說:“媽媽剛才給我發了一長串亂碼。”

求救短信吧,指望你去敲門打斷。

洛梓琪冷酷無情地翻過一頁報紙:“你別管,洛洛,吃你的早餐。”

安洛洛小朋友:“……真的沒關系嗎?媽媽很少給我發這種不清楚的消息……”

“沒關系,你爸爸跟媽媽在一起。”

哦,那就肯定沒關系了。

安洛洛小朋友恍然大悟,她關閉智能手表,重新“啊嗚”一口咬向吐司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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