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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課 奔跑也好游泳也好只要是能見到對象什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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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課 奔跑也好游泳也好只要是能見到對象什麽都好

洛安早習慣了妻子在外浪, 今天忙了一圈,晚上回來發現她不在家,也沒什麽意外。

如果女兒不在家, 妻子是絕對不會待在家的。

哪天他要是看到妻子獨自待在家裏, 才會感到意外——如今那是只向往自由大草原的豹子,什麽時候夾緊尾巴乖乖回家了,洛安才會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面背著自己做了不得了的錯事。

於是算算時間,確認離下一項工作還有幾小時,便轉身去了一趟無歸境, 給女兒和家主燒晚飯吃。

——洛梓琪才是洛家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主,沒人做飯給她吃她就驅使鬼仆給自己做飯, 鬼仆做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 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 仿佛嚼維生素含片, 再噸噸噸猛喝茶緩解嘴裏精彩繽紛的感覺……

自從開始下山接委托,洛梓琪幾乎頓頓都在外面下館子, 反正洛家財大氣粗。

……洛安對此頗有微詞,但洛梓琪是家主,他一個明面上被家族驅逐的家夥也沒什麽立場出言規勸。

後來有了安洛洛,洛安照顧再周全, 遇上棘手的委托也總有顧及不到女兒的時候——就更別提安各了,保姆阿姨背景再幹凈, 肯定也沒有孩子親姑姑來得放心。

所以安洛洛平均每兩周就會被爸爸媽媽托付給姑姑帶一兩天,仿佛每兩周度假一次, 這位小朋友還挺高興的。

她姑姑住在雲霧裏,周圍的人影全貼著奇奇怪怪的符紙, 開的車還會飛哎!

去姑姑家就跟去動畫片裏玩一樣!

爸爸來接她回家時,安洛洛有時還有點不願意,揪著姑姑昨晚切斷的顏色相當漂亮的骨頭不撒手——

爸爸:“那是人骨頭。陰氣浸潤過的僵屍骨頭。”

姑姑:“……洛洛很喜歡看我捉鬼,還想要紀念品……”

爸爸:“我女兒手裏抱著的,是人骨頭。是人骨頭沒錯吧。”

姑姑:“……你女兒先搶過去要抱著的!她說想要紀念品,我能有什麽辦法——她第一時間就開心抱走,還蹲在山澗那邊自己把血洗幹凈,問劉叔要了小手帕擦幹凈系了蝴蝶結,抱進懷裏就不撒手了!……別無聲譴責我了,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基因……你自己小時候也沒好到哪裏去……”

爸爸:“……跟我沒關系。她主要是遺傳她媽媽。”

神經特粗,純天然沒心沒肺。

小的抱著系了花手帕的人骨頭傻樂,大的抱著明星抱枕看著帥哥傻樂。

……真想挨個彈腦瓜崩過去,“嘭嘭”兩下教訓教訓……這麻煩的一大一小。

之後好不容易把女兒帶回去,見到媽媽,安洛洛小朋友第一時間就開開心心地舉起自己手裏小花手帕系好的人骨頭——

“媽媽,看!姑姑給我的紀念品!好看吧!”

媽媽:“哈哈哈哈哈哈好看!長得好像被砍斷的人骨頭!審美真獨特!不愧是我女兒!”

正琢磨怎麽教女兒編借口蒙混過去的爸爸:“……”

累了。算了。毀滅吧。

以上情況發生太多次,洛安已經懶得產生情緒波動了。

安洛洛認為去姑姑家是度假,洛梓琪也十分樂意拐帶這個看到血腥馬賽克會“哈哈哈哈”的神奇小朋友。

別問,問就是“姑姑出手好漂亮,沒有爸爸殺雞可怕”。

……說真的,小侄女這樣,弟弟絕對要負一部分責任。

但,咳,畢竟是天師家的孩子,這樣異常還挺省心的……要是跟安各一樣,見到喪屍片馬賽克就嚇得到處亂跑,反而有些困擾了。

所以,洛梓琪還真挺喜歡把安洛洛接過來的——因為帶著安洛洛很開心,而且,一旦把安洛洛接過來,廚藝絕頂的弟弟也會不放心地跟過來,一並包攬了她的晚飯和早飯,偶爾還會和她單獨說說話。

雖然論起育兒經,他倆一個把新鮮砍下的僵屍骨頭給侄女做紀念品,一個當著女兒面放(雞)血剖(雞)心還附贈“怎樣找到砍脖子的最佳角度”講解,全程面帶微笑……好像也沒一個是好榜樣,聚在一起怎麽討論也討論不出正常東西。

但弟弟說“洛洛神經粗,主要遺傳她媽媽,跟我沒關系”時,洛梓琪也會點頭表示肯定。

弟弟連做糖醋排骨第幾分鐘放冰糖第幾分鐘炒出什麽樣的糖色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麽可能是個粗神經的人呢。

——其實還真是,畢竟這位美麗奇葩當年被妻子無數次放鴿子晾在外面,獨自等待度過了許多許多時間,也沒什麽想法。

是真沒有,雖然傻豹豹如今替他腦補了很多委屈,很多難過。

“我喜歡等待你,等多久都沒關系”,這話洛安說過很多次,每一次都很認真,沒有說謊。

如果真的難受,“你讓我等太久了,我很委屈”,洛安肯定會這樣表達出來。

但他還真沒委屈過——琢磨典籍裏暗藏的力量,推敲同行新出的理論,在心裏在指尖悄悄模擬更精巧的符咒手勢,又或者翻看新奇的菜譜、古董玉石目錄、漂亮鋒利的新款菜刀,洛安相當喜歡閱讀廚具雜志——時間便一晃而過,從不覺得難捱。

他唯一一次稍微有了點情緒,是海濱度假時有個莫名其妙的小偷搶走了他看書用的小臺燈,打扮十分有傷風化地圍著他轉圈跑了好久,還醉醺醺地要往他身上撲。

洛安實在躲得很狼狽,那個穿著暴露的醉鬼小偷身上的水珠都甩臟了他的書——好不容易避到人跑遠,等到妻子忙完工作過來,她還哈哈嘲笑他是膽小鬼。

洛安看著她哈哈哈笑倒在他膝蓋上,又氣又好笑。

有人搶走了他的臺燈,她還擱這傻樂呢。

……他真的很喜歡那盞便攜看書小臺燈……是剛下山時用委托金從飯錢摳出來自己買的啊,有紀念意義的。

這個沒心沒肺的傻豹豹,能不能多少在乎一下他——能不能多少在乎一下他被搶走的臺燈——

沒看到旁邊的小情侶,莫名其妙還有傷風化的小偷也拿走了男方的紙條,他還聽見什麽“交換電話號碼”——僅僅是一張寫著號碼的紙條,女方就在乎得不得了,都跟他鬧到現在了——

怎麽他這邊被偷走了一盞臺燈,妻子還能樂成這樣?

於是洛安那天嘟噥了好幾遍,“你多少在乎一下我”。

安各不明所以,但第二天她就給他買了一盞嶄新的便攜小臺燈。

“安安老婆!看!我特別在乎你丟失的臺燈,給你買了一個相同的!——這是提前的生日禮物,不可以退還給我!”

——於是洛安就很愉快地原諒了她,不滿的情緒一筆勾銷。

因為他真的只是介意“有人搶了我的閱讀小臺燈而妻子不在乎”,他同樣粗糙異常的腦回路完全不明白,“妻子把我單獨丟在比基尼女孩群裏”代表了什麽。

反正身邊的人群是男是女,穿著超短裙還是比基尼,都跟洛安沒關系。

……這個奇怪的古板家夥甚至不知道比基尼是什麽,他只覺得海灘上那些美麗女孩是一群喝酒誤事、四處偷竊發癲的新時代野人。

衣不蔽體,可不是野人嗎。

搶他臺燈,往他書上抖水,還圍著他亂跑喊他去追,可不是偷竊發癲嗎。

太過分。

大山之外的這個新時代簡直太過分了,精神病也能隨便放出醫院,他還要礙於妻子裝成柔弱禮貌的樣子,不能出手把這些精神病一巴掌抽遠。

……所以,多年後,當安各捶胸頓足地後悔自己的智障行為,是不是讓他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委屈難過了很多次——

洛安正認認真真地背下了酒吧服務員給自己的小紙條,雖然他過目不忘,但紙條上的電話號碼真的很難記——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麽要記,大腦根本不習慣記憶被分類為“無用廢物”的內容。

但妻子說記這個是禮貌,沒辦法。

……啊,怪不得當年那對情侶因為一張寫著號碼的小紙條吵架呢,因為男方沒及時記下紙條上的號碼,所以表現得很不禮貌嗎?

究竟為什麽要記陌生異性的電話號碼……新時代規矩好多……

他經常被塞這種紙條的,咖啡紙杯、奶茶袋子或收銀小票上經常有——哪怕是帶洛洛去兒科診所檢查牙齒,也總被護士多發好幾包軟糖,軟糖包裝袋背面都會寫著滿當當的電話號碼。

還有送洛洛去學羽毛球時,天知道那個球館裏的女教練是有什麽問題,她反覆說“安洛洛小朋友家長,有重要事項必須和你單獨說明,請來我辦公室”,他才特意斂了陰氣過去露面,結果一見面就要拉他手請他吃飯,每走兩步就貼他很近,每隔三句就要強調一下“我有練非常柔軟的瑜伽”,真是莫名其妙,她是不是單身練沒練瑜伽跟洛洛的羽毛球訓練有關系嗎——

煩死鬼了。

洛安差一點就一巴掌把那位教練扇去墻上了,哪怕是以家長身份必須和陌生異性打交道,他依舊反感那樣近的距離。

……但對方是活人,對方是活人,不能一巴掌扇飛再哢哢扭斷……忍住忍住……

洛安忍了整整十分鐘。

從辦公室出來後實在膈應,想到之後接送女兒練球還要跟對方打交道,就以保姆的身份間接和安各溝通了幾句,安各卻說對方專業能力很強,讓他不要亂操心。

……雖然後來,安各仔細想想,覺得家裏的阿姨一直安安靜靜的,能給她發郵件正式說出意見就肯定是教練有點問題了……於是又改口安撫了阿姨幾句,抽空給那個教練做了一遍背景調查。

的確,專業能力很強,沒有瑕疵。

但她教小孩打羽毛球,已經順便跟好幾個已婚男家長打到床上去了,調查到的照片很精彩。

安各:“……”

真精彩。

怎麽可以柔軟到這種程度,騙人的吧。

於是安各懷揣著一種欣賞物種多樣性的想法,抓著那幾張照片坐在沙發上鉆研了半天,中途洛安買菜回來,瞥見沈思的她與她手裏的照片。

……他不得不用塑料購物袋蓋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打著手語告訴她,孩子在睡午覺,隨時都會出來。

追星刷劇就算了,能不能別在家看這些情|色垃圾小廣告。

安各:“哦,我沒有,這個是別人現場照……哎你看看,阿姨,這個女主角柔韌性真好哦。腿怎麽能彎到那裏的?練過瑜伽吧?”

洛安:“……”

你確定要讓我看這種汙穢嗎?

你確定還要跟我討論這種話題嗎?

雖然我是很習慣反思自己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但這怎麽也不是我的問題吧?

於是安各看見家裏慈祥的啞巴阿姨相當不慈祥地翻了個白眼,打了幾個手語。

大意是“你也可以去練瑜伽”。

安各:“不要——拉筋很疼——腿會斷的——”

是啊,幹什麽都逞強,實則怕疼第一人,結婚時為了戴上搭配婚紗的珍珠耳環才決定打耳洞,打耳洞只花了三分鐘,後來卻攥著他的手哭著喊疼十五分鐘。

還因為“怕疼”硬是拖到蜜月期最後幾天才同意跟他……稍微想盡點興就大聲喊疼喊痛,眼淚掉得可憐巴巴的,四處亂抓哭天搶地好像他十惡不赦……

嘖。

現在卻成長到能興致勃勃、光明正大品鑒這種玩意了。

女主角就算了,那家夥要是開始品評男主角,他肯定控制不住怨氣。

……為了眼睛與耳朵與自制力,洛安最終還是默默轉身進廚房了。

他不是個男人,他也不是她丈夫,他就是個準備晚上給孩子燉枸杞雞湯吃的慈祥啞巴老阿姨。

嗯。

多在心裏念幾遍,回憶一下懸崖邊修煉的感覺,平心靜氣。

“阿姨——阿姨——阿姨真的不來看看嗎,好有趣哦,這個女主角不僅超柔韌還超漂亮——”

……他究竟是娶了一只怎樣粗神經的傻豹豹回家啊。

上幼兒園的女兒就隔著幾道門蓋著藍天白雲的小毯子睡午覺,她大中午坐沙發上看什麽汙穢之物呢,要是意外被洛洛發現桌上的臟東西,難道要他對洛洛解釋說“媽媽在用汙穢的眼神欣賞汙穢的人體藝術”嗎??

——再次腦回路跑偏的洛安嗵嗵嗵開始殺雞,只留安各在那邊嘖嘖嘖品鑒半天,才堪堪收起了八卦心。

然後她左思右想,覺得教練的私生活問題好像跟自己女兒也沒關系,是家裏的阿姨接送洛洛去學羽毛球,又不是她早死的丈夫在親自接送洛洛,教練勾搭誰也不可能勾搭阿姨吧……應該沒什麽大礙……

但冥冥中產生了一點不太爽的感覺——謝天謝地,她的直覺——最終安各還是給女兒換了一個教練。

卻也依舊是女教練。

於是洛安第一天接送安洛洛時,依舊被對方塞了寫滿電話號碼的小紙條。

洛安……洛安也沒辦法了,畢竟這位新教練起碼只是隔三差五偷偷給他塞紙條,別的什麽也沒幹。

反正他對紙條與號碼早已司空見慣,一直當做垃圾隨手丟開……現在卻要學著挨個記憶。

……沒辦法,這是妻子說的,而他在與異性打交道的方面,的確還需要了解與學習。

花了幾秒鐘背下來,存進腦子裏“妻子教的”區域裏,洛安再次揉皺紙條,隨便扔到一邊。

旁邊送水的服務員正撲閃著假睫毛,見他把自己暗暗遞過去的東西揉皺,笑臉不由得僵了僵。

“所以,先生是來想……”

“我在等人。請讓開吧。”

——在無歸境待了幾小時,一直照顧到安洛洛上床睡覺,洛安掐著時間又回到了市裏。

說是市裏,也不算,夜色酒吧地理位置微妙,出門往右再跑一段路,就是接近紫海的無人郊區。

這裏屬於某位大商人手下的眾多項目之一,首都擴建過來的新開發區,紫海覆蘇後,首富計劃把這裏改成酒吧音樂一條街,和另外幾個區域合並成小度假勝地。

……妻子在她自己的地盤喝點酒玩一玩,本沒什麽的,洛安相信她有手段保護自己。

但時間太晚了,最近情況也特殊,這塊新開發區附近又沒有住戶,離開酒吧多走幾步便人跡罕至……他不太放心,還是親自來接妻子比較好。

今天上午他剛剛把紅海大會的主辦方炸到昏迷不醒……戚延庭到現在還躺床上,戚妍他也沒客氣,動手時還順帶著毀了戚家不少至關重要的法器……

雖然是為了引蛇出洞,但,很難講沒摻雜什麽私人情緒,嗯。

洛安其實晚十點零三十分就來到了夜色酒吧,戚妍和安各都沒來時,他就隨便選了個位置,悄悄坐在了角落裏。

既是為了接妻子,也是為了工作。

嗯,這一次工作內容,是蹲點戚妍。

洛安當然知道戚妍今晚約了安各見面。

因為他早更換目標,盯住了她。

洛安不喜歡戚妍,撇除私人情緒,他也不會喜歡一個刻意接近自己妻子的玄門子弟。

戚妍在本陽會的身份太有代表性了,而洛安早就查清她與安各初始相遇是本陽會的有意為之——

安各究竟有著怎樣的價值,讓玄門第一大派的主人對自己的長姐下令“接近她,討好她,最好能徹底拉攏她”呢?

雖然親口下令的戚延庭已經陷入昏迷,但他嘴嚴得很,洛安今天堵他時用了不少手段,也沒挖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戚妍這邊更好下手,她什麽都不知道,看似局外人的身份,卻被弟弟利用,在局中舉重若輕。

洛安很想盡快查清一切,如果他拋下女兒與妻子,徹底回到玄學界,在各個勢力中潛伏打探,肯定能夠更快查清——

但,現在急不來。

比起查清一切,更重要的是,抹掉那些潛在危險。

去年年末違背天時的邪蛟、紫海底部動蕩不安的黑蛟、從慧大廈被本陽會入駐、接連兩次高空墜物事件、還有季應看守所外停車場那個東西……

本陽會、戚家、季家,全都撇不開關系。

洛安甚至懷疑,季應突然冒出來邀請安各與他成婚,也有本陽會的手筆。

【婚姻關系】,在玄學界,是能做許多文章的。

情況愈演愈烈,他只是稍稍離開幾小時,就又有東西襲擊安各——

第一次是安各獨自開車從紫海回家,對方估計不知道他在車上,於是往安各車上投下了那麽個東西。

為什麽安各能看清那只女鬼?能與那只鬼產生接觸?

……洛安後來查清了,那只從第17層落到妻子車上的鬼,非鬼,是人。

一個塞滿了陰氣怨氣、強行吊著命、又被活生生拋下高樓的活人。

不,已經不是活人了……不如說,只是一個用活人做的,陰氣炸彈。

所以,安各能看清她,能觸碰她,甚至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所以,那東西雖然能散發陰氣影響安各,卻又微乎其微,被她一碰就散了。

第二次,小集會那晚,同樣是從慧大廈第17層他去查戚延庭,結果安各差點沒被砸死……

洛安立刻返回抓緊她,又迅速捉住了砸碎露臺的東西——依舊是定位微妙的活人炸彈,魂魄□□全部扭曲在一起,重量卻被法術刻意加大,堪比一臺起重機——

別說是否能砸碎露臺了,萬一安各一開始就沒躲過去,萬一那臺起重機直接砸向她的頭頂呢?

……洛安便把那東西捉回去,關進地下室研究了一晚上,又另外做了措施把它鎮壓在那裏。

第三次,他才收押完那個鮮活的樣本,循著那團魂魄的痕跡走進季家別墅,調查許從慧的死,結果安各卻在停車場遭遇了那麽個鬼東西——

拿過女兒的頭繩後,洛安已經用眼睛回溯著看過了,安各那天在停車場遭遇的,是傀儡術操縱的怪物,卻也是切實的科技投影。

兩者合而為一,創造了一個她眼前的“洛安”。

……為什麽?

一次,兩次,三次……或許還有不經意的四次五次。

是,安各不信鬼,怎麽也不會見到妖魔鬼怪。

所以惡蛟沒動手,只是下起巨大冰雹把她困在離地數十米高的電梯裏;女鬼男鬼也沒動手,只是攜帶著滿滿的陰氣或重量,以一個活人的軀殼血花四濺地砸到她眼前;那個模仿他相貌的東西就更沒做任何事了,安洛洛一撲就消失不見,從頭到尾所做的似乎只是站在車旁邊,等著安各走出來看見……

妻子不僅僅是被盯上。

盯上妻子的家夥,偏偏用的,還是半科學半玄學的手段……

傀儡術明明可以刪掉所有痕跡,但沒有,它偏偏留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投影屏”。

那是安各本人可以切實看見、接觸、產生懷疑、追查線索的。

……幕後之人想做什麽?

整合所有線索,洛安幾分鐘就明白了。

他太明白,因為這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想要做的事。

——誘導安各、指引安各去發現,【玄學】的存在。

再怎麽相信科學,不合常理的天氣、高樓掉下來卻消失的活人、從不存在的18層砸下去卻能砸破17層露臺的屍體、還有早已死去卻偏偏活生生出現在車旁的丈夫……

再怎麽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看到這些既現實又違和的東西,總會產生懷疑的。

更別提從慧大廈那一晚已經真真切切逼出了他本人現身,妻子怎麽可能認不出是他拉住她的手,拉長系緊的桌布根本只能糊弄她幾天,等她平覆心情、重新冷靜,會發現太多太多破綻……

洛安現身後就明白,自己如今的狀態,再也瞞不了她了。

安各怎麽也不會是能把亡夫影像當作“幻覺”輕輕揭過的性格。

似乎一切事件都在催促妻子去觸碰玄學界,去動搖她的信念,去看見成鬼陪在她身邊的自己……

觸碰他,見到他,理解他所在的世界。

那是洛安曾經夢寐以求的事。

——所以,現在,他絕不能讓安各打破唯物主義的信念,去觸碰【陰煞】的自己。

因為幕後之人誘導著安各向死亡的世界前進。幕後之人迫切地給安各指出一條靠近玄學界的路。

那絕對是居心叵測,滿懷惡意。

洛安不相信一個設計往安各頭頂扔重達千斤的屍塊的家夥,會那麽好心,準備這麽多只為了讓他們夫妻倆見面。

而且,自他拜訪過安家祖祠後,就深刻了解到了……

安各抵觸玄學的原因。安各固執己見的必要性。

【天煞孤星】

【克夫克子】

——洛安從未這樣了解過她,從未這樣深刻地認識到,妻子的“不信”裏,含著多少艱辛。

她反抗這些長大。篤信“那些人嘴裏是破爛”,拼命用最強烈的信任肯定自己,用最激烈的態度“不信”那些聲音。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她的所有觀念破碎,她切實發現,自己的丈夫早就慘死成為陰煞,自己的女兒有著遭妖魔鬼怪垂涎的陰陽眼……

她一旦相信玄學,便會不得不相信,幼時圍繞在周圍的聲音。

所有一切悲劇,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自己的確克死了愛人。自己的確也會克死女兒。自己活該孤寡終身,活該在出生時就被掐死,活該遭遇那些對待也活該被拋棄被——

過剛易折,最堅定最勇敢最開朗的唯物主義者被捏碎後,鋼筋鐵骨後躲藏的傻豹豹又會崩潰成什麽樣子?

不。

洛安不會讓這一切發生,他便制造出【假死】的謊話來。

當然不只是因為哄勸妻子,也並非一味要隱瞞。

只是情況特殊,他必須以活人身份現身了。

已經有東西開始冒充他的臉,下一步或許就是扮成惡鬼出現在安各面前,又或者,扮出他當年的死相,揭開他死亡的原因,控訴安各的種種……

不。

洛安非常確信,自己不能再【死】下去了。

他要盡快本人出現在安各身邊,以一個活人的姿態,以一個“偵探”的角色——既然幕後之人想要撕碎安各眼中科學唯物的世界,那他就要為妻子建立出一個最科學唯物不過的世界來——

他花了整整七年研究如何脫去陰煞的狀態回到妻子身邊,所以他有把握,能暫且以“活人”的姿態重新出現。

活人可以被塞進陰氣怨氣做出人鬼模糊的炸彈,死人也可以填進生氣陽氣,變成一個能暫且接觸溫熱皮膚的活人……

今天上午他堵著戚延庭,雖然沒得到多少線索,但……

洛安轉了轉手裏的雙魚佩,又把它慢慢化進手心。

戚家寶貝很多,戚延庭藏匿的寶貝更多。

今天上午這一趟的收獲,足夠他續到充沛的生氣。

……哪怕,一點點把生氣壓進自己布滿怨氣的軀殼,又一點點把力量排空壓縮趕進角落……哪怕是運轉研究七年才完善的法術輔助……痛苦依舊無法消減,必須要慢慢進行……

就好比往封死的高壓鍋裏塞入筷子,往鬼魂體內填壓生氣有違天時,換了洛安以外的任何一位天師——“往鬼魂體內打生氣陽氣是讓它魂飛魄散的最佳手法”,肯定會以為你是在詢問驅鬼指導的。

但洛安不是任何一位天師,他捏著手中一點點化為粉末的明亮雙魚佩,神情分外平靜。

走邪門歪道,痛苦是最輕的代價了。

都死成鬼了,又不是沒承受過比這更可怕的。

……幸虧沒讓師兄一起來,要是讓師兄發現我在做這種事……

眼角的餘光裏,又有幾個服務員註意到這邊——很好,這說明他在逐漸被常人註意到——陰氣沒有飄散,別人也沒有出現“見鬼”的影響——

戚妍和安各終於來了,坐在吧臺邊。

洛安站起身,再次試著調動被壓縮的力量,轉換成不向任何人現形的鬼——

他走到戚妍身邊,後者扭著哭臉和安各說話,沒有任何察覺。

成功。

洛安輕輕摘走了戚妍腰間的雙魚佩,然後,掠過妻子,走向門外。

——是。

他當然沒有找陌生的服務員通知妻子,更沒有留下半開的門、離去時還特意轉臉。

模模糊糊中他其實有感覺戚妍在後面跟妻子摟摟抱抱——但太疼了,雙魚佩的明亮生氣,本陽會著名的純正陽氣壓進體內,他疼得恨不得去找把刀刨開胸腔,哪裏會去在意身後雞毛蒜皮的小場面——

洛安只是有些踉蹌地走出去,然後躲進左邊漆黑的小巷,打開自己煉成法器的黑傘。

……兩枚雙魚佩都只吸收了一點,似乎是今天的極限了,不能再吸收。

他窩在漆黑的傘下,輕輕吐息,調整片刻,才重新睜開眼睛。

吸收進度比自己想象中還慢,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順利完成鋪墊,出現在妻子身邊……

“洛安!你等等我,你等等——洛——”

洛安剛想重新回到酒吧等她們喝完酒,就見妻子風風火火沖出門,然後頭也不回地向著明亮的右側公路跑過去。

洛安:?

他打著傘,看著安各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狂奔遠離,差點沒以為她是喝多了在發酒瘋——但沒啊,接近戚妍時他特意瞥了一眼,妻子今天還是挺乖的,點的是度數很低的氣泡酒,也只喝了幾口,那點點怎麽可能灌醉她——

“洛安——洛——你別跑,你等等——”

洛·打著傘站在原地·原計劃就是等在這邊接妻子回家·安:?

或許是剛剛吸收生氣疼得腦子有點木,有那麽幾秒鐘,洛安只想到:不會吧,傻豹豹剛剛在裏面被戚妍噸噸噸灌了一大桶酒嗎?

戚妍不是喜歡他家豹豹嗎?怎麽會惡意灌酒?

然後他下意識瞇了瞇眼,茶色的陰陽眼深處有字符亮起,輕輕轉了轉,看清了越跑越遠的安各。

——以及安各拼命追逐的,墜在更前方的,一只塗著墨水描了五官的紙傀儡。

飄飛的紙傀儡被絲線吊著扭過臉,陰陽眼中,它沖洛安咧開一個笑容。

洛安立刻清醒。

他把傘一攏,揮手起陣,飛快追了過去。

“洛安——餵——別跑——你等等——我要——”

怎麽跑得這麽快。

不管腳步拼命提速多少,不管追得多辛苦多累,前面的背影始終是吊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安各不敢再開口喊他名字了,跑得太劇烈,每一步落腳都嘭嘭嘭敲在心臟上似的,她真怕自己一張口,就把內臟咳出來。

於是緊咬牙關,再次加大腳步、加快速度、拿出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最快的——

前方的背影頓了頓。他已經跑到了陡坡邊,退無可退,似乎停下了。

安各驚喜道:“洛——”

“噗通”一聲,那個人直接跳了下去。

——夜色酒吧出門左拐根本沒路,只一條漆黑無光的死胡同,一眼就能看到酒吧後門的垃圾桶。

夜色酒吧出門右拐,寬敞的點著明亮燈光的漂亮公路還在修建中,直通紫海無人區,還未開發完全,荒無人煙。

安各追著他的背影飛一般急速奔跑了三公裏,所有的明亮路燈都被甩在身後——盡頭,無光也無路,他卻仍然沒有回頭。

那漆黑的背影徑直跳進了海裏。

……為什麽?

這麽……不想見她嗎?

這麽多年了,究竟是為什麽——

安各本該想著這些事。

本該有委屈悲傷的情緒襲上心頭,本該有空前絕望的想法油然而生,本該徹底掏空力氣放松膝蓋,心臟難受死了嗓子難受死了連呼吸都疼痛,反正他註定恨她怨她再也不想見她,那就這樣吧無所謂吧大家各自拜拜一別兩寬,放過彼此最好曾經的所有全部都是折磨——

本該想這些的。

但她沒有。

那一刻,看著漆黑的背影消失在海裏,她什麽情緒都沒有,什麽想法都沒有。

粗神經的、大大咧咧的、腦回路奇怪的……

安各直接大吼一聲:“你豹豹的不準跑,滾回來跟我把話說清楚!!!”

——然後她一頭沖過去,也跳進了海裏。

仿佛盡頭不是高高的陡坡下漆黑的海,而是一條掛滿彩帶氣球的終點線。

安各沖過去,腳步根本沒停,腦子一邊空白。

她“噗通”掉進晚十二點的無人紫海,第一刻就開始劃水蹬腿,拼命眨巴眼睛在漆黑的海面上搜索一個漆黑的背影——

沒想。

什麽也沒想。

手指頭剛剛砸吧臺砸得疼死了,另一只拳頭那天在看守所受了傷還包著紗布,腳趾踢板凳也疼死了,剛剛跑步時沙灘拖鞋應該還磨出了一些鮮血和水泡——話說她其實私底下是個最怕疼最怕疼的人了——

但沒想。

沒哭。

沒難過。

就只是咬牙切齒、奮力地在漆黑的大海裏撲騰,呼哧呼哧劃著水,呼哧呼哧尋找著亮光——肯定是在有亮光的地方,那個人是最明亮的,微笑很明亮眼睛也明亮,這樣漆黑偌大的海裏,只要看到那雙透明的茶色眼睛,她就能找到——她絕對絕對要找到——

“洛——”

腳踝被猛地拽了一下。

磨破的腳趾頭滴出純陽的血,純陽的血很香。

紙人慢吞吞地卷出紅色的舌頭——

“噗嘟嘟”一聲,安各來不及換氣,就被拖進了水底。

什麽,海草嗎,該死的,我記得身上有小刀,冷靜冷靜——

拿著刀拼命往下戳劃,紙被撕裂了一些,血卻也漫了更多出來。

紙人愛惜地摸摸自己被劃破的臉,眼珠轉了轉,憤怒地伸出另一片手卷住她的喉嚨。

“咳噗噗噗”

安各死死攥住絞住脖子的那東西,含住嘴裏的空氣,小刀拼死往後劃去。

紙人的手也被劃破了,它睜大眼珠,桎梏松開,她狼狽地往海面游去,但是腳踝再次一沈,不,不,穩住,被拖了個大彎,空氣要咳出去——

一把黑傘長釘般戳進海底。

塗著墨汁與血水、舔舐著純陽氣息的紙人被破成碎片,半徑三米內的海水都被這把傘炸退開,海底露出深坑般的真空地帶——

又或許只是幻覺。因為安各已經缺氧,她半合上了眼睛。

……但有只手再次死死抓住了她,跟那天晚上一樣……

不,跟那天晚上不一樣。

那只手抓著她,往下,又直接拎住了她的衣領——

“噗咳咳咳!!”

破開壓強,安各被直接拎出海面,仿佛一只被拔出地裏的蘿蔔。

她大口大口地吐水、幹嘔、咳嗽——

刺痛又混亂的視野內,她被高高舉了起來——錘完後背,吐完水,然後直接扛上肩膀,兩邊的浪花飛速濺起,跟趴在摩托艇上似的被送回淺灘——

安各沒反抗。她也沒什麽力氣反抗了。

她只咳嗽著,半晌,結結巴巴咳出一句:“謝謝你……海灘救援隊……同志……但我對象……還在海裏……他跳海了……他……救人……”

洛安:“……”

洛安:“我警告你。我現在可以隨時把你扔在海裏離開。”

安各:“……咳咳咳……你不是……開著摩托艇的……救援隊同志……”

洛安:“閉嘴。”

好吧,閉嘴。

視網膜依舊無比刺痛,光是試圖睜開,就要流出眼淚了。

喉嚨也很痛。耳朵也很痛。渾身上下哪個地方都很痛。看不見聽不清,海水與浪花依舊在腦子裏嗡嗡嗡轉。

安各收緊手臂,緊緊的、緊緊的——

嗯。

很熟悉的肩膀。

靠過好多好多次的。

手感一點也沒變的。

絕對是我對象的肩膀,記憶裏也確認過千萬遍,哪怕臉認錯了肩膀也不會摸錯。

她扁扁嘴,眼睛都沒睜開就立刻開始抽鼻子:“洛——”

“上岸再教訓你。現在閉嘴,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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