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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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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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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吻還是落了下來,細細密密的吻帶著冬夜的濕冷,他的呼吸被風吹散,殘留的溫熱裹進她的口腔,雲舒被迫仰起頭,睜著眼,看到他闔閉的雙眼,漆黑的夜色下,他的表情籠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鉗在她下巴的手掌也稱不上用力,甚至有些溫柔,但雲舒卻覺得仿佛千鈞重的力道壓在她的魂靈上,胸腔裏擠滿了委屈,可卻沒有怨恨。

在這樣緊迫的時刻,雲舒竟然走了神,莫名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那時她還沒過六歲生日,梁思諶十一歲。

小小的雲舒穿著棉布裙子,身上唯一的裝飾物是一個蝴蝶發卡,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媽媽說,不能亂跑,主人家不喜歡亂跑的小孩子,而梁思諶待會兒要去參加晚宴,穿著定制的小西裝,像童話故事裏優雅高貴的小王子。

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都灰撲撲的,於是看見他十分局促,連招呼都忘了打。

他從客廳走出來,見她跟個小鵪鶉似的,走過去,微微彎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雲舒……”

梁思諶點點頭,掌心窩著一顆糖,伸手遞給她:“去客廳玩吧!”

不知道是特意拿給她的,還是本來要自己吃。

她求助似地看向遠處跟周阿姨說話的媽媽,媽媽鼓勵她:“快謝謝哥哥。”

她這才乖巧道謝。

梁思諶笑著揉了下她的腦袋,像個小大人。

那個糖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糖。

那時候爸爸剛去世,家裏沒有別人可以照顧她了,媽媽只能一個人帶她,媽媽無法兼顧工作和照顧小孩,本來是要辭職的,但主人家心善,允許媽媽把她帶去一起住,並且幫忙把她安排在了梁思諶的學校上小學,這樣司機接送他上下學的時候,就可以說道把她也接上。

那個別墅好大,主樓的後面有一排保姆房,媽媽和她住在那裏,媽媽本來讓她待在後院不要到前院來的,但梁家一家人都很喜歡她,允許她自由活動,梁思諶甚至還允許她不打招呼直接上三樓去找他,他說他房間裏很多書和話本,她可以隨便看,隨時去看。

她那時候其實認不得幾個字,但還是會裝模作樣坐在那裏看書,偶爾擡頭看他,眼神裏大概帶著一點崇拜。

覺得他好厲害,什麽都會。

媽媽每次提起來都說,只要是考試,他都是第一,每次參加競賽都拿獎,他還會彈鋼琴,拉小提琴,會畫畫。

後來小學開學,保姆房透光不足,周阿姨甚至讓她們去住一樓的客房,媽媽連連拒絕,周阿姨握著她的小手:“小孩子要讀書,住個寬敞些的房間吧!”

媽媽很看重她的學習,便沒有再拒絕,只是再三感謝,然後幹活兒更賣力些。

媽媽幹活又快又好。

雲舒也幫媽媽幹活兒,媽媽每次都不讓,只說讓她好好學習,這是大人的事,實在拗不過,會要她去給小少爺送些吃的。

因為小少爺很喜歡她,說她像妹妹,還讓她叫他哥哥。

雲舒就很好奇思諶哥哥的妹妹是什麽樣的。

他親妹妹生下來就在美國跟著爺爺住,雲舒以為,他想妹妹了,所以把她當妹妹疼。

後來梁思憫回國,雲舒發現自己跟這個姐姐並不像。

她張揚明媚活潑勇敢,像個公主,雲舒覺得自己像個長在潮濕陰暗角落的蘑菇。

嗯……沒有毒的那種。

或許那時就費解過,梁思諶到底喜歡她什麽。

不過梁家人都對她很好,就連看起來最不好相處的憫憫姐,對她都格外寬容和溫和。

尤其是梁思諶,雖然他經常管束她,但事無巨細替她考慮。

媽媽臨終前在病床上還要握著她的手交代,說是把她當親人了才會這麽對她,她要感激。

雲舒一直都很感激。

後來媽媽重病,也是梁家幫忙找醫生,但還是回天乏力。

她的爸媽是表兄妹,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城,不存在法律意義上的近親關系,但地方小,宗族觀念重,好像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過錯,遭到了兩邊長輩的強烈反對,於是分開,只是三年又五年,誰也忘不掉誰,於是約定背井離鄉,去往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他們相攜來到衍城,在這裏有了一個租住的小家,生下了一個女兒,那並不是雲舒,是雲舒的姐姐,第一個女兒患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很嚴重的那種,一般先心會在兒童期發作,但她生下來就是明顯的癥狀,這對於一對兒窮困且背井離鄉的年輕夫妻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命運在他們脆弱的脊骨上又狠狠敲了一記。

據媽媽回憶,爸爸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因為他覺得自己無能,他還是回了老家,跟家人求助,換來的當然是羞辱和斥責,但好在,親情並未完全消磨,他得到了一些幫助,盡管無濟於事,但好歹喘了口氣。

手術的錢是如何也湊不夠的。

於是就拖著,焦灼著,然後像是繃緊的弦,在某一刻驟然斷裂。

那個小孩在一歲的時候夭折了,家裏愁雲慘淡,但好在,他們並沒有沈溺在痛苦裏,互相安慰著、鼓勵著,終於還是走了出來,他們慢慢有了一點積蓄,在郊區買了一處安置房,在衍城落了戶,同時又有了新生命。

爸爸死於飛機失事,他第一次坐飛機,是因為想回來陪媽媽過生日,上飛機前還在心疼機票錢。

然後生命戛然而止,媽媽起初如何也接受不了,幾近崩潰。

飛機上一百三十五人全部遇難,甚至連遺物都沒有。

後來雲舒常常想,媽媽身體一直很好的,像梁家這樣的家庭,尋找保姆對身體要求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每年光體檢至少都要一個季度一次。

但爸爸去世後,她的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了,沒幾年生了一場病,最開始只不過是普通的感冒,然後誘發肺炎,高燒不退,感染加劇……最後呼吸衰竭而亡,病程很快,快得雲舒根本反應不過來。

母親去世後,她根本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周阿姨說:“你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

這麽多年,他們對她真的很好,比之親生父母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的感激已經無以言表了,只能餘生盡自己所能去報答。

但她還沒能報答,卻把事情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隔著一個院子的距離,梁叔叔和周阿姨就在那兒,雲舒的心臟提到嗓子眼。

“討厭我嗎?”他再次問。

雲舒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覺得喉嚨幹澀,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語言功能,很難過,也很委屈,但一點都發洩不出來,也表達不出來。

“你的眼神讓我覺得你很討厭我。”梁思諶眼神黯淡片刻,但目光仍舊銳利仿佛刀刃,“所以一直是我會錯意了是嗎?雲舒,回答我,我要你親口說,不然我不會放棄的,你懂我的意思。”

他在賭她的心軟。

雲舒不知道事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她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麽讓人誤解的事,就算有,應該也只是些殷勤笨拙的示好,她只是覺得對梁家的好無以為報,並沒有想要染指他。

可是她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到底是誰招惹的誰,可不管是誰招惹誰,兩個人之間鴻溝一樣的差距都是她一路狂奔也無法抹平的。

他為什麽要這樣,別人評價他,永遠都是冷靜自持,成熟穩重,到了她這裏,就是各種威逼利誘,各種明裏暗裏的威脅。

可是真的很討厭嗎?

她絕望地發現,哪怕是這樣了,她心裏明明一肚子委屈,可對他根本討厭不起來,也沒辦法讓自己生他的氣,甚至看到他略帶自嘲的神情,隱隱生出些不安,好像是自己做了不好的事。

太討厭了,真的太討厭了。

雲舒越想越難過,她突然趴在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他一口。

那麽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無法宣洩的委屈都從牙齒上傳遞給他。

尖利的牙齒刺破皮膚,口腔裏都嘗到了一點血腥味,可他始終一動不動,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更沒有躲避。

雲舒松開他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並沒有覺得痛快。

她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或者說什麽事都沒有做對,錯得一塌糊塗,事情朝著不受控制的方向一瀉千裏。

梁思諶擡手擦點她的眼淚,低頭親吻她的嘴巴:“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雲舒擡眸看他,心口郁結,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梁思諶……”

梁思諶睫毛微動,“嗯”了聲,擡手撫她的後頸,嘴唇貼著她的嘴唇,要吻不吻地碰觸她幾下,呼吸暧昧糾纏:“嗯,再叫幾聲。”

他故意的,企圖通過不斷地觸碰來消解她的抗拒。

雲舒鼓起勇氣,狠狠推了他一下,又不敢這時候回去,沿著別墅四周的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十二點的鐘聲敲過,新年到了,到處的盛開的煙花,萬家燈火,她原本該是孤零零一個人的。

是梁叔叔和周阿姨給了她一個家。

但梁思諶卻讓她像個罪人。

可他也曾給她很多很多溫暖。

或許等過一段時間,他膩了就好了。

她這麽想著,可還是沮喪。

突然又想到,自己把他脖子咬出血了,回去後被叔叔阿姨看見了怎麽辦。

她真的好懊惱。

“今晚……能不能不回去了。”她聲音幹澀,回頭問他。

這時候回去,她應該也沒有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陪著叔叔和阿姨一塊兒過新年了。

梁思諶雙手插兜,一直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聞言沈默看她片刻,“嗯”一聲,晃了晃車鑰匙,“帶你私奔。”

雲舒轉過頭,一字一句道:“一點都不好笑。”

梁思諶卻忍不住勾了下唇。

車子載著她開到他私人的公寓裏,雲舒突然有點不想進,下車的動作很慢。

她其實更想一個人待著,但他不會讓她如願的。

“怕我吃了你?”梁思諶繞過去,給她開了車門,俯身看她。

雲舒搖搖頭,下車。

電梯往上爬,她透過鏡子的反光看到他脖子觸目驚心的牙印,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離開那個昏暗暧昧又潮濕的環境,她終於可以喘口氣了,但莫名覺得那片刻的相處,像是一場幻覺,他看起來還是那麽衣冠楚楚,根本就不像是會強人所難步步緊逼的人。

“哦,忘了說,這公寓就一張床。”他側頭看她。

雲舒眼圈發紅,瞪著他,覺得委屈透頂了,可又想不出來到底委屈在哪裏。

梁思諶拎著她的後頸衣領,一邊按開指紋鎖,一邊推她進去:“嚇死你算了,我睡沙發,我想對你做什麽不用等到現在。我說過,只要你明確說你討厭我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想再看見我,永遠不要再理我,我保證從你眼前消失得幹幹凈凈。”

聽起來多麽通情達理,其實野蠻又霸道。

雲舒根本不想理會。

公寓很大,但確實只有一個臥室,雲舒想說自己睡沙發就好,她隨便哪裏都能應付,不像他,從小身嬌體貴,睡一晚沙發第二天估計都難爬起來。

但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沒有能拗得過他的時候,她就懶得再說了。

隨便他吧!

她真的很累了。

簡單洗漱了下,雲舒甚至都沒心情看祝福短信,但怕被察覺出端倪,收了叔叔阿姨和憫憫姐的紅包,道了聲新年好,然後才睡下。

深夜臥室門響了的時候,雲舒整個彈坐起來,燈開了,梁思諶站在門口,突然挑了下眉,“門都不鎖,這麽信任我?”

說著,朝衣帽間走過去,“拿幾件衣服,明早我有事要提前走,睡你的吧!”

雲舒卻沒有動,只是呆呆地坐著,等他出來,她突然問了句:“你是不是睡不著?”

他那種嬌貴的身體,睡沙發怎麽可能只是睡不好,怕是根本都睡不著,不然也不會大半夜還在折騰。

梁思諶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一句:“這麽關心我?”

雲舒咬著唇,不吭聲了,見他要走,才又說了句:“你睡床吧……”

梁思諶沈默片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別了,我定力沒那麽好。”

“梁思諶……你要不要跟我睡。”雲舒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沒有了掙紮,反而特別平靜和堅定。

梁思諶扭頭看她,只覺得那張臉在一瞬間有了某種他看不懂的變化,他沈默幾秒鐘,問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雲舒手指攥著被子,眼神卻直直看著她:“知道。”

既然他想,既然她沒法拒絕,那就讓該發生的早點發生,或許他膩了,或許他們根本就不合拍,或許一切就可以早點結束了。

梁思諶走過去,單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撈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靠過來。”

雲舒賭氣似地,不僅靠過去,甚至雙手環抱他的腰,緊緊貼在他身上。

“把你說的話再說一遍。”

雲舒咬了下下唇,近乎賭氣和自虐地說:“我跟你睡。”

“擡頭,看著我的眼睛說。”

太過分了……雲舒擡起頭的時候,眼眶已經發紅了,哽咽著,帶著哭腔:“你到底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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