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一直走，最後居然走回了林家林家是蓋在鎮上的一個獨門小院，門墻沒有與隔壁人家挨在一起，還能有一個小小的後院，被林太太蓋了間柴房用來堆放雜物</p>

只見衣向華帶人進了林家，她四周張望了一下，突然模了模門口那株香椿樹，臉色陡然難看起來</p>

“林嬸，順哥呢？”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口問道</p>

林太太皺起了眉“順子自然是在家裏讀書，他可是要考科舉的人，哪裏有空出來找人？”</p>

衣向華嘆了口氣“我知道小嬌在哪裏了”</p>

她不再多說，帶著眾人往後院走，最後來到柴房前</p>

“林嬸，如果我沒猜錯，小嬌應該在裏頭”</p>

林太太自然是不信的，但此時柴房裏有些動靜，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趕忙上前將柴房的門打開</p>

柴房裏自是沒有燈的，但外頭的光線照進去，也能看到柴房裏有兩個人</p>

躺在柴堆上的是一個小女孩，顯然就是小嬌，可是小嬌已然奄奄一息，另一個人背對著他們，正惡狠狠地掐著小嬌的脖子，一邊低吼著——</p>

“給我……快給我……”</p>

林太太見狀驚叫了一聲，抄起門旁的扁擔就往那人頭上打去，“你這殺千刀的，居然要殺我女兒？看我不打死你！”</p>

這一扁擔下去力道可不輕，那掐著小嬌的人動作瞬間停了，慢慢回頭看了林太太一眼，最後倒地昏了過去</p>

而他這一回頭，眾人也終於看清了他是誰</p>

“順子！”</p>

錦琛幫忙將林來順與小嬌分別擡回了房間，林太太也顧不得自己得罪過衣向華與錦琛，請他們幫忙照看一下兒女，自個兒哭哭啼啼地去找大夫了</p>

幸虧他們發現得早，小嬌只是餓昏了又嚇得嚴重，還被掐了一會兒，現在陷入沈睡</p>

但林來順的情況就有些不妙了，昨日見他已是臉色不好，今天更是直接變成青白色，眼眶深陷像骷髏一般，過去那種溫和的氣質變為一種戾氣，頭上被自己母親打了一扁擔，滴下來的血流到臉側，整個人看上去好不可怖</p>

錦琛與衣向華坐在林來順的房裏，氣氛凝重</p>

衣向華擔憂著林來順的情況，她不解為何一個原本溫文儒雅的人會突然變得如此暴力恐怖，但錦琛與林家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系，卻也臉色鐵青，不發一語</p>

她自然發現了他的異狀，不由問道：“你怎麽了？”</p>

錦琛的神情變了幾變，像是在掙紮要不要說，最後他才下定決心，沈聲說道：“這個林來順的情況，和我在京裏遇到的事一模一樣”</p>

“什麽事……”衣向華很快地反應過來“你在京裏遇到的禍事？”</p>

錦琛點了點頭，神情凝肅“我在京中就是個紈褲子弟，成天吃喝玩樂，自也有一票不著調的朋友其中有個叫李森的，是兵部侍郎的兒子，我雖與他交情不深，他卻喜歡與我們幾個鬼混在一起</p>

“原本大夥兒一起玩得好好的，某一天開始李森就不出現了，我們覺得不對勁去挖他出門，李森卻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奇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時還會暴怒控制不住情緒，就像他一樣……”</p>

他比了比床上的林來順“直到有一天，聚會時我喝得多了，欲先離開回侯府，李森卻硬要過來與我同乘一車，在馬車上我因為不舒服不願搭理他，他不知怎麽地突然發起狂，不僅眼睛都吊了起來，口吐白沫，還伸手來要掐我，當時他嘴裏喊著的就是『給我、</p>

給我』，我嚇壞了，將他推出馬車，想不到他掉下馬車後居然死了”</p>

說到這裏，錦琛喘了口氣，像是還無法由李森死去的場面緩過來“我雖然不成器，卻也不會故意害人，可是那種情況下我百口莫辯，即使後來我爹請來刑部有經驗的的老仵作驗屍，證明李森是自己暴斃的，他的外傷不足以讓他死去，但每個人都覺得是我下的手，必然是我用什麽查不出的方法殺死了李森我與他無仇無怨的，殺他做什麽呢？”</p>

想到京城裏流言纏身、眾叛親離的絕境，錦琛將臉埋在雙手裏，仍然覺得痛苦</p>

他的話說完了，房裏陷入一片寂靜，錦琛不禁想著，衣向華會不會也懷疑其實李森就是他殺的？他只是找了個借口逃離京城，躲到這鄉下地方來，是個一點擔當都沒有的男人……</p>

想不到，他突然感覺到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雙手，令他不得不擡起頭來，看見的便是她清澈的目光以及溫暖的神情</p>

“我相信李森不是你殺的，你不是那種人”衣向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也要相信自己沒有做錯事，不需要被自責的痛苦綑綁”</p>

“我沒做錯事，可是我逃了……”京城的人都以為他是畏罪潛逃，錦琛一想到他人鄙夷的眼光，就難受得快喘不過氣</p>

衣向華卻更堅定地握緊了他“錦伯伯送你來，說得很清楚，你是來歷練的那麽他對你的期許，就是在這段期間你要變得更強大，然後回到京城為自己洗刷罪名，挽回名聲”</p>

“是這樣嗎？”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她</p>

“當然是”見到如此脆弱的他，衣向華覺得有些心疼，明明那個口中自稱小爺的囂張少年才是他的本色啊！</p>

她定定回視他的眼，“我告訴你，我衣向華的未婚夫，不是那樣沒擔當的人，如果你繼續這樣自責，那我就退親嫁給別人”</p>

“不許！”錦琛猛地抓住了她的雙肩，他突然發現，比起京城的冤屈，失去她的痛苦，才是真正的難以忍受！他不假思索地緊抱住她，低吼道：“你是我的！不許你嫁別人！”</p>

衣向華沒有掙紮，只是輕拍著他的背“那你就要振作起來，等日後回到京城，你會親自讓真相大白，平反罪名，用功成名就來搧那些不明是非者的臉！”</p>

錦琛被她說得如驚雷轟頂，如同由那自責矛盾的暗黑深淵中看見一絲光明那種宛如得到救贖的感受，讓他心跳激越，久久無法平覆，最終他只能埋在她頸間，悶聲說道：</p>

“好”</p>

“好你還不放開”衣向華輕輕打了他一下</p>

但錦琛情緒已恢覆過來，有這樣吃豆腐的好機會豈能放過“不要”</p>

衣向華無奈，“你會被我爹和弟弟胖揍一頓”</p>

“讓他們打”錦琛抱得更緊了“你是我未婚妻，抱一下怎麽了？”</p>

剛剛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現在就耍起無賴了，衣向華簡直要被他氣笑她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林來順“順哥好像要醒了，你放開我”</p>

錦琛才想起這是別人房間，訕訕然地放開了她</p>

林來順果然醒了，但神情卻非常獰猙痛苦，口裏還喃喃說著，“給我……快給我……”</p>

“他到底要什麽？”錦琛皺眉，覺得事情不單純</p>

衣向華還沒來得及回應，外頭林太太已匆匆帶回了大夫</p>

大夫上前一看林來順的情況，嘆了口氣，由醫箱裏掏出了一包小小的藥粉</p>

“這個放到他鼻間，讓他吸一口就好了”拿出了藥，那大夫還一臉肉疼的樣子</p>

林太太忙不疊地拿了藥粉，放到林來順鼻間，想不到林來順像見到兔子的老虎一般，猛地抓住母親的手，搶過那包藥粉，用力一吸，接著發出一聲舒爽的低吟，終於安靜了下來，只是眼神呆滯，任憑林太太怎麽喚他都沒有回應</p>

大夫搖了搖頭“別理他，讓他睡一覺就好了”</p>

錦琛看著這一切，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夫，那是什麽藥粉這麽神奇？”</p>

想不到大夫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近來鎮上的讀書人不少都吸食那藥粉，說是可以提神，最後都變得像床上這小哥一樣，不時便會癲狂，只要讓他們再吸上一口，癥狀就消除了所以我也透過關系去買了一些來研究，卻是沒能搞清楚藥粉究竟是什麽做的，那一小包就要一兩銀子，可昂貴了”</p>

錦琛二話不說，由懷裏掏出銀子，“給我一包”</p>

那大夫難以言喻地看著他“這位公子，老夫建議你可別輕易嘗試，那藥只怕不是好玩意兒”</p>

“我知道”錦琛笑了笑</p>

大夫最後還是給了他一小包藥粉，錦琛一拿到便打了開來，本能地想要聞聞看是什麽味道，想不到一只玉手蓋在了藥粉上</p>

“別！你想變得和順哥一樣嗎？”衣向華小心翼翼的把藥粉拿到自己手上“我有辦法弄清楚這裏頭有什麽成分”</p>

“你要怎麽做？”錦琛也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動作有多蠢，不由赧然地模了模鼻子，好奇地問</p>

衣向華神秘地一笑，“我可以問問路邊的小草啊……”</p>

錦琛就這麽看著衣向華走到屋外，又蹲在路邊開始與一株紅繡球交頭接耳，他越看越不對勁，挑了挑眉便走到她身邊蹲下，看看她究竟在說什麽</p>

衣向華意識到他靠得極近，也沒趕人，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朝著盛開的紅繡球喃喃說道：“他是我未婚夫”</p>

這是在向這朵花介紹他？錦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麽認為，但她認真的表情告訴他，恐怕他是對的</p>

之後就不見衣向華再開口，她只是側耳傾聽著，不知怎麽轉過頭來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其妙，之後他便看到她朝著紅繡球花伸出手，幾朵紅色小花兒居然落在了她手上</p>

她將花拿給他，說道：“尾端有花蜜，是花兒請你吃的”</p>

錦琛莫名其妙地接過了花，又莫名其妙地吸起花蜜，空白著腦袋嘗到那一點甜味，但他就是覺得這整件事有些啼笑皆非</p>

不過，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了，莫非她當真聽得懂那些植物的話？</p>

不待他思慮分明，衣向華已拉著他站起來，拍了拍皺了的裙子，慎重地說道：“我已經知道那粉末大概是什麽了”</p>

錦琛一下被轉移了註意力，也無心追究她與植物間那古怪的互動，急急問道：“是什麽？”</p>

“那粉末是用古法煉丹的方式，從植物提煉出毒素……”她一口氣說了七八種植物，“……但主藥是朝顏花、曼陀羅以及黃樟，這幾種植物都有令人致幻、麻木的功能，甚至麻沸散的藥方裏也有曼陀羅花而你手上的毒粉，一開始吸食後會讓人短時間內精神抖擻，渾身暢快如游仙境，所以這毒粉在讀書人之間口耳相傳，只是價格不菲，才沒有廣泛的散播開來……”</p>

她擡了擡下巴示意了下林家，語氣沈重“這毒粉吸久了會上癮，不吸食便一蹶不振，必須重覆使用才能維持精神，一旦停下便痛苦不堪，腦中產生幻覺而發狂暴亂，順哥就是這個樣子，除非他能堅持住不再吸食，一年半載的總會讓毒癮消退，否則再吸下去就只有一死”</p>

“所以李森應該也是吸食了這樣的毒粉”錦琛心頭一動，臉色陡然難看起來“一個李森，又一個林來順，都這麽巧被我遇到了，足見吸食毒粉的人應該已不少，而且南方北方都有，散播的範圍已然相當廣泛，制作出這些粉末的人究竟有什麽惡毒的用心？”</p>

過去胸無大志的錦琛，第一次在心裏下定決心，想要做一件大事</p>

“華兒，我要查清楚這件事”他看著她，眼睛裏閃著熠熠光亮</p>

“我會幫你的！查清楚了這一切，也能還你清白”衣向華也表明態度，她對於制作出這般毒物的人，同樣深惡痛絕</p>

錦琛卻有些顧慮“這事只怕很危險”</p>

“你放心，我都不用出面的”她指了指方才那株紅繡球花，“我的耳目多著呢！而且有我在，你要打聽什麽消息也方便些，這會兒由不得你不信了……”</p>

錦琛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的理智很難接受這樣光怪陸離的事，但情感上已經相信她了對於她無條件的信任及幫忙，他心中動容不已</p>

當初他在京裏出事時，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男人，還有自稱對他傾心已久的女人，全跑得一個不見，相較之下，衣向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待他真是沒話說了</p>

這樣美好的女孩，竟是他的未婚妻呢！如果他不混出個名堂來，怎麽對得起她？</p>

由於滿腦子充滿著對她的情感，情竇初開的楞小子不知不覺地月兌口而出道：“我一直覺得我爹辦事不牢靠，不過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身為長輩眼光還是比我這個小輩好得太多了……”</p>

“什麽意思？”衣向華一下子沒意會過來</p>

錦琛俊臉一熱，不由清了清喉嚨，回到正題，總不能人家認真專註的想幫他，他腦子裏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p>

“沒什麽，我只是想著，要制作這麽大量的毒物，還要散播得這麽廣，絕非一人之力可成，我總要找出是誰在做這些東西你既然說這毒粉的主藥是朝顏花、曼陀羅花及黃樟，要提煉毒物總要大量種植，我想我可以從這方面著手”</p>

衣向華聽得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來和你說說這些花的特性吧！”她一項一項細數起來“朝顏花不挑土質，但喜歡溫暖的環境，耐高溫；再看曼陀羅花，喜歡潮濕溫暖的溪谷，或光照充足的樹林底層；黃樟樹更別說了，是贛省的特產，咱們北邊臨江府還有個樟樹鎮，整個鎮子都在樟樹林之中呢……”</p>

錦琛臉色微沈“由此可見，這毒粉該是在南方種植制作，傳到北方去的，而且制作的地方只怕就在這贛省境內我回頭問一下林來順由哪裏得到毒粉，再找衣叔琢磨一下，</p>

衣叔見多識廣，知道該往哪裏去找，我還得回京一趟，去向我父親借些人手”</p>

“你……你這一去該要花些時日吧？”衣向華突然問</p>

“嗯？”他不解她為何突然這麽問，但見到她有些怔然的神情，不由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走？”</p>

衣向華粉臉微熱，竟是沒有否認，反而走近他，驀地擡起手模他的臉</p>

錦琛傻眼了，這這這未免也太主動了一點，這甜蜜清靈的女孩只消這麽一模，他覺得全身的火都被她點起了，好想像上回那樣，把無比柔軟無比香馥的她抱到懷裏……</p>

才這麽想入非非，她突然縮回了手，朝他狡黠地一笑，“我先確定你皮膚的狀況，你這趟回去肯定不會少鉆樹林，我準備一些藥給你，抹在身上可以防蚊蟲”</p>

說完她一個旋身，輕快地朝家裏的方向走去，頭發掃過他的臉龐，像是順便帶走了他的神智，讓他怔忡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p>

末了，他終是渾身一顫，似乎發現自己被她撥撩了一下，居然馬上就潰不成軍了，簡直是奇恥大辱</p>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親口說出，她舍不得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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