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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數難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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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數難改

她講得極慢,努力地回憶著前世中的所有細節,深恐遺漏一星半點,誤了今生無辜之人。直到暮色昏沈,她才似解脫般輕吐一口氣,心中重擔稍減。

方衍舟開始時也是半信半疑,然隨著魏辭盈所述之事愈發連貫、詳實,他心中震撼:或許,這真的是即將降臨的宿命。

他不知這沈重的因果如何在魏辭盈心中沈積多年,只聽得心中發涼,那殘酷的終局,令他不寒而栗。

他明白魏辭盈為何如此焦急地求助於他,按照前世的走向,太子已廢,不久之後,晟淮府的反軍就會出發,而無數人將在這場戰役中喪生,她想要改變這一切。

她曾經做過許多嘗試,企圖以一己之力改變命數,卻均以失敗告終。這一世,她只能重新延續前世的故事,將責任放在她自己身上。而將一切和盤托出,是她在賭,賭他會相信她,幫助她。

他當即動身,前往戶部查賬,果然發現戶部向晟淮府撥發了巨額糧草。他急忙入宮,欲將此事稟報皇父。

然而,空蕩的宮道上,一聲淒厲的鴉鳴令他駐足。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把握,去說服皇帝相信自己。

他會相信魏辭盈的話語,是因為他信任她。而皇位之上的真龍天子,是不會相信什麽前世今生的論調的。

哪怕他拿出戶部的賬簿,那也並無助益。畢竟,那些糧草都是景華公主在信件中親口索要的。要讓他相信,每旬收到的愛女的信件,實際都是由他的胞妹代筆,除了長公主親口證明外,無異於天方夜譚。

他今日決不能這樣莽撞地上報,若是說了,不僅無法阻攔叛軍的鐵騎,而且還會將魏辭盈與自己平白搭進去。

他回到府中,魏辭盈趴在他書房的小桌上睡著了。看著她睡夢中仍然緊蹙的眉頭,方衍舟沒有忍心叫醒她,輕手輕腳地將她抱到榻上,自己則在小凳上枯坐至天明。

魏辭盈醒來時,被他嚇了一跳,看得出他一夜都沒有闔眼,青色的胡茬紮在下巴上,眼底充滿血絲,滿臉倦容,見她醒來,緩了緩才露出笑容。

她頓時有些懊悔,她用了十幾年才慢慢接受了前世塵封的往事,而他一口氣被灌輸了那麽多至親之間的恩怨,又背上了挽救他們的重擔,想必心如刀絞。

“對不起,我不該苛求於你的……”她解下方衍舟送給自己的玉佩,還給他,扯謊道,“或許,那些事情並不會發生。”

方衍舟接過玉佩,又輕輕為她系回腰間,嘆息道:“命運之事,人力難為。但我既信你,便不會置身事外。”

他擡起頭,鄭重地望著她,“只是因果循環,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便知曉未來,亦非能事事如願。你可願接受?”

魏辭盈明白,他是擔心盲目改變一種因果,可能導致其他災難。而趙知縣的死亡已經向證明,或許他們並不能成功改變他人原本的命運。

魏辭盈明白他的擔憂,但心中卻堅定如初:“若不試,我終是不甘。”

“好,我便陪你到底。”方衍舟決然說道。

直接向皇帝稟報是行不通的,二人商議後,決定先阻攔長公主與虞志禎的指婚,待穩住長公主,再暗中收集晟淮府造反的罪證。

一切如他們所料,長公主任翰林院編修後,仍然在暗地裏糾集煽動寒門士子,與世家大族無謂對抗。很快,請求皇帝指婚的奏折便遞到了禦書房的桌案上。

魏辭盈請三哥私下勸說翰林院士子聯名上書,表奏長公主任監修期間的功績,並反對長公主與世家聯姻。在一片反對聲中,皇帝最終沒有同意這門婚事。

可是好景不長,臨近年關,按例,邊境各族需派人進京上貢。明年恰逢崇德皇帝五十大壽,西南、東北各族首領均上奏,請求皇帝準允他們親自護送貢品進京。

皇帝大喜,又稱夢到景華公主與自己的外孫,萬分思念,因而下旨,準三地首領進京過年。

皇帝在尚書臺提出此事時,魏辭盈猛地擡起頭,急切地向方衍舟使眼色。景華公主早已去世,如何能回京?若是此令真的下發,恐怕會引起晟淮府的疑心,逼得他們立即起兵。

方衍舟也馬上意識到其中的危險,當即表示反對。邊境各部本就剛剛平定,首領進京,又恰逢年節,不知會引發什麽亂子,方衍德與幾位尚書臺大臣也紛紛請求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皇帝思念女兒與外孫心切,執意下旨,還將他們痛罵了一頓,言辭十分激烈,“你們身為朕的兒子與朕的近臣,竟不懂得體恤朕作為一位父親的心情!”

皇命難違,入京上貢的旨意還是發往三地。方衍舟曾派人偽裝成商人,前往晟淮府暗查屯兵造反的證據,只是時間尚短,叛軍又隱藏頗深,因而至今一無所獲。

十五日後便是各部進京的日子,晟淮府的回奏中卻並未對景華公主回京一事表示為難,知曉內情的方衍舟與魏辭盈明白,他們已經做好破釜沈舟的準備了,只等長公主一聲令下。

方衍舟命禁軍嚴密看守皇宮,特別是瑤華宮,不能允許任何外人進入。魏辭盈也特意叮囑皇帝身邊的李公公,註意皇帝的飲食,務必試毒後再行呈上。

而長公主卻出乎意料地平靜,每日如常,前往翰林院監督修書進度,回到瑤華宮後,彈琴飲茶,偶爾找魏辭盈下棋閑談,一派平靜氣象。

連魏辭盈都有些恍惚,難道這一世景華公主真的還活著?

十五日後,皇宮內,鼓樂喧天,旌旗獵獵,萬象更新,喜氣洋溢,節日氛圍濃重。龍椅上,皇帝身披金光熠熠的龍袍,笑納西南與東北兩部首領的叩拜,欣賞著他們獻上的珍寶。

只是景華公主卻遲遲未到,下首眾臣與嬪妃皆翹首以盼,時至晌午,都心生焦灼,紛紛竊竊私語起來。魏辭盈望向龍椅上的皇帝,見他神態怡然,絲毫沒有因為長時間的等待而不快。

他們沒能等來景華公主,卻見長公主著一身華服,款步走進大殿。她面色如水,舉止安穩,但一語出後,滿堂嘩然。

魏辭盈聽著那熟悉的舊事,如墜冰窖,全身泛起涼意,絕望地看向方衍舟,他亦是震驚而憂慮。

——景華公主已死,不可能回京過年,晟淮府今晨已起兵二十萬,以清君側,鋤奸扶賢。

說完,長公主沒有給任何人質問的餘地,拔劍自刎。明紅的喜袍宛如一片秋日楓葉,飄落在地,流淌出一條鮮紅的小溪。

朝堂之上驟然大亂,在群臣七嘴八舌的討論中,皇帝滄桑的聲音緩緩響起,“點兵三十萬,朕要親征。”

魏辭盈眼睜睜地看著局勢不可控地朝著前世的方向滑去,她甚至沒有機會再看一眼長公主的屍體,便隨著大軍匆匆出征了。

皇帝親率十萬大軍,另有成遼府與嶺越府各十萬兵馬,同時向晟淮府進發,約定於草原邊境三線包圍叛軍。

她在前鋒軍中再次看到了大哥魏伯聞的身影,幾近哀求地懇請他不要沖鋒陷陣。然而魏伯聞聽了卻是暴跳如雷,“男兒當立於天地之間,豈可臨陣退縮!”說完,將她趕出了前軍營地。

她難以入睡,想到明日嶺越關一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盡管她已經將叛軍埋伏之事告訴方衍舟,不過,究竟皇帝會如何下令,仍未可知。

嶺越關前,探馬來報,前方並無叛軍,山谷之中一片寧靜,皇帝命令大軍全速前進。魏辭盈警惕地環顧四周,果真靜謐安寧,無一人影。

她回想起前世長公主自營中逃脫之事,這才恍然大悟。此山谷埋伏之計乃是出自長公主之手,如今她已然身隕,此計自然不覆存在。

既是如此,大軍便安然無恙,薛洪將軍與方衍舟也不會被叛軍擊潰,又被四皇子派出的向導所誤,迷失於草原之中,她的大哥也不會為了保護皇子而犧牲。

她的心激動地跳動著,這是她第一次成功改變眾人的命運,也許她真的能保住自己所愛之人,庇佑百姓免受戰火之苦。

大軍如約抵達晟淮府邊界,成遼府、嶺越府的二十萬兵馬也如期而至。合圍之勢已成,皇帝當即下令,各軍三萬先鋒直取叛軍大營。

然而此一戰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近十萬人馬進入草原後,立即迷失了方向,三隊人馬分散,孤立無援,被早已埋伏其中的叛軍不費吹灰之力剿滅,只有兩千個殘兵敗將逃了回來。

魏辭盈趕到前軍營帳時,只見到處都是傷殘的兵丁,地上橫著無數具屍體,覆著帶血的白布。她緊張地不敢呼吸,顫抖著掀起一張又一張白布,一個個確認屍體的樣貌。

在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上,她看到了魏伯聞的臉。

悔恨、無助、悲痛、徹骨的恨將她團團包圍,她不敢相信地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回憶著幾日前她對大哥的叮囑。

不可能,她分明已經勸過大哥,方衍舟還把他調到身邊做了親衛,他怎麽會進入先鋒軍,怎麽會死於叛軍刀下呢?難道這偌大的草原,註定要奪取大哥的性命嗎?

她已經成功改變了嶺越關埋伏戰的結果,為何還是不能救回兄長來?

她無聲地流著眼淚,有路過的小兵見她傷心,特意上前安撫,“伯聞兄英勇無畏,主動請纓,臨陣加入先鋒軍,殺敵無數。姑娘無需過於悲傷,他已完成心願,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她很想和那士卒大吵一架,什麽心願,什麽死而瞑目,都是胡言亂語!人活著才有希望,人若是死了,做什麽都沒用了。

可她已經全然沒有了力氣,跪在大哥的屍體邊,幾次搖搖欲墜,將要倒在地上時,一雙溫暖有力的臂彎接住了她。

是方衍舟,魏辭盈強行聚起精神,看到他的眼中滿是擔憂,低聲說道:“對不起,我未能勸皇父撤回軍令,未能護你兄長周全。”

她苦澀地笑了,突然發現他們是如此渺小,即便掌握未來的動向,卻仍是對現實做不出一點改變。

方衍舟把她抱上馬背,帶她回到中軍營地,黑夜下的篝火邊,他的眼神格外明亮,“我已向皇父請命,明日一早出發,帶一隊人馬潛入草原,探聽虛實,勘測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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