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晴天霹靂

關燈
晴天霹靂

魏辭盈跪在禦書房的地上,脊背挺直,不卑不亢。龍顏震怒之後,皇帝卻陷入沈思,未再言語。

她心中疑惑,微微擡起眼眸,只見皇帝再度拾起那份奏章,她急切地叩首道:“臣女鬥膽,懇請陛下三思!”

皇帝冷笑一聲,“家國大事,豈容你來置喙?”

魏辭盈聞言,擡起清眸,字字鏗鏘:“臣女深知,長公主的婚事,既是家事亦是國事。可公主待臣女恩重如山,臣女豈能不為公主的幸福著想。”

“朕豈是枉顧手足之情之人?”皇帝厲聲反問,“長公主讓你伴朕左右,是命你來監視朕嗎?”

“陛下息怒!長公主擡愛,又為臣女之主,臣女自當盡心竭力維護。然陛下為九五之尊,萬民皆仰陛下鼻息,陛下旨意,更是至高無上”

“那你為何還要阻撓朕對長公主婚事的安排?”

魏辭盈深吸一口氣,直言道:“陛下與長公主兄妹情深,堪稱古今未有,天下皆知。臣女今日冒昧進言,實不願這份純凈如水的兄妹情誼被俗事所擾。”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瑣事”實則是關乎大梁前途的大事。若長公主與士族聯姻,那麽一則,宗族少了一大忌憚;二則,宗族勢力更盛;三則,長公主這一寒門實際領袖的勢力消弭,也將大大消減宗族與寒門的沖突。

這門親事,不僅僅是對世家的保護,更是對寒門無聲的打壓。一旦成真,那些長公主一手提拔上來的寒門士子,必然分崩離析,要麽倒戈成為宗族門人,要麽被士族排擠出政治中心。

如今皇帝要做的決定,不僅僅是一樁婚事,更關乎大梁未來的發展命脈——究竟是維持幾代以來的現狀,繼續放任宗族做大,還是打開天窗,讓寒門士子擁有一片天地。

魏辭盈觀察著帝王的神色,見他眉宇間有所松動,心知他已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這些時日以來,她漸漸發現,這位帝王並非表面那般溫和,他對朝野局勢了如指掌,只是按兵不動,始終遵循著休養生息的國策,對許多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須臾,皇帝恢覆平和之態,笑言道:“朕今日方知衍舟為何非你不娶。”

魏辭盈聞言,臉頰驟然變得緋紅,她見帝王怒氣已消,便低頭研墨。那份奏章依舊置於龍案之上,直至夜幕低垂,仍未見禦筆朱批。

然而,次日早朝後,傳旨太監卻叩開了瑤華宮的大門,宣布長公主將下嫁虞志禎,婚期定於三月之後。

彼時,魏辭盈仍在尚書臺勤勤懇懇記錄議事內容,直到忙裏偷閑與方衍舟一同用午膳時,才從他口中得知此消息。

她心急如焚,不顧衍舟勸阻,一路疾馳至瑤華宮,卻尋不見長公主的身影。她欲往禦花園再尋,卻接到紫宸宮來使傳旨,召她前往侍奉筆墨。

她此時哪還有心思在禦書房呆立著,可皇命如天,不得不從,只好不情不願地跟著小太監往紫宸宮去,卻見一個熟悉身影跪於書房之外。她定睛一看,竟是長公主。

“殿下?”魏辭盈一眼便認出那是長公主,她單薄的身軀在冬日的寒風中顫抖不已,顯然已跪了許久,走近時才看到她的嘴唇已經發白。

魏辭盈想要上前攙扶,書房內卻傳來皇帝的怒喝:“魏辭盈,進來!”

長公主對她搖了搖頭,用力推開她的手臂,強撐著跪在地上。魏辭盈疾步走進書房,險些被門檻絆倒,她跪在皇帝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陛下,公主千金之體已是強弩之末,如何能受此大苦?求陛下恩典,讓公主入內歇息!”

皇帝怒氣未消,對她的請求視而不見。魏辭盈便執著地跪在帝王面前,一下接一下地叩首。直至額頭青紫,頭腦也有些眩暈,皇帝終於嘆息一聲:“罷了,讓她進來吧。”

魏辭盈急忙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站起來,顧不得酸痛的膝蓋和小腿,喚上宮女太監,將長公主攙進書房,指揮著他們把火盆置於公主身旁,又取來湯婆子放在她手中。

長公主面色已經蒼白如紙,嘴唇顫抖不已。她卻強撐著身子,揮手讓眾人退下。魏辭盈急得快要哭出來,“殿下,您就讓他們在這兒伺候著吧。”

長公主置若罔聞,瞪著那幾個猶豫不定的宮女,她們一見此情形,連忙慌不疊地跑了出去,屋中只剩下皇帝,長公主與她三人。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辭盈,你哭什麽?”長公主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魏辭盈強忍住淚水,用自己的手掌為她暖手。

“好一個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皇帝冷哼一聲,聲音如寒風般凜冽,“難道朕給你的恩還不夠嗎?”

長公主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他行禮道:“皇兄之大恩,臣妹自然終生難忘。”

“你——”皇帝拍案而起,“你不要仗著朕對你的寵愛,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你是大梁的長公主!”

魏辭盈從未看過二人如此爭吵,默默站到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大梁最尊貴的人。長公主聽著,卻發出了尖利的大笑,“又是這句話。當年皇兄將景華許配給烏察魯哈,又將臣妹嫁與喀布托,也是這樣說的。”

“此乃命運所定!”聽到景華公主的名字,皇帝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了,他指著下首倔強的女子,說道,“身為大梁公主,這便是你們的命運。”

“呵呵呵,命運?”長公主冷笑連連,目光如炬,“皇兄,這究竟是大梁公主的命運,還是大梁皇室的男子,為了一時安寧,而犧牲的棋子?”

她拖著麻木的雙腿,踉踉蹌蹌地走到皇帝案前,凝視著那雙充滿威嚴的眼眸,“西北草原之亂,何以平息?今日之安寧,又是從何而來?皇兄、先帝、皇祖父,你們難道不知嗎?”

言罷,她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長嘆一聲:“只因你們這些男子,從未將草原上的百姓,視作我大梁的子民。”

皇帝搖了搖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朕何嘗不想將他們視作自己的子民?可草原各部擁兵自重,烏察魯哈當年所率部隊有八萬之眾,喀布托也聲稱有十萬大軍,一旦大軍攻入中原,大梁的百姓必將生靈塗炭。”

“難道他們就不擔心中原大軍,踏平草原,令草原上的百姓生靈塗炭嗎?”長公主的聲音似乎都在滴血,凍得沙啞的聲音微弱而滄桑。

“朕既將自己的妹妹和女兒嫁到草原,定然不會反目!”皇帝急切的辯解在偌大的書房中回蕩,卻引得長公主更加肆意地放聲大笑起來。

她嘶啞的笑聲幾近扭曲,魏辭盈心驚膽戰地看著她不羈的模樣,只見長公主大笑著轉過身去,與皇帝相隔數步之遙,而後猛然轉身,目光如刀劍般犀利,一如她的言辭,“贏得賢君之名,哪管身後之事?”

“藺華!”皇帝的咆哮讓魏辭盈心頭一顫,她定了定神才意識到,這是長公主當年和親時的封號。

長公主絲毫沒有被他的怒氣影響,不為所動地說道:“只要皇兄您坐在龍椅上的時候,大梁百姓安居樂業,您便是千古聖君。至於未來如何,那是子孫之過,不影響崇德皇帝仍然是大梁的明君。”

“你,你……”皇帝憤怒得氣喘,蒼老的臉上一片鐵青,“你真是無法無天了,先帝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兒,朕怎會有你這樣的妹妹!”

長公主聞言全身一震,身形一晃,險些跌倒,魏辭盈急忙上前攙扶,單薄的身子如一片落葉般倚在她的肩上,但她的眼睛仍舊直直地瞪著皇帝的面容。

待稍稍緩過一口氣來,她甩開魏辭盈的攙扶,一步步走到皇帝身邊,緊緊地皺著眉頭,眼眸在他的視線下不住地閃爍。

皇帝看著她的淚眼,心中已經有了一絲動容,正待他憐惜地握住長公主的雙手,她冰冷如霜的聲音卻在耳畔清晰地響起,“景華去世前,亦曾嘆息,自己怎會有這樣的父親。”

這淡淡的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般,降落在氣氛凝固的書房中,頃刻間掀起狂風暴雨。魏辭盈深深地屏住一口氣,只覺得頭皮發麻,手腳冰涼,腳下似乎漂浮在半空中,不似踩在人間。

皇帝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是質疑。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長公主如死灰般平靜的目光令他開始半信半疑,衰老的聲音格外無力,“你是在騙朕,對吧?景華怎麽可能會,怎麽會死呢?”

“早在崇德十二年,景華就已經死了。”她毫無波動的聲音仿佛秋後刑場的砍刀,不留情面地將一切遮羞布砍成碎片,冰涼的刀刃最後落在皇帝的頸上。

似乎對皇帝怔楞的樣子還不滿意,她又湊近了一步,說道:“這十三年間,景華的信件,皆是臣妹代筆。若皇兄不信……”

她扭過頭,從書桌上一個精致的小木匣中取出一封信,舉到皇帝面前,笑瞇瞇地說道:“藺華可以背給皇兄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