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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義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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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義滅親

方衍舟潛入瑤華宮的次日,長公主竟奇跡般地出現在早朝之上,她容光煥發,仿佛昨日的病容只是過眼雲煙。皇帝亦似未曾受那取締借據之爭的影響,依舊對長公主的國事見解頻頻垂詢。

太子則如坐針氈,方衍舟細觀其神色,只見他對長公主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敵意,而太子身後的世家貴族們亦是憂心忡忡。

即便是長公主有充足的準備來應對,可造反之事牽涉甚廣,必將生靈塗炭,方衍舟不願牽連無辜,故下朝後直奔東宮,欲探聽虛實。

他今日在早朝上彈劾了幾個寒門出身的官員,雖非高位,可屍位素餐、魚肉百姓,仍是為害一方。或許正因如此,太子今日對他親熱不少,拉著他說起那些寒門子弟結黨抱團之事。

方衍舟應和著,將話題引到長公主身上,“太子爺說的這些人,多為長公主所薦。唉,一個久居宮中的女子,豈能識人善任?臣弟以為,長公主在任免之事上,還是少插手為妙。”

太子正對長公主懷恨在心,聽到這裏,立即雷霆大作,“何止任免,朝廷重地,豈容她一介女子置喙?”

方衍舟佯裝無奈,擺了擺手,“皇父顧念手足之情,特準長公主參政。可如今看來,她卻是越發驕橫了。臣弟前去請安,一連幾日都吃了閉門羹。”

太子冷哼一聲,“還不是因為你動了她的人,她心懷怨恨?老五,我們兄弟幾個裏,你對她算是最孝敬的了,可到頭來還得看她的臉色!”

方衍舟握緊雙拳,憤然道:“正是如此!莫說是臣弟,連太子爺都得讓著她三分,這是何道理!”

太子見時機成熟,遂屏退左右,低聲對方衍舟道:“五弟,我正有削其權位之意。我有一計,需你相助。”

“哦?”方衍舟湊近問道:“太子爺有何妙計?臣弟早有此意,但力有不逮,若能助太子爺一臂之力,臣弟定當竭盡全力。”

“好!”太子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他,說道:“此乃長公主令牌,僅有兩快,一塊她隨身攜帶,一塊存於尚書臺,這便是自尚書臺取出的。”

方衍舟將那令牌翻轉看了一遍,不錯,的確是長公主的令牌,又聽太子繼續說道:“瑤華宮中有百餘名長公主親衛,你時常前去請安,他們對你應有幾分熟悉。五日後,醜時三刻,你持此令牌前往值房調動親衛,率他們直逼紫宸宮。”

“紫宸宮乃父皇寢宮,此舉何意?”方衍舟故作驚訝。

“屆時我亦將命人去瑤華宮取出另一塊令牌,召當夜值守的禁軍同往紫宸宮。我會命盧鵬提前於紫宸宮附近布防,待親衛與禁軍抵達,便以造反之名將他們一舉拿下!”

方衍舟不禁打了個冷戰,被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心底如同被冰雹猛烈擊打,留下一個個深坑,心痛、驚懼、疑惑,在那些深坑中發酵。

以長公主名義造反,方衍舟自然不信這是他全部的計劃。盡管調出親衛似有造反之勢,可若細細盤問一幹人等,仍是漏洞百出。

更何況長公主親衛、禁軍、京城守軍齊聚紫宸宮外,太子一聲令下,這些人豈不都成了他逼宮的沖鋒軍?

他痛心的是,堂堂大梁太子,竟如此狠毒。不僅要對一向慈愛容忍的父親取而代之,甚至擔心事有不成,提前準備好,將這滔天大罪嫁禍到親姑姑身上。一石二鳥,令人發指。

方衍舟快速地思索著他布置給自己的任務,心中更是驟然冰冷。讓親弟弟充當棋子,若事成,太子登上皇位,明知他編造謊言的弟弟自然要被滅口;若事不成,他也會成為長公主造反的同謀,背上造反的罪名,太子之位的競爭者又少了一人。

他全身的汗毛豎立,頭皮陣陣發麻,可仍要強裝鎮定,擰出一個笑容,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妙計高絕,她定將百口莫辯。”

方衍舟恍惚地走出東宮,盛夏的皇宮猶如一座巨大的火爐,地磚和墻壁在烈日的炙烤下,都泛出灼熱的紅光。

熱浪滾滾,如同火蛇般迎面撲來,宮中的太監宮女們皆行色匆匆,疾步而過,向他匆匆行禮後便迅速消失在熱浪之中。

明明是艷陽高照,方衍舟卻如置身冰雪之中,渾身冷意刺骨,仿佛七竅被寒冰封鎖,五臟六腑都散發著駭人的寒氣。

這樣的太子,真的值得他傾盡心力去扶持嗎?方衍舟心中第一次泛起這樣的疑問。

他自幼閑雲野鶴慣了,雖涉足政事,卻也是出於臣子的本分,從未有過僭越之心。即便太子行事乖張,他也只是想著如何借助太子之力,實現自己的理想:使天下世家大族與寒門子弟平等入仕。

他甚至在心中無奈地想過,若太子不谙政事,便能將權力下放,給予他更多施展抱負的空間,也能離自己的理想更近一步。

然而,如今太子的所作所為,卻讓他寒心至極。他竟連自己的性命都置若罔聞,待到他日登基為帝,又怎會重視自己的政見呢?

太子的計謀,無論是陷害長公主,還是自己謀反,只要其中一個得逞,大梁的皇位都將落入他的手中。

他也想過將一切稟報皇父,可是空口無憑,他的猜測又如何能令皇帝相信?其中牽連眾多,若是他們合謀串供,自己豈不死無葬身之地?

方衍舟深知,此刻唯有他能阻止這一切。

他站在宮墻之下,陽光如烈火般炙烤著他的身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熱浪所吞噬。他摸了摸袖中的令牌,深吸一口氣,心中的寒意逐漸被這熾熱所驅散,終於下定了決心,快步向前走去。

五日後,子時。

方衍舟以重要文書遺落宮中為由,悄然叩開了宮門。他去年剛於宮外開府,現今只有七皇子和八皇子還住在宮中。

他趁著皇子寢宮的侍衛打瞌睡之際,溜進了方衍澤的房間,在他的桌案上找到刻有他名字的令牌,隨即便匆匆出宮,直奔荊府而去。

除太子與長公主各持兩塊令牌外,其餘皇子只手握一塊。這令牌如同皇子親臨,荊府看門小廝一見令牌,立即恭敬地打開府門,將他迎了進去。

荊家亦是五大世家之一,高祖皇後是荊家女子,大梁的多任皇後亦出自荊家。崇德皇帝的已故發妻孝德皇後,太子及七皇子生母,正是荊家家主荊綸的獨女。

五大世家中,荊家依靠的乃是女子的勢力,可隨著皇位更疊,荊家女子逐漸雕零,荊家也漸漸式微。因而在朝堂上,荊家已無甚立足之地,只能任由楊家、盧家和虞家蠶食荊家的勢力。

如今的荊家,除荊綸仍在禮部任尚書之外,其餘荊家子弟鮮有位居三品以上之人,入仕者也是寥寥無幾。

聽聞五皇子深夜來訪,荊綸心中頓覺不妙,他不敢聲張,只命人將方衍舟迎至自己的書房之中,囑咐莫要驚動他人。

荊綸雖已遠離朝堂紛爭多年,但皇家的風雲變幻,他依舊心知肚明。他遠望來者,眼中閃過一絲深沈的疑慮。能讓素來波瀾不驚的五皇子深夜造訪,定有非凡之事。

荊綸急忙迎上前,躬身行禮道:“五殿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方衍舟對荊綸一向頗為敬重,這位三朝元老,不僅明辨是非,更懂得審時度勢,當下寂靜的府宅便可見一斑。

他鄭重地跪在荊綸面前,低聲道:“請國丈救大梁於水火之中!”

荊綸大驚,急忙上前欲扶他起身:“五爺,這可使不得,您這是要折煞老臣啊!”

方衍舟卻堅持長跪不起,荊綸也跪下來,驚慌地問道:“五爺,究竟發生何事了?”

方衍舟將太子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向他說明,堅定地看著他蒼老含淚的雙眼,急切地說道:“晚輩知道,這是為難國丈,大義滅親。但還請國丈看在先帝對您的恩情,看在皇父對娘娘的一往情深,看在大梁的百年氣運上,借府兵一用!”

荊綸聞言,頹然跪坐在地,兩行熱淚順著蒼老的面頰滑落,衰老的面孔毫無生氣地下垂,嘴唇與牙齒不停地顫抖,雙手顫顫巍巍地扶在他的手臂上,痛苦不堪地望向他。

很快,他衰頹的身軀像是承受不住如此重大的打擊,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不受控地向地上倒去,方衍澤驚呼一聲“國丈”,急忙俯身上前攙扶。

荊綸借著他的力,步履蹣跚地一步一步挪向書房內側。方衍舟隨著他走進去,只見書房內燭光搖曳,墻上掛著孝德皇後的畫像,畫像下擺著她的牌位。

荊綸跪在牌位前,雙手輕撫牌位上的名字,失聲呼喚:“女兒……我的女兒!”

方衍舟被他真摯徹骨的悲痛感染,眼中也泛起水霧。十三年前,孝德皇後染病逝世,崇德帝悲痛至極,至今未再立後。

孝德皇後母儀天下,不僅耐心培養自己的兩個孩子,更是對其他皇子視如己出。方衍舟的母妃在他七歲時病逝,孝德皇後便親自養育。太子和七皇子有什麽,他一定也有一份。

荊綸的哭聲沒有持續很久,他年歲已高,如此大悲耗盡了他的體力,他的呼吸如風箱般發出沙啞的聲音,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痛苦的悲鳴。

他深深地沈下一口氣,扶著桌案站起來,顫抖著轉過身,從書架上一個上鎖的木箱中,取出一塊金制腰牌,遞給方衍舟:“老臣府上共有三百名府兵,不知是否足用?”

方衍舟隔著淚水望向他,萬分感激地鞠了一躬,“國丈高義!三百府兵足矣,我手上還有百餘名長公主親衛,用長公主令牌亦可前去調動宮內值守的千名禁軍。太子共調動一千京城守衛前往紫宸宮。晚輩派出府上親衛,守住各宮門,阻止他再度調兵。”

說罷,方衍舟看了看天色,欲要離去,荊綸卻緊緊拉住他的手,眼中再次流下淚水:“殿下千萬要小心。”

方衍舟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國丈放心。事不宜遲,晚輩即刻調兵入宮。”

“等等!”荊綸再次攔住他,冰冷的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他佝僂著身子,緊緊拉著他的手,垂著頭卑微地哀求道:“求殿下,至少給他留一條性命,看在孝德皇後曾撫養過殿下的份上……”

方衍舟反握住他的手掌,認真地點頭說道:“國丈放心,我自有分寸。”

說罷,他轉身離去,步伐堅定而有力。荊綸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終於承受不住這份重壓,沈重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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