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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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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真意

話說得多了,便容易越過身份界限。這些涉及國本的言論,本不該出自一位皇子之口,尤其是並不與當今太子、未來的皇上合意的言論。

盡管長公主對他這些想法早已心知肚明,但眼前這個女子到底是心性天真,若是傳到太子和四皇子的耳中,少不了一頓麻煩。

他在。回廊中慢慢地踱步,魏辭盈心緒起伏地望著他的身影,試圖從那些話語中探尋出他的真意。

如此說來,他既不站在世家一邊,亦不站在寒門一邊,不看出身,唯才是舉。

這固然是理想的結果,可是在如今的局面下,這想法極為罕見。大多數人要麽依附於五大世家,要麽團結寒門士子奮力對抗。

盡管他沒有說出口,可魏辭盈也看得明白,在最終實現這宏願之前,難免要與各方勢力周旋,甚至假意順從。

她不禁猜測,或許與太子、長公主及他們背後的各方勢力間,表面上的友好和善,正是他營造的假象?

他竟是懷有如此壯志與野心的人嗎?

不過,無論他的最終設想如何,魏辭盈能夠確定的是,他對世家把持朝政的現狀亦是不滿。至少在這一點上,他與長公主是一致的。

既然有一致,那便能夠合作。魏辭盈自忖,此行應當可以與他聯手,好好查一查太子在江寧鹽務上究竟有何貓膩。

見方衍舟緩緩踱步而來,魏辭盈也站起來,迎上前去,站定後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殿下高義,辭盈受教了,此行還望五皇子殿下多多指教。”

說著,她嘴角微揚,露出了一抹真摯的笑容。

方衍舟原只想與她化解誤會,沒想到她竟如此認真地思考了自己的話,似是認可和理解,心頭一顫,一時間有些感動。

看著她伸出的手掌,方衍舟卻起了玩心,手掌佯裝去握,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又迅速擡起,轉而去揉亂她的頭發。

“別再弄我的頭發了!”魏辭盈忙不疊地後退,試圖推開他的手,卻無奈頭發已被他揉得淩亂不堪。她氣惱地瞪著他,眼中滿是怒意。

方衍舟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她說道:“平日便覺得你渾身都是刺,現在更像一只小刺猬了!”

魏辭盈氣得直跺腳,她看不清自己的樣子,只是見他笑得猖狂,應當不甚體面。

她氣不過,也要伸出手去揉亂他的頭發,反而被他一只手便輕松地握住了兩個手腕。

魏辭盈看著自己的雙手被牢牢地束縛,驚訝地問道:“殿下會武功?”

“笑話,堂堂大梁皇子,豈可不會?”

方衍舟洋洋自得地擡高了她的手腕,他本就比魏辭盈高出許多,此時更是將她高高提起,她的腳尖勉強觸碰著地面。

“那日被你放倒,只不過是一時疏忽,未作防備,誰能想到一個瘦弱女子不由分說便打人啊?”

“我那是以為你要打我!快放開我!”魏辭盈氣喘籲籲地沖他喊著,雙手動不得,腳下卻作勢要去踢他。

方衍舟靈活地躲過她的腿腳,威脅著要把她提得更高。

魏辭盈實在掙不脫,只得好聲好氣地懇求他,“殿下,英明神武的五皇子殿下,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殿下,給您賠罪了,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方衍舟重提舊事,倒不是為了報那日之仇,不過是看她一向橫沖直撞,讓她長長記性。

“幸好你遇上的是我,京城裏的達官顯貴,比長江裏的魚都多!換了別人,就是十條命也不夠你抵的。”

他緩緩地松開手,掌心還殘留著她手腕細膩的觸感,清涼的肌膚留下一抹涼意。

魏辭盈借著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好在只是有些泛紅,並沒有疼痛。她輕輕地揉著手腕,緊繃的心弦卻因為剛剛打鬧輕松了不少。

“好了,我說了這麽多,你也該說了吧?”方衍舟走近,低頭看著她亂糟糟炸毛的頭頂,愉快地勾起了嘴角。

魏辭盈不明其意,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惑,“我‘該說’什麽?”她重音落在“該說”二字,方衍舟的眸光瞬間深沈,似被夜幕吞噬。

“你此行的任務啊。”方衍舟又靠近了一些,清晰地看到她鼻梁上生動的小痣。

然而,魏辭盈卻立刻向後連退了三步,直至月光難及之地,頃刻後,冰冷地質問道:“這就是殿下和我說這些話的目的嗎?”

“什麽?”方衍舟微微一楞,眼前的身影開始細微地顫抖,單薄的肩膀像是冷極了一樣不住發抖。

他這才緩過神來,聲音不覺拔高,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這樣看待我的?”

“辭盈乃一介無名小卒,我怎樣看待殿下,並不重要。”魏辭盈聲音清冷如冰,猶如一堵石墻擋在二人之間,她又向後退了幾步,“關鍵在於,殿下是如何看待我的。”

“我怎樣看待你?”方衍舟反問道。

“殿下始終視我為長公主的鷹犬,不是嗎?”話一出口,魏辭盈感到心中被生生地拉扯,她無力地望向方衍舟。

可惜兩人距離太遠,月光並不能照亮二人的臉龐,她只能看到方衍舟背對著月色,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黑夜中,宛如一座孤傲的山峰。

熟悉的、身居高位之人特有的、無邊的孤獨,令她的心中一酸。

“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方衍舟發出長長的嘆息,仰面自嘲地笑了笑。

魏辭盈別過頭去,不願再看那背影。凝固的空氣中,難得地吹來一陣濕潤的夜風,她輕輕搖了搖頭,仿佛在自言自語,“人心難測。”

“可你為何那般信她?”方衍舟的聲音仍然低沈,卻沙啞得像是在怒吼。

月色如水,魏辭盈忽然憶起夜晚的瑤華宮,月光潑灑在琉璃頂上,瑤華宮就成了索烏河,點點銀波,華光粼粼。

“因為,她把心剖給我看。”魏辭盈嘴角含著笑意,仿佛再次置身於那個夜晚,長途奔走,最後落入一個殷切地等待著她的懷抱。

“她的心?”方衍舟冷哼一聲,“她那顆七竅玲瓏心,豈會輕易示人?你看了,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殿下呢?”魏辭盈定定地看著他,步步靠近,試圖捕捉他臉上的表情,“殿下又為何希望我信任您?”

“因為……”方衍舟頓住,沒有繼續向下說。

——因為不想讓你重蹈覆轍。

——重蹈誰的覆轍?

——我的姐姐,景華公主。

……

他在心中自問自答,可問題越來越多,他卻發現自己怎麽也解釋不清。這些往事,如同弦上之箭,一觸即發,不知將會引發何等的滔天大浪。

他只好苦澀地望著魏辭盈,眼睜睜地看著她眼中飽含的期待的光亮,隨著沈默逐漸黯淡,最後一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殿下無需多言,辭盈明白。”

次日,方衍澤狐疑地看看自己左側的五哥,再看看右側的魏辭盈,心下合計了許久,終於是難以忍受這沈重的氣氛:“昨天楊志才被帶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兒怎麽又這樣了?”

“哪樣?”

“哪樣?”

方衍舟和魏辭盈幾乎同時開口,轉頭看向中間的方衍澤,他慌忙彎下身子,伏在馬背上。兩人的目光交錯,卻都迅速移開。

“就是這樣!”方衍澤激動地說,“就是這種臉黑得像鍋底,一看到對方就挪開眼神,彼此強忍著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

他忽然想到什麽,猛地拍掌,“我知道了!父皇與母後爭執時,便是這般模樣!”

“方衍澤,你胡言亂語些什麽!”方衍舟急忙揪起他的耳朵,“這一路我是對你太好了,是吧?”

方衍澤疼得直叫喚,連聲求饒,“疼疼疼!五哥饒命!我再也不胡說了!”

魏辭盈昨夜心事重重,輾轉反側,直到天將破曉才勉強入睡。此刻聽著他們的喧鬧聲,心緒愈發紛亂,於是她揮鞭策馬,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後。

抵達江寧多日,方衍舟終於決定要開始幹正事。他們今日要前往府倉調查,見魏辭盈先行,方衍舟連忙松手,快馬趕了上去。

不過魏辭盈聽著漸漸逼近的馬蹄聲,心底卻是一陣冷笑:也不知是誰在監視誰,跟得如此之緊,莫非是怕她背著他們做手腳嗎?

經過此樁鹽案,江寧府倉已加派人手,嚴加管理。據太子調查,二知縣正是鉆了府倉的空子才得手。以往入庫只需登記在冊,幾日後再統一稱量,如今卻是每入庫一物,即刻查驗。

三人在府倉內仔細查看,又從後門走出,繞府倉墻外巡視。

走了幾步便見一扇小門,小吏介紹道:“除正北正南為雙開大門外,其餘六個方位皆是這種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門。”

途徑了兩扇小門,並未發現異常,三人行至東南方位的小門,此門正對著一處宅院的高墻,鮮少有人經過。

方衍舟和魏辭盈一眼便註意到門框兩側的劃痕,那小吏尷尬地說道:“太子殿下調查後曾命我等修繕,但五皇子殿下來前命令維持原狀,我等也是為難……”

“不得擅動!”方衍舟厲聲喝道,指尖輕觸劃痕,木屑簌簌而落。

魏辭盈湊近觀察後,退到方衍舟身後,遠觀時忽然發現問題,不禁說道:“不對!”

方衍舟聞聲回首,二人目光交匯,他點了點頭,“我亦有此猜想。”

方衍澤一頭霧水,纏著他們講給他聽。方衍舟退至魏辭盈身旁,手臂擡起,劃痕恰好在他手臂的高度。

他沈思片刻,說道:“若真是外人將石塊運入府倉,填進鹽袋充數,再趁著鹽商取鹽前將石塊運出,那麽一來一去,門框內外留下的劃痕應當兩段同寬。”

魏辭盈點了點頭,“可這裏的劃痕分明是內側寬,外側窄,內側木屑多,外側木屑少,顯然是經常有人背著重物由內向外行走。”

說著,方衍舟拉著方衍澤走進門內,拿起一袋鹽搭在他的背上,“你自己去走走看。”

那鹽袋很重,壓得方衍澤直不起腰,他勉強挪到門口,卻發現鹽袋寬度遠超門框,梗著脖子大喊:“五哥,我出不去!”

方衍舟上前,自他身後踢了一腳,方衍澤踉蹌著沖出門檻,被這一腳推得險些飛出去。

“五哥!你怎麽還從背後偷襲我!”他驚魂未定地站在門外,眼含淚水,捂著臀,卻看見方衍舟笑著沖他招了招手,“過來,你看。”

魏辭盈和方衍澤並肩走上前去,方衍澤驚呼道:“果真如此!”

只見原先那兩道深重的劃痕之下,多了兩道嶄新淺淡的痕跡。因為用力的方向是自內向外,因而厚約手掌寬的門框上,內側留下了明顯的印記,向外卻越來越淺,至最外側幾不可見。

雖不知這常常進出之人究竟搬運的是何物,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太子之前稟報的情況並非全貌。

正要離開時,府倉內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魏辭盈急忙追上前去,見那人匆匆向暗處行去,她試探地喚道:“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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