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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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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伴虎

古道長江畔,翠亭之中,崇德帝攜皇室眾子女正悠閑地欣賞著江南水鄉的鶯歌燕舞。一壺佳釀在手,笑語盈盈間,帝王之威與親情之樂交織。然而亭外,魏齊源一家卻匍匐在地,冷汗如雨下。

遠望碼頭,晴空萬裏,白雲如絮,長江水碧如翡翠,青山環繞,水霧繚繞,恍若仙境。然而,聖駕因魏辭盈之阻攔未能如願前行,只得在此處暫且取樂。

隨行的眾臣與佳人,目光中皆含幸災樂禍之色,望著那無法無天的女子竊竊私語。

魏辭盈耳中已聽不進絲竹之聲,眼中只見身旁家人的顫抖與恐懼。她心中懊悔,為何因一時沖動,陷家人於如此境地。

然而,恐懼如潮水般湧來,她既害怕未知之禍,又盼其成真,以證明心中之懼並非空穴來風。

江寧官府原備下的歌舞已畢,氣氛再次變得凝重,眾人皆屏息以待,目光齊聚於崇德帝。帝舉杯,一飲而盡,放下時面色已沈,冷目如電,直視魏齊源一家。

“朕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吧。”崇德帝起身,眾人皆隨之而起。

魏辭盈猛然擡頭,正對上那銳利之目,心中一驚,急呼:“皇上,民女懇請再候片刻!”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眾臣皆搖頭嘆息,以為此女已瘋。崇德帝冷笑道:“朕當等到何時?待暴雨來襲,長江堤毀,再賞你不成?”

“民女不敢!”魏辭盈顫抖著雙肩,淚水在眼眶打轉,她緊咬唇瓣,心中自責不已。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快看!”

眾人望去,只見平靜無波的海面上,白色水柱沖天而起,猶如巨龍擺尾,波濤洶湧,從四面八方卷起濤濤江水,浩浩蕩蕩,直沖蒼穹!

“是龍擺尾!”此起彼伏的驚嘆不絕於耳。

片刻之後,那水龍席卷的天空霎時陰暗如夜,仿佛晴朗的天空被生生撕裂,水龍卷挾萬物,歸於天際。

“皇上真龍降臨,水龍現世,乃是千古未見的吉兆啊!”一位身穿鷹紋官服的中年官員跪於帝前,一眾臣工皆跪拜附和。

崇德帝酣暢淋漓地大笑起來,仿佛龍吟虎嘯,聲震四方:“好,好,好!朕今年四十有八,即位已二十四年,恰好是半生,今日得此祥瑞,乃天意也!”

眾臣皆跪拜高呼:“吾皇萬歲!”山呼海嘯的呼聲響徹雲霄。

皇帝一揮袖,對著那帶頭的中年官員說道:“楊峻,擬旨:江寧府免去一年賦稅,各級官員加俸一等!”

魏辭盈見父親磕頭如搗蒜,惶恐地叩謝聖恩,終於松了一口氣。

然而,當她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卻不料看到皇帝正在凝視著她。她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窺聖顏。

“你叫什麽名字?”

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魏辭盈心頭一震,慌忙跪伏於地,顫聲道:“回皇上,民女是江寧知府魏齊源的女兒,名叫辭盈。”

“魏辭盈。”皇帝低聲重覆,“川不辭盈,山不讓塵。此名甚好。”

“謝皇上……”魏辭盈的聲音愈發低微。

“你是如何得知,今日將會天降異象的?”

魏辭盈愕然,心中慌亂,未曾思索如何應對。她心中所懼,皆是難以言明之感,自己尚且無法理清,若以此等無稽之談稟報聖上,恐難以取信。

“稟陛下,民女自幼生於江畔,對江南氣象略有觀察,故憑些許征兆推測將有天氣之變。”

魏辭盈心中忐忑,真話難言,唯有謊言以應。然而當今聖上是英明之主,歷經滄桑,豈能不知其中虛實,立即對她的回答表示了懷疑。

“哦?那為何欽天監之眾,及江寧諸多官員皆未曾察覺?”

魏辭盈額上冷汗涔涔,心中急速思索應對之策,忽聞一青年之聲威嚴而深沈:“你是知府千金,為何不先告知令尊,而徑自沖撞聖駕?”

她擡頭望去,見問話之人為皇帝右側一青年男子,身著華麗黑金龍紋錦袍,年約二十有餘。魏辭盈猜測此人應是太子。

他居高臨下的眼神正仔細地打量她,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如毒蛇吐信,敏銳捕捉獵物的破綻。

“我……民女亦是方才察覺,尚未及告知家父。”

她心虛地低下頭,心涼了一半,緊閉雙眼,幾乎將臉貼於地面,恨不得就此鉆入地底,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眾人面前。

“罷了,回京再議。”

皇帝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怔。稍頃,皇帝左側一雍容華貴之女子率先反應,畢恭畢敬地行禮道:“是,臣妾這便去安排。”

魏辭盈茫然望著亭中貴胄,或好奇、或嫌棄、或敵意之目光令她心生寒意。皇帝已起身離去,眾官員亦紛紛相隨,她卻仍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過關。

“姑娘,快快請起。”一個細聲細嗓的太監來到她面前,諂媚地笑道,“你可是遇上天大的恩賞了。”

魏辭盈不解地蹙眉,那人見她滿臉懵懂,掩嘴輕笑:“姑娘難道未聽出陛下之意?皇上有意帶姑娘回宮。”

“什麽?”魏辭盈驚愕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我不是沖撞了聖駕嗎,怎麽可能……”

“哎呦我的姑奶奶!”那個太監痛心疾首地說,“陛下對姑娘如此厚待,姑娘怎麽只記得此句?還是快隨我走吧,返程隊伍即將出發,誤了聖駕可不是鬧著玩的。”

魏辭盈只覺眼前一切如夢似幻,看到的人不真實,腳下的地不真實,聽到的話不真實,觸碰到的物件不真實。

她茫然無措地被人安排上了一輛精致的馬車,直到車輪滾滾前行,窗外的馬蹄聲才稍稍將她的意識喚回。她想起自己竟沒有機會與家人道個別,毫無察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她從未想過會入京城,更未曾想過會進後宮。改善體魄,私塾讀書,學練武功,不過是圖一個心安。

甚至在她的想象中,她會遇到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相知相守,二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了此一生,便已是最美好的夢。

如今孤身入宮,前路未知,且不論有無富貴之命,在那繁花似錦、佳人如雲的深宮之中,她這民間女子又將如何自處?

四姐馬上便要定親了,男方是父親手下的一名通判,名叫許哲行,是崇德十九年的進士,今年二十二歲。

聽父親說他辦事沈穩,公正廉明,不畏權貴,慈判愛民,是個正直君子。

四姐與他是在街道上相逢的,當時正有扒手偷竊四姐的荷包,被他發現後一路追趕奪回,手臂還被那盜賊的利刃劃傷。

兩人都是古道熱腸、自由隨性之人,幾番相處下來,自然而然便拉近了距離。

那許珩舟家境不算富裕,來提親時父親本是不願,奈何四姐心意已定,最後終於首肯。

魏辭盈忍不住哭得更加難過,她還答應四姐,要親手為她梳妝,如今相隔兩地,已是天方夜譚了。

大哥的兒子也即將出生了,他之前曾有過三個孩子,卻都早早夭折。此次有喜,全家人都萬分期盼,而她也無緣見證這喜悅時刻了。

五哥明年還要參加科舉,他聰慧過人但志向不高,母親特意囑咐她在學堂盯著五哥認真讀書。自己走了,也不知誰來督促他。

母親這些年身體欠佳,梁大夫每十日來把脈,雖有良藥壓制,但總是令人掛心。她心思深重,自己驟然離開她身邊,怕是要日日以淚洗面了。

還有父親,她今日闖下如此大禍,父親定是怒氣填胸,憤懣難平。她本想親至父親膝前,以表悔過之意,現下父女兩人相隔萬裏,怕也是難解心結了。

她悲從中來,卻不敢放聲大哭,只得將泣聲強咽入腹,面頰漲得通紅,淚水如泉湧般滑落,將容顏沖刷得一片模糊。淩亂的發絲被淚水粘連,緊緊貼在她的面頰之上。

她悲痛難當,未曾留意到車隊已駐足停下。車簾被突然掀起,仍是那位太監。見到她狼狽的模樣,他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怎地哭成這副模樣,這可如何見駕啊?”

他焦急地跺了跺腳,咬著牙說道:“速速下車,把臉洗幹凈!皇上今晚要召見你。”

話音未落,魏辭盈身後兩位宮女悄然而至,宛如幽影,一左一右執其臂,輕推著她進入近旁微掩小帳裏。

二人面無波瀾,素手輕揚,開始解魏辭盈的衣裳。她初時尚能掙紮幾番,但終不敵二人之力,只得任其擺布。

宮女們靜默無聲,眼神空洞,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一塊肉,手法嫻熟地為其洗凈、包裝,如同市集之上的貨品,待其光鮮亮麗,方作上架之備。

須臾,魏辭盈被太監引入一處宏偉大帳,帳內毯厚如氈,赤足踏之,暖意盈心。然而魏辭盈心若寒冰,宛如驚弓之鳥,恐懼如影隨形,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令她心驚肉跳。

外間跪拜約莫一炷香時分,內室傳來皇帝慵懶的聲音:“進。”

魏辭盈環顧左右,見侍從皆悄然退下,只得硬起頭皮,緩步入內。

內室陳設簡樸,僅置必需之物,八仙桌上香爐輕煙裊裊,香氣沁人心脾,令人心緒稍安。

魏辭盈低垂著眼眸,餘光瞥見一雙草龍紋繡方頭靴,於是俯首跪拜。

頭頂不時傳來翻閱奏折之聲,時而急促,時而悠然,間或伴有筆落硯臺之輕響。魏辭盈被香氣熏得頭腦微醺,不覺垂頭愈來愈低。

“沒人教過你嗎?”

忽聞放筆之聲,魏辭盈擡頭望向坐榻之上,見天子微蹙眉頭,斜倚錦枕,目光如炬地盯著她。

魏辭盈這才恍然想起,那個稱作“秦公公”的太監曾跟她說,皇上批閱奏折時需人在旁磨墨。然而她心緒紛亂,竟將此事忘於腦後。

她急忙直起身去夠那方硯臺,崇德帝輕嘆一口氣,擺擺手:“罷了,今日暫且歇了。”

魏辭盈聞言又縮回手臂,重又俯身低首。

頭頂忽地傳來一聲輕笑,低沈而渾厚:“怎麽,你如此懼怕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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