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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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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薄冰

魏辭盈努力克制著全身的顫抖,壓低聲音問道:“你要做什麽?”

陳子旺冷笑道:“學堂之中,看你伶牙俐齒,我得提前檢驗一下,婚後你會不會忤逆夫君啊。”說著,他竟將頭直接貼近了魏辭盈露在外面的一截頸子上。

帶著濃烈草藥味的腐朽氣息吹打在耳畔,令魏辭盈頓時打了個冷戰,惡寒自腳底油然而生。

她不知從何得來巨大的力量與勇氣,猛地推遠脖子上急躁亂蹭的腦袋,瞄準那雙幹癟的眼眶,使出全身力氣,握拳向他的眼睛揮了過去!

砰!

拳風與面骨相撞,發出沈悶的聲響,陳子旺隨即“哎呦”痛呼一聲蹲在地上,捂住青紫的左眼,滿眼淚水地怒視著她:“你這潑婦!”

魏辭盈被拳風所震,楞在原地,聞言立刻清醒過來,咬緊牙關,趁著陳子旺還沒反應過來,再次揮拳,向他的另一只眼睛打去。陳子旺痛得滿地打滾,哀嚎連連。

一股濃郁的暢快之感席卷全身,魏辭盈不由得笑了起來。她本是無聲地挑起嘴角,看陳子旺的醜態又不禁笑出了聲,而後笑聲愈發響亮,回蕩在狹窄的箱子內,直蓋過陳子旺的哀嚎聲去。

陳子旺自幼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何曾見過此種情形?他被她激蕩的笑聲嚇得連連向後挪去,嘴上罵罵咧咧:“瘋子,真是個瘋子,仲遠所言果然沒錯……”

魏辭盈蹲下身去,揪住陳子旺的衣領,滿意地看著他驚惶的神情,厲聲道:“回去告訴你母親,這傷是我打的;若你膽敢娶我,我便日日如此打你。”

魏辭盈甩手起身,忍不住又捧腹大笑幾聲,這才轉身離去。

是夜,魏府燈火通明,堂上陳父陳母滿面愁雲,魏伯聞之妻陳氏輕撫陳母雙肩,柔聲安撫。

魏齊源端坐於堂中主位,面色沈如寒水,側室周氏攜女兒魏辭盈跪於堂下。周氏低頭恭順,而魏辭盈則挺直腰板,目光如炬,直視著堂上懸掛的“公明廉威”四字匾額。

“親家公,還請您給我兒做主啊……”陳母哭哭啼啼地欲跪在地上,被魏齊源的正室夫人曹氏急忙扶起。

“請您放心,拙女無知闖下大禍,亦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管教不嚴,此事我魏家定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魏齊源陰沈著臉看向魏辭盈,冷哼一聲,手掌重重地拍著桌子:“我問你,何為婦德?”

魏辭盈不卑不亢地平靜答道:“孝悌之道,良善之心,是為婦德。”

“何為婦言?”

“言聖賢之言,語賢達之語。”

“何為婦容?”

“穩重而不輕浮,持禮而不悖則。”

“何為婦功?”

“世間何來婦功?實是人功。修身養性,敬老慈幼,儉以養德,男女皆如此。”

“好啊,好,好……”魏齊源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住地顫抖,面色愈加鐵青,手指顫抖地指著魏辭盈。

曹夫人見狀,急忙上前為其撫背順氣。魏辭盈見父親被自己氣成這樣,心下生出愧疚,低聲說道:“請父親大人息怒,女兒往後定當謹言慎行……”

“你把我弟弟打成那個樣子,這樣輕描淡寫就想糊弄過去嗎?”門外傳來陳子興的聲音,他假模假樣地對著一屋子長輩行了禮。

然而走到魏辭盈面前,他卻換了一副面孔,倨傲地問道:“分明是你勾引我弟弟在先,你擔心事情敗露有損名聲,於是把他打了,惡人先告狀。”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陳母的哭嚎更加響亮,一直喊著“我可憐的兒啊”。魏齊源憤怒之下,將桌上的茶具掃落在地,怒目而視。

魏辭盈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子興。深深的無力讓她的大腦陷入空白,她原以為自己擺出“悍婦”的架勢,陳家便不敢再刁難自己。卻未曾料到,陳家竟會如此顛倒黑白。

“不,你胡說!”她眼中滿溢著淚水,急切地為自己辯解,“是他先動手動腳,我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得已而動手。”

“我兒子從小本分守己,怎麽可能做出這等齷齪事?定是你在汙蔑!”陳母憤慨起身,沖向魏辭盈,欲動手掌摑。

魏辭盈楞楞地看著那只蒼老的手高高擡起,全身竟似被定住一般無法動彈,她閉上眼,以為疼痛馬上便會降臨,卻遲遲沒有等來。

她睜開雙眼,只見沈默許久的母親周夫人,正牢牢地抓著陳母的手腕,手臂顫抖,牙齒狠狠咬住的下唇異常蒼白。

面前荒謬的場景似乎在她眼中定格,她掃視堂上眾人,原本混亂無比的大腦竟清明起來。

她想起陳子旺當時曾提到二哥魏仲遠的名字,腦海中將這些人飛速串聯起來,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力量將她的思緒細細梳理。

她毅然說道:“父親!此事大哥與二哥或許知曉內情,可否請他們前來對質?”

她心中雖只有七分把握,然而此刻已別無他法,只得冒險一試。她不僅要試自己的猜測,更要試一試這兩位兄長的人品。

魏伯聞和魏仲遠很快來到正堂,不等父親開口,魏辭盈率先發問:“大哥,二哥,你們可曾與陳家二哥談論過我與他的婚事?”

魏仲遠眼神微閃,避而不答,魏伯聞則坦然地搖了搖頭說道:“此事與我無關,自然未曾提及……”

不等他說完,魏仲遠突然屏住呼吸,自背後輕拉魏伯聞衣袖,魏伯聞疑惑回望,未再言語。

魏辭盈輕嘆一聲,轉身看向父親,只見魏齊源此刻滿臉疑惑,與同樣困惑的曹夫人、周夫人對視一眼後,皺著眉頭看向陳父陳母:“此門親事,我為何不知?”

陳母立時收起哭相,拭去眼角淚痕,哂笑道:“害,此事我們也只是心中所想,尚未正式向您提及……”

魏齊源目光如劍,射向魏伯聞和魏仲遠,兩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任是再癡傻之人也能看出今日之事定有蹊蹺。

若是她與陳子旺的婚事已經進入納采、問名等階段,她理應早已經知曉,而她卻從未聽魏府任何人提及此事。

聽陳子旺的口氣,陳家竟是認定此事已是板上釘釘,牢不可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連魏家父母尚未首肯,他們便如此篤信,這背後必有緣由。

陳子旺的只言片語又提到了魏仲遠,陳家與二哥,看似毫無瓜葛的兩方,如何聯結在一起呢?魏辭盈只能想到自己的大哥,魏伯聞。

唯有這樁婚事對陳家、魏伯聞、魏仲遠都有利,他們才有可能抱成一團。陳子旺只是體弱多病的富家公子,而她自己並非什麽皇親國胄,亦不是世外高人,唯一有價值的便是她本身。

魏辭盈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難道她的血親竟欲置她於死地?

她並不確定陳子旺的壽命還剩幾何,只知他長年病榻纏綿,藥石難醫,形銷骨立,全身散發著頹靡腐朽的氣息,恐非長壽之相。

假如他早早逝去,留下一個年輕的寡婦,那麽對於科舉無望的陳子興和魏伯聞、魏仲遠而言,她唯一的作用便是以身殉節,以此博取貞烈之家風。畢竟,出身亦是官場的考量之重。

若這一切猜測皆為真,魏辭盈只覺自己已墜深淵。若要破局,唯有孤註一擲,賭父親對此事一無所知,賭大哥魏伯聞尚有良知。

看著父親震驚的神情,魏辭盈知道自己賭對了。即使魏齊源很難想到,自己的兒子竟想將自己的女兒推入火坑,也應當發覺了陳家並非禮儀之家,八字沒一撇的婚事竟已在小輩中流傳開來。

魏齊源如此重視聖人禮法、清流聲望,此時必不會再相信陳家的說辭。魏辭盈決定就此揭過,不再多言,亦是為眾人留些體面。

好在經過此事,她發覺大哥雖行事不羈,卻仍未被二哥帶偏。魏仲遠似乎並未將心底的算計和盤托出,對於這門婚事大哥亦是雲裏霧裏。

夜幕降臨,魏辭盈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眠。黑暗中,她伸出手掌,緊握成拳,回想起白日裏自己揮出的那兩拳。

她未曾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力氣,她在半空中再次揮拳,卻始終不似當時那般有如神助,仿佛有股力量自身後握住她的拳,與她一同出擊。

倘若真是神靈相助,魏辭盈雙手合十扣在心口,默默道謝。

不過經此一事,她仍是下定了決心:若要保自己周全,光靠頭腦是萬萬不夠的,她還需要一些東西。

魏辭盈望著窗外樹影,忽然想起一人,狡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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