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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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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隨

她聽祝之林說要過來勸她留下,心裏面正有負擔,可下一刻卻聽他說,他已經幫自己求情,讓自己能夠自由離開,不必受到什麽約束。

心中頓時一松,劃過一絲空落落的痕跡。

她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回應,“多謝王爺。”

祝之林轉過身去,不再看她。臉上沒有平日裏那種仿若在雲端,萬物不掛在心上的那種隨意,只有平靜。平靜得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緒。

他沒加掩飾道:“你若是要走,便快些走吧,本王可不保證何時會反悔。”

阮思音站在他身後,心中百轉千回。

又似乎又什麽都沒想,應了他的話之後沒有立即走,而是問道:“王爺為何要幫我?”

祝之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眼波微動,目光落到近前。

“這是本王虧欠你的,理應還你。”

“況且,”他頓了頓,“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本王不願看見你傷心難過,要是去江南能自在一些……更開心一些,本王也沒有必要強行將你留下。”

阮思音聽了他的解釋,鎮重道:“多謝王爺。”

她回身撩開帳簾,暖意從帳簾中沖出來一瞬,雪花隨之激烈飄舞。阮思音側身進去,帳簾落下,膈下兩方天地。

風刮得臉頰生疼,祝之林看著外間蒼茫,沒有跟進去。

*

阮思音當日便回到故城,她本來留在這裏就沒有什麽事,參加完慶功宴更沒有什麽事了,索性祝之林已經幫她打過招呼,她也不好再去向祝之宣道別,於是提前整理好東西,開始準備回去的行程。

雪下了一日,幸好下得不大,但地面上仍舊堆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第二日一早,街上各個地方都有人拿著掃帚掃起雪來。

阮思音牽著韁繩從清理好的地面上奔過,一路往城門口趕去。

方轉過兩個街角,阮思音遇見一人。

是陸隨,站在一家店鋪的門前,也不進去,似乎有所疑問。

阮思音瞧見他,想了想,馬匹慢下來,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她對陸隨的觀感極好,那次穿過敵營送信,受了重傷,阮思音不知道他在何處修養,慶功宴上也未曾見到,只是聽說他還活著。

今日才得以見到,她想上前打招呼。但一時又覺得,自己還要趕路,同陸隨的關系也沒有那樣親近,或許他還有別的重要的事要做,說幾句話總是會耽誤行程。

正想著,陸隨忽然擡頭往這邊看來,瞧見阮思音,連忙招起手來。

阮思音只好回應,帶著笑下馬,還未等陸隨開口,便問到:“陸將軍傷好了麽?”

“好多了,只是還不能劇烈行動,這陣子一直在故城中養病,也沒機會去拜見您。”

阮思音道:“陸將軍於危難之中挺身而出,救了我們,照理說應當是我去探望你才對,我沒打探到陸將軍的住所,是我的失禮。”

陸隨裂開嘴一笑,“都是為陛下分憂,沒什麽功大功小的。”

阮思音回之一笑,道:“正是。”

陸隨見阮思音背著包袱,連忙問:“阮大人這是要到何處去?”

“我回京城去了。”

陸隨有些驚訝,道:“這麽早?”

昨日的慶功宴上,阮思音向祝之宣請辭,陸隨應是知道的,但他沒想到阮思音竟然這麽早便回去了。且慶功宴上祝之宣並沒有對阮思音的請辭表明態度,只是拉著阮思音私下裏聊,聊得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

陸隨那時還想,阮思音能力強,聖上定然不會輕易放她走的,沒想到今日就走了。

阮思音看見陸隨臉上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麽,扯過話題道:“陸將軍站在這裏是做什麽?”

阮思音指了指他面前這成衣店鋪的名字。

陸隨摸了摸腦袋,不大好意思道:“想做身衣服,但不了解布匹的種類,過來時沒帶多少錢財……故而心裏面犯難。”

阮思音跨步下馬,對陸隨道:“原是這樣,正好,我從前行商,正好對布匹略有研究,今日遇見,我可以為陸將軍提供建議。”

陸隨聞言一喜,忙道:“若是不打擾,那便太好了。”

兩人走進成衣鋪子裏,阮思音才得知陸隨是為了給自己的父親做一身衣服。想做一身絲絹的,阮思音陪著他挑好布匹,又與老板商議好價格,一切妥善安排好,才跟著陸隨出來。

出來後時間正好近中午,陸隨便道:“真是多謝阮大人了,我請阮大人吃頓飯吧。”

阮思音看見時間正好,況且出城之前也要飽餐一頓,當下也不推辭,快活一笑道:“那便多謝陸將軍了!”

兩人走進飯館中,陸隨很是大方,點了好些菜。

阮思音隨口問起,“可是陸將軍的父親生辰,給老爺子做的壽禮麽?”

陸隨垂頭,苦笑了一下,答:“……也不是。”

阮思音疑惑。

陸隨道:“家父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阮思音手中動作頓住,想問,怕顯得不妥當。陸隨倒是先開口道:“阮大人好奇我為何要給家父做衣裳吧。”

“不是什麽特別的事,只是我九死一生回來,養病時常常想起父親。父親在時家中十分貧窮,有一日父親要去見一位貴人,家中卻沒有得體衣服給他,只能去找鄰居家借,可是鄰居家十分刁蠻,不僅不願出手相幫,甚至對家父多加侮辱,逢人便說我父家中貧窮,品行不端。父親是在那之後不久去世的,所以每每想到父親,總是會想起這件事。”

“哦,原是這樣。”

“陸將軍有孝心了。”

菜端上來,熱氣騰騰的煙熏了陸隨一臉,讓阮思音一時沒看清他的神色。只聽得他低聲道:“我從前……可不算孝順。”

“……此話怎講?”

陸隨擺擺首,“從前不懂事,覺得父親是天下最狠心的人,因此恨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他拿起竹筷,卻不夾菜。

道:“我父親是當兵的,曾是個小軍官,後來受傷便回到家中,但不他不願,執意要上戰場,他認為他不應該死在家裏,要馬革裹屍死在疆場,所以朝廷南下征兵,我父親便去了,後來沒能回來。”

“家中失去父親之後,母親帶著我和妹妹,生活很是艱苦,那時候村中對寡婦多有流言蜚語,我年紀小,做事莽撞,不僅無法保護母親,反而給她添了不少亂子。那時候心中便十分不喜歡父親,就算是他死了,我也不喜歡。”

“可……”阮思音有些猶豫。

陸隨無力一笑,“可我也當了兵是吧。”

“就是這樣可笑,後來書沒讀好,生意也不會做。陰差陽錯,我受到父親從前的戰友提攜,也進了軍營當兵,因為表現突出,被調到禁軍當中做首領。”

阮思音十分佩服,“陸將軍功夫了得,膽識過人,聖上有你做禁軍首領,實在是幸事一樁。”

陸隨沒接下她的恭維,接著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註定吧。”

阮思音沈默下來。

兩人一時無話。

冥冥中自有註定……這話怎麽這般熟悉。

陸隨又道:“那天小山坡上,我站出來,說去送信的時候,便是想到了我父親。是否擔憂生死如何,我說不清楚,但騎著飛馬砍殺敵人的時候,我腦中只閃過一個片段,那便是我父親的影子。”

阮思音問道:“所以你不怪他了?”

“早就不怪了,”陸隨垂眸道,“他死的太早了,我平日裏難得想起他,怎麽會專門去怪他。”

阮思音又沈默了。

陸隨察覺自己的氣壓太低,轉了神色,道:“還是不聊這些了。阮大人要走,說些開心話。”

“話說阮大人出身商賈,還能勤奮研習,如此年輕便有卓絕能力,實屬不易啊。”

阮思音手中撥弄著飯菜,但似乎心思又不在這裏,聽陸隨這樣說,她語音低,隨口道:“都是小時候跟著我爹……”

“阮大人的爹?”

……

阮思音握著手中竹筷,外間又開始下起雪來。小二於人群間行走匆忙,帶著欣快地語氣喊著:“又下雪了,來幾個人跟我去收外面的桌子。小四!你準備準備,待會兒雪下大了,記得掃雪,別讓門口堆起來!”

遠遠的有人應他的話,同樣是匆忙快活的語氣。

阮思音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雪粒子就這樣慢慢從窗口飄進,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語氣中時遮掩不住的低落,“我爹也死的早。”

陸隨一怔。

阮思音繼續道:“但我爹還在的時候,我時常纏著我爹。他死後,家中的情形變了很多,我隨波逐流,心中常常想起他。”

風太冷了,她好像隨著這幾個雪粒子飄向了更遠的地方,飄向了下雪的江上,那時候也是一個雪天,她聽見阮山明的死訊。

跟陸隨一樣,她覺得家中的變化都是因為父親死了才變成這樣。阮山明待她極好,但她自然不會去怪罪阮山明,她只是想知道阮山明的死因。

人人都說阮山明是傻子,一開始站錯了隊,後頭又不得主子重用,只能成為一顆犧牲的棋子。

他們說阮山明是愚忠,根本不明白為官之道,最後落得個流放身死的結果是早已註定。

阮思音想起阮山明致仕在家的那幾年,常常在窗前唉聲嘆氣,面上少有笑容。

她一直不解。

從一開始就全都不理解,不理解為何父親不開心,不理解別人這樣說父親,而他一聲不吭,從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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