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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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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

阮思音回到齊王府時,章文守在齊王府大門前,見到阮思音時目光有隱忍之色,阮思音大抵猜到所謂何事,便道:“章先生久等,我走後,府中可有人前來拜訪?”

章文道:“……有。”

“宮中來的?”

章文一驚,見阮思音目光平靜,慌忙點頭,“是,是從宮中來的,來了兩回……”,說著疑惑道:“回回來時都十分隱秘,不清楚是誰的人,只說要見王妃。我只好推脫王妃不在京城,已經去了寺廟靜養,近日無法進宮……自我第一次拒絕後,沒發生什麽,我害怕宮裏發生變故,只好去找付老板詢問情況,付老板也說聯系不上你。後頭有人再來時,我便編了個理由,說王妃重病,要病好才能回京。”

阮思音問:“兩次都是同一個人?”

“不是。”

“一位是太監,一位是宮女。”

阮思音了然,回道:“多謝。”

章文知道這事恐怕不同尋常,但見阮思音沒有慌張神色,便沒再說什麽,拱手一輯後告退了。

阮思音沈重地想,不論來的是誰,總歸不會有什麽好事。

出發去故城前不是沒有想過,攪入這場軍權甚至皇權之爭的後果究竟是什麽,絕沒有好下場,但自己已經知道實情,當年又受過祝之林的恩情,做不到袖手旁觀。

已經將自己的行動降到最低的動靜,但事已至此,縱然早已經做好打算要如何應對,但隱隱籠罩著一種不安。

次日收拾好進宮,宮門外早早候著林公公,林公公仍是往常那般帶笑模樣,伸手對阮思音道:“請。”

阮思音對他道:“多謝”。

還是那方小天地,時值夏,當時來時院中開滿鮮花,現在碧綠蔥蔥,又是另一番光景。

祝之宣就在水池邊站著,身上穿著剛下朝時的龍袍,冕旒下的珠玉遮住他眼神,卻遮不住威壓。

阮思音一走近就跪伏在地,頭深深埋在白玉石面上,不敢擡起。

祝之宣就這般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才冷笑出聲。

“朕的好弟妹,朕還真不知道你有這般大的能耐,竟然能夠在朕的手底下救人,你同朕說說,你還能做什麽,還能給朕什麽驚喜,下次是不是要幫著朕的七弟造反!”

造反一詞出來,阮思音背後冷汗盡出,連眼睫處都有汗意,眨眨眼,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陛下……”阮思音身量很低,一出口後反而鎮靜了不少,“臣妾是有理由的,臣妾這般做都是為了陛下……”

祝之宣一腳踹過來,阮思音摔到一旁,捂著胸口喘氣。

祝之宣顯然是怒極,“現今你怎好意思說你是為了朕?朕先前就想殺你,被你逃過一劫,朕念你命不該絕,讓了你一次,你非但不珍惜,反而偏偏來送死!好,既然你想死,朕就遂了你的願!”

“臣妾當真是為了陛下好!”阮思音垂著頭大喊。

祝之宣氣急,反而冷靜下來了,道:“好,你說說,你阻攔朕做事,憑什麽說是為了朕好?”

阮思音跪立起來,不敢整理衣衫,埋著頭快速說道:“陛下所為實在是欠缺考慮,若是齊王因此受傷,或是因此身死,陛下恐怕會遭受更多。”

“齊王本無過錯,卻莫名其妙死在邊疆,世人聽聞只會將這事怪罪在陛下身上,說陛下容不下兄弟……流言擴散,對陛下的聲譽實在有諸多壞處!再說太後看重齊王,齊王若出現意外,太後絕不可能輕易接受,一定會徹查到底,到時候麻煩的,也是陛下啊……”

阮思音說這話時,祝之宣一點一點冷靜下來,後來瞇著眼睛看阮思音,心裏面湧上驚奇,但面上沒顯露。

就連在不遠處廊柱下守著的林公公,聽了這話都睜大了眼睛。

祝之宣幽幽然道:“朕以為你頂多只是個商人,沒想到弟妹知道的甚多麽……”

確實,當今朝中重要官員有好幾位都是外戚,是朱太後的人,祝之宣上臺前夕,便有朱太後幹政一事,當今又崇尚以孝治天下,祝之宣不能明著反抗朱太後,是以朱太後的話在朝中相當有分量。

阮思音說了兩點,兩點都切中要害。首先一則就是兄弟相殘一事。這事曾經出現在先皇身上,先皇登基時時是大臣擁立,越過長兄才得到帝位。登基之後為了永除後患,先後將自己的侄子,兄弟殺了個幹凈,到最後連自己的同胞弟弟也沒放過,落下個兄弟相殘的名聲,民間多有童謠暗喻此事,在百姓心中留有太大影響。

祝之宣不能向先皇那樣,他沒有先皇那樣強的手段,成為皇帝不過幾年,此時出事恐怕難以善後,會連帶著前朝的債一同加在他身上,不能不多加考慮。

其次就是外戚。

朱太後母家一族出了好幾個朝中的肱股之臣,這些人同朱太後是血肉感情,利益連在一起。這些人都要聽朱太後的話,若是因為祝之林的事得罪了外戚,難說不會出現又一輪的腥風血雨。

祝之宣是心切,他已經憋了太久,從太子之位時就屢受打壓,在眾多不看好中上臺,自己培植的大臣還未出頭,多方都受到壓制,加之朱太後多次幹政,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許吟秋的事像是一個火星點子。

朱太後這般看重許吟秋,正好,他想趁著這一番一網打盡,還要把臟水潑到他們頭上。

阮思音是一把再好不過的刀。

祝之宣抿緊唇看著低著頭的阮思音,心中翻起巨浪,阮思音的話恰巧點醒了他一點——他實在是太心急了。

“那依弟妹之見,朕該如何?”

阮思音拱手道:“臣妾雖懂得不多,但也有幾點想同陛下傾訴,臣妾私以為,當今重要的事其實不在京城,而是邊疆。耶律齊光已經羽翼豐滿,多次騷擾邊關百姓,不將我朝放在眼中不說,還違背和親協議,他日待亓丹發展壯大,勢必會對我朝造成巨大危險,臣妾認為,當今最重要的事是合力抗擊亓丹,才能永保江山永固!”

“繼續說。”

阮思音頓了頓,她睫毛一顫,聽聲音聽不出來祝之宣情緒幾何,白玉石板上爬過一只螞蟻,她看著那個黑點慢慢地從眼前經過,面無表情硬著頭皮道:“臣妾以為……抗擊亓丹一事要交給齊王去做,齊王熟悉亓丹作戰方式,多次與亓丹交手,在亓丹士兵中間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只要齊王守住邊疆,就能夠保證邊疆的安寧。”

祝之宣冷笑了聲。

阮思音額上落下一顆汗水,落在那螞蟻的路前,螞蟻的觸須左右晃動,在水滴面前找不到路,轉了幾圈。

她又道:“齊王聲名遠揚,抗擊亓丹非齊王不可,但又不能只倚重齊王,亓丹為游牧民族,又有豐富作戰經驗。耶律齊光兇狠狡詐,單是他一人帶領一隊親兵就難以對付,草原上鬥爭艱難,邊關需要多員大將一同制定戰術,才能在亓丹的地盤上取得勝利。”

她話沒說完,但祝之宣已經感受到她語中意了。

祝之林的迫切之需,其實是人。

朝中的外戚抓在太後手上,一舉一動都首先為了外戚集團的利益行事,老臣又多有與齊王交好。朝中缺他的人。單把齊王殺了不會有益於此事,反而會惹火上身。

阮思音提供了一個法子。

趁著抗擊亓丹一事任命自己的人,等他們建立軍功之後順利提拔,便能夠與外戚抗衡。

此法妙極,內外都挑不出錯處,實在是看法毒辣,一眼就抓住了要害。

祝之宣瞇眼瞧著,珠玉隔檔之外,阮思音仍是一動不動地跪伏在地。

祝之宣舔了舔後槽牙。

他今日是決定殺她的。確實沒料到她能說出這番見解。

腦中一時閃過當年她初來皇宮,在禦花園中迷失,穿著黛色的宮裝,四處尋找出路。有宮女躲在假山後面說她壞話,她沈默地聽著,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起來吧。”

阮思音依言起身,仍是低著頭。

祝之宣道:“弟妹好一番功夫,心思為了七弟真是感天動地,還能花言巧語說成是為朕好,朕當真是小瞧了你。”

“你知道的這麽多,朕真是好奇,是誰告訴你的呢?”

阮思音一顆心要跳出胸膛,腦中劃過好幾個人的影子。祝之宣這個話是在打探阮思音背後勢力,她自是沒有什麽勢力,但有不少人與她休戚相關。若是祝之宣要借口整治她身後的人,必會危害到他人。譬如,祝之宣是知道付小義的,這般無形之中又將付小義拉上了船。

這可是她承受不了的……

“臣妾……臣妾小時候在父親身邊,父親關註朝廷政事,偶爾聽見父親提起過朝堂中的人物……父親醉酒後喜歡拉著人訴說,臣妾小時候聽他說過許多。後頭的事,都是臣妾自己瞎猜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越說越心痛,到最後麻木不仁,語氣毫無波瀾,她覺得自己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腐爛了,長出了醜惡的東西,一直爬滿身體,像個怪相木偶。

“哦?沒想到阮大人還有這一面。”

祝之宣往林公公那處看了眼,林公公弓著身子過來,端著一壺酒。

祝之宣道:“弟妹,過來吧,喝杯酒。”

長相妖冶的酒壺,壺上刻著精美的花紋,泛著深沈又艷麗的光。

酒水裏倒映著阮思音的影子。

也倒映著祝之宣的。

祝之宣道:“喝吧。”

阮思音心如死灰。

也是,祝之宣早就想殺自己了,在秋彌狩獵場,她就該死了,成為這場鬥爭中的犧牲品,悄無聲息地死去。上回讓她躲過去便罷了,現在湊著去成為祝之宣的眼中釘,眼下是非死不可了。

也好,若是死了,能讓付小義逃過這一劫,也算是命吧。

阮思音沈默撫上酒杯,冰涼但不刺激的觸感,正好緩解了她手心中的燥熱之意。

索性一了百了和不甘心交替出現,包裹後又融為一體,她仰頭喝下。

喝的太急了,伏在石桌案上喘氣,酒水劃過喉腸,濃烈灼燒胃部,腥氣從喉頭泛出。

迷迷糊糊地聽見祝之宣在懷念阮山明,說起曾經的舊事,冕旒下的珠玉搖擺不定,他淺色的眸子泛著金光,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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