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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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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

江歧警覺道:“什麽意思?”

時櫻屈起膝蓋,抱著雙腿,偏過腦袋露出一個江歧讀不懂的笑容,“你會聽我的話嗎?”

峭壁的風吹亂她的鬢發,蒼白的臉虛化了邊界,幾乎要融化進熹微的晨光之中,江歧沒來由地感到恐慌,“為什麽這麽問?”

時櫻垂下腦袋,思索片刻,再度望向江歧,“不論你會不會聽,我都必須要說:一定要被他們帶走,回到魔域去。”

“我不明白……”

時櫻沒有理會江歧的疑惑,繼續說道:“不要相信張不凡,不要相信天梯,不要鉆牛角尖,必要的時候要學會演戲、拖延和敷衍。不明白不要緊,到困難得無法堅持時,就會懂的。”

江歧眉頭越皺越緊,“我為什麽要學這些?”

生怕江歧聽不懂,時櫻進一步解釋,“你看張不凡就很會演戲和敷衍,就拿外門弟子這件事來說,他演出了心疼外門弟子的模樣,達到了扳倒朝天宗實權長老的目的。如果你今後遇到無論如何沒辦法克服的矛盾,比如新舊兩派的沖突,你也可以用這種方法先穩住一方,減少阻力。”

江歧修習的都是君子之道,哪裏懂得變通的學問,一時間難以消化,時櫻知道他們沒有時間了,只能將要點一股腦地給他塞進去。

“餵!不要交頭接耳,讓你們關在一起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外門弟子狗仗人勢地警告。

彼時時櫻已恢覆靈力,仍裝作怯怯的模樣,縮了縮脖子,不再言語,等那家夥坐回去之後,再繼續向江歧傳授公司管理、門派運營以及權衡勢力的經驗。

江歧聽得雲裏霧裏,見時櫻表情嚴肅也不敢打斷她。

時櫻結束了填鴨式經驗傳授,她也不求江歧運用得多熟絡,能拖到她找到解決修仙界根本問題的鑰匙就行。

“你說的我都記在心裏了。我有個問題,為什麽會有人來救我,而不是把我們都放出去?”

時櫻猜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行至山窮水盡,有些秘密未必要保守得這麽嚴,她淡然地說:“因為你是魔域少主,他們是來將你帶回去的。”

江歧楞住了,萬劍山對此諱莫如深,他雖然猜到師父叛逃與血脈有關,卻從未想過自己是修仙界大敵。

“那劍尊為什麽?”

江歧的神臺陷入混亂,他痛苦地抱著頭蜷縮起來。

“稚子無辜。”

沒有陰謀論,劍尊救下江邢和江歧大概就是源於此,時櫻的聲音如清泉般流淌進他混亂的神臺。

“若劍尊知曉未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該救還是會救的,這是出於最基本的人道主義精神,我尊重他的做法,但不認同。如果開局我能刷在張不凡出生的節點,我一定把他溺斃在恭桶裏。”

江歧表情變得古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來,“為什麽是恭桶?”

時櫻笑了,“好孩子不要學哦。”

在她身邊,似乎總能忘卻一度郁結於心、難以解開的困境,江歧偷看時櫻的側臉,心臟的跳動加快卻又讓他覺得很沈穩。

山壁的風狂亂地吹,純粹的寒冷中不知何時裹挾了令人不適的氣味。

時櫻警覺地擡頭,異常的黑雲遮蔽了東出的日光。

來了。

時櫻揮手招來一片落葉,夾在指尖,最後一次叮囑:“一定要跟他們走,回到你的血脈所系的地方!你要撐住,我會來,等我。”

不祥的黑氣迅速接近看守弟子,築基期修為根本不足以令他產生警戒,血沫飛濺,他倒下了。

“少、少主在這裏!”

啊,是熟人。

聽到聲音,時櫻就想到了昨天在房間自稱雲奴的夾子音魔修。

“怎麽還有個一起關著?”

江歧聞聲望去,濃重的魔氣令他緊皺眉頭,不由自主地護住身側的時櫻。

“像是少主的道侶,一起帶走吧。”

夾子音身後的黑袍一號,是小隊裏的話事人,做出了判斷和決定。

“哼。”夾子音似乎不大情願,但她還是聽從指揮,走到近前,打算把兩人都放出來。

現下沒有人,犯不著跟他們拼命。

桎梏解除,魔修暫時沒有對時櫻造成任何威脅,她將指尖的樹葉抖落下去,被人扛在肩上,和他們的魔域少主一起被帶走。

時櫻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掩月門後山禁地封印的千魔淵入口。

時櫻上半身倒掛在一名雙開門魔修的肩上,抖動搖晃的視角並沒有使她眩暈,卻讓她想明白為何給魔修入侵、下藥江歧、刺殺朝天宗長老、還有現在的營救,魔修們的時間安排能如此緊湊,計劃能進行得如此順利。

那必然有個能掌控全局的人作為內應。

這個世界的陰謀埋得不深,基本符合“誰獲利最多,誰就是幕後黑手”這個套路。

不必做排除法就能得知,又是張不凡在背後搞鬼。

以此為前提,就不難推斷:既然是他把掩月門山牢的位置、防禦的漏洞透露給魔修,那他一定會在禁地附近等著“截殺”他們,順便栽贓妙音門。

就連他帶來截殺的人馬,時櫻都能給他排出來。

一定要讓江歧目睹手足和同門相殘,萬劍山得來;要栽贓妙音門,他認為妙音門和自己一定會幫助江歧,妙音門也得帶來;帶點中立門派,但又不能強大到壓制魔修,讓他們走不脫,中立門派也會來。

哦,還有朝天宗炮灰也得來。

時櫻為張不凡做了輪預演,魔修們順利抵達後山禁地。

乍一看,此地與思過谷山牢的地形相似卻有不同:深不見底的圓形坑洞,隨處可見的玄鐵鏈與禁錮法器,坑洞之下湧動著紫黑色的魔氣。

五人合抱粗的玄鐵鏈上貼滿了符咒,若隱若現的弧形流光在鐵鏈上方游走——千魔淵入口被結界封鎖著。

雙開門魔修把時櫻從肩膀上卸了下來,朝領頭的那位喊了一聲,“師兄!”

領頭人從黑袍下掏出一柄劍鞘如墨的配劍,江歧認出了這柄劍,是師父江邢的破魔劍,萬般情感湧上心頭,“我師父在哪兒?”

雙開門咧嘴一笑,竟顯出幾分憨厚,“少主,等回去了就知……”

利箭破空的聲音襲來,雙開門仍舊一動不動,時櫻不願讓江歧看到同族在他面前受傷的殘酷畫面,運轉周身靈力,狠狠踹了雙開門一腳。

雙開門一時不察,朝前踉蹌兩步,一支淬毒的小箭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腦勺擦了過去。

夾子音用本音大喊:“敵襲!”

時櫻趁亂起身,朝千魔淵的反方向逃跑。

一支冷箭過後,陳晦長老率先出現在時櫻面前,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陳晦揮劍斬出劍氣,灼烈的劍氣直逼時櫻的面門,她不閃不避。

陳晦的劍氣在逼近時櫻時凝聚起來,精準地擦過時櫻脖子上的鎖靈環,為她完全接觸束縛。

“小時門主,我們一同攔他!”

想必張不凡也看出來閔石長老的護短又老油條的性子,才安排古板的陳晦長老前來攔截。

時櫻留在戒子囊中交給葉梔子保管的古琴飛來,完全恢覆靈力的她淩空躍起,接過古琴,一連串音節降下,陳晦心神激蕩,舞劍似乎更有威力了。

“什麽?”

魔修一度認為江歧護著的女修是自己陣營的,萬萬沒想到她逃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阻攔他們。

夾子音抽出長鞭,暴怒,“一起殺!”

雙開門來不及思考方才時櫻踹他那一腳是為了救自己,而是她自己想逃跑陰差陽錯使然,他抽出腰間的鐵錘,咆哮著撲向陳晦。

為時櫻飛出那把琴的季雅也加入戰局。

時櫻見到他的一瞬間,心臟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了,為什麽來的是季雅?

“怎麽是你?”

時櫻以琶音將企圖偷襲陳晦的夾子音震了出去,陳晦迅速傳音:“掩月門張不凡邀我們議事,還沒開始就聽到來報,說有人擅創禁地,張不凡拜托我們前來查看。”

時櫻冷笑著抵擋魔修進攻,傳音回去:“陳長老糊塗啊,他們自己的禁地怎麽會讓外人來守護?他是要讓江歧目睹同門與同族殘殺,好激他入魔啊!”

陳晦的劍招凝滯了一瞬,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時櫻為其補上那一瞬的防禦空檔。

後山禁地的入口傳來騷動,張不凡安排的援兵到了。

方才那支冷箭是誰?

時櫻將五感外擴,發現了藏在陰暗處的掩月門弟子,他修為不高,擊發一支冷箭後迅速離開,現下已同趕來支援的大部隊混合。

時櫻匆忙瞥了眼大部隊,剛才她推測的門派代表都在其中。

敵我雙方實力相差不大,除了陳晦和季雅,趕來援助的人裏元嬰期往上的一個都沒有大多是金丹甚至修為更低的,看著人多,實際上都是炮灰。

張不凡是鐵了心要讓江歧目睹同族屠殺修仙界弟子,得快點送江歧進入千魔淵。

時櫻一抹琴弦,樂音陡然變調,變得淒婉傷神,這一變調,封印居然搖晃起來。

江邢借給族人打破結界封印用的破魔劍凝著寒光,與粗重的玄鐵鏈相擊,火星四濺。

“魔修!是魔修!”

朝天宗弟子本是欺軟怕硬之人,看到魔修便放聲大喊,催促其他門派的人上前阻攔乃至送死。

張不凡瞇起眼睛望著朝天腚,以心音道:“魔修殺了你宗長老,若你不上前與之拼命,還怎麽體現你的悲憤?”

朝天腚不得已,站得遠遠的,離中心戰場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磨磨蹭蹭地拿出法器。

“法器射程有這麽遠?”

張不凡站在他身邊陰惻惻地說,“身為朝天宗弟子,怎麽能不上去拼命!”

你不也是朝天宗的?

念頭還沒來得及從嘴裏跑出來,朝天腚就被張不凡丟入戰場,連同他的法器一道。

時櫻靈機一動,催動靈力,每一個音節落地仿佛有千斤重,一下一下地砸在封印上。

朝天腚進退維谷,迅速躥到陳晦身後尋求保護。

季雅嫌他礙事,地面生出粗壯的藤蔓卷了朝天腚的腰將他一把甩了出去。

張不凡趁機大喊:“妙音門公然幫助魔修,把自己人丟出去!”

可惜場面混亂,他的發言根本沒幾個人能聽清。

掩月門弟子迅速列隊,朝魔修們釋放出法術和符咒。

若是修仙界一方齊心協力,勁往一處使,就算來的人裏沒幾個厲害角色,魔修們也是兇多吉少,可張不凡詭計太多,他既想讓江歧黑化、逃進魔域,又不想在明面上得罪江歧,還想順道解決時櫻。

因此他讓掩月門施咒阻攔時,絲毫不管魔淵入口還有修仙界一方的隊友。

時櫻將計就計,撐開的音陣不光罩住己方三人,還就近把兩位魔修也納了進去,不止如此,還繼續不動聲色地幫助魔修用琴音震蕩封印。

禁地入口又一批中立門派的弟子大約十幾位列陣向前,阻攔封印口的魔修。

刀修、符修、法修,劍光、火光、電光,時不時伴隨著法器爆破的硝煙,將此地染得一片混亂。

手持破魔劍的魔修一刻都沒有分心,一炷香後,在時櫻的幫助下,魔修打開封印。

沖天魔氣頂破了最後一絲窒礙。

如群鴉直沖天際,黑色魔霧之中,掀起了形似魔潮的大型風旋,修為金丹之下的掩月門立刻被魔氣熏染暈厥,原本到陣的修士援軍被迫後退大半。

黑霧之後,十多名魔修精銳到陣。

上一秒還在幫助魔域打開魔淵入口的時櫻,為了平衡雙方實力,彈奏起除魔曲。

輕靈的樂曲如撥雲散霧的金烏,叫在場修士精神為之一振。

現下正面戰場上的修士多半來自中立門派,時櫻時刻小心護佑,絕不讓對立仇恨進一步擴散。

時櫻的音陣已修煉得出神入化,己方聆聽覺得如沐春風,她甚至能配合風向,將魔修的攻擊導向另一側,比如張不凡所在的方向。

場上看著混亂,時櫻卻能掌控部分。

變數還是發生了,魔淵透出的魔障激發了江歧身上壓抑多年的蚩尤血脈,他的黑色瞳仁透出危險的血光,只聽“磳”的一聲,他脖子上的鎖靈環竟生生被掙斷了。

魔氣令他短暫地失去了理智。

江歧直沖向張不凡,後者從未直面如此強大的魔壓,一時間被震懾住,無法動彈。

江歧拍出一掌,出掌的一瞬間,他清醒過來,強行收回七分力,仍將張不凡拍得口吐獻血倒退三尺。

江歧趁勢收回張不凡企圖據為己有的白玉劍,毫不留戀地撤回魔淵入口的混亂戰場。

眼觀六路,又要操縱音陣偏移阻擋雙方的攻擊,時櫻很快感到力不從心。

許久沒有靈力透支的感覺,眩暈的喑黑一點點吞噬她。

在一片混亂中,陳晦借機接近江歧,想將他擊暈,他可不管魔修還是張不凡的陰謀,只想將師侄帶回去。

張不凡不會放任這樣的事發生,他掙紮著奪過身邊弟子手上的淬靈弩機,瞄準陳晦。

江歧先一步發現那只暗箭,咆哮著沖向陳晦的身後。

“少主!快走!入口要封閉了!”

江歧回想起時櫻的叮囑,頓住了腳步。

生怕江歧反悔,時櫻掄起琴將他撞向千魔淵,又以剩餘靈力護體,為陳晦擋下斜刺裏的暗箭。

靈力抵消了大部分攻擊,然而地字下品法器的沖擊力強勁,將時櫻淩空掀起,她吐出的獻血劃出一道詭異又艷麗的弧線,她像一只折翼的鳥,筆直地落入深淵。

“姐姐!”

遲來一步的葉梔子到場時正見到這一幕,發出淒厲的叫喊。

在場所有中立門派弟子都是見證:時櫻一直都在阻攔魔修,最後還被人誤傷,落入魔淵。

時櫻的意識逐漸模糊,洞底的魔氣如利刃般摧殘、擠壓她的靈脈,修仙界也好、魔域也罷,在這一瞬間都不重要了。

在昏暗吞沒時櫻之前,她最後的念頭落在那遙遠的千湖深處。

目睹時櫻的墜落,季雅沒有任何猶豫,跟著跳了下去。

陳晦大驚,完全沒料到他會做出如此舉動,狂奔向前救人,魔淵入口在他面前徹底閉合,唯有殘留的魔氣能證明方才的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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