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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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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二更】

犬妖睡去,正堂中無人開口,陷入短暫的寂靜。

“所以——”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閻清歡還沒緩過神來:“傀儡師的案子,破了?”

施黛累得心力交瘁,因為身上受了些傷,不想動彈,只想找個地方鹹魚癱:“嗯。終於結束了。”

施雲聲皺了下眉,指向角落裏的犬妖:“他怎麽辦?”

“帶回鎮厄司。”

沈流霜斜斜靠在一根柱前:“鎮厄司斷案還算公正。這只犬妖殺人是為覆仇,沒傷害過平民百姓,罪責應該不重。”

她幫助犬妖凝結執念,花費了太多氣力,這會兒渾身癱軟無力,嗓音懨懨。

第一次執行鎮厄司的案子,就碰上這麽艱難的亂戰,施黛深深吸了口氣,輕揉眉心。

不過累歸累,能查清楚當年的真相、並在今晚救下犬妖一命,她打從心底裏覺得歡喜。

嗯嗯,不能松懈,繼續保持。

“你們身上的傷勢如何?”

閻清歡給每人遞來一顆藥丸:“這是我煉的氣血丸,能凝血補神,促進傷口愈合。”

接過藥丸,施黛感到一縷極其清澈的靈氣。

閻清歡不愧是富家公子哥,這枚丹藥看上去平平無奇,用的原料顯然價值不菲。她剛咽下,效果立竿見影。

腰也不痛了,腿也不軟了,連傷口的疼痛都在減輕,一口下去,血條恢覆大半。

…這是什麽神級奶媽!

施黛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不愧是你。”

“他失血太多,必須馬上醫治,我先去看看。”

閻清歡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旁的犬妖:“你們——”

說到一半,他忽地停下,目光落在江白硯肩頭,倒吸一口冷氣:“江公子,你肩膀上……不會被刀勞鬼的刀割傷了吧?!”

施黛一楞,循聲看去。

閻清歡說過,刀勞鬼的雙刃含有劇毒,一定要避開。

她把這件事記在心裏,一直有意躲閃。視線落在江白硯後肩,透過衣物被劃破的裂痕,望見一道烏黑的血口。

很明顯,這是中了毒。

不久前的混戰裏,江白硯是他們進攻的主力。

當時幾人被妖鬼環繞,他劍勢又快又狠,一直走在最前面——

是那時候被傷到的嗎?

閻清歡面色煞白,江白硯本人卻不在意,輕聲笑笑:“無礙。閻公子處理犬妖的傷勢就好。”

“這這這……”

閻清歡一個頭兩個大:“刀勞鬼的毒是劇毒,應該快要毒發了!”

他雖然懂得解毒的辦法,但過程十分繁瑣,要耗費不少時間。那邊的犬妖還等著救命,沒法子兩頭兼顧。

如果非得二選一,他肯定選擇救隊友。

“無事。”

江白硯揚了下嘴角:“我聽說刀勞鬼的毒不必費神去解,只需將傷口處的毒素剜去,便可無恙。”

閻清歡神情覆雜。

這話說得沒錯,只要趁刀勞鬼的毒素尚未發作,將傷口上的毒血剔除,就相當於解毒。

但……

怎麽會有人雲淡風輕說出這種話啊!用刀割下血肉,那也太太太疼了吧?!

沒等他再出聲,江白硯已拿出一把黑金短匕。

看架勢,居然頗為熟練。

閻清歡還有些猶豫,猝不及防,聽見施黛的聲音:“江公子的傷口在後肩,自己看不見——不如我來吧。”

施黛攥了攥袖口。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否則千鈞一發之際,不會用符術破壞陣眼、救下犬妖。

現在這種兩難的情形下,最好的辦法,確實是剜去江白硯傷口中的毒素。

否則犬妖危在旦夕。

傷口位置在肩頭靠後,江白硯的視線無法捕捉,如果讓他自己來,指不定會弄得多麽血肉模糊。

至於施雲聲年紀太小,下手不知輕重;沈流霜的力氣又消耗殆盡,連站起來都難。

施黛沒做過這種事情,心下緊張,看向江白硯:“江公子,可以嗎?”

江白硯定定看她須臾,垂了眼,遞來那把短匕:“多謝施小姐。”

於是閻清歡去給犬妖急救包紮,施黛小心翼翼來到江白硯身後。

他身量高,為了方便她的動作,在墻邊坐下。

白衣被緩緩拉開,露出瘦削肩頭,衣襟垂落的窸窣輕響裏,施黛看清他肩上的情形。

江白硯身上有許多傷。

他兒時是邪修承受痛苦的替傀,長大後四處除妖,留下的傷口深淺不一,愈合成褐色的痂。

少年寬肩窄腰,肌肉勻亭漂亮,一截頸線如名家水墨中利落的一筆。因膚色冷白,那一道道疤痕被襯得格外顯眼,如同白玉之上橫陳的蛇。

“施小姐。”

江白硯背對著她,看不清神情,語氣如常:“請。”

施黛握緊手裏的小刀:“那、那我開始了。”

出於理性,她主動提出幫江白硯割除劇毒。

但出於感情……

做這種事情果然很緊張!

施黛這輩子怕疼,很難想象,用刀鋒刺入血肉中、剜除毒血的感受。

她也不敢去想。

刀尖泛著明晃晃的光,她知道江白硯體內的毒不能再拖,咬了咬牙,屏住呼吸。

小刀刺入那道烏黑的血口,江白硯輕輕一顫。

“江公子。”

看不見他的表情,施黛試圖安撫:“我會輕一些。”

“……不必。”

他竟是笑了下:“施小姐,可以刺深些。”

施黛旁邊,阿貍嘴角抽了抽。

這瘋子!

施黛的動作略顯笨拙,好在力道輕柔,小心不去把他弄得太疼。

但刀鋒沒入皮膚,哪能不疼。

鼻尖隱隱嗅見血腥氣,江白硯垂下眼睫,籠出一片暗色。

混雜著痛楚的血腥味……令他感到愉悅。

為什麽喜歡疼痛?江白硯自己也說不清楚。

兒時被邪修禁錮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與他相伴的,唯有日覆一日、亙久不變的寂靜。

生活好似一潭死水,波瀾不驚。死水之中唯一的漣漪,是每當邪修受傷,轉嫁於他身上的疼。

起初他覺得難以忍受,可毫無變化的日子持續久了,這種毫無征兆出現的痛意,竟成為他唯一的樂趣。

那種感覺……在寂寞的、一成不變的囚籠裏,就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後來江白硯親手斬殺邪修,行走於九州四海,調查江家滅門慘案的真相。

他殺過無數妖,也殺過不少人,漸漸地,愈發不再害怕疼痛,甚至對此生出異樣的期許——

每一次疼到極致,都令他從心底生出快意,難以言喻。

他期待殺戮,也期待鮮血淋漓。

此時此刻,施黛手持小刀,刺破他肩頭的傷口。

她動作很輕,像貓爪在撓癢癢,讓江白硯莫名覺得好笑。

傷口在他身上,疼的是他,施黛這樣緊張做什麽?

“我開始剜了啊。”

施黛尾音發顫,努力控制右手的力道,用刀尖剔開一塊烏黑的、浸著毒的肉:“要是太疼,你告訴我。”

江白硯:“嗯。”

還不夠。

她可以再深些。

瞧見他側頸的青筋,施黛試探性小聲:“你想和我說說話嗎?聽說特別疼的時候,說話轉移註意力,可以不那麽難受。”

江白硯實乃狠人。

從頭到尾,她居然連一聲悶哼都沒聽見。

哪有人這麽能忍的?他的傷口鮮血淋漓,連她這個外人看了,都覺得幻痛難忍。

江白硯低低回應:“施小姐想說什麽?”

“這次多虧江公子,我們才能這麽快進入別莊。”

施黛道:“但是……以後不用任何事都一個人去扛。我們是隊友,不管遇到什麽危險,都要一起行動、一起承受的。”

刀鋒刮過他傷口的汙血,剔去又一塊發黑的皮肉。

疼痛如印刻於骨髓之中的小蛇,逐漸收緊,啃噬血肉。江白硯脊背輕顫,嘴角卻揚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能否再疼一些?

“還有……待我們回施府,一定好好犒勞江公子。你有什麽喜歡吃的嗎?”

施黛只當他太疼,語氣更加輕柔,像在哄:“長安城有很多好吃的。城北的烤鴨、東市的古樓子、各式各樣的點心……你若喜歡,我都能帶你去吃。”

很奇怪。

往日疼得狠了,江白硯只覺心中空茫,像是難以填補的無底洞。今夜聽見她的聲音,好似石上清泉潺潺淌過耳邊,竟讓他安定稍許。

江白硯想不出原因。

正困惑著,後肩的刺痛猛然加劇——

施黛用了點力,一鼓作氣,將那塊被劇毒染黑的血肉全部挖出。

帶來過電般的戰栗。

眼尾倏然漫開薄紅,江白硯咬緊下唇,品嘗到一縷屬於自己的血氣。

還沒來得及回神,一塊錦帕覆上血口,隔著軟綿綿的布料,施黛開始為他擦拭血跡。

……要命。總算結束了。

掌心全是冷汗,施黛如釋重負。

她明明是動手的那個,卻從頭到尾緊張得很,萬幸保持著冷靜,沒手腕一抖,讓江白硯傷得更厲害。

江白硯沒有掙紮躲閃,一動不動,任由她繼續動作。

猩紅血珠從傷口滾落,浸濕她指尖。

是滾燙的溫度。

將鮮血擦了個七七八八,施黛拿出藥膏,嘴裏沒停下叭叭,變著花樣安慰他:“好了好了,接下來給你擦藥,不會像之前那麽疼。你忍一忍,很快就結束。”

喉結滾動一下,江白硯不知何時聲音變得沙啞:“好。”

藥膏冰涼,在施黛溫熱的指尖化開,冰雪消融般,悄然落在他後肩。

因彼此距離極近,除了血腥味,江白硯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絲絲縷縷,繚繞在唇間。

肩頭的血肉被剜去,劇痛如刀割,無時無刻不在侵蝕骨髓,往骨頭縫裏鉆。

施黛動作太輕,指尖帶出一陣癢。

痛與癢,冷與熱,幾乎剎那,江白硯身體顫了顫。

欸?弄疼他了嗎?

施黛被嚇了一跳:“我我我再輕點兒!”

江白硯閉了閉眼,繃直身體,壓下喉間即將溢出的輕喘:“無事。”

他雖這樣說,施黛擦藥的動作還是變得更加輕緩。

她算是看出了點兒端倪,江白硯不怕刀尖刺進肉裏的劇痛,倒像是……

怕擦藥。

這有什麽好怕的?難道因為太敏感,不習慣被人觸碰?

每次她碰他,江白硯都極力克制著顫抖。

她沒拖泥帶水,剜毒上藥一氣呵成,雖然都不太熟練,但稱得上靠譜。

為江白硯細細擦好藥膏,施黛長出一口氣,緊繃的神情終於松下,嘴角上揚:“好啦。你感覺怎麽樣?”

她聽見十分輕微的衣物摩挲聲響。

江白硯側過頭來。

於是施黛看清他的樣貌。

衣衫未攏,側肩半露。

面色蒼白如紙,幾縷烏發被冷汗浸透,濕漉漉黏在頰邊,像蜿蜒小蛇。極致的黑與白彼此交映,與往日的淩厲蒼勁不同,竟顯出瓷器般的破碎。

因疼得狠了,那雙素來清泠的眼尾暈出薄紅,翹出一抹上揚的小鉤,眼風極淡,看向她時,笑裏隱隱噙著艷色。

薄唇被咬破,溢出一滴猩紅血珠。江白硯將它抿去,輕聲道:“多謝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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