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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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蝴蝶
我高考的成績出來以後，一看順利達到了理想分數，能夠考入我心心念念想了好幾年的大學，這多麽振奮人心，讓我們熱淚盈眶。
因為按照我少年時大多混日子不學無術的狀態來說，他們幾乎以為我考不上大學，更別說是這類正經優秀的大學。
爹和良旌十分意外，他們以為我那次唬他們的事是真的，不敢相信我居然考上了!一驚一喜的他們再次擁抱了我好幾回過後，兩人喜得連夜就開始商量怎麽辦我的大學宴席，還考慮拉什麽樣的橫幅，在橫幅上寫什麽祝福語……
我終於被自己從好幾年前就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了——青子畢業的那所警校。
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是鬥志昂揚的，可是靜下心來想了想，我一旦去遙遠的外地認真上幾年大學，那麽我和良旌就不能這麽熱絡地來往了。
即使我從爹之前的態度來看，他算是同意我和良旌倆的事，起碼在我讀大學以後不反對，可是我的良方生確乎是一個很大的變數。
我亦不知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不曉得他未來的規劃。雖然當前他為青子畫地為牢、守身如玉，但是那也是懷舊的人現在還沒走出情傷，等他療完傷能接受事實了，我如果不在他的身邊，他這麽居家會過日子的樸實男人，一定早被其他優秀的女性看上捷足先登了。
幸喜警校的錄取通知書能沖淡我對感情的煩惱，事業和學習真是讓人生目標清晰起來的好法子。我本想說，高考完以後再考慮感情的事，可真到了可以自由考慮的時間，我卻為此胡思亂想地發愁。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最後我決定找個時間跟良旌把我們之間說清楚，要命的是我莫名一直開不了口，這完全不是我的風格，不禁痛恨自己也沾染上了青子和良旌那種猶猶豫豫的臭毛病。
於是先辦眼下熱熱鬧鬧的喜事，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沒多久，老爹攜著良旌很快一起幫我辦了升學宴。雖然我不怎麽和很多同學來往，但畢業了也還是請大家過來一起慶祝，而班主任和幾個好老師必然是首先請來的恩師。
爹和良旌也把住在學區租房附近的桂香婆婆和小桂鳳請來了。她倆是青子生前最常幫助的可憐人，這孤苦伶仃的婆孫倆靠撿廢品過活兒，兜兜轉轉沒想到那是我們自家的親戚，我爹以前來學區房的次數多了也撞見過青子幫助她們，於是桂香婆婆拉著爹親熱閑聊之下，發現他們那輩竟然沾親帶故，便確認了一層親戚關系。青子就比剛開始更頻繁地幫助這婆孫倆，爹都關照了她們不少。
這不意外，縣城裏人際活動的圈子小，上個街隨時都能碰見熟人或者親戚朋友的熟人。我當初叫青子選租房時，死心眼規定她不許選有親戚住的小區。
縣城裏的小區差不多都有認識的人住著，我可煩那些雜七雜八的老親戚和熟臉了，一點兒都不想看見他們，他們時常臉上笑嘻嘻打招呼，轉頭就馬上說八卦造謠人或者尖酸罵人。
雖然我的嘴臉也挺刻薄的，可是我對此從不裝模作樣，我當面什麽樣，背地裏也那樣。
唉，我們沒料到租個房子，這都能跟遠房不熟的親戚住得近，最後他們居然還認了親。
小桂鳳聽說了此事後，興奮得不得了，還轉圈歡呼原來青青姐姐是她的親姐姐。這傻孩子壓根不知青子是我的繼姐，她其時看到我瞥向她的不冷不熱的臉色，又假模假樣補充了一句西西姐姐也是她的親姐姐啦。
我根本不想跟她們攀親帶故，從小就討厭與任何親戚走得近，無關窮富。我討厭親戚圈子裏那些虛偽的交際，以前我想，到了我這一代，親戚關系大約會被我斷得一幹二凈的，反正我一直不走人戶。除了回老家，我爹一向不敢逼我一起前去拜訪親戚，他知道，我不願意則會把親戚家鬧得雞飛狗跳，如此破壞大家的關系並且讓他丟臉。
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對外折騰不過我，終於是不逼我走親戚了。我也說了，你的朋友和親戚都是你的，又不是我的，為什麽一定要逼我呢？
爹就罵我是白眼狼，身上流的是什麽血都不知道。
我說起碼不是豬血。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我當然會去看他們，我流著他們的血，他們也對我好，我自然曉得。
爹便無奈地說，就你羅西一天到晚歪理最多。
大家眼裏的白眼狼辦了升學宴，他們收到了我爹挨個上門發的請帖，親戚朋友還是很給面子都來了，我爹那老實人平時寧願吃虧都要待別人更好，這都是他的面子掙回來的熱鬧。
實則只請我真心想請的多位恩師、同學和朋友，我覺得已足夠，反正我爹也不為了份子錢，但是他終於能靠我在親戚朋友面前揚眉吐氣了，他必須得請啊。
這一回謝家的父母都來了，他們原來不很喜歡我的姐姐青子，不太同意良旌和我姐的好事，所以良旌為了反抗家裏才徹底搬出來，住進了我們的租房裏，他跟青子一起分攤房租費，打算靠拖下去的計策讓家裏人同意這門親事。再說他成年工作了，租房離工作的地方也很近，比較方便。
我被迫站在門口迎接大家，對於其他親戚朋友的賀喜，我在今天都給了面子，我臉上掛了一上午的微笑招呼著謝謝他們來捧場。
良旌跑進跑出幫忙招待我家親朋好友，大家打趣這羅家女婿真好，現在倒像是西西的男朋友了，可惜青子了。接著他們背地裏說：“要不是青子那好姑娘沒了，良旌這麽好的男人，長得帥氣，學歷又高，哪輪得到西西這成天黑臉的強寇。改天把他介紹給我挺鼻子的懂事閨女……”
“你想得太美滿，我高低給你插一腳，我也要給他介紹……”
“去，明明是我比你們先註意他，我要把他介紹給我那幺幺〇畢業還是啥二丫丫畢業的親侄女……”
我咬牙切齒地掐腿忍耐著，只暗中叫爹以後我的事都別請親戚來了，我羅西將來結婚和辦喪事都不請他們!再請這些人我就是他們的走狗!
爹怕我在好日子當場發作毀了自己的升學宴，他連忙在旁邊安撫我，答應道：“好好好，爹的好閨女，以後都不請情報局的關系網過來玩了。”他並故作姿態啐了走遠的他們一口，“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大閨女人美心善這麽好，小閨女表裏如一也不差啊!你高考都能考那麽多分數!以後咱們小閨女能做為人民服務的警察光前裕後，等上了大學衣錦榮歸，看他們還得意得起來嗎？以前青子在警察局工作，他們就老來求我，以後他們有的求你的!哼，這些人現在就是嫉妒我閨女，見不得我們好過一點，天殺的，我家這麽好的女婿都想搶走，幸虧良旌從來跟我們一條心，放心，他看不上他們……”
“那你先前也是狗眼看人低啊，終於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罵得好。”我撲哧一聲露笑了，“咱爹跟著良旌學了多少成語了？以後別每句話都說成語我都快聽不懂了。”
“我是憨厚的大狗，那你就是小賴皮狗!我看在今天好日子的份上，看你今天表現得不錯，我不跟你計較了，不然我把你嘴皮子打落了。”爹喜氣地搓了搓手，咂咂嘴說，“這幾個成語算什麽，等你讀大學回來，我老了也能高考。我天天賴著我女婿教我……”
“什麽女婿啊，人家現在跟我們家沒關系了，別叫他女婿了，聽著就煩。”我煩躁變了個臉色，我爹探頭看了看我，“咋啦，你倆吵架了？”
“沒有。”我嘖嘖兩聲打量我爹，“敢情你這女婿都是這麽叫的，你對得起青子嗎？”
“瞎說!”我爹正不高興想解釋，他突然瞧見謝家父母來了，便趕緊轉身朝農家樂的院兒裏跑，想去找忙碌的良旌過來接應自家父母。我爹都不讓良旌幫忙，分明把他按到恩師那個隊伍裏休息，是他自己閑不下來要主動幫忙的。
我爹走前讓我像對之前的親戚一樣，督促我自覺點，要給謝家父母一個大大的笑容。等他一走我臉直接垮了下來，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良旌那對穿戴體面的高知中產父母，倒我更像是一副公婆的做派，我高姿態地抱臂摸著下巴，不冷不熱地戲謔道：“喲，這不是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書香世家的名牌大學夫婦嗎？你倆互相配得很，一看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確實門當戶對……我們這警察世家一介莽夫，不過是衙門的捕快，自知配不上你們，我實誠得很，我可沒邀請你倆，我爹熱臉貼冷屁股非要請自以為的親家，不關我的事……來都來了，二位想捧場那就去，不想也拉倒……”
他們當初拆散鴛鴦，背著良旌話裏有話說難聽之言專門給青子聽的時候，沒比我好多少。我從前聽青子談心講過他們驅逐她的話，自己當時就氣得想找上門去罵山門，青子死死拖住了我說，我再這麽莽，她以後什麽心裏話都不跟我說了，我只好作罷。
就算我喜歡良旌，也沒想過去討好他的父母，我首先是青子的娘家人，自然是幫著我姐諷刺他們，他們算個屁。
我在青子的烈士追悼會和葬禮上時，就沒給過他們好臉色，那會兒他們心裏覺得虧心，沒跟我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有一點是要承認的，他們為青子紅過眼眶，並後悔沒在青子生前及時認可這個媳婦好好對待她。
謝家父母被我說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他們閉緊了嘴，看見身後的良旌一路快步過來，兩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抿了抿嘴，分別對我說：“丫頭，你有種，比你姐姐脾氣硬，卻沒她的實力，做人要謙虛，你的這個大學在我們眼裏，也只是中等，做人要虛懷若谷，不要太自滿了。”
“孩子，我知道你還為你姐怪我們，可你想過我們做父母的心情嗎？兒子的終身大事，怎能不好好把關？我們是沒同意你姐跟你哥在一起，但是你姐的為人我們還是很認可的，雖然如今她做不成我們的媳婦，但是我們後來已經在心裏接納她了，很遺憾沒能告訴她，我們佩服她啊……”良旌的母親一邊說著話，一邊理理衣襟，挎好了肩膀上的皮包。
“呵，不好意思，我就算上個末流大學，只要我考上了，那在我眼裏都是天大的榮耀，我想謙虛的時候謙虛，該自信的時候我就自信怎麽著？!礙著你眼了？那你們別看啊!我對得起我姐，需要你們看得起嗎？看不起就別來了!還虛懷若谷，你們也配……”我那憋久了的炸藥脾氣，終於在最後的迎客時間裏被點燃了。
良旌捂住了我叫囂的嘴防止雙方的關系繼續惡化，但他為了青子其實也跟他們有隔閡，他對父母的態度不算熱情，只淡淡拉住了他那想要轉身離去的父親，輕喚著母親勸道：“你們來都來了，先把飯吃了。別跟西子計較，她對誰都那樣，對她姐也那樣，更別說是你們……”
做父親的拂開了兒子的手，質問他：“什麽叫更別說是我們？你翅膀硬了，不歸家就算了，現在別人罵到你父母頭上了，你還吃裏扒外!”
良旌將那只手揣進了西褲兜裏，微笑著回答：“那麽聰明的父親怎麽會不知道意思呢？這頓飯不吃的話，那我們先進去了。”他攬著我的肩膀，要進吵鬧嘈雜的農家樂院子，不再理會他的父母。他深深責怪父母讓他沒能和青子早早圓滿地結婚，沒能讓青子收到想要的祝福和認可，本來他不想管父母的態度了，便從家裏凈身出戶打算直接嫁給青子做家庭主夫都行，可青子非要等他的父母同意，才願意娶他。於是，他們就這麽錯過了圓滿的婚姻。
良旌已經很久沒有跟父母說過話了，最近借著我的喜事，爹安排著讓他給父母遞請帖過去，他們好不容易暫時緩和了些關系，才準備來一起參加我的升學宴。
良旌的父親本想離去了，他們剛來就被我夾槍帶棒說了一頓，接著又是兒子胳膊肘往外拐，他很不痛快也來了脾氣，最後是被謝母拉著勸了下來，他們便跟在了我們身後舔著臉來吃飯了。
他們以前看不上青子的時候，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吧。若是生前的青子看到這個畫面該多好，我總算幫她報仇了，但她一定會批評我不尊重長輩的，尤其是她深愛的男人的父母。我一心只管幫她報仇，她一個人做好人去吧，希望若有來生，她別再待別人這麽好而委屈了自己。
我爹招呼眾人過後，空出了時間專門招呼他眼中的親家，那親熱客氣的模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只好走到他身邊去罵了一句：“叛徒!走狗!讓青子死不瞑目!”
“放屁，死孩子瞎說什麽話？!你老師說得對，你目無尊長，誰你都不放在眼裏!還好最後我大閨女把你收服了!你這樣，她才不瞑目!”他似乎是專門說給謝家父母聽的，那兩口子當著大人的面也客套了起來，勸爹在今天少說我幾句，他們心裏是清楚這丫頭的，他們不生氣。
我譏笑了出來，戳穿謝家父母，忙問道：“什麽？不生氣？誰剛才在外頭氣得飯都不想吃了，笑死我……唔……”
良旌那此時鬼迷心竅的二號叛徒又捂住了我的嘴，方便讓我爹同親家父母打和氣，我爹一連罵了我好幾句，要不是該死的良方生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其他地方拖走，我早就跟他這頭號叛徒對罵了!
我只能氣得朝那群人揮舞拳頭，踢踢腿，也沒好氣折騰良旌幾下。我們這副模樣，被他們插科打諢，倒是引得大家笑話了起來。
恩師班主任為老不尊起哄沖良旌吆喝道：“看來羅西這強盜學生，只有你制得服了!我敬我的大弟子一杯!”
良旌笑笑順手接過別人遞給他的杯子，喝了那杯敬酒。
其他同學三三兩兩順勢起哄說，強盜配書生也挺好嗑的!良旌學長，我們再敬你幾杯!希望你早日收服羅西!
這一回良旌沒跟他們敬酒了，我罵他們嗑個毛啊，一個個都有毛病!吃你們的!一桌子飯菜還塞不住你們的嘴，還想吃什麽盡管點!
良旌生怕我又去找他父母的茬，就此毀了我爹和他父母好不容易的一次融洽交談，他低頭求我：“西子，別搗亂了，成嗎？青子等著呢，她等這一天等了好久，我剛剛看見有一只青色的蝴蝶飛來了，肯定是她來了……”
我偏頭看向門外的院子沒看見什麽蝴蝶，我真是差點信了他的失心瘋想哭，便罵道：“一個兩個都是沒出息的東西，走開，別扒拉我了，不想理你們!我氣飽了!”
我氣勢沖沖跑到了院子裏散心，在長滿紫花的藤蔓走廊下面靜靜坐著，東張西望地看鮮花，我看了鮮花一會兒，便註意到桂香婆婆端著飯碗餵桂鳳吃飯。
桂鳳眼睛彎彎地在笑，她吃得非常滿足，桂香婆婆餵飯的動作，似乎都跟不上她沾滿食物殘渣的油嘴。
她們能吃到那麽多豐富的佳肴美饌，是想了很多天的事情，應該在席間吃才對。
貧窮的她們都沒什麽親戚了，沒人願意跟她們來往，怕她們借錢。她們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一老一小在廢品區過得熱鬧又冷清。桂鳳聽說我考得好要擺酒席，她歡喜得蹦蹦跳跳，特別期待今天能大吃特吃的日子呢。
我走過去詢問桂香婆婆，你們怎麽不在飯桌上吃呢？裏面的菜更多。
小桂鳳每次白天看到我，都下意識要躲一躲，她縮在桂香婆婆的身邊，鼓著腮幫子咀嚼魚肉。大概白天能看清楚我長得一副厭世臉，她見了就怕。她那晚沒撒謊，我比怪物更讓她怕。
桂香婆婆笑呵呵地說：“沒什麽，裏面太熱了，出來透透氣。”
“啊？裏面開著空調呀，還熱嗎？我怎麽沒覺得，這外面好像更熱。”我張望了一下廳裏的中央空調。
桂鳳坐在椅子上吃著飯，摳了摳腳丫子，模糊不清地說：“剛剛那桌有幾個阿姨嫌我們臟，讓我們別跟她們一桌。”
“哪桌？!你指給我看!”我聲音不由自主提高了，桂鳳以為我要罵她，她就閉嘴了，但她忍不住擡起手指想指一下裏面，卻被桂香婆婆拍掉了手指。桂香婆婆和藹地對我說：“今天你大喜，不要吵架，沒有事，小孩子胡說八道哩。我們有飯吃就已經很高興了，婆婆恭喜你考到大學，光耀門楣!我臉上也沾了光，你跟青青都真是我的好乖孫女。”
“謝謝婆婆。”我只好自己進去打聽了一下桂鳳她們原來坐哪桌，又套話問了下周圍的人，便找出了嫌婆孫倆臟不讓一桌吃飯的親戚，正巧就是先前在門口說我閑話的那幾個婆娘。
我也不想在今天大喜之日壞心情跟她們吵來吵去的，於是我折中收拾她們。我在一旁守株待兔，先將服務員遞過來的一盤很多紅油的涼菜接了過來，便親自為她們上菜並裝作笨手笨腳的模樣，我看似腳滑了一下，一不小心把涼菜全均勻地撒在她們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了，然後我故作惶恐地向親戚們道歉了好幾聲。
她們本想罵人，一看是我這不好惹的主人家，便沒好意思發作，只沒好氣說幾句，說我就是一個被永頤和青子寵壞了的大小姐，笨手笨腳，金貴得很，做不來活兒就不要硬做了，大狀元今天就該休息。
“那不行呀!你們來我高興得很，我得孝敬你們吶!我姐說了不要怕失敗，我是笨，就得像做題一樣多練練嘛，等會兒我再給你們端幾盤菜過來，我孝順你們的，你們看我難得這麽給你們面子，幾位阿姨一定得賞臉啊。我看那油滋滋又滾燙的水煮牛肉和酸菜魚好了，我馬上去端過來跟你們賠禮道歉，你們在原地等著不要亂跑……”我架勢很足地奔向做菜的地方，那幾個親戚嚇得全跑光了。
我遠瞅著笑了笑，出去叫桂香婆婆和桂鳳回那桌吃飯去，並告訴她們，那幾個渾身沾滿紅油的老臟東西都吃撐走了。
桂鳳歡呼一聲拍手蹦蹦跳跳地說：“謝謝西西姐姐，我都看見了，青青姐姐說過那些惡親戚都怕你，你煞氣重，鎮得住那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兒。你真厲害!”
說完，她就拉著桂香婆婆一起進去吃飯，她倆對著滿桌子剩菜剩飯滿眼放光，吃得不亦樂乎，我便去後廚加菜，叫他們再給她們重新上幾份好菜，順便拿幾個打包盒過去。她們一定會打包剩菜的，我爹經常去吃酒席也會給我打包回來，沒什麽好丟臉的。
不過我看見桂香婆婆為了打包多一點的飯菜，本來是有袋子裝盒子，她卻將袋子和盒子都分開了，把袋子一起用來裝菜。
眉清目秀的良旌突然出現在身後對我輕笑了幾聲，他伸手捏捏我的肩膀，偷笑著說：“狀元郎費盡心機款待好親戚，辛苦了，我遠遠都看見了。青子說你一向就是這樣，嘴硬心軟……”
我拍開他溫熱的雙手，疏遠著仍然不想理他。他便嘆氣說道：“多大了，對我們置氣得有個度吧。”
“你有度，你能跟你爸媽那麽久不來往？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孝子還是不孝子，我看是笑子，笑話的笑。”我一句話噎得他啞口無言。他緩過來轉移話題，勸我再去吃點飯，他看我今天忙得也沒吃幾口。
我說我氣飽了，便出去坐在藤蔓走廊悠閑地賞景，良旌端了一盤我愛吃的飯菜過來，甚至在一旁餵我，嘴裏一口一個狀元郎要吃飽，以後的日子更好。
桂鳳吃飽了跑出來消食，她本來在太陽底下跟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樂乎，等她瞧見良旌親親熱熱地餵我吃飯，漸漸在旁邊伸出食指擦著臉頰說：“西西姐姐，羞羞臉!那麽大了還要大哥哥給你餵飯!你們真好笑!”
見狀，我故意板臉脫了鞋丟過去砸她，她靈活地躲開了，一邊擔心我攆過去打她，一邊欲罷不能地咯咯笑著。
我讓桂鳳給我死遠點，她略略幾聲沖我做了個鬼臉。
良旌笑話我這麽大了還能跟小孩子吵起來，他放下盤子想去撿鞋，桂鳳速度更快地撿了鞋給我丟了回來。我接過穿好鞋栓著鞋帶，讓桂鳳給我過來，她搖搖頭不肯，真怕了我，徹底跑遠了。
等到了傍晚大家吃完最後一頓飯，我在刺目而黃得耀眼的夕陽下蕩秋千看風景，不經意瞥見桂鳳躲在柱子後面偷偷地看著我，她似乎也想蕩秋千，這靜謐之處只有一個秋千，其他地方的幾個秋千都被親戚的小孩占據了。
讀幼兒園的小桂鳳仍然怕我，但我朝她招了招手，她還是過來向我道別問好了，順便問起了她最喜歡的人：“西西姐姐下午好，恭喜你考到大學了，可是青青姐姐呢？我在農家樂裏找了她一天了，婆婆說青青姐姐也會來的，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也不太敢問你，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兇。我好久不見她了，上次你說她不會回來了，肯定是假的，你變得這麽優秀，她怎麽會不回來呢？我就很希望你考試考得好，我想等青青姐姐也高興了，她就會回來陪你和我一起玩了……”
這次我沒有朝桂鳳的臉上掉眼淚，而是微笑著說：“她啊，在其他世界做警察為民除害，也為亡靈們除惡鬼，她忙得很，就忙得來不了，我寫信跟她說我很想她，她說等她忙完了，她就回來看我們了。”
青子剛犧牲那會兒，桂鳳就問過我好幾次她的下落，我說她犧牲了，桂鳳聽不懂，我說她死了，桂鳳也不明白，一直追問我青青姐姐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我每次不厭其煩地為桂鳳講著這件事，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間就會掉出來了。
桂鳳照樣聽話地答應道：“嗯嗯，好，等她回來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再來找她玩，我也很想她的。”
我們拉鉤上吊，說著天真的童話，一起永遠地等待青子。
我們分別前，我還給桂香婆婆的按鍵手機裏存了我和良旌的電話，讓她老人家以後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我低聲說，我會幫青子照顧你們，我從不走親戚，但是我以後都會來探望你們的。桂香婆婆和桂鳳都開心地答應了，她們手舞足蹈地萬分感謝我們這家人總是照顧她們。
那天直到朦朦朧朧的殘陽快消失了，渾濁濕潤的空氣裏逐漸籠罩了一部分稀薄的霧氣，我才知道良旌這一次真的沒有騙我，他不是失心瘋，原來真的有一只青色俏麗的蝴蝶飛到了我的周圍，翩翩起舞的它一直忽高忽低地環繞著我，可惜我眼神不好，現在才看見這只美麗成熟的大蝴蝶。
我面朝蝴蝶情不自禁地緩緩擡手，當我輕輕伸出了手指時，它回旋著停留在了我的指尖，如此微微親吻了我的手，它帶給我的微小觸感癢癢的，舒適奇異極了，就像她以前撓我的癢癢與我玩耍一樣。
我終於肯定地輕聲問道，青子，你回來看我了嗎？我就知道我的升學宴你沒落下，我考上你念的那所警校了，姐姐總算很欣慰吧，願你安息，靈魂長存於我們的世界，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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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考的成績出來以後，一看順利達到了理想分數，能夠考入我心心念念想了好幾年的大學，這多麽振奮人心，讓我們熱淚盈眶。
因為按照我少年時大多混日子不學無術的狀態來說，他們幾乎以為我考不上大學，更別說是這類正經優秀的大學。
爹和良旌十分意外，他們以為我那次唬他們的事是真的，不敢相信我居然考上了!一驚一喜的他們再次擁抱了我好幾回過後，兩人喜得連夜就開始商量怎麽辦我的大學宴席，還考慮拉什麽樣的橫幅，在橫幅上寫什麽祝福語……
我終於被自己從好幾年前就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了——青子畢業的那所警校。
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是鬥志昂揚的，可是靜下心來想了想，我一旦去遙遠的外地認真上幾年大學，那麽我和良旌就不能這麽熱絡地來往了。
即使我從爹之前的態度來看，他算是同意我和良旌倆的事，起碼在我讀大學以後不反對，可是我的良方生確乎是一個很大的變數。
我亦不知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不曉得他未來的規劃。雖然當前他為青子畫地為牢、守身如玉，但是那也是懷舊的人現在還沒走出情傷，等他療完傷能接受事實了，我如果不在他的身邊，他這麽居家會過日子的樸實男人，一定早被其他優秀的女性看上捷足先登了。
幸喜警校的錄取通知書能沖淡我對感情的煩惱，事業和學習真是讓人生目標清晰起來的好法子。我本想說，高考完以後再考慮感情的事，可真到了可以自由考慮的時間，我卻為此胡思亂想地發愁。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最後我決定找個時間跟良旌把我們之間說清楚，要命的是我莫名一直開不了口，這完全不是我的風格，不禁痛恨自己也沾染上了青子和良旌那種猶猶豫豫的臭毛病。
於是先辦眼下熱熱鬧鬧的喜事，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沒多久，老爹攜著良旌很快一起幫我辦了升學宴。雖然我不怎麽和很多同學來往，但畢業了也還是請大家過來一起慶祝，而班主任和幾個好老師必然是首先請來的恩師。
爹和良旌也把住在學區租房附近的桂香婆婆和小桂鳳請來了。她倆是青子生前最常幫助的可憐人，這孤苦伶仃的婆孫倆靠撿廢品過活兒，兜兜轉轉沒想到那是我們自家的親戚，我爹以前來學區房的次數多了也撞見過青子幫助她們，於是桂香婆婆拉著爹親熱閑聊之下，發現他們那輩竟然沾親帶故，便確認了一層親戚關系。青子就比剛開始更頻繁地幫助這婆孫倆，爹都關照了她們不少。
這不意外，縣城裏人際活動的圈子小，上個街隨時都能碰見熟人或者親戚朋友的熟人。我當初叫青子選租房時，死心眼規定她不許選有親戚住的小區。
縣城裏的小區差不多都有認識的人住著，我可煩那些雜七雜八的老親戚和熟臉了，一點兒都不想看見他們，他們時常臉上笑嘻嘻打招呼，轉頭就馬上說八卦造謠人或者尖酸罵人。
雖然我的嘴臉也挺刻薄的，可是我對此從不裝模作樣，我當面什麽樣，背地裏也那樣。
唉，我們沒料到租個房子，這都能跟遠房不熟的親戚住得近，最後他們居然還認了親。
小桂鳳聽說了此事後，興奮得不得了，還轉圈歡呼原來青青姐姐是她的親姐姐。這傻孩子壓根不知青子是我的繼姐，她其時看到我瞥向她的不冷不熱的臉色，又假模假樣補充了一句西西姐姐也是她的親姐姐啦。
我根本不想跟她們攀親帶故，從小就討厭與任何親戚走得近，無關窮富。我討厭親戚圈子裏那些虛偽的交際，以前我想，到了我這一代，親戚關系大約會被我斷得一幹二凈的，反正我一直不走人戶。除了回老家，我爹一向不敢逼我一起前去拜訪親戚，他知道，我不願意則會把親戚家鬧得雞飛狗跳，如此破壞大家的關系並且讓他丟臉。
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對外折騰不過我，終於是不逼我走親戚了。我也說了，你的朋友和親戚都是你的，又不是我的，為什麽一定要逼我呢？
爹就罵我是白眼狼，身上流的是什麽血都不知道。
我說起碼不是豬血。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我當然會去看他們，我流著他們的血，他們也對我好，我自然曉得。
爹便無奈地說，就你羅西一天到晚歪理最多。
大家眼裏的白眼狼辦了升學宴，他們收到了我爹挨個上門發的請帖，親戚朋友還是很給面子都來了，我爹那老實人平時寧願吃虧都要待別人更好，這都是他的面子掙回來的熱鬧。
實則只請我真心想請的多位恩師、同學和朋友，我覺得已足夠，反正我爹也不為了份子錢，但是他終於能靠我在親戚朋友面前揚眉吐氣了，他必須得請啊。
這一回謝家的父母都來了，他們原來不很喜歡我的姐姐青子，不太同意良旌和我姐的好事，所以良旌為了反抗家裏才徹底搬出來，住進了我們的租房裏，他跟青子一起分攤房租費，打算靠拖下去的計策讓家裏人同意這門親事。再說他成年工作了，租房離工作的地方也很近，比較方便。
我被迫站在門口迎接大家，對於其他親戚朋友的賀喜，我在今天都給了面子，我臉上掛了一上午的微笑招呼著謝謝他們來捧場。
良旌跑進跑出幫忙招待我家親朋好友，大家打趣這羅家女婿真好，現在倒像是西西的男朋友了，可惜青子了。接著他們背地裏說：“要不是青子那好姑娘沒了，良旌這麽好的男人，長得帥氣，學歷又高，哪輪得到西西這成天黑臉的強寇。改天把他介紹給我挺鼻子的懂事閨女……”
“你想得太美滿，我高低給你插一腳，我也要給他介紹……”
“去，明明是我比你們先註意他，我要把他介紹給我那幺幺〇畢業還是啥二丫丫畢業的親侄女……”
我咬牙切齒地掐腿忍耐著，只暗中叫爹以後我的事都別請親戚來了，我羅西將來結婚和辦喪事都不請他們!再請這些人我就是他們的走狗!
爹怕我在好日子當場發作毀了自己的升學宴，他連忙在旁邊安撫我，答應道：“好好好，爹的好閨女，以後都不請情報局的關系網過來玩了。”他並故作姿態啐了走遠的他們一口，“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大閨女人美心善這麽好，小閨女表裏如一也不差啊!你高考都能考那麽多分數!以後咱們小閨女能做為人民服務的警察光前裕後，等上了大學衣錦榮歸，看他們還得意得起來嗎？以前青子在警察局工作，他們就老來求我，以後他們有的求你的!哼，這些人現在就是嫉妒我閨女，見不得我們好過一點，天殺的，我家這麽好的女婿都想搶走，幸虧良旌從來跟我們一條心，放心，他看不上他們……”
“那你先前也是狗眼看人低啊，終於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罵得好。”我撲哧一聲露笑了，“咱爹跟著良旌學了多少成語了？以後別每句話都說成語我都快聽不懂了。”
“我是憨厚的大狗，那你就是小賴皮狗!我看在今天好日子的份上，看你今天表現得不錯，我不跟你計較了，不然我把你嘴皮子打落了。”爹喜氣地搓了搓手，咂咂嘴說，“這幾個成語算什麽，等你讀大學回來，我老了也能高考。我天天賴著我女婿教我……”
“什麽女婿啊，人家現在跟我們家沒關系了，別叫他女婿了，聽著就煩。”我煩躁變了個臉色，我爹探頭看了看我，“咋啦，你倆吵架了？”
“沒有。”我嘖嘖兩聲打量我爹，“敢情你這女婿都是這麽叫的，你對得起青子嗎？”
“瞎說!”我爹正不高興想解釋，他突然瞧見謝家父母來了，便趕緊轉身朝農家樂的院兒裏跑，想去找忙碌的良旌過來接應自家父母。我爹都不讓良旌幫忙，分明把他按到恩師那個隊伍裏休息，是他自己閑不下來要主動幫忙的。
我爹走前讓我像對之前的親戚一樣，督促我自覺點，要給謝家父母一個大大的笑容。等他一走我臉直接垮了下來，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良旌那對穿戴體面的高知中產父母，倒我更像是一副公婆的做派，我高姿態地抱臂摸著下巴，不冷不熱地戲謔道：“喲，這不是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書香世家的名牌大學夫婦嗎？你倆互相配得很，一看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確實門當戶對……我們這警察世家一介莽夫，不過是衙門的捕快，自知配不上你們，我實誠得很，我可沒邀請你倆，我爹熱臉貼冷屁股非要請自以為的親家，不關我的事……來都來了，二位想捧場那就去，不想也拉倒……”
他們當初拆散鴛鴦，背著良旌話裏有話說難聽之言專門給青子聽的時候，沒比我好多少。我從前聽青子談心講過他們驅逐她的話，自己當時就氣得想找上門去罵山門，青子死死拖住了我說，我再這麽莽，她以後什麽心裏話都不跟我說了，我只好作罷。
就算我喜歡良旌，也沒想過去討好他的父母，我首先是青子的娘家人，自然是幫著我姐諷刺他們，他們算個屁。
我在青子的烈士追悼會和葬禮上時，就沒給過他們好臉色，那會兒他們心裏覺得虧心，沒跟我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有一點是要承認的，他們為青子紅過眼眶，並後悔沒在青子生前及時認可這個媳婦好好對待她。
謝家父母被我說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他們閉緊了嘴，看見身後的良旌一路快步過來，兩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抿了抿嘴，分別對我說：“丫頭，你有種，比你姐姐脾氣硬，卻沒她的實力，做人要謙虛，你的這個大學在我們眼裏，也只是中等，做人要虛懷若谷，不要太自滿了。”
“孩子，我知道你還為你姐怪我們，可你想過我們做父母的心情嗎？兒子的終身大事，怎能不好好把關？我們是沒同意你姐跟你哥在一起，但是你姐的為人我們還是很認可的，雖然如今她做不成我們的媳婦，但是我們後來已經在心裏接納她了，很遺憾沒能告訴她，我們佩服她啊……”良旌的母親一邊說著話，一邊理理衣襟，挎好了肩膀上的皮包。
“呵，不好意思，我就算上個末流大學，只要我考上了，那在我眼裏都是天大的榮耀，我想謙虛的時候謙虛，該自信的時候我就自信怎麽著？!礙著你眼了？那你們別看啊!我對得起我姐，需要你們看得起嗎？看不起就別來了!還虛懷若谷，你們也配……”我那憋久了的炸藥脾氣，終於在最後的迎客時間裏被點燃了。
良旌捂住了我叫囂的嘴防止雙方的關系繼續惡化，但他為了青子其實也跟他們有隔閡，他對父母的態度不算熱情，只淡淡拉住了他那想要轉身離去的父親，輕喚著母親勸道：“你們來都來了，先把飯吃了。別跟西子計較，她對誰都那樣，對她姐也那樣，更別說是你們……”
做父親的拂開了兒子的手，質問他：“什麽叫更別說是我們？你翅膀硬了，不歸家就算了，現在別人罵到你父母頭上了，你還吃裏扒外!”
良旌將那只手揣進了西褲兜裏，微笑著回答：“那麽聰明的父親怎麽會不知道意思呢？這頓飯不吃的話，那我們先進去了。”他攬著我的肩膀，要進吵鬧嘈雜的農家樂院子，不再理會他的父母。他深深責怪父母讓他沒能和青子早早圓滿地結婚，沒能讓青子收到想要的祝福和認可，本來他不想管父母的態度了，便從家裏凈身出戶打算直接嫁給青子做家庭主夫都行，可青子非要等他的父母同意，才願意娶他。於是，他們就這麽錯過了圓滿的婚姻。
良旌已經很久沒有跟父母說過話了，最近借著我的喜事，爹安排著讓他給父母遞請帖過去，他們好不容易暫時緩和了些關系，才準備來一起參加我的升學宴。
良旌的父親本想離去了，他們剛來就被我夾槍帶棒說了一頓，接著又是兒子胳膊肘往外拐，他很不痛快也來了脾氣，最後是被謝母拉著勸了下來，他們便跟在了我們身後舔著臉來吃飯了。
他們以前看不上青子的時候，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吧。若是生前的青子看到這個畫面該多好，我總算幫她報仇了，但她一定會批評我不尊重長輩的，尤其是她深愛的男人的父母。我一心只管幫她報仇，她一個人做好人去吧，希望若有來生，她別再待別人這麽好而委屈了自己。
我爹招呼眾人過後，空出了時間專門招呼他眼中的親家，那親熱客氣的模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只好走到他身邊去罵了一句：“叛徒!走狗!讓青子死不瞑目!”
“放屁，死孩子瞎說什麽話？!你老師說得對，你目無尊長，誰你都不放在眼裏!還好最後我大閨女把你收服了!你這樣，她才不瞑目!”他似乎是專門說給謝家父母聽的，那兩口子當著大人的面也客套了起來，勸爹在今天少說我幾句，他們心裏是清楚這丫頭的，他們不生氣。
我譏笑了出來，戳穿謝家父母，忙問道：“什麽？不生氣？誰剛才在外頭氣得飯都不想吃了，笑死我……唔……”
良旌那此時鬼迷心竅的二號叛徒又捂住了我的嘴，方便讓我爹同親家父母打和氣，我爹一連罵了我好幾句，要不是該死的良方生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其他地方拖走，我早就跟他這頭號叛徒對罵了!
我只能氣得朝那群人揮舞拳頭，踢踢腿，也沒好氣折騰良旌幾下。我們這副模樣，被他們插科打諢，倒是引得大家笑話了起來。
恩師班主任為老不尊起哄沖良旌吆喝道：“看來羅西這強盜學生，只有你制得服了!我敬我的大弟子一杯!”
良旌笑笑順手接過別人遞給他的杯子，喝了那杯敬酒。
其他同學三三兩兩順勢起哄說，強盜配書生也挺好嗑的!良旌學長，我們再敬你幾杯!希望你早日收服羅西!
這一回良旌沒跟他們敬酒了，我罵他們嗑個毛啊，一個個都有毛病!吃你們的!一桌子飯菜還塞不住你們的嘴，還想吃什麽盡管點!
良旌生怕我又去找他父母的茬，就此毀了我爹和他父母好不容易的一次融洽交談，他低頭求我：“西子，別搗亂了，成嗎？青子等著呢，她等這一天等了好久，我剛剛看見有一只青色的蝴蝶飛來了，肯定是她來了……”
我偏頭看向門外的院子沒看見什麽蝴蝶，我真是差點信了他的失心瘋想哭，便罵道：“一個兩個都是沒出息的東西，走開，別扒拉我了，不想理你們!我氣飽了!”
我氣勢沖沖跑到了院子裏散心，在長滿紫花的藤蔓走廊下面靜靜坐著，東張西望地看鮮花，我看了鮮花一會兒，便註意到桂香婆婆端著飯碗餵桂鳳吃飯。
桂鳳眼睛彎彎地在笑，她吃得非常滿足，桂香婆婆餵飯的動作，似乎都跟不上她沾滿食物殘渣的油嘴。
她們能吃到那麽多豐富的佳肴美饌，是想了很多天的事情，應該在席間吃才對。
貧窮的她們都沒什麽親戚了，沒人願意跟她們來往，怕她們借錢。她們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一老一小在廢品區過得熱鬧又冷清。桂鳳聽說我考得好要擺酒席，她歡喜得蹦蹦跳跳，特別期待今天能大吃特吃的日子呢。
我走過去詢問桂香婆婆，你們怎麽不在飯桌上吃呢？裏面的菜更多。
小桂鳳每次白天看到我，都下意識要躲一躲，她縮在桂香婆婆的身邊，鼓著腮幫子咀嚼魚肉。大概白天能看清楚我長得一副厭世臉，她見了就怕。她那晚沒撒謊，我比怪物更讓她怕。
桂香婆婆笑呵呵地說：“沒什麽，裏面太熱了，出來透透氣。”
“啊？裏面開著空調呀，還熱嗎？我怎麽沒覺得，這外面好像更熱。”我張望了一下廳裏的中央空調。
桂鳳坐在椅子上吃著飯，摳了摳腳丫子，模糊不清地說：“剛剛那桌有幾個阿姨嫌我們臟，讓我們別跟她們一桌。”
“哪桌？!你指給我看!”我聲音不由自主提高了，桂鳳以為我要罵她，她就閉嘴了，但她忍不住擡起手指想指一下裏面，卻被桂香婆婆拍掉了手指。桂香婆婆和藹地對我說：“今天你大喜，不要吵架，沒有事，小孩子胡說八道哩。我們有飯吃就已經很高興了，婆婆恭喜你考到大學，光耀門楣!我臉上也沾了光，你跟青青都真是我的好乖孫女。”
“謝謝婆婆。”我只好自己進去打聽了一下桂鳳她們原來坐哪桌，又套話問了下周圍的人，便找出了嫌婆孫倆臟不讓一桌吃飯的親戚，正巧就是先前在門口說我閑話的那幾個婆娘。
我也不想在今天大喜之日壞心情跟她們吵來吵去的，於是我折中收拾她們。我在一旁守株待兔，先將服務員遞過來的一盤很多紅油的涼菜接了過來，便親自為她們上菜並裝作笨手笨腳的模樣，我看似腳滑了一下，一不小心把涼菜全均勻地撒在她們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了，然後我故作惶恐地向親戚們道歉了好幾聲。
她們本想罵人，一看是我這不好惹的主人家，便沒好意思發作，只沒好氣說幾句，說我就是一個被永頤和青子寵壞了的大小姐，笨手笨腳，金貴得很，做不來活兒就不要硬做了，大狀元今天就該休息。
“那不行呀!你們來我高興得很，我得孝敬你們吶!我姐說了不要怕失敗，我是笨，就得像做題一樣多練練嘛，等會兒我再給你們端幾盤菜過來，我孝順你們的，你們看我難得這麽給你們面子，幾位阿姨一定得賞臉啊。我看那油滋滋又滾燙的水煮牛肉和酸菜魚好了，我馬上去端過來跟你們賠禮道歉，你們在原地等著不要亂跑……”我架勢很足地奔向做菜的地方，那幾個親戚嚇得全跑光了。
我遠瞅著笑了笑，出去叫桂香婆婆和桂鳳回那桌吃飯去，並告訴她們，那幾個渾身沾滿紅油的老臟東西都吃撐走了。
桂鳳歡呼一聲拍手蹦蹦跳跳地說：“謝謝西西姐姐，我都看見了，青青姐姐說過那些惡親戚都怕你，你煞氣重，鎮得住那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兒。你真厲害!”
說完，她就拉著桂香婆婆一起進去吃飯，她倆對著滿桌子剩菜剩飯滿眼放光，吃得不亦樂乎，我便去後廚加菜，叫他們再給她們重新上幾份好菜，順便拿幾個打包盒過去。她們一定會打包剩菜的，我爹經常去吃酒席也會給我打包回來，沒什麽好丟臉的。
不過我看見桂香婆婆為了打包多一點的飯菜，本來是有袋子裝盒子，她卻將袋子和盒子都分開了，把袋子一起用來裝菜。
眉清目秀的良旌突然出現在身後對我輕笑了幾聲，他伸手捏捏我的肩膀，偷笑著說：“狀元郎費盡心機款待好親戚，辛苦了，我遠遠都看見了。青子說你一向就是這樣，嘴硬心軟……”
我拍開他溫熱的雙手，疏遠著仍然不想理他。他便嘆氣說道：“多大了，對我們置氣得有個度吧。”
“你有度，你能跟你爸媽那麽久不來往？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孝子還是不孝子，我看是笑子，笑話的笑。”我一句話噎得他啞口無言。他緩過來轉移話題，勸我再去吃點飯，他看我今天忙得也沒吃幾口。
我說我氣飽了，便出去坐在藤蔓走廊悠閑地賞景，良旌端了一盤我愛吃的飯菜過來，甚至在一旁餵我，嘴裏一口一個狀元郎要吃飽，以後的日子更好。
桂鳳吃飽了跑出來消食，她本來在太陽底下跟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樂乎，等她瞧見良旌親親熱熱地餵我吃飯，漸漸在旁邊伸出食指擦著臉頰說：“西西姐姐，羞羞臉!那麽大了還要大哥哥給你餵飯!你們真好笑!”
見狀，我故意板臉脫了鞋丟過去砸她，她靈活地躲開了，一邊擔心我攆過去打她，一邊欲罷不能地咯咯笑著。
我讓桂鳳給我死遠點，她略略幾聲沖我做了個鬼臉。
良旌笑話我這麽大了還能跟小孩子吵起來，他放下盤子想去撿鞋，桂鳳速度更快地撿了鞋給我丟了回來。我接過穿好鞋栓著鞋帶，讓桂鳳給我過來，她搖搖頭不肯，真怕了我，徹底跑遠了。
等到了傍晚大家吃完最後一頓飯，我在刺目而黃得耀眼的夕陽下蕩秋千看風景，不經意瞥見桂鳳躲在柱子後面偷偷地看著我，她似乎也想蕩秋千，這靜謐之處只有一個秋千，其他地方的幾個秋千都被親戚的小孩占據了。
讀幼兒園的小桂鳳仍然怕我，但我朝她招了招手，她還是過來向我道別問好了，順便問起了她最喜歡的人：“西西姐姐下午好，恭喜你考到大學了，可是青青姐姐呢？我在農家樂裏找了她一天了，婆婆說青青姐姐也會來的，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也不太敢問你，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兇。我好久不見她了，上次你說她不會回來了，肯定是假的，你變得這麽優秀，她怎麽會不回來呢？我就很希望你考試考得好，我想等青青姐姐也高興了，她就會回來陪你和我一起玩了……”
這次我沒有朝桂鳳的臉上掉眼淚，而是微笑著說：“她啊，在其他世界做警察為民除害，也為亡靈們除惡鬼，她忙得很，就忙得來不了，我寫信跟她說我很想她，她說等她忙完了，她就回來看我們了。”
青子剛犧牲那會兒，桂鳳就問過我好幾次她的下落，我說她犧牲了，桂鳳聽不懂，我說她死了，桂鳳也不明白，一直追問我青青姐姐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我每次不厭其煩地為桂鳳講著這件事，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間就會掉出來了。
桂鳳照樣聽話地答應道：“嗯嗯，好，等她回來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再來找她玩，我也很想她的。”
我們拉鉤上吊，說著天真的童話，一起永遠地等待青子。
我們分別前，我還給桂香婆婆的按鍵手機裏存了我和良旌的電話，讓她老人家以後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我低聲說，我會幫青子照顧你們，我從不走親戚，但是我以後都會來探望你們的。桂香婆婆和桂鳳都開心地答應了，她們手舞足蹈地萬分感謝我們這家人總是照顧她們。
那天直到朦朦朧朧的殘陽快消失了，渾濁濕潤的空氣裏逐漸籠罩了一部分稀薄的霧氣，我才知道良旌這一次真的沒有騙我，他不是失心瘋，原來真的有一只青色俏麗的蝴蝶飛到了我的周圍，翩翩起舞的它一直忽高忽低地環繞著我，可惜我眼神不好，現在才看見這只美麗成熟的大蝴蝶。
我面朝蝴蝶情不自禁地緩緩擡手，當我輕輕伸出了手指時，它回旋著停留在了我的指尖，如此微微親吻了我的手，它帶給我的微小觸感癢癢的，舒適奇異極了，就像她以前撓我的癢癢與我玩耍一樣。
我終於肯定地輕聲問道，青子，你回來看我了嗎？我就知道我的升學宴你沒落下，我考上你念的那所警校了，姐姐總算很欣慰吧，願你安息，靈魂長存於我們的世界，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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