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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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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天

十幾歲時我也認為,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

幾十歲時我在日記本上寫下,那天宛如垂暮之年歷經多年世事而剩下的瘡痍,卻有不被磨滅的一絲白光。那是青年的尾端,也是老年的伊始。——少年的西西、青子與成年後的西西曾跨越時光一起寫下的日記。

嘩啦——嗒嗒——

接近夏天的那場春霖過後,偶或午睡的我,一如既往聽著老房檐上落得逐漸輕緩的雨珠,水珠聲時不時入耳夢縈,恍如融入了我平靜的心臟深處,那總在我半睡半醒糾纏已久的嗡嗡的耳鳴徐徐刺入大腦。

那種感覺又來了,我身體的神經開始疼痛,逐漸動彈不得之時,我照舊如往常午睡時那樣,再次被困在了一片白蒙蒙的夢境裏。此時,一定會有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出現在我的眼前,知性甜美地沖我微笑。然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友好地問我,我叫徐知青,我以後可不可以做你的姐姐?

夢裏花落知多少……

無論是在夢裏與夢外,我又因為這個女孩兒不爭氣地哭了。我閉著的疲憊眼睛和長了皺紋的臉龐周圍,早已是我悔不當初的淚水。

這個久違的夢境繼續在我大腦中肆無忌憚地重覆上演,我近年模糊的記憶急速倒退,隨著夢回到了幾十年前,遠遠的記憶反而愈加深刻與清晰。我又開始痛苦回憶著清楚地記起我們二十多年以來的相處……

但是在這個夢境裏,卻是她唱起了我曾經為她唱過的那首美妙的讚歌:

我曾厭過這個大女孩。

可她來到世上,為我們帶來快樂。

我只想為你吟唱這首讚歌。

當旋律揚起第四第五。

小調落下,大調升起。

每一絲氣息我都在讚頌,哈利路亞。

……

在我高三下半學期的某一日,我亦同夢見青子在我的耳邊唱著那首被我改過歌詞的《哈利路亞》,那天,其實是我第一次以午睡做白日夢的方式念茲在茲,好不容易見到了可親可敬的她,我朦朦朧朧終於抱到了曾帶給我一段刻骨銘心的奇異親情的姐姐。

徐知青並非是我親生的姐姐,她只是這個重組家庭裏與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繼姐,但是她同她的母親一樣,做別人的家人做得比很多孩子有血緣的親人更要負責,她始終不渝地待我如親姊妹。

反而是我這類不懂愛的小人,自幼始終傷害得她太多,連她離去的那一天都是如此,我亦自問過,我是否讓她最終失望透頂,她才離開了我好長一段時間,似乎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是在時隔多年以後,再次親眼見到她的。

在我親眼見到她之前,我只能通過午睡的方式去夢見她,可是當我緩緩睜眼,在模模糊糊之中,卻看見那位成熟大女孩兒的溫柔臉孔逐漸變成了憔悴男人的模樣,即使他那副心神憂傷的模樣在後來都時不時刺痛我,但是這張俊秀深邃的熟悉面孔,也是那麽的讓我眷戀不舍,念念不忘……

“妖怪羅西,我總還是你的家人,我請求你別放棄我,不……錯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我會陪你度過剩下的準備高考的時間,不辜負你姐姐青子讓同事阿榮帶給我的囑托……”

當我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我忍不住心痛又生氣,他總是在提醒我,姐姐失望拋下我而離去的那件事,並且他總是卑微地哀求我要聽話變得懂事,她總有一天才回來的……

這就是我的姐夫——謝良旌。

青子離開的第一天,我的姐夫便接替了我家裏人的任務,他在我姐租來的布置得幹凈溫馨的學區房裏開始幫我補課,甚至在往後一直住下來為我陪讀,他簡直是一道我無法回避的督促我學習的催命符,不學無術的我只好認命了。

除了學校裏的老師,在校外第一個做我補習課老師的人是徐知青,我竟然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我第一任耐心話少的小老師。比起遇到她招來的補習時愛嘮叨人的良方生老師,我真想一頭撞死在書桌邊沿銳利的桌角上。

不過在我頭一次撞書桌角時,他就找來了泡沫材料包裹住了四個桌角,防止我跟他爭吵時真撞傷了自己。

該死的良方生!閉嘴吧你!行,我知道這題了,不會再錯,少重覆說廢話。——我通常是這麽提醒他的念叨。我若是做錯一道題,得聽他沒完沒了地嘮叨,那比聽班主任訓我還難受。

根源是他認定要完成我姐姐交給他的任務,所以他不只高壓督促自己教育我,也把一切重心放在壓制散漫慣了的我身上。如果我高考沒能考好,他覺得我那被我氣到離家出走的姐姐就不會再回來了,她不肯見我,也不肯見他了……

他把這種錯誤大半怪在了我的身上,按頭讓我為此負責他與姐姐七年長跑修來的緣分感情。我自知虧欠了徐知青,難得退步彌補到了該死的姐夫身上去。更別說,在他倆沒好上之前,在他第一次來我們的家裏做客時,我對他早已一見鐘情,之後我暗戀了我姐夫好長一段時間呢。

所以我總罵他是該死的。他不應該讓我們倆都喜歡上他。

盡管我從小到大和徐知青搶東搶西,唯獨她的男朋友我從來沒有搶過。

徐知青在家的時候,其時我很祝福他們。只是現在,按照良旌的說法,我的姐姐青子因為我遷怒著所有人,她不只離開了我,也已經離開了他。

他有時候自欺欺人到深處卻不知道她的情況,還在徒勞無功地挽回她,是我默默陪著他療傷而已。

我在中學時倒黴地開始喜歡良旌,那時候他只是我姐姐的朋友,他們一起讀同一所高中,是要好的前後輩關系,兩個人都是學生會的幹部,他主要是學生會主席呢。

至於我,跟他們讀同一所中學,學校分別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我那會兒讀初中,正是暗自仰慕他們的時候,並且喜歡跟著他們一起玩,即使我大多死鴨子嘴硬表面不承認對他們的喜歡。

我以為我比青子更早喜歡他,起碼按歲數來算,我年紀小喜歡他要更早。沒想到,那天我拿著我親手織好的圍巾下樓去送給良旌的時候,卻撞見他先比我給人表白更早,他當然不是給我表白啦,他是對我姐表白了,然後情投意合的他們就在一起戀愛了多年。

有時候往往在一起很久的情侶,最後反而容易分離。

而我自此藏起了我的秘密,把自己對他的喜歡悄悄地放在心底,就這樣在家庭裏一直守護著他們兩個,我始終不肯隨緣談戀愛,只想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大抵足夠了。

而我那位忙於苦力活兒養家的老爹,並不清楚我們仨暗地裏的糾葛,他十分放心良旌陪著我在學區房度過高三剩餘的時間,畢竟他也算是看著良旌優秀長大的父親,也十分相信青子的眼光,便很放心我跟著這位姐夫同住學習。並且,我爹也覺得是我們姐妹對不起良旌,他照樣把探望他十多年的良旌當做兒子來看待,與此再續前緣。

我爹同青子一樣,拜托從九八五學校畢業的高材生謝良旌大哥教我學習,爹更是常常拜托姐夫替我姐姐好好管教我。在我們那個年代,別說是名牌大學生了,就算是普通學校的大學生都值錢。我爹對良旌的惜才尊崇,少不得因他那名校畢業的招牌。

他們都以為只有良旌的話我肯定聽進去一些,其實我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心意讓著他而已。

我姐不在家,良旌也總叨叨要負責搞好我的學業,他在所不惜發下自己最怕的毒誓說,這是他必須替我姐姐完成的事情,他若沒有完成青子的願望,他這輩子都別想和青子結婚了。

我爹無異議,認為良旌大哥合該替青子管教我這個不成器的妹妹,爹有時候也住學區租房裏來監督我,但他常常在夜裏加班工作,怕回來得很晚吵著我們,他通常便回長夏街邊的老商品房裏住了。

我希望高三這段時間,爹少來學區房探望我,他一來我倆就容易吵架,哪能有靜心學習的環境呢?

這都得怪謝良旌總說青子是被我氣走的,加上我被該死的良旌壓制得久了,令我心生叛逆,沒有我姐簡潔舒服的教學方式,我學習得很是煩躁不安,常常在表面半途而廢嚷嚷著:我不考了!我不讀了!

我們仨不免時常吵得嘰裏呱啦,屋裏的一家子都暢叫揚疾,亂作一團。

這一次我是動了真格告訴他們,我難受到受不了,我不想考了!我真的要休學待在家裏休息……

星期六,我打電話給學校請了假,我騙老師說我生病了,昨晚熬夜學習太用功,以至於頭腦昏昏沈沈,一大早起來就流了鼻血,渾身沒力氣,真的去不動學校了。

每個星期六的白天和星期天晚自習學校都要補課,連回家來都是補課,沒有一點兒自己私人娛樂釋放情緒的時間,我身心累得呼吸都困難,仿佛一步也走不動了……

我之所以那麽有恃無恐,虧得有名校畢業的良旌為我認真補習,我落下的進程,他總能幫我補回去,雖然他絮絮叨叨起來活像我爹讓人心煩意亂,但他的知識點和講的課確乎大有用處。連出社會幾年便忘了很多知識的青子,她都妄自菲薄覺得自己的學識比不過良旌呢。

得了失心瘋的良旌近來三番幾次提起,青子對我們全家人的不理不睬,又說她狠心消失了都是因為我。我更是學業壓力大到不想待在學校,不想面對那些同學和老師各種同情和莫名其妙的目光,我姐離開的事,不只班級裏的老師和同學都知曉,不知怎麽傳開的,到後來竟然整個年級段乃至全校的校友都知道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在這個荒誕的原因下,對於我請假的事,班主任通常都會同意,並且他也知道在我的家裏有姐夫幫我補習。班主任與我爹一樣十分放心謝良旌,畢竟良旌也是我班主任教過的人品與學業都非常優秀的學生之一,當年良旌上我班主任的那門課,考試幾乎都是滿分。

班主任從不操心親傳弟子謝良旌,甚至會與這個好學生一起商量更好的解題方式。

寬容的班主任理解我有時請假的行為,他也理解其他壓力大的同學的種種行為,對我們沒有嚴厲到逼得人喘不過氣,他不僅免費給前來虛心請教的同學們補課,也自掏腰包買一些零食請客招待我們。但凡有同學請假,他知道合理的原因後,一定會批準。

可是我親爹卻不理解我,他和我是吵得最兇巴巴的人,他時常拿起各種家具當武器想要揍我,我都已經高三快成年了,他還想粗魯地朝我動手,這個家不雞飛狗跳才怪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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